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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魔幻现实主义
1 狗肉
堂哥的车到家时，路上停了两张摩托车，五一假期不是很长，爸妈都不在家，午饭还得在二伯家蹭饭。
“妈。杀了狗么？”
堂哥走上了前去，看着地上的狗。狗已经用稻草烧过了，身上光溜溜的，整个头被烧得焦黑，白森森的牙齿狰狞的咬合在一起。
村里吃狗肉都是这样处理的，杀狗一般都是叫打狗，用的是钝器猛击狗的头，力气大的人一棒子下去狗的眼珠都能砸出来。
“佳佳今天到我家吃狗肉吧。”见过伯母后，伯母脸上露出了些许笑意。堂哥拿过了伯母手中的刀，和一同回来的老舅处理狗肉去了。
老舅喜欢吃狗肉，这是众所周知的，听说有狗肉吃，他这次专程搭堂哥的车回来了。
伯母没有过去打下手，只是在厨房烧水，准备好一些做狗肉的食材，看我站在一旁，就和我唠嗑起来了。
“这狗婆养了七年了，真的是舍不得杀。”
伯母皱着眉，脸上的皱纹一道道挤在一起，我看不到她的眼睛。
我爸兄弟姐妹特别多，大伯很年轻就为国捐躯了，爷爷奶奶相继过世后，二伯现在是家里最大的长辈。
二伯母也老了，头发白了许多，先前还摔伤了腰，看起来就愈发显得矮了。
二伯家养了不少狗，去年最多的那会儿，足足有五只，最大的一只狗婆子养了七年多，肯定是有了感情。
这次回家，二伯家里没有一只狗叫，应该是全部都没了。伯母说其他的狗都没了就算了，本来还想着一直养着“老白”的，但没想到发生了这样的事。
“老白又咬人了么？”二伯一家人都叫这只狗老白，村里的狗都是土狗，很少会有名字。
“没，这狗让蔡渔家的疯狗咬了，只能杀了。”
伯母说着放下了刀，叹了口气。
2·老白
二伯家有两台麻将机，农村的娱乐方式不多，基本上村里很多人都会来二伯家打麻将，自然都知道了这条狗的名字。
白狗在农村不常见，大多数土狗都是黄的，麻的，还有黑的。因为根本就没什么正经品种，基本上所有的狗都没有统一的特征。
但老白有点特殊，从我第一眼看到这只狗，我就觉得它有些凶悍。
我见过很多的狗，有些狗看起来的确是要有攻击性一点，一般的，这些狗的眼睛看起来都要恶一些。
老白看起来很凶，所以一直都有人怕它，不过二伯母一直说它不咬人，你只要管叫它老白就可以了。
虽然二伯母一直都这样说，但老白还是咬了人。
老白咬人发生在去年，正是二伯家养了五条狗的时候。
因为狗太多了，二伯不得不杀掉一只，最后决定是杀一只大黑狗，然后把老白生的三只半大的白狗卖了。
这只黑狗也是老白生的，为了杀这只狗，伯母特地支开了老白，带着它在四伯家吃猪肺。
那只黑狗是关在二伯家厨房里杀的，打狗的是村里的梅叔，手法很好，一棍子就打死了。
打黑狗的时候，黑狗惨叫了一声，老白直接扔下了煮熟的猪肺，没命的往家里跑，然后撞见了拉着黑狗出来的梅叔。
老白扑上去就咬了梅叔一口，梅叔没拿棍子，也没躲得开。虽然众人最后还是赶跑了老白，但梅叔已经被咬了，堂哥送了他去医院，打了一千多块的狂犬疫苗。
在我们村，似乎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咬过人的狗都是要杀的，因为害怕它再咬人。
或许是因为刚好杀了一只狗，并不缺狗肉吃，又或者是因为众人都理解了，老白的那种护子心切，老白没有被杀。
无论如何，母性都是被众人所肯定的，自己的孩子被杀了，哪怕是一只狗，也绝对看不下去。
这件事其实很少见，但凡狗咬了人，基本上都是死路一条，老白是个例外，主要还是因为梅叔不怪它。
3.细麻
除此之外，狗咬了人，还有一种可能不会被杀，那就是狗怀了小狗。
