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暂留

一、

    秦芝阳终于感觉到身下的实物柔软的触感后，胃里那阵剧烈的翻腾依然持续着，她下意识的翻了个身，侧卧着蜷起身子想让胃里舒服一些，而直到头脑的眩晕感都过好大一会儿了却依然一阵阵泛着恶心。

    终于缓过来劲后，秦芝阳发现自己正全身窝在厚被子里，难怪这次适应过程要这么久，原来是缺氧缺得。小心地扒开被子，入目的是粉红碎花的被罩床单，床头放着啃了一半的芝士蛋糕，黑白波点蝴蝶结发箍，带着亮晶晶手机壳的iphone，手边一只兔毛袜子，被挤在墙角的有一只自己上身那么大的胖企鹅。

    什么品味。秦芝阳隐隐觉得刚压下去的反胃感又回来了。

    微微起身看了下周围——此时是凌晨5点半，初冬的寒意不一会儿就侵上鼻头，窗外还是乌漆墨黑一片，屋子里只有自己这张床铺的快没电的床头灯在苟延残喘，能听到从对铺传来的均匀的呼吸声。同一排的床铺上没有人，只有一团乱糟糟的被子。而剩下的斜对铺上，可以看到被子下一个人形的轮廓，安静无声的躺在那，被口漏出几缕长发——就是她了。

    终于挨到快七点，枕边的手机和对铺的闹铃同时打破了宁静，也惊醒了昏昏欲睡的秦芝阳。对铺“腾”地从床上弹起来，含含糊糊地吼了一句：“起床了快快……”然后伸手要去够脚头那个一动不动的身影，这一举动把秦芝阳彻底惊醒了，结果那姑娘只能够到她床头的栏杆，接着摇摇晃晃地歪在墙上又眯上了眼睛。秦芝阳这才松了口气。

    魂散之人在这个时间点绝对不能接触到生气的，不然会更麻烦。

    秦芝阳麻溜地跳下床铺，装作去叫斜对铺女孩的样子，一边在思索一会儿要用什么反应来应对接下来的场景。

    “萧逸，起床啦，萧逸？”这次附体的女生的声音也太嗲了！

    爬上她的床铺，装作要摇醒萧逸的举动，很自然地将手覆在她天灵盖上，中指的指尖抵在她的印堂 穴。瞬间一团泛着微光的雾气萦绕在指尖，顺着中指没入秦芝阳的掌心。秦芝阳收回手掌，只见萧逸的脸迅速起了变化——皮肤不再饱满红润，呈现出灰败之色，眼窝凹陷下去，身体摸上去冰冷而僵硬。整个过程不到十秒钟。

    秦芝阳瞥了眼那个依旧坐在床上打盹儿的姑娘，然后深呼吸，运足了气放出一个尖叫，极其浮夸的跳下床铺，然后故意踩空跌倒在地，顺理成章的晕了过去。

    对于收集残魂这件事，秦芝阳最头疼的并不是怎么找到依然存于肉身的残魂并收回它，而是怎么能让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发现好好的一个人突然死了。有很多次秦芝阳借用他人之手来收集残魂，还得自导自演一出戏，好让所借身体的主人恢复意识后察觉不出来自己有什么异常行为。秦芝阳觉得自己可以做编剧了——把玩着装着这片残魂的一个茶壶，秦芝阳回到了那间不起眼的古旧的平房内。

二、

    灰暗的房间里烟雾缭绕，萧逸看到镜子中渐渐显现出一个人——灰白的脸色，猩红的血从七窍中流出，暴露出的皮肤下隐隐透着血管暗紫的颜色，它紧张地动了小半步，结果咔嚓一声，颈椎处突然错动开，整个头一下子失去支撑歪倒成不可思议的角度，脖子软绵绵的似乎只剩筋肉相连，而脑壳从额角处突然崩裂，血液混着脑浆逐渐倾出，浸透了半个身体，此时此刻它张开鲜血淋漓的嘴嘶声尖叫，整张脸越发狰狞可怖。

    “别叫了，声音跟刮破锅底似的！”一个冷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萧逸受惊般猛然转身，连带着肩上的脑袋往前滚了滚。

    “你是谁！躺在那干嘛！”萧逸带着哭腔大喊着。

    秦芝阳愣了愣，嫌弃地翻了个白眼嘲笑道：“先把你脑袋扳正了然后出来！”

