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给我打电话，让我周末带上对象过去吃饭。我跟对象一说，他嘲笑我:“你们这母女俩，还真跟亲的似的。”
没错，我跟我妈不是亲母女，也不是养母养女，而是曾经的婆媳。
据说，婆婆媳妇是天敌，是最难处的关系。可是，在我和我妈这，婆媳矛盾完全不存在。
我只能说:我遇上了一个好婆婆！
①
八年前，我在一家旅行社上班，负责前期接待和推介，忙的时候也跟着带过团。
我就是在带团的时间认识了前夫大明和他的妈妈。
夏天，报团去海边玩的人特别多。大多是情侣，也有一家子出游，在这些人里，大明跟他妈妈就显得有点特殊。
说实话，当时我对大明就有了好感:儿子带妈出来玩，真不多。想必这样的小伙子对未来另一伴也错不了。
我们出发时是下午4点半，当天到达酒店已是晚上，安排好客人房间，大家拿了房卡准备回房，休息一下，然后晚餐。
上楼梯时，听见一个女人大叫:“你倒是快点啊！磨磨蹭蹭，挡着后面人啦！”
我忙跑过去，一个女游客身上背了几个包，一手牵着孩子，对一个堵在楼梯口上了年岁的妇女嚷嚷。我认出，这是对母女。那女人刚离婚不久，出来散心，又撇不下孩子老妈，一块带了来。
母亲腿脚不太利索，上楼梯有点吃力。动作慢，堵住了后面的人。
那也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冲着自己的母亲吼啊！
我挤进去，搀住老太太。同时，老太太的另一只胳膊也被人搀住，是大明。
我们同时架起老太太往楼梯上走，就听见后面有人说:“可不兴这样对老人说话，上年纪了，腿脚慢，我们就等等，也不急这一会。出来玩，都是高高兴兴的，别因为这闹一肚子气，不值得。有啥困难你说一声，我们有能帮的就搭把手。”我悄悄回头看一眼，是大明的妈妈在劝那个女人。女人不说话，眼睛红红似乎哭了。
接下来几天，大明和我都有意无意中离那对母女近一些，上山，上船，随时伸手搀扶一把。女人情绪也缓和稳定下来。
幸夸有大明帮忙。乘船出海的时候，我也晕船了。安顿好游客，我实在撑不住了，趴在船舷上“哇哇”吐起来。船行，翻卷起白色浪花扑在船身，像是要扑上来。我吐完，无力地顺着船沿坐下，顾不得地上的脏东西会沾染了我的长裙。
“漱漱口，喝点水。”一片阴影罩住我。
睁眼，大明蹲下来，手里拿着一瓶水递过来。
“谢谢。”狼狈不堪的我顾不上自己的形象。喝过水，胃里凉凉的，舒服多了。
下船时，大明先扶我下船，又返回，背着那个老太太下来。
真是个好人啊！
回去之后，我以感谢之名，请大明吃饭。他又回请。一来二去，我俩好了。
开始，我是有担心的，怕大明妈妈看不上我这个外地女孩。可是，大明告诉我，他妈妈在旅游团的时候，就夸我人又好又能干。
真的呀！我一下子放心了。
②
跟大明交往不久，我们同居了。
跟大明回家，再见到大明妈，已是换了身份，我有些局促不安。
大明妈妈拉住我的手:"小月，以后这就是你家。带团回来就回家休息，我给你做好吃的。”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包塞进我手里。
我推辞不要。
大明一旁嘿嘿笑着:“收了吧，这样我妈才心安。”
我要跟去厨房帮忙，大明妈妈把我按在沙发上:“乖乖，你这工作可不轻省，好好坐那歇着。不用你动手。”
只有我们三个人吃饭，大明妈妈做了满满一桌子菜。
两个人轮番往我碗里夹菜。吃鱼时，大明妈还不住叮嘱:“慢点，有刺，千万别卡着。”好像我是个刚会吃饭的孩子。
不过，这感觉太好了。在亲妈那里，也没受到过这样的关心啊！
