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天我看了一部奥斯卡最佳影片《百万美元宝贝》，不禁想起了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徐婷之死”。
从人生经历上来说，《百万美元宝贝》的女主角麻鸡在某种程度上与徐婷神似——出身草根，特别拼命，赚到钱之后做的最开心的事情就是给自己的家人买房。
但不同的地方更多。
麻鸡出生在一个极为糟糕到让旁观者都忍不住提刀观片的原生家庭，她的家垃圾到毫无原则，直到麻鸡因为瘫痪躺在床上时，她的家人依然试图将笔插进她的嘴里，让她在一份保证他们利益的合同上签字。
这世上人渣常有，但是这样试图榨干亲生女儿最后一滴血的也属万年都难见的奇葩。当然，麻鸡并不傻，在最后的时刻，她坚定地划清了自己和这些连装都懒得装一下的垃圾之间的界限，清净地走完了这一生。
但徐婷的家庭不但不是垃圾，还很有爱。从她和家人的互动中，我们能够看出她和家人的感情很好，父慈子孝，手足之间也相亲相爱，亲密美好忍不住要让居委会给他们颁发一张“五好家庭”标志。
而这，也导致了一种奇怪的现象。
麻鸡死的时候，观众或许还能将怒火发泄到咒骂她的垃圾家人身上，可徐婷死的时候，应该怪谁？怪家人缺爱？不对啊，他们一家人明明感情很好。怪家人压榨？也不对啊，这一切都是徐婷自己愿意付出的。
麻鸡死的时候，或许会想“我要是早点离开家就好了”、“我要是能够保护好自己就好了”，但是徐婷离世前她能想什么？她的付出都是“自愿”，她的家人都“疼爱她”。她谁都无法责怪，除了甲醛和骗子，她只能怨恨自己所信仰的“佛”：我虔诚、吃素、帮助他人，关心家人，奉献自己，为什么这样的命运要降临到我身上？佛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带着可怕的压力过完前面26年，又带着困惑不解离开人世。
这是多奇怪的一件事情，一个26岁的女孩在长年累月的自我摧残中，竟然没有一个人劝她停下脚步，没有一个人帮她分担压力，没有一个人察觉到她的健康状态已经临界崩溃！而这些人，竟然还都是爱她的家人。
所以说啊，徐婷，你为什么要把这一家子的担子都揽在自己身上？
其实道理也很简单，因为徐婷的家庭是一个葫芦娃家庭，六个女孩儿跟一个么子的结构，注定了这个家庭“众星捧月”的感情模式。我当然相信徐婷的父母也是爱着六个女孩儿的，但只要有这个么子的存在，就说明前面六个孩子是他们为么子诞生而付出的代价。
女儿们出生的就是“原罪”，是负担，是毫无意义的。因此，只有她们付出越多，父母才会感到自己有所“回本”。
爱当然都是爱的，但是这笔账大家心里也都有数。
那么，当你的存在被判定为“没有意义”的时候，你会做什么？
有的女孩会选择彻底的逃离否定自己存在意义的家庭，比如樊胜美，比如徐婷的小妹。但有的女孩，比如《百万美元宝贝》的女主角和徐婷却会选择另一条路——以无限满足家庭的欲望来提升自己在家人心中的地位。
在她们的心里，人生能够拥有意义，是从“被家人认可”、“帮父母回本”开始，而能够“被认可”的方式，则就是简单粗暴的“赚钱养家”。
麻鸡还是幸运的，她此生唯一热爱的是拳击，因此她也以拳击的方式轰轰烈烈地结束了自己的一生。但是徐婷真的热爱表演吗？她真的爱演戏爱到能够带着姨妈在水里泡的程度吗？在她发出“我这26年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的时候，她真的想过如果她还有机会，那她真正想做的事情是什么吗？
我们不是徐婷，我们都不知道，但我总觉得，她应该没有时间去思考这些问题。
在中国提倡“孝”的氛围下，徐婷迷恋于用消耗自己的方式来获得家人的尊敬和热爱，或许还包括了三姑六婆“徐婷真是个好孩子”之类的评价。但乐在其中的同时，她也是痛苦的，所以她选择了信佛，选择了放生、选择了助人。
可同时也选择了“中医治癌症”，相信算命的说“我的大运32岁开始”，在死前还惦记着让姐姐“生个儿子”，说出“我的死救了家人”的话……
看到这些片段的时候，我的震惊程度不亚于前两天听到几个本科生在讨论“做艾灸可以生儿子”的事情。
但我们又真的没有办法将之归结于“蠢”、或者是“慌不择路”，因为徐婷和她家人的选择，就像前面的那几年由徐婷承担起带着全家人发财的责任一样，都是再正常不过的选择。
是啊，男孩子就是精贵，生女儿不就是为了帮男孩儿？男孩子这么好，当然是祝愿人家生男孩儿啊。西医太痛苦了还治不好，当然就试试中医啊。别人不一定靠谱，那个叔叔不知道什么来路但好歹是亲人总不会害我吧。
不禁想起远在非洲的割礼，泯灭在历史中的小脚，他们在做那些事情的时候，又何尝不是觉得再正常不过？只是人们是会一代一代醒来，发现自己“本不需要这么做”。
其实徐婷的悲剧，又何止怪罪“重男轻女”和“孝文化”的双重迫害？若只是“重男轻女”，女孩们大不了逃离否定自己的家庭；若只是“孝文化”，女孩们追求“被承认”的难度也会小上许多，不至于到拼死的程度。
但徐婷不仅经历了重男轻女、孝文化，还将治疗癌症的希望放在中医上，认为做善事可以改变命运……而她及她身边的人都觉得这一切再正常不过了。
这些“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突破了临界点，最终为徐婷的死亡提供了所有契机，又巧妙地让所有人都避开了“谋杀”她的责任。
人人都有罪，但人人都无罪。恐怕她的死，在热点淡去后，也再激不起这片淤泥的一丝涟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