    萧逸是扶着脑袋出了那个小房间的。外间是个装帧简单古朴的小厅，整间小屋不到30平米，深棕色的木地板，两边各有厚重的落地窗帘，暗红的木质桌椅，照明全赖几盏壁挂的黑漆框煤油灯，衬得整个小屋有种朦朦胧胧的神秘感。

    刚才“躺在”门框上的秦芝阳和一个老头正坐在红木小圆桌上喝着汤，萧逸悻悻地飘过去，冬瓜粉丝汤。

    “这汤放点枸杞肉桂更好喝。”

    看着从萧逸头上流下来的血滴到饭桌上和碗里，虽然只是幻象，秦芝阳立马冷了脸“啪”地把筷子放到桌上。萧逸吓得赶紧后退两步连忙说对不起，结果一个踉跄脑袋又歪倒在身后了。

    “来来姑娘坐下！”那老头笑呵呵的说道，“不用理她，她坏心眼，芝阳啊，人家好歹是个小姑娘，没必要也这么粗鲁，一上来就用聚魂香和螭镜吧。”

    秦芝阳没理老头，提高声音对萧逸说：“知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啊？”

    “我……大概能想起来。从宿舍楼顶掉下来的。早知道死的这么丑，当时应该喝毒药吧……”

    秦芝阳嘴角抽了一下，转头对老头说：“看，直接省去了让她认清并接受自己已经不是个人的事实这个过程了。”

    老头摇摇头，笑着对萧逸说：”我叫潘奕，这是我徒弟秦芝阳，你的魂魄不完整，所以不能重入轮回，在我们把你分离的灵魂拼合后，就能好好地投胎转世啦！“

    这时聚魂香的效力渐渐消失了，秦芝阳那骇人的断头形象逐渐变成了一个娇小的人影，面目笼罩在雾里一般模模糊糊。

    “为什么会不完整？你们怎么能找到我？鬼不是一般人看不到的么？我怎么记得我跳完楼还回宿舍睡了一觉？不对啊我是不是做梦跳的楼呢？你们这是干嘛的地方啊？好像电视里民国时期的房间哦，我是不是穿越了……”

    “费什么话，赶紧把她那片魂给她安上送她走。”秦芝阳对老头说。

    “潘爷爷，你胡子这么长吃饭不会吃到嘴里么？”

    潘奕捻了一下胡尖儿，颇感好玩地面对萧逸坐正，开始絮叨：“你大概是昨天早上萌生了自杀的念头，那时候你灵魂中的死气就开始主导你了。到了今天凌晨一点多，你从楼上跳下来，结果呢六楼有个女生也在窗前赏月吧，就看见一个人形物体刷的掉了下来——当然啦这是那个姑娘感觉到的，把那姑娘吓个半死，然后那姑娘赶紧往楼下看，但地上半个人影都没有，那姑娘快吓疯了。今天月色不错，她肯定不是自己看错了。”潘老头故意压低声音，神神秘秘的叙述着，“然后我们这就感应到又有死者的魂魄发生魂裂了。芝阳赶到事发附近，所幸那个被你吓到的姑娘吧全宿舍都闹醒了，就她们一个屋亮着灯，芝阳直接探取了那姑娘的魂魄，读了方才的记忆，确定你的落点，然后在你摔死的地方用聚魂香收集了你一部分魂魄。你另外的魂魄在你将死之时由于某种原因被分裂出来，未受死气的支配，失去了支配的残魂有时会由于强大的意念便连带着肉体回到死气开始显现之前的状态，忘记这一切的你继续回到宿舍，早上将会重新产生自杀的念头，凌晨在跳楼，在摔死前再次突然消失，甚至可能再次魂裂，就这样反反复复无穷无尽，我们称之为灵魂暂留。而实际上的你已经死了，过不了几天肉体将在生气的氛围下腐烂，彻底变成行尸走肉，不完整的灵魂失去另一部分对彼此的支配，不仅无法轮回，还将造成恶果。”

    秦芝阳见他俩一个讲的头头是道一个听得津津有味，便一言不发的拿出一个手心大小的紫砂茶壶，放置在萧逸脚边，一只手五指聚拢朝下，一条细细的银线从指尖垂下，倾入壶中，一团泛着白光的雾气顺着银线从壶中升腾起来，秦芝阳牵着那条线在空中潇洒地甩了个弧度，线竟然凭空顺着所画的轨迹延伸到了萧逸身前。