这份家的温暖真让我贪恋。
我在卫生间洗漱完毕，准备回房睡觉。刚走到门口，听见里面两个人在低声说话。
大明妈说：“姑娘家身子伤了是一辈子的事，你是男人，得有点责任心。”
“哎呀，我知道啦。您放心吧！”大名显出不耐烦的样子。
大明妈出来，看见我站在门口，挺尴尬，忙说：“早点睡吧。”
我脸上烫烫的，走进屋。大明见我脸色通红，问我:“妈没对你说别的吧？”
我摇摇头。
“说了你也别理会！上岁数了，事多。”大明一把搂过我:“不知道是不是我亲妈，让我别欺负你。”一伸手，手里一盒避孕套，“看见没有，好像她儿子是个不负责任的大坏蛋！”
“你本来就是个坏蛋。”我轻嗔。
“好呀，那我就坏一个给你瞧瞧。”大明张牙舞爪扑上来。
第二天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
糟了！我这懒觉睡的，多不是时候，多不是地方。
大明被我惊醒，把我拉倒，“没事，妈出去锻炼了，一会儿妈回来再起。”
我推开他胳膊，洗漱穿戴完毕，坐在客厅看电视。
一会，大明妈回来，拎回许多吃的。见我在客厅坐着，吃一惊:“小月，不用老早起，你们年轻人熬夜，爱睡懒觉，多睡会，没事。”
直到我们吃完早点，大明才起床。
临走时，大明妈反复嘱咐大明:“你别惹小月生气，她一个女孩子出门在外不容易。你是个男人，得知道心疼人，得能负责任。”
大明听得不耐烦了，我心里却暖暖的很感动。
③
半年后，我跟大明结婚。
我很快怀孕，辞了工作，在家待产。
每天，婆婆变着花样给我做好吃的，陪我遛弯。家里水果、干果不断，都是她用自己退休金买回来。婆婆还逼着大明把工资卡交给我，大明很有意见，可是也没办法。
小区里也有两个孕妇，我们经常在一块聊些孕期注意事项，也聊一些家长里短。她俩都羡慕我有个好婆婆，一致认为:亲妈也不过如此。
其中一个，婆婆说自己有糖尿病，伺候不了孕妇。可哪要有个免费领鸡蛋领卫生纸的消息，她跑得比谁都快，老早去排上两个小时不喊累。一回家，就这疼那不舒服，做饭也是热热上顿剩下的，顶多炒个素菜。媳妇受不了，买了熟鸡熟肉回来，她吃的比谁都多，也不怕自己糖高了。说得小媳妇气吭吭。
这一比较，我更觉着我幸运，回家叫"妈”叫得分外勤、分外亲。
预产期到了，婆婆怕出意外，让我提前住进医院，她一日三餐给我送饭。
大明也是，下了班就跑医院陪我。
可能是我孕期补的营养太多，孩子个头有点大，生起来困难。我疼得受不了，求医生剖腹。医生看着躺在产床上的我，冷冰冰地说:“开了十指，你受的疼已经受完了，使劲生就出来了。再拉一刀再受一样罪。”
我狠狠心，随着大夫喊“使劲”，用尽力气生，就听医生说:“出来了！出来了！”举起让我看:“男孩女孩？”
"男孩。"我虚弱无力。
孩子趴在我身上，一只眼睁着，一只眼闭着，皱巴巴，头发又黑又长，脸跟大明一个样。
医生给我喝了碗糖水，一会又端个饭盒进来。
“唐小月，你家送的饺子，来，吃几个，我喂你。”
吃着饺子，我的眼泪哗哗流下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
观察完毕，回病房。出了产房门口，护士把孩子作递给大明，大明不知所措。婆婆接过孩子，转脸对着轮椅上的我，“我的贝儿呀，你可受罪了。”
听婆婆一说，我的眼泪又淌下来。
回到病房，气氛不对。
听邻床说，三床生了个女孩，家属连饭都没往产房送，空着肚子回来。三床婆婆只看了一眼孩子，抱都没抱就走了。
我看着忙前忙后的老公大明，看着熬得眼睛充满红血丝、瘦了不少的婆婆，心想:要是我的是女孩，他们会怎样对我？