虽说吃狗肉的确是杀生，但怀孕的狗是不会杀的，那样太过残忍了。人也是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所以会懂得敬重怀孕的生物。
细麻是村里很出名的一条狗，也是一条咬过人，并且没有被杀的狗。
细麻是我发小蔡志家养的狗，从我认识他那年，他家就养了这条狗了。
细麻出名不是因为它小，可不要被它名字骗了。细麻体型可不小，而且凶悍的名声可是大得很，尤其是它下了小狗的期间，基本上没人敢去蔡家。
不过我还是不怕它，从小到大，我一有空就会往蔡志家跑，哪怕细麻生了小狗。
我觉得细麻见我的次数太多了，基本上都可以当半个主人了，但我还是被细麻咬了，就连蔡志也被细麻咬过。
细麻是一条真的恶狗，凶起来连主人都咬。
不过细麻只会在生小狗的期间咬人，其他时间都还好，所以，细麻哪怕是咬了几个人，也都没有被杀。
但最后，细麻还是被杀了，原因还是咬了人。
细麻老了，大约有十来岁了，都说它不会再生小狗了，却还是咬了人，肯定是该杀。
蔡志不愿意，他奶奶也不愿意，说狗肚子那么大，肯定有小狗。
但细麻已经几年没有生活小狗了，它咬了人，蔡志的爸爸叫上了蔡渔，还有梅叔，一起把细麻给杀了。
我记得那天蔡志一个人跑到我家来哭，一个十多岁的大男孩，哭得停都停不下来，连午饭都没有回家去吃，因为他害怕他爸爸把细麻给炖了。
不过他爸爸也没有炖掉细麻，梅叔也没有吃细麻的肉，只是让蔡渔把它拉到了菜市场去卖掉了。
很久以后，蔡志才和我提起的这件事，他说细麻肚子里有六只小狗，毛都已经长了，死在了细麻肚子里。
话这样说着，蔡志突然又哭了起来，他自此后再也没有吃过狗肉。
4.蔡渔
蔡渔是蔡志的伯伯，不过是表亲。
一开始，我们村里只有陈和宋两个姓氏，蔡志的姥姥在上个世纪搬到的我们村里，也从没有说过什么过去的事。
毕竟是外姓，虽然不说，但村里人还是有些排挤。
蔡志的爷爷读过老书，也是讲道理的人，后来和村里的人打交道多了起来，也就熟络了。
但蔡渔的老爸却沉默很多，独自干些农活，老了后由两个儿子养着，两个儿子却都打光棍。
我挺怕蔡渔的，因为他看起来有些凶，平时也深居简出的，村里的小孩基本上都会怕他，连蔡志也会怕。
小时候，小孩都喜欢到蔡志家附近的两口鱼塘里玩水，但每次都会被蔡渔伯赶走。
映像中，蔡渔和别人打交道不多，去年年前还和我二伯因为山的原因闹了矛盾。
二伯种树时把树种到了他家的山里，他去翻了地契，不可能看错。他说这些的时候我也在场，我分辨不了对错，但我还是有些怕他，哪怕我现在已经成年了。
蔡渔有个哥哥，蔡新，之前是村里出了名的懒汉，家里有台豆腐机也难得看到他出来卖回豆腐。
蔡渔似乎在外面干活，但也没挣到什么钱，先前还失手放火烧了山，出去跑了几年路。
蔡渔的爸爸是在他跑路的年纪死的，村里人都叫他菜老头，九十来岁了，一个人从我家门前走过，要去别处买饼吃，回来时滚到了山坡下。
菜老头两百来斤，蔡新一个人都背不动，就叫了我爸去帮忙，拿着麻绳和土车，把菜老头给推回了家里。
蔡新家穷着呢，吃着五保，但蔡新还是专程去买了不少饼子回家，菜老头还没吃得完就死了。
村里人去参加了他的葬礼，因为没钱，也没弄多大，印象中，那是我第一次去了蔡新伯家里，我看到了那台老的豆腐机，还有一台二十一寸小彩电，影碟机上是几张黄色光碟。
蔡渔在丧礼上回来了，料理完后事后就走了，他家养了两条狗，丧礼上一直在冲着他叫。
蔡新把那两条狗关进了屋子里，众人也没有在意什么。
似乎是菜老头死后，蔡新勤快了很多，之前扁担挑着的豆腐担子换成了一张小三轮，每天拖着几桶豆腐卖，不知不觉头发也都已经花白了。
5.恶狗
吃过午饭，我一个人去了四伯家坐坐。
钱伯母挺喜欢我的，每次回家后她都会要我去她家坐坐，然后拿各种东西给我吃。
四伯杀猪卖肉，也是村厨，村里红白喜事会叫他去掌勺。因为家里经常有人来商量事，所以钱伯母总是能和我说说在离开这段时间里，村里发生了什么事。
