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回

 多情女偏逢粗心汉 热肝肠难热冷肝肠

话说祝仁殿下舀碗燕窝汤给叶总管,叶婉秋含着泪花接了。而竹安君却对叶婉秋感情的细微变化一点也没有发觉。

“姐姐,今晚到湘华宫住吧!三年没和姐姐在一起了。”湘华郡主几杯酒下肚,脸儿红红地似桃花。

“信妹,我还得给义哥治伤,以后再去妹妹宫里玩吧!”白兰花含着笑说。她已三年没沾酒了。

“琳儿,蛙儿扶二爷回房去!”白兰花怕义哥多喝酒伤了身体,劝义哥早点回房歇息。她自己也不胜酒力下席跟着义哥去了。

总管叶婉秋也下席去了。众人以为她去照顾二爷,也就不理会,只顾饮洒作乐。

叶婉秋下席后,并没有去祝义房里看顾祝义,而是回到自己房里哭泣去了。

触景生情啊!

叶婉秋虽是女子,可长期任竹安寨总管。一个女子能做男子的事确也算她有能耐了,然而她也有女儿苦无处倾诉啊!

叶婉秋七岁进殿做老竹安夫人的小丫头,进殿的第二年祝仁才出生。由于叶婉秋俏丽乖巧,竹安夫人很喜欢她,常常拿她逗趣开心。见她特别喜欢小殿下,就免去她的其他活儿,专门由她帮助奶妈抱小殿下。说来也奇,小殿下祝仁除两个奶妈外,就只认小婉秋。别人抱他就哭得历害,小婉秋一接上手,他就破啼为笑了。

这样一来,七岁的小婉秋便与祝仁结了不解之缘。小殿下三岁断奶时,小婉秋已十岁。于是,小殿下便是由小婉秋扶着学会走路,除了夜晚由两个奶妈轮流带睡外,拉屎拉尿,换衣换裤,都由小婉秋伺候。奇怪的是三岁的小殿下生活起居,牙牙学语都要小婉秋教着做的才满意。倘若别人替他换衣换裤,他不是哭就是闹,而小婉秋一来,他就乖乖的了。

小殿下祝仁五岁后,上午由先生管着学认字,下午由武教头领着学武艺。小婉秋则白天陪着他念书认字,学文习武,晚上带着他睡觉,半夜里还要管他尿尿,端茶送水。他晚上也只许她伺候,不要别人伺候,别的丫头老妈子倒是清闲得很。虽然是苦点,小婉秋却极乐意。

这一来,小婉秋也念了不少书,识了不少字,武功也过得去。

一年大,二年小,不知不觉小殿下已十三岁,长成了一个英俊的少年郎。这时的叶婉秋已二十岁了,出落得水葱儿似地美丽。尤其是双眉间长着的一颗朱痣,特别逗人喜爱,小祝仁晚上睡觉时总要摸着它才能睡下。叶婉秋也默默地让他摩挲,也喜欢他摩挲。

殿下一进入少年,老祝安君对他更加严格要求。每天除照样坚持上午习文下午习武外,晚上则学习行兵布阵,钻研六韬三略。为此,小祝仁过早地失去了童年的欢乐,比其弟妹承受了更多的苦辛。弟妹们由白兰花姐姐带着,过着无忧无虑的美好童年。他却要像成年人那样苦学苦练,严格要求自己,不得有丝毫的懈怠。叶婉秋心中不忍,所以常逗着他玩,他也只有在她面前才是个小孩,才有点天真气儿。

叶婉秋在生活上更是无微不至地关怀着他。夏天她早早就把祝仁床帐铺好,替他赶走蚊虫,替他扇着扇子,等他睡下后才肯回去自己床上休息。冬天,祝仁学习到深夜,她早早到他床上,用身子替他暖热被窝,等他回来好有暖被窝睡。他回来后,她马上替他送水送汤,替他洗脸洗脚,早早催他上床,帮他盖好被子,才回外间提着心自睡。

