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阳光明艳。
一碟干果，一壶花茶，一枚闺蜜，草色遥看，茶香弥漫，好不惬意。身旁的闺蜜妙语连珠地讲述着她妙趣横生的假期生活，声似银铃、舌灿莲花的她时时惹得我忍俊不禁，乃至捧腹大笑。
“没有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吗？”
我被这句相当不合时宜的话封住了笑穴，空气瞬间凝固，笑容僵在脸上，扭头望向闺蜜，蓦然发现，她鲜活明媚的脸庞正在由一幅亮彩油画变成一幅炭笔素描，与刚才判若两人，她将身体陷在沙发里，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不理会我的任何反应。
“没有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吗？” 这一声更显幽怨，我端起茶杯，假装喝茶来掩饰我此刻心中的慌。因为，这不是她第一次问我这样的问题，很显然，我之前的回答“有的”并不让她满意，或者说，没有解除她心里的困惑。
“没有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这是一句爱的谎言”，我学着她的样子窝在沙发里，继续说：“这个谎言如此绝对，很容易就能驳倒，我们只要找出一个例子就可以驳倒，然而，这样的例子远不止一个，比如，广州的那个女孩阿俊，被母亲割掉双耳。比如，去年巩义的四岁多女孩儿紫涵，被亲生母亲虐打致死，比如，河南八岁的女孩儿欣欣，被重男轻女的妈妈呛死后残忍焚尸······”
“小时候，我因为摔烂了一个碗，被妈妈重重地甩了五个耳光，然后用钳子一一夹我的手指，直到流血才罢休。因为吃宴席迟到，脸上被妈妈抠出六条长短不一的血道子，每一条都抠掉了肉，现在还没有长平……那时，我就觉得她不爱我，我恨她，我偷偷跑去最疼我的姥姥家告状，然而姥姥却说：没有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打是亲，骂是爱。让我懂事，不要惹着妈妈发脾气······” 闺蜜忍着眼泪断断续续地讲到这里，终于崩溃，嚎啕大哭起来，三十年前的事情，如今仍是扎在她心头的一把刀，滴着鲜血。
我递给她一盒纸巾，又倒了一杯热茶给她，情绪稍稍稳定后，她继续说：“当时，我的内心认定妈妈不爱我，可周围的所有人都拒绝承认，甚至认为我大逆不道。为了少挨些毒打，不被所有人厌弃，我说服自己相信那句话，相信没有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直到我也成为母亲。假期里，儿子犯了一个错，我言辞激烈地痛骂他了一顿，看着他默不作声的站在那里，我竟有种想冲上去甩他耳光的冲动，那一刻，我脑子里闪现出小时候的自己，她恶狠狠地质问我：你真的爱你的孩子吗？”
“然后呢？” 我问。
“然后，我在心底回答了‘她’的问题，想让他改正错误是我的真心，想冲上去甩他耳光是想发泄我心底的恨和怨气，然后，我仿佛看到了儿时的自己笑着对我说：你的妈妈不爱你，但你爱你的孩子。我走过去跟儿子说了句对不起，因为刚才批评他太大声了，然后，告诉他，我爱他。”
“你是个好妈妈，真的。”我真诚地对她说到，她盯着我的眼睛，脸上渐渐恢复了色彩，她确定了我不是在安慰她，而是发自内心的肯定。
我突然想起武志红老师说的那些话：我们的社会特别讲孝道，“没有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就像一个巨大的魔咒，让我们宽恕那些虐待甚至杀死孩子的父母，也让我们看不到恶最初是如何滋生的，从而让我们都不能直面相反的事实。即便受到了父母的虐待，我们也被迫承认父母是对的，是不能恨的，但是，这种理性上的接受不能遏制住情感上的仇恨，心底的恨不会消失，终有一天，仇恨会转嫁给儿女、配偶或其他人。
“没有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是一句爱的谎言。真爱不是一个简单的事，身为父母，我们要不断的检讨和反省自己对待孩子的具体方式，我们不能让爱的谎言变成为自己开脱的借口，也不能让仇恨转嫁机制控制我们的心智。
分享这个故事，不是为了证明有些父母是不爱孩子的，也不是想要引导孩子仇恨自己的父母，只是想给予那些心底有恨的孩子们一份理解和接纳，肯定他们的感受，同时告诫他们，不要把恶继续传递下去。
望全天下的为人父母者，每一次面对孩子时，都能问自己一句：“我真的爱自己的孩子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