    “哎大神，你有没有试着用这个技术在空中画画呢？还是3D的呢。”

    “这是引魂线，可缚生魂，引死灵。由至纯精魄练成，可不是量产的玩意儿呐。”潘老头说完竟然满脸的得意。

    秦芝阳依然没理会他俩，用手仿佛护住那团雾气一般让它顺着银色的轨迹移向萧逸。前面一段很顺利，但越接近萧逸秦芝阳越觉得手上运力难以控制，短短两尺的距离已经让秦芝阳动用两成力来推进了。

    不对劲，往常灵魂残片越接近另一部分同源的残魂时融合的会非常顺利，但此时秦芝阳非但没有感到它们彼此融合的迹象，反而这片残魂像是被排斥，甚至出现了消散的前兆！

    “芝阳，停下，这样下去她会魂飞魄散的！”

    秦芝阳赶紧放出一个结界护住手上残魂，将其引回壶中。

    “萧逸！你怎么样？”

    没有回答，那团面目模糊的影子看不出萧逸此时任何状态。

    潘老头面色一沉，双手结印，只见四壁上的灯光突然暴涨，变成蓝紫色的火焰如长蛇般向萧逸缠绕而去，在她周身形成了一道紫色屏障，萧逸的魂魄逐渐聚成完整的人形清晰起来，而魂魄上竟然出现了裂痕！

    在火焰的笼罩下，裂痕渐渐闭合，尽管如此，秦芝阳也能感觉到魂魄的力量弱了许多。

    “萧逸？”

    “……啊……”

    听到一声微弱的回应，秦芝阳悄悄松了口气。

    “刚才你有没有异常的感觉？”

    “有。疼的很。不过我都没身体了，哪来的痛觉啊？”

    “疼你咋不吱声啊？！”

    “你说了我叫的声音难听的啊……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想昏迷了一样……”

    “芝阳，”潘老头沉声说道，“残魂不相融，纯粹的魂魄依然能与肉体五感相通，只说明一个问题。”

    “还有一部分残魂留在肉体。”秦芝阳皱起眉头，突然抬起头望向那团熊熊的紫色火焰，“你的魂魄被剥离在这之前还被剥离过一次！也就是说今天凌晨一点发生的自杀过程已经是你这部分残魂暂留了！而第一次发生剥离我们没有察觉，”她的脸色越发凝重，“你究竟惹上什么东西了？为什么自杀，还是说根本不是出于你的意愿的‘自杀’？”

    暗色调的屋子里紫色的火焰中心显得越发刺眼，萧逸的影子在其中沉默地悬浮着，安静得出奇。

    “神仙姐姐，我想不起来，越想越痛，我可以叫出声么，”萧逸飘忽的声音传来，而她的魂魄竟出现了变化，仿佛呈现出不同的身影，似是被激烈的拉扯，手脚几乎被拽得变形甚至断裂，同时也出现浑身血迹目眦欲裂，蜷缩在地上抱着头不住地抽搐着，而身体被一片片撕裂，又像是在静静地垂头站着，悲伤地痛哭着而脸上的表情却在阴阴的笑着……

    “停下，不要再想了……”秦芝阳出口本是呵斥，停顿了一下，突然变成疲惫而低沉的语气说道：“不用再想那些了，都已经过去，你现在这样，就很好。”

    潘老头侧目看了秦芝阳一眼，看不出任何表情。

    秦芝阳将萧逸的魂魄收入茶壶，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已经12点10分了。此时萧逸的灵魂暂留应该进入最后事发阶段了。灵魂暂留的一切，都将成为目击者和当事人某个似曾相识的梦境，或是一段被封锁的记忆。但如果在时间暂留的痕迹过深，就不是现实变为梦境，而是梦境变为可怕的现实。

    “要去的话，一定多加小心，刚才你看到了，那部分仍控制着肉体的残魂怨气应该很大。”潘老头爽快地张开十指，口中默念，几缕银色的引魂线出现在手指间，“来再给你的魂魄加固一下。”

    秦芝阳连忙后退一步，一脸嫌弃的说：“半个身子都入土了还是留着给自己用吧！虽说是可能故意被剥离了怨气，也到不了让我动用真身的地步。”