由于老竹安君的过分要求,小殿下常遭训责。每当祝仁受委屈时,她总是陪在他床边安慰他,直到他睡下,才叹口气回自己床上。

记得那一年,小殿下练功失气,伤了肺经,五天五夜不会动弹，屎呀尿呀只往床上拉。她也五天五夜没离开过小殿下床边半步,没合过一次眼。喂汤喂药,换屎换尿,她从不皱一下眉头。她不知为他流了多少泪珠儿,这些泪珠儿蕴含着多少同情和爱护。她想小殿下多么不幸:为了接班,他没有童年快乐,有的是习武之伤痛,有的是老竹安君的指责和教师的板子。

手儿被打肿了,她流着泪把他的手抱在心头;屁股被打肿了她流着泪替他揉擦,抹药。

小殿下坚强无比,从不流泪,顶多只是含着泪花任这位姐姐揉擦。他看她流泪,他反而会用袖子替她擦去。

老竹安君去世后,小殿下祝仁接替了老祝安君的位置。这时他更忙了。叶婉秋除了细心周到侍候他外,也为他分担些庶务。

不幸的是不久竹安夫人也去世了。她临去时,拉着婉秋的手:“小婉秋,你要好好照顾他……”老竹安夫人一指祝仁也就升仙去了。当时她没有把话说完。祝仁以为是要叶婉秋好好帮助自己。叶婉秋心里有数,但不好在殿下面前自说,只是埋在心里。

竹安寨人马众多,祝仁整天被军务缠着。她叶婉秋义不容辞帮助他,一颗心扑在他的事业上,任劳任怨地为他分忧。

不久,老总管去世,祝仁便把总管一职委叶婉秋充任。

叶婉秋初时不肯,说是女流之辈,难以服众,也难以胜任。

祝仁说:“姐姐,你能胜任的。难道姐姐侍候我长大,就这样忍我垮下去不成?”

叶婉秋见祝仁那么信任她,也就接任总管了。这样一来,她也没日没夜地操劳,忙得不亦乐乎。她好像做什么事都是为自己而做的,或者是为自己与祝仁共同做的。

她事事都认真细致,把竹安寨庶务理得井井有条。为祝仁她累死了也没有半句怨言。

竹安寨的群仙大会给叶婉秋蒙上一层阴影。

“总管!”俏丫头叶萤悄悄地喊她。

“叫小姐罢了!什么总管不总管的,给你说了多少遍了!”叶婉秋总觉得叫总管别扭,不如叫小姐顺耳,好像总管总是男人做的,不是为祝仁她才不做总管哩！

“你说什么?”叶婉秋训两句叶萤后问。

“小姐,告诉你个新闻。”叶萤从不怕主子括鼻子。主子克她,她当耳边风似的。

“什么新闻?鬼头儿!我想睡了,你快说!”

“今天下午,殿下与冠豸仙山的余红仙子在相思林里散步,两人谈得很是亲热。”

“谈些什么?”叶婉秋警觉起来。

“好像,好像,说不清。小姐!”

“怎么说不清?”

“小姐,断断续续的,叫我怎么说得清楚!”

“你学说学说看,一句半句也成!”

“好像说什么要多来往,不变心之类的话。”

叶婉秋愣了一阵,便自回房去了。自从她接任总管后,就搬到殿侧的总管房去了。

这一夜,一个阴影在她心头徘徊,辗转反侧,总也睡不着。

群仙会后,她累垮了,大病了一场。大病期间竹安君也常来看她,还派叶琼丫头来帮助伺候。

大病过后,接着余红仙子来探寨,竹安君演说马头寨。这一次她婉秋儿自己留心观察竹安君了。

她观察了几天后,就相信竹安君与余红仙子已情深意笃了。

这一夜叶婉秋又失眠了。她知道自己已深深爱上自己侍候长大的竹安君了。从前没人爱他时不觉怎么样,现在有人爱他了,自己更觉得爱他爱得不得了。可自己年纪太大了,无法与余红仙子相比,她怨恨自己。

“小姐!”叶萤听里间的婉秋唉声叹气,“小姐,我陪你睡罢,给你捶捶。”

“萤儿,你自睡罢,我没事儿。”

“小姐,不要蒙我了。你瘦多了!”叶萤儿的小手在婉秋背上轻轻捶着。

“萤儿,哪里就瘦死了?”