答案很明了。婆婆生性就是良善之人，即使我生女孩，她心里纵然有失望，对我也绝不会放手不管。
生孩子时，我做了侧切，伤口紧绷绷疼。医生叮嘱，“用高锰酸钾水，每天清洗。"
每天早晚，婆婆用脸盆兑好水，让我躺在病床上，她一手端盆子，一手为我洗私处。
在产房，我瞥见产妇私处，消毒被涂得紫淋淋，触目惊心。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如此丑陋瘆人。婆婆不惊不怪，只是轻手轻脚帮我清洗，嘴里嘀咕着:“乖乖，这是受多大罪呀！心疼死我了。”每回清洗完，婆婆就板着脸对大明:"好好伺候小月！”大明忙不选点头。
在婆婆的精心照顾下，三天我就完全没啥感觉了，随意行动。
可三床不行，一个星期私处还疼，看她下床，都得侧身歪向一边蹭到地上，不经意扯碰到哪儿，就咧嘴“丝丝”吸气。
这世上，有几个亲妈能做到我婆婆这一步？我心里充满感激。
④
在婆婆的帮助照顾下，儿子长得很壮实。转眼三岁了，该上幼儿园了。
为了能报上名，婆婆提前好几天就搬上小板凳，跟幼儿园门口没日没夜排队。我替她，她不让。赶上大明休班，才能换她一夜。
抱着孩子给婆婆送饭，看着她大日头下不敢挪动地方，一把小伞下，脸上滴滴答答往下流汗。
孩子扑着叫“奶奶”，婆婆乐呵呵抱过去:“等报上名，我大孙子入了园就好喽！”
婆婆带着儿子去树荫下吃饭，我坐在小凳子上，地面呼呼热气直扑上脸，一会儿就让人喘不过气来。想想婆婆这几天遭罪，我心里很不好受。
终于报上名了。婆婆晒得又黑又瘦，累坏了，在家睡了一整天。
儿子上了幼儿园。我和婆婆白天终于有了自由时间。
刚过一星期，婆婆就跟我谈话:“小月，我有个想法，跟你商量。孩子上幼儿园了，我还硬朗，能接能送。你看你不拘啥活，找个事干。你别多想，咱家不是差那几个钱，毕竟你还年轻。你要是不愿意，就算我没说。”
“妈，看您说哪去了，我跟您想的一样，也想找个事干。这不是您累坏了嘛，我想让您多休息几天。”
“行，那你抓紧找，别远了，天天回家，孩子能看见你，钱少点也没事。”
很快，我在离家不远的超市找了份收银的工作，安安稳稳上起班来。
心里念着婆婆的不容易，过年过节，我给我她买衣裳、买首饰，她见人就炫耀。
日复一日的平淡里流淌着幸福，在一日三餐里，在欢声笑语里，在绵长岁月里。
⑤
儿子六岁，刚上一年级。我平淡的幸福生活被打破。
大明在公司里地位越来越高，应酬越来越多，回家越来越晚，出差的频率多起来。
我并没多想。可是婆婆跟大明的争吵反而多起来。
我帮着大明劝婆婆:"大明工作压力大，咱们多理解。”又对大明说:“尽量早回家。孩子想你，妈岁数也大了。”
大明“哼”一声甩手走了。
婆婆看我半天，脸色变了几变，没说啥，也回屋了。
过些日子，婆婆突然宣布，出租的房子收回来不租了，装修装修她准备过去住。并且执意要把我们现在住的这套房子过户到孙子名下。
婆婆这是咋啦？我问大明。大明气呼呼，“还能咋？人老了？瞎折腾。”
不对吧！婆婆不是这样的人！
我迷迷糊糊想着，睡着了。
我梦见大明领着一个小姑娘，我问她是谁。大明说:“这是我闺女。快叫妈。”女孩乖乖甜甜叫“妈”。我一口老血冲到喉咙，憋醒了。
躺在床上，屋里很黑，很静，只有大明背对着我，发出微微地鼾声。
想着刚才的梦，胸口还沉沉地憋气，我起身半躺半靠在床头，脑子里闪过一道闪电。
大明有问题！
我怎么这么蠢！
婆婆这几个月当着我面老朝大明要钱。我说:“大明工资卡在我这。”我拿出钱给婆婆，婆婆不要。我知道大明有些额外收入，想着让他自己零花，没朝他要过。婆婆跟大明要了钱又不花，转手给我，让我存着。一千，两千，三千，五千，还真不少。大明到底有多少外收入？