三、

    又回到了那间冒着寒气的宿舍，黑暗中只有三个床上各自亮着白晃晃的手机屏幕，萧逸侧身躺着，也面对着黑着屏的手机，好像屏幕上真的有什么内容一样。

    12点30分。萧逸起床下去，没有穿鞋，却拿起桌子上叠好的一条围巾围在了脖子上，就这么径直出了宿舍。

    “诶？我总感觉之前某个晚上萧逸也这么出去过，悄无声息的。”

    “哎呦你还说呐！我才想起来我今天一大早做了个梦，梦见我叫萧逸起床来着，还亲自爬上她的床，结果你猜怎么样，我发现萧逸的尸体躺在那！浑身僵硬头发干枯，特别真实！吓死我了！”一个嗲嗲的声音传来，“哎呀现在想起来怎么这么害怕！小雪我想和你睡！”

    宿舍一片受惊的唏嘘，而秦芝阳此时默默地从这间宿舍的门口离开，随着萧逸的方向向通往楼顶的通道走去。

    打开楼顶的木门，眼前的视野在银色的月光下开阔起来。秦芝阳习惯于在保持体温的条件下穿戴最利索的装备，此时也略微感到身上的温度在被寒冷的环境迅速吸收掉。而前方那个纤细的身影只穿着单薄的睡衣，伫立在靠近房顶边缘的护栏边，四周空无一物，只有她头顶上那轮稍稍欠圆的银月显得特别大。眼前这幅景象有说不出的诡异感。

    眼前的魂魄波动的气息加剧了，难道第一天晚上萧逸自杀时，魂魄是在这个时候被剥离的？秦芝阳悄悄走近了些，这才发现萧逸身前亮着微弱的光，那应该是手机屏幕发出来的。

    难道问题出在这手机上？秦芝阳正在疑惑时，忽然感到了一股由弱变强的残魂的气息，带着与萧逸残魂中截然不同的怨气，而且怨毒之力更深。秦芝阳心道不好，而萧逸的残魂此时波动的越发剧烈，秦芝阳顾不得许多，大步上前，待发现萧逸的身体竟是在捧着手机剧烈的颤抖着时，她更是加快了步伐，大喊一声：“萧逸！”

    萧逸没有听到，身体抖动的如触了高压电一般。秦芝阳终于看到萧逸手中攥着的手机，一条长长的信息中的字竟在逐渐化作黑气从屏幕中升腾起来，进入了萧逸的七窍中！

    秦芝阳几乎是扑向萧逸身侧，一掌劈掉散发着残魂怨气的手机，与此同时萧逸的身体也突然安静了下来，慢慢把头转向秦芝阳，秦芝阳这才发现萧逸睁大的双目里全是浑浊的黑气，而这些恶毒的气息正在把萧逸仅剩的这片残魂蚕食出一条裂缝！

    秦芝阳咬了咬后牙，哼了一声，一个巴掌覆于萧逸面部，筋脉间运力，灵力涤荡而出，冲击着萧逸体内入侵的怨气。萧逸在这股怨气的撕扯下痛苦的嚎叫着，浑身的血管间似乎游走冲撞着黑色的流体，在裸露的肌肤上显现出交错的鼓动着的脉络。萧逸的残魂终于停下了分裂，却竟然像吃掉了入侵的怨气一般，变的更加难以控制，不同本源的怨气竟然相融了！

    秦芝阳万万没料到这个情况，这样一来不仅在收回萧逸残魂之前需得处理掉这部分怨气，处理的过程也困难得多，因为她面临的是更强怨气的残魂。手上刚一卸力，萧逸便挣脱了束缚，伸手抓向秦芝阳的脖颈，秦芝阳猛地跳开，双手解印，虚空中引出一道镇压符，向着萧逸檀中穴击去。

    被击中的萧逸倒在地上痛苦的嘶吼着，肉体正在发生剧烈地质变，原本瘦弱的手臂和张开的五指变得像枯树枝一样，她用力的弓起背，脊椎弯曲起来，上半身和下半身几乎叠合在一起，筋骨碎裂错位的声音听上去让人不寒而栗。秦芝阳上前想继续逼出入侵的怨气，但刚一靠近，萧逸的双臂竟从背后伸来，一只手扣住了秦芝阳的左肩，尖利的指甲穿透棉服陷入肉中，另一只手被秦芝阳用力格挡下来。强烈的怨气从萧逸的身体中散出，黑色的浓雾已弥漫至十几米的高空中，遮蔽了这方的月光，幻化为绳索的黑雾意图将秦芝阳的脖子勒住，秦芝阳拼命挣开怨魂强大的力量，置身于浓重的黑雾中让她有难耐的灼痛感。她勉强撑开一个结界，一边急速向后跳开，躲开萧逸突然伸长的手臂。