“小姐,我虽只一点萤光,也照得见小姐的心房!”叶萤儿不觉滴下泪来。

“你照见什么了？”

叶萤儿失声说:“小姐,我服侍你多年,难得小姐把我当亲妹子看待,我不得不如实说了!”

“我好端端的,你哭什么!”叶婉秋也流下泪来。

“小姐!你心里装着殿下,又不早拿主意抓住殿下,这时候才来后悔！”

“傻妹子,你说到哪里去了?”

“自从你得病我就看出来了。小姐,现在还为时不晚，何不透个风给殿下,看看殿下态度如何？”

“傻妹子,你还小,很多事还不知道。殿下是我从小伺候长大的,为殿下的前途,为竹安寨安危,我什么事都可以隐忍的。”叶婉秋凄楚地说,“你问前时为什么不先下手!殿下把我当亲姐姐看待,我心里高兴也心安;现在有人夺殿下了,我才心里酸酸地痛起来。妹妹，认了罢,若传出去,我是不依的。待后我一定给你留意找个好郎君。”

“小姐,你没正经。人家为你着急,你说着说着就说到人家头上来了。”

“萤妹,你跟我也多年了,所以我要给你作主,将来给你找个好婆家,这样我才安心,我才对得起你。不管怎样,我总算是你的主子啊!总要为你着想啊!你若已有心上人,也大胆透透风给我知道,我一定成全你,为你作主。”叶婉秋伤心地摇摇头,“萤妹,我就吃亏在没爹没娘,没人给我作主啊!那殿下又只把我当亲姐姐来尊重,我成了被人敬而远之的人!老夫人临终前虽指着我有话要说,但未说完她就去了。可惜殿下不知,萤妹,看来都是命啊!”

“我就不信!”

“不信也得信啊!余红仙子年轻美貌又能干,将来能成为殿下的好帮手。她是稳重有骨气的女人,千万不要让她知道。能看着殿下幸福,我也就心满意足了。妹妹,求你千万不要传出去。我自知确是年岁大了,不相配啊!”

“那好,小姐我绝不说出去。但有一条,你看准了若有般配的说一声,我当月老去,另找一个你答应吗?”

“傻丫头!我爱着殿下,矢志不移,又有谁能夺去我的心!我不如守着我从小伺候大的殿下,帮他办好事业,也就心安理得了!”

“小姐,你一看人家才亲近就大病一场,待他们婚后成天双宿双飞的,你能经受得了吗?”

叶婉秋听了,心内一震,泪珠儿倾泻而下,不说话了。

白兰花归来的第二天,竹安君招集众将领在竹安殿议事。

“我准备明天去冠豸仙山一趟。众将官要各司其职,严阵以待,防止雅森来偷袭。白兰花妹子总理大寨,礼弟、智弟保护义弟信妹镇守南寨门。”竹安君扫一眼众将官,“请兰妹挑选好千名强壮兵丁,准备随时调往冠豸仙山集结训练。此事要绝密进行,除有关人员,不要给任何人知道。另外,总管叶婉秋带一队亲兵,随我到冠豸仙山。”

竹安君安排完毕后又说:“请各位将军做好充分的准备。我们离马头寨近,一切都要早做准备,以防他们知道我们的打算后来个‘先发制人’。”

等众人退出大殿后,叶婉秋说:“殿下,冠豸仙山婢子就不去了,还是请殿下另派人吧!”

