一个棋疯子的自述

三年前的那段时间,我无数次午夜梦回、惊坐而起,以空洞的双目望着床头对面的墙壁默默发呆,口中喃喃自语:“咦,帅呢?帅咋不见啦?”

恍惚中,那天对弈的最终盘面又一次现于墙面,已方各个兵种都摆好阵势,只待帅旗一展,就发动全面进攻,可是“帅”却突然消失不见啦。

这个帅究竟去哪了?我无数次猜想原因,却又无数次推翻,仿佛无数个声音在耳边私语:“是不是棋王用魔术手段将棋子变没了呢?”

“不,不,不!棋王光明磊落,断不至于此!”

“会不是我太激动,无意间碰掉了棋子?”

“不,不,不!我当时很清醒,没喝酒!”千千万万声音如符骨之蛆,怎么也摆脱不了。

我双手插进头发里,使劲揪着头发,喉咙里发出嗷嗷的低吼声,妻子惊醒了,连声问:“怎么啦?怎么啦?”随即打开床头灯,我见到她脸上充满惶惑不安地神情,那是正常人凝望疯子时的惊凝表情。我向她怒吼:“不要用这表情看我!我只是做了个恶梦,不要大惊小怪,睡觉!”

说罢我关掉灯,躺身钻进被窝里去,妻子不再吭声了,我知道她决不相信我是仅仅只做恶梦那么简单。她定是认为我疯了,即使不疯也离疯不远了,我曾无意中听她与岳母商量着要不要带我去找精神医生。

我也觉得自已似乎真的疯魔了。

自从那天彩棋上,被棋王以闪电手段强行夺帅之后,我就有些疯魔了。一下班吃完饭,我就躲到书房里㝠想,摆开棋盘详细推演那天的对局,借助软件拆解所有招法,还不停地翻阅棋书与软件招法一一印证。

满满一书架的棋书都被我翻了个遍,到最后整个书房的地面上到处扔的都是书,但最终一无所获,怎么也想不通,一个好端端的帅,怎么就凭空消失了。

幸好书房门口贴有禁令:“未经许可,严禁入内!”否则妻子见到我书房中这幅狼藉不堪的样子,不知道要吃惊到什么程度呢,说不定立即要去给我做精神鉴定呢。

为了不让人知道我性情大变,起初我尽量掩饰,装成正常人的样子,所有日常行为都与往常保持一致。

每天我都是提前来到单位,将当天要进行的工作布署好,游刅有余地处理诸多人事关系,高效超额完全当天工作。我准点下班,准时到家,准时吃饭,一吃完饭就将自己紧紧关在书房里,唯一不同的是我推掉了所有的应酬。

一切似乎都是最正常不过的,但在我内心深处,总有一条恶龙在那捣乱,它让我无时或忘那日的耻辱,它更是无数次驻进我的梦中,将我深深折磨,让我一次次惊悸而醒。

我猜想,正是我梦中的惊悸,让妻子觉得我有些不正常吧,以致悄悄与岳母商量给我请心理医生。

说真的,我是非常怕见心理医生的,更害怕真的被鉴定出我有精神问题,到时被关进精神病院,那可就永无天日了。

我听父亲说过家族中有过疯癫病史,爷爷当年就进过精神病院,我目前最担心的是自己体内残留先辈继承来的疯癫血脉。

这份担心愈来愈盛,到得后来,脑中想的已不是象棋了,而是自己有没疯病,会不会发作,哪一天发作。我悄悄在网上购买来一大堆有关家族遗传精神史及精神病自愈系列的书籍。

我不敢让家人知道我在买这类书籍,每次书寄到后,我都是连着包裹一起带进书房。关上房门,撕掉包裏,点火烧成灰,混在烟灰缸里,这样一来,家里人就认定我买的是棋类书籍。

哈哈,说出来真是讽刺,曾经嗜棋如命、每天在灯下钻研棋书的我,现在竟天天晚上将自己关在书房里钻研精神病类书籍,这在以往,是不可想象的。

每晚挑灯钻研,我却反倒越来越迷糊了。有时觉得自己是疯了,但我的我一切都与常人无异,又觉得自己没疯;有时候又觉得自已没疯,但却总是在半晚上惊悸而起,妻子满脸惶惑不安的神色分明说我疯了。

我也无法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疯了,我将书中说的各类精神病例列出来,与我的各种情状一一印证,却没有一个病例能对得上。