婆婆老嫌大明出差多，吵他不顾家不顾孩子。大明说:“不是有你们嘛！”婆婆看看我:“都是我们给你惯出毛病来了！”
婆婆还老是让我买衣裳，说楼下谁谁穿的裙子好看，我要穿上肯定更漂亮，还自作主张给我买了一双高跟鞋，挺好看的。我说:“我站一天累脚，平底鞋舒服，休息了再穿。”休息时带儿子上课外班，也没穿。
……
我的婆婆啊，你回回明里暗里提示我，我居然蠢到这种地步！如果不是要把房子过户给您大孙子，我还不会用脑子想想您为啥这样做！
我轻轻下地，拿过大明的手机，居然有密码锁。
这分明是锁住了他的世界，不让我再介入了。
我心绪紊乱，把手机放回，躺到床上，无眠。
想不清楚是什么时候两个人开始疏远，以至于他变了我都没发现。我的心一点一点往下沉，一点一点变冷。
⑥
第二天，大明上班，送了儿子去幼儿园。我问婆婆:“妈，是不是大明外面有人了？”
婆婆慌了一慌，眼神躲闪着，最终点点头。
我努力呼吸，冷静！
婆婆搀住我，“小月，你放心，我不会让别人进门！大明敢离婚，我不认他这个儿子！”
我不知道该说啥。
“我知道你不容易，离了你父母跟前，我想着别让你受屈，想像疼闺女一样疼你。别跟我当年似的……”
婆婆也是远嫁。可惜她没有我幸运，她没遇见个好婆婆。头胎生了大姑姐，是个女孩，月子里婆婆自己做饭洗尿布，落下风湿的毛病。直到生了大明，地位才好一点。婆婆的公婆先后去世，紧接着我公公迷上唱戏的女戏子，撇下儿子老婆，追着戏班子走了，一直没有音讯。
婆婆是苦日子里熬过来的。她心疼我这个像她一样远嫁的姑娘，对我百般地好，就像疼惜曾经的自己。
男人的心硬起来，多少温情也捂不透。
婆婆唤不回，儿子喊不回，我更挽不回。
哭过，闹过，求过，无用。
大明心意已决！
婚，终是离了。
婆婆去了小房住。
儿子归我。我们住在这大屋不动。
大明住进了那个女人的小房子。
后来，大明生了个女儿。
虽然，不在一起住了，我还是领着儿子去看奶奶。婆婆也常叫我们过去吃饭。
婆婆老了，头发白了大半。她摸着儿子的头，对我说:“小月，大明没良心的对不起你，你遇见合适的该找找吧，日子长着呢。”她又说:“咱娘俩缘份一场，你不是我媳妇了，可我还是你妈。”
“妈……”我眼泪涌上来。
⑦
我和对象领着儿子到了婆婆家，婆婆已经做好饭，见我们过来，亲亲她大孙子，就下厨房去炒菜。
我忙往桌上端饭端菜。
刚要开吃，门铃响了。
开门，大明一家站在门外。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大明的新妻。比我年轻，比我漂亮，神情中透着机灵泼辣。
“你们咋来了？”婆婆看看我。
“单位发了两箱梨给您送过来。”
“一块吃饭吧。”我拉过两把椅子，添上两双筷子。
我端起满杯的饮料:“我先敬我妈。以前您是我婆婆，以后您是我妈！感谢您这八年来对我的疼爱！”我一饮而尽。
婆婆笑了，脸上的皱纹里淌着慈祥。
“第二杯祝福你们一家幸福，多来看看咱妈！”我转向大明两口子，一饮而尽。
大明杯子里的果汁也喝干了。他媳妇怀里的小孩子手一划拉，她面前的杯子倒了，撒了一桌子果子。大明赶紧找东西擦。
“第三杯，我祝福自己，告别昨天，拥抱美好明天！”
我刚要喝，对象拦住我，“你的美好明天有我！一起！”
“还有我！”儿子端起杯子，我们一饮而尽！
我亲爱的婆婆，不，我妈，用她的理解、宽容和真心，温暖呵护了我的过去，也照亮了我的将来……
虽然，我不再是你家的媳妇，但我们还是一家人，我要叫你一辈子:“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