    “都——去——死！”从萧逸嗓子里发出沙哑刺耳的声音，她睁大眼睛，眼角向太阳穴两边裂开，开始腐烂的血肉不受控制地变形，长出。秦芝阳冷眼看着一切，手中结印，想要再度控制住萧逸暴走的状态。但几乎是一瞬间，秦芝阳连影子都没看到，萧逸就冲向了她，利爪刺进胸口，巨大的冲击力把她带离了地面，直直飞向屋顶边缘。

    不行，这个身体的力量的极限是无法敌过这样强的怨魂的。秦芝阳强忍住痛，在余光扫到护栏的同时手脚并用死死勾住，结果冲力太大手脱离了栏杆，只剩一只脚从内测勾住了一根栏杆。秦芝阳就这么倒吊在15楼的边缘，萧逸的身体悬在半空中，五指更深地嵌入她的胸腔，不断有黑气从伤口渗入，秦芝阳分出大半灵力来对抗霸道的黑气，没有多少力气来挣脱萧逸的魔爪。

    萧逸用血肉模糊的泛黑的双眼逼视着秦芝阳，发出桀桀的笑声，“到时间了，我们该结束了！一起死吧！”

    秦芝阳逐渐感觉头脑昏沉，倒转的世界和夜间的灯火越来越遥远，脚上松了一下。

    “没法呼吸了吧！死吧死吧！”萧逸此时感到从未有过的畅快淋漓，对她来说从这里坠落就如同是求生者的一条通往重生的道路一般。

    秦芝阳的脚终于全部松劲，闭上了双目，从萧逸的手掌中脱开，开始坠落。而萧逸的怨魂也开始最后的死亡重演，她张开双臂俯视着大地，身体在慢慢恢复成正常状态，只有那双眼睛依然充满了无尽的悲痛和怨恨。

    “呵，”一声轻笑从下方传来，在静谧的夜空中传入萧逸耳际，竟犹如金钟轰鸣，“你忘了么，你已经死了。”

    萧逸不可思议的看向那悬浮着的身影，那具身体竟然从内部发出了烈火般的光，灼穿了秦芝阳的皮肤。

    “而且，我可以不需要呼吸。”

    秦芝阳急速升起，在萧逸的身体下方停下，平视着她的双眼，那原本冷冷的目光被一种邪恶而侵略性的眼神所代替，周身的怨气脱离了萧逸的控制，开始随着秦芝阳的意念凝聚在秦芝阳一只手掌中，怎么也逃脱不开，而萧逸怨魂中那部分侵入的怨气也渐渐被分裂出来，被吸引入那团黑雾中。萧逸痛苦地抗拒着，而秦芝阳的皮肤和肉体被身体中渗透出的火焰融化，浑身斑斑驳驳地漏出了燃烧得白热化的白骨，直至身体的大半部分都燃起了红色与金色的火焰，火焰的形状勾勒出她修长的身躯，暗红的双瞳将入侵萧逸的怨气逼得无处遁逃，生生分裂开。秦芝阳在暗夜中犹如罗刹，让萧逸残魂中仅存的意识生出本能的恐惧，然而她也能清晰地感觉到，秦芝阳现在的魂魄是由引魂线强行拼合的，而她魂魄的碎片竟被分离成了24片！