直到有一天,我才意识到我真的疯了。

那天中午,我干完了手头上的工作,点开微信,进入经常聊天的那个象棋群。我飞速滑动鼠标滚轮,翻看着未读消息,突然见到有人发了一篇文章,是写我丢失老帅的那盘棋。这盘棋我引为奇耻大辱,绝少向人提及,对局的另外一个当事人也是绝口不提,所以这盘棋绝少有人知晓。

蓦地见到有人提起当日的耻辱,仿佛积满浓血的疮口猛然被人一把抓裂,浓血迸射飞溅。剎那间,我再也难以遏制,积蓄已久的怨气瞬间爆发,我尖声大叫,一捶砸在办公桌上,桌上的加温器突地一下跳了起来,掉在地上,里面的水洒出来,地上顿时湿漉漉一片。

我看到同事们齐刷刷地向我瞅来,或惊愕、或惶惑、或恐惧……,那些眼神在我看来,就是一支支向我纷纷射来的箭簇!

我仿佛被撕掉假面具,现身于光天化日下的道德君子,恼羞成怒地向他们吼叫:“看什么看,没见过发疯吗!”吼完后,我十分后悔说出自己发疯的话,随即想到我是真的疯了。

毕竟纸包不住火,精神病掩饰的再好,总有爆发的一刻。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血液中一直有着先辈遗传下来的疯癫基因,只是平时小心翼翼地藏着掖着。

直到那次输棋后才真正显现,而那之后我始终自欺欺人地认为自己没疯,企图继续过着正常人的生活。当见到郁结心头的耻辱事被人公诸网络的那一刻,被隐藏已久的疯病真正爆了,心中那条恶龙出世了。

下班回到家,一进门妻子就向我凝视了一下,我没理她,心中反复告戒自个:“一定要克制,装做啥事都没发生过。”可是妻子在饭桌上又连续向我凝视,那样子仿佛在看一个怪胎,到后来母亲也向我瞅个不停,我再也忍不住了,“哐当”一下将碗放在桌上,嘶吼着:“你们瞅啥呢?”

“啪”地一声,岳母手中的碗掉在地上跌碎了,她的手在抖。妻子战战兢兢地说:“看你脸色不对头,是不是遇啥不顺心的事了?”我大叫:“我没事,我很正常,不要那样瞅我!”说完我就起身离坐,径自来到书房,将门紧紧关上。

那晚我整晚没睡,坐在椅上,痴痴地望着满桌凌乱的精神病类书籍,喃喃自语:“发作了,终于发作了…发作了,终于发作了。”我反复念叨了好大一会儿,还时不时发出大笑声,朝朝暮暮,无时无刻不在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

那一晚我没回卧室睡觉,我彻底释放了压抑了将近四十年的疯劲,我躁动不安,心中那条恶龙呼之欲出。我在大笑中将书撕了,将电脑摔了,将桌子砸了……到得后来,满屋狼藉,我望着那一切,一个声音在我心中狂呼:“发疯真好,发疯万岁!”

第二天早上,我见到妻子满脸憔悴,眼中布满血丝,我心中暗想:“昨晚她也没睡吧,是她在拼命地敲我书房的门吧,哈哈,是她,是她,她的手都肿成那样啦。”

想到这里,我开心地大笑了起来。母亲的脸色也非常难看,惊惶无比,惨淡之极,她凝视着我不停眨眼睛,还不住打着手势,我迎着她的眼神大吼:“瞅啥,瞅啥!”

突然间怦地一声,脑后一阵剧痛,我咕咚一声栽倒地上,眼前一黑,啥都不知道了。

待我再次醒来的时候,迷迷糊糊中感到眼中一阵刺痛,过了好一阵才勉强睁开眼,见头顶悬着一盏水银灯,惨白的灯光照下来,洒在惨白的床单上,而我正躺在床上,我挣扎着坐起来,打量房间。

但见房间四面全是白墙,连窗户也没有,只是门上留着一个小小方孔,装了页玻璃。屋里除了一张床,啥都没有,那一刻,我知道到了什么地方啦,这与我在电影中看到那个地方没啥区别。

又再稍稍一想,就明白了当时岳母为什么又是挤眼睛又是打手势,她是给妻子示意,让她拿东西将我打晕。

想到这,我怒不可遏,疯子血液中与生俱来的嗜血残暴天性,在我体内如烈焰般恣意燃烧着,心中那条恶龙向我呐喊:“血,要血!”