祝仁见殿里无旁的人,便亲切地说:“姐姐,为什么要叫别人去?姐姐身体欠佳么?如果是这样,就请姐姐在家休息。”

“不,殿下!婢子早已康复了。”叶婉秋在祝仁面前从不说谎。

“哪为什么?”

“不为什么。”叶婉秋无辞以对。她不愿见小嫦娥,可这话怎能说出口呢?

“姐姐,好姐姐,马头寨大会战,这是头等大事。雅森已欺到我们头上了,这次去冠豸仙山,就是去商议大会战的。现在正要姐姐大力帮助,比如兵马粮秣,多少事情要姐姐处理?姐姐从小护着我,现在关键时刻,怎么不帮助我了?”呆愣的竹安君当然不知道女儿的心。他只想到军务,只想到去仙山既可办事,又可会着心上人。

“这……”叶婉秋无言了。

“姐姐,那一年我练功失气,姐姐五天五夜没合眼护着我,为的是什么?不就为的是造就我成人材,现在我正要励精图治,姐姐就不帮我了?竹安君平素善于察言观色,但对姐姐近来的变化他却一点不知。

“殿下,婢子随殿下一起去便是。”叶婉秋强笑着说。

“这就对了!好姐姐你看明天带多少人去?”

叶婉秋蹙眉想一想说:“明天先带三十个亲兵去,分为三个队：一队为护卫队;一队为粮秣队;一队为营房队。这三队做为先遣队留在仙山做好后勤准备工作,迎接集结的人马。”

“姐姐,你是总管,这先遣队就由你挑选。”

“亲兵好选,带队的人比较难寻!”

“这有什么难的?姐姐,谁敢不听你的?”

“殿下,你想到哪里去了?”叶婉秋凝眉说,“不是别人不听我的,我是说要选个带兵的将材充任队长。将来大队人马去了,就由他带领,会战马头寨也由他指挥作战。殿下看这个人选谁适合呢?”叶婉秋说罢,抬头望一眼殿下。

“姐姐,你的意见谁适合呢?”祝仁见姐姐面含微笑,也笑着问。

“殿下,祝义将军病了,不然他最为适合。祝礼要帮他留守寨子,我想就由祝智千总去吧!”

“智弟也应该锻炼了,就由他带队吧!那小队长呢?”祝仁见姐姐提的人选与他暗合,马上表态同意。

“小队长,我想护卫队祝猛,粮秣队祝勇,营房队祝忠都可以。殿下你看怎样?”

“姐姐,很好!”

“由他们三人在那里作好后勤工作,将来他们也编进集结部队里统一使用。”叶婉秋补充说。

“好!姐姐你今天准备,明天一早出发。”祝仁说罢也就去安歇了。

“小萤儿,歇息吧,明天到冠豸仙山去。”叶婉秋回到自己房间无精打彩地说。

“是,小姐!”叶萤儿笑着去铺床了。她铺着床,嘴里边喃喃地说:“傻殿下,有个这么好的姐姐爱着还不知道。”

“死妮子,你乱说什么?看我不赶走你!”

“小姐,我是为你不平。除了我又有谁知道为你鸣不平啊!你赶了我,我哪里去吃饭?即使有处吃饭我也没脸见人,不如跳崖,一了百了,免得天天看着小姐瘦了,揪心地痛!”叶萤儿委屈地说。

“再多嘴,我就不依了!”叶婉秋暗含着泪。

“婢子不敢了。论理大几岁有什么要紧,不也是美人儿么!”叶萤儿嘟着嘴说。

“就你屁多!”

“小姐,我不敢屁多。只可惜傻殿下不知女儿心罢了。”小萤儿深深叹了口气。

叶婉秋听萤儿自说不敢屁多,独自上床去了。这一夜又勾起心事,她失眠了。

第二天一早起来,叶婉秋带着满眼的血丝儿跟着竹安君去冠豸仙山了。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