朱家婆婆快一百岁了还很健康，对面渠道崩了，我爸爸和伯伯一起去修好了，梅伯摔伤了腿，谁谁最近很少出门了，身体怕是不怎么好了……
伯母和我一起吃着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讲一些零零碎碎的事。
这时候，堂哥带回家的狗跟着伯伯回来了，这是一只拉布拉多，是村里唯一一只叫得出品种的狗，也是体型最大的一只。
“来福！走开！”
这只拉布拉多叫来福，它认识我，看到我就想往我身上蹭。不过这只大型犬营养太好了，差不多已经九十斤了，跑都跑不动，动不动就玩得一身泥水。
这只狗养不了，得什么时候把它卖了，送了都行。伯母这样抱怨着说。
听说了我在二伯家吃了狗肉，钱伯母有些担心我，她说这只狗让蔡渔家的疯狗咬了，不知道能不能吃。
我想了想，这狗昨天被咬的，今天就杀了，应该没事吧，并且疯狗得病了是病毒，肉完全煮熟了，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钱伯母听我说了一些，也认可我的说法，但还是有些担心。
“蔡渔家那只疯狗，咬了人，还咬了不少狗，咬了一路！”伯母说这些时，脸上的表情很生动。
“那只狗被杀了吗？”
“当然，咬人的狗肯定要杀啊，更何况是只疯狗！路上就让别人给打死了，都没人吃它的肉。”
“蔡渔家没钱，疯狗咬了人，都不知道怎么陪，被咬的人自己出钱打针了，他家养了几条狗，疯了一条，不过也没人敢去他家了……”
钱伯母的话很适合当故事听，没有过多的感情色彩，基本上都是在陈述一些情节。
我安静的听着伯母的话，漠然的看着夏初这一片绿意盎然的山野，直到我家的狗闯进了我的视线。
6.传说
我在伯母家睡了一个午觉，醒来时已经快四点了，头很痛，窗外的阳光似乎还很好，空气潮潮的，应该是要下雨了。
整个下午，我都在做梦，天马行空的，一连梦了很多场。我不会解读梦，却总是会在梦醒时感到有些悲伤。
搬了张椅子坐在门外，我家的狗凑了过来，趴在了我身旁，我摸着它的头，又想了很多关于狗的事情。
我家养过很多只狗，什么颜色的都有，自家的狗杀了狗，我也基本上不会吃它的肉。
农村的狗，大多数都没有名字，对于一只活物来说，命名都是一件沉重的事情，你为它命名了，就意味着你要对它负责。
就像之前我叫我家的那条狗叫阿黄，结果杀它的那天，它也是听我爸叫它这个名字进的门。
杀生就是一件罪孽深重的事情，杀一条没有命名的狗并不意味着罪孽减少了，只是你更容易忘记而已。
农村里家家户户都会养狗，走家串户多了，谁家的狗乖，谁家的狗恶，这些都会有人来评价。咬了人的狗就该杀，因为它是一条狗，所以就不能有悔改的余地。
仔细想想，似乎对于人来说，也难得能够有几次悔改的机会。
村里的人很少和蔡渔打交道，可能，也只是以前发生过什么事而已。几十年来，似乎什么也没有改变。
但时代是在变的，哪怕是农村，人们也在逐渐改变。对于恶犬，人们的态度也逐渐改变了。
就像老白，哪怕它咬了人，但大多数人也在它身上看到了母性的影子，也就选择了原谅它。
记得小时候，曾经在心里把蔡渔当成了一个恶人，因为他老是凶我们，还折断我们的鱼竿，砸坏我们的小船。
长大后，认真想想，其实他没做错什么，他家在鱼塘里养了鱼，我们本就不该在他家的鱼塘里搅和。
至于恶这个字，其实也都是由人来评判的罢了，待人不利便是恶，只要不让人认可，就会招来别人的厌恶。
但幸好，一切都在改变，越来越多的人开始重视善这个字了，老白被放了一马就是其中的一个证明。
只是老白还是死了，被蔡渔家的狗咬死的。
又或者说，老白最后也被人杀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