就在这时,门锁响了,玻璃上现出一张惨白的脸,紧接着门开了,一个身穿白大褂、面无血色的男人走了进来。

他双手托着个银色托盘,托盘里盛着注射器及许多小瓶子,他径直向我的床边走来,将托盘放在我床上。

他用右手托着我的下巴瞅了瞅我的脸,取过一支药水瓶子,敲碎瓶颈。他用注射器吸取里面的药水,接着将针头插进另一个装有红色粉沫的瓶中,将药水挤进瓶中,摇了几下,整瓶就成红色药水了,然后将里面的药全部吸进注射器。我留意到他先前敲开的那个瓶子有锋利的切口,趁他吸取另一支瓶中药水的空当,悄悄将那只空瓶攥在手里。

当他对着灯光,要挤出注射器中的汽泡时,我见他双目圆瞪,紧紧盯着针头。我望着注射器中血一般鲜红的药水,心中兴奋不已,我腾地从被子里扑出来,右手朝他那圆瞪的眼中一送,顿时将那玻璃瓶子插进他的左眼。

听着他的惨叫,我得意非凡地哈哈大笑,跳下床,光着脚就往门口冲去,刚出门口,突然胸口一麻,浑身剧颤,一阵痉挛后就人事不知了。

当我再次醒来时,就置身于现在住的这个房间里了,我的手和脚都被镣铐固定在床板上,墙上及门上连一个孔洞也没有,放眼望去惨白一片,没有任何别的颜色。

每天有人定时来给我打针、喂饭,我总是恶作剧地吓嘘伺候我的人,口中嘶吼着作势欲扑,将镣铐弄的叮当响,看着对方大惊失色的样子,我开心地哈哈大笑。

这三年里,我过的非常舒畅,以前一直惧怕疯症发作而被关进精神病院,现在真正被关进来,反倒有种解脱的快感,觉得人生最大享受莫过于此。

我偶尔也有午夜梦回,惊坐而起的时候,脑中回想着那盘棋,可惜一直没想通那个“帅”为什么不见了。

最后编辑于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剥皮案震惊了整个滨河市,随后出现的几起案子,更是在滨河造成了极大的恐慌,老刑警刘岩,带你破解...
    沈念sama阅读 158,847评论 4 362
  • 序言:滨河连续发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现场离奇诡异,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过查阅死者的电脑和手机,发现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阅读 67,208评论 1 292
  • 文/潘晓璐 我一进店门,熙熙楼的掌柜王于贵愁眉苦脸地迎上来,“玉大人,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事。” “怎么了?”我有些...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108,587评论 0 243
  • 文/不坏的土叔 我叫张陵,是天一观的道长。 经常有香客问我,道长,这世上最难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43,942评论 0 205
  • 正文 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办了婚礼,结果婚礼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还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们只是感情好,可当我...
    茶点故事阅读 52,332评论 3 287
  • 文/花漫 我一把揭开白布。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火红的嫁衣衬着肌肤如雪。 梳的纹丝不乱的头发上,一...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40,587评论 1 218
  • 那天,我揣着相机与录音,去河边找鬼。 笑死,一个胖子当着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内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决...
    沈念sama阅读 31,853评论 2 312
  • 文/苍兰香墨 我猛地睁开眼,长吁一口气:“原来是场噩梦啊……” “哼!你这毒妇竟也来了?” 一声冷哼从身侧响起,我...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0,568评论 0 198
  • 序言:老挝万荣一对情侣失踪,失踪者是张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刘颖,没想到半个月后,有当地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
    沈念sama阅读 34,273评论 1 242
  • 正文 独居荒郊野岭守林人离奇死亡,尸身上长有42处带血的脓包…… 初始之章·张勋 以下内容为张勋视角 年9月15日...
    茶点故事阅读 30,542评论 2 246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恋三年,在试婚纱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绿了。 大学时的朋友给我发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茶点故事阅读 32,033评论 1 260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沈念sama阅读 28,373评论 2 253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岛的核电站,受9级特大地震影响,放射性物质发生泄漏。R本人自食恶果不足惜,却给世界环境...
    茶点故事阅读 33,031评论 3 236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26,073评论 0 8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26,830评论 0 195
  • 我被黑心中介骗来泰国打工, 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差点儿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东北人。 一个月前我还...
    沈念sama阅读 35,628评论 2 274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茶点故事阅读 35,537评论 2 26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