    萧逸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好长的梦。梦里有一些场景在加速的上升，身体轻飘飘的；但更多的是一些片段——脚下貌似是自己5岁时妈妈买的玩具，一排四个五彩斑斓的小士兵敲着小鼓慢慢移动着，突然自己好像缩小了，在高大的士兵脚下瘫坐着，士兵们僵硬的转过头，举起手中的鼓槌，满脸笑容地向自己锤来，忽然那一张张面容变成了妈妈疯狂的脸，她从四面八方扯着自己的身体，咆哮着，大哭大笑；又是一个白色的房间，白色的床单被罩，妈妈穿着病服坐在床上，面容由温和靓丽迅速衰老下去，可怖地向自己叫嚣着：“都是因为你！我变成了这样！”萧逸想起来，自从爸爸出车祸死后，妈妈为了抚养自己经历无数困苦，直至精神失常，经治疗后时好时坏，萧逸默默忍受着母亲的虐待，看到痛苦的母亲心中也无比煎熬；又出现几张熟悉的面孔，露出花儿般的笑容，但他们慢慢转过身，在本来是后脑勺的部分竟是另一张面孔，透露出厌弃、怀疑，恶意的揣测着自己，萧逸感到自己的世界有什么崩塌了；又是一个模糊的身影，紧紧地拥抱着自己，他的身后仿佛发着璀璨的光，然而下一秒他变成了两个人，他们拥抱得更紧，他怀里的女人转头看向自己，很熟悉的面容……她越来越沉默，想逃离一切，然而脑海中掠过的场景凝固成一张张图片，信件，从书包中、手机中袭向自己，在身体中化作灼痛身体的黑气，她感到头痛欲裂，越来越想撕碎毁灭这些照片和信息，甚至这些人，直到站在楼顶最后一刻，一条不知从哪发来的信息仍诉说着她所爱的人的背叛或鄙弃。活着早已变成折磨，她一直在自欺欺人而已，不能毁灭他们，那就毁灭自己吧……

    萧逸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在坠落，城市的灯火仿佛在眼前流动起来，很奇怪，自己心里竟然无悲无喜，只有一片平和，深色的夜空在远离视线，没有任何依托的失重感，还有凛冽的寒风贯穿身体，接着一切都戛然而止……

    秦芝阳强撑着保持意识的清醒，收回了最后的残魂，跌倒在楼顶。她想要保持意识的完整，但24片残魂似是叫嚣着从身体的束缚中挣脱一般，链接残魂的银色引魂线在某处被融化掉，意识越来越混乱，浑身彻骨的疼痛让她终于忍不住大声嘶喊出来。

    夜空中仿佛有白色巨鸟滑翔而过，灼烧的身体和躁动的残魂都被一股清泉般的流体安抚下来，她逐渐失去了意识。

四、

    待秦芝阳醒来时，眼前是两个放大的面孔，着实惊了她一下。

    “大神，你终于醒了！我不想住那个茶壶了！”

    “阳阳啊你可害的我又少了两根引魂线啊！”

    秦芝阳简直想立马再昏睡过去。

    身体恢复的还算快，一夜过去胳膊腿儿也能活动活动了，只不过活动起来还是隐隐有刺痛感。秦芝阳索性趟了一天，望着灰灰的房顶，怎么也回想不起来那时昏迷之前的情景。

    “大神，”一旁窝在茶壶里的萧逸发出闷闷的声音，“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秦芝阳听着这怯怯的声音，不可察觉的笑了一下。她看到了残魂上的记忆，虽然有怜悯，但对于她这种见惯生死的人早已麻木了，而且，现在她不过是一缕魂魄而已。

    萧逸依然没有得到秦芝阳任何回应，也习惯了似得，自言自语说道：“我没有想害谁，好像也不很想死，活成那个样子还想再活，也挺厚脸皮的吧。但全部记忆回来后，我也能接受自己想毁灭自己和别人的心情了……到底哪个才是真的我呢，我好像一直都错了……”

    秦芝阳心底的某处似乎被击了一下，她呼了口气，想压下心底异样的感觉。又看了看茶壶，转回头闭上眼，默默在心里说，一缕即将消失于世的残魂而已。

    萧逸自顾自想着事情，外面却突然传来秦芝阳懒懒的声音：“其实我跟你一样，你也应该看到我那个样子了，其它你也不要问，我是不会告诉你的……其实每一个都是你，所有这一切才成就了完整的人。你做的其实很好，如果不是有怨气作祟，你会让善良的一面主导你的人生。”

    “大神……”萧逸的声音听上去激动地快哭出来了，“你竟然好好跟我说话了！大神啊！你能不能给我换个地方？茶壶太小太黑了！”

    秦芝阳满脸黑线，也不知道这家伙听进去自己的话没。她随后释然的笑了笑，即使是虚无的魂魄，也能看出来最原本的她也是个爱笑也爱哭、敏感又娇气的小女生吧。

    “我师父的聚魂器大得多，光线充足，去么？”

    “去去！潘爷爷的是啥？”

    “是个搪瓷痰盂。”

    “其实茶壶挺有文艺范的，我喜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