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上兴趣班，我在教室外面的沙发区坐等。
闲来无事，不免玩手机。清理手机内存，删了许久不用的APP，删了微信聊天记录，又删QQ聊天记录。
作为最常用的通讯工具，微信基本已经替代了QQ，我相信很多人都是这样。
QQ于我，现在除了每天必须要看看儿子所在的班级群，看看老师们布置的家庭作业、提醒的注意事项、要求的配合事项之外，基本上没有别的用途了。
对于一个全职带娃的妈妈来说，没有什么人，比因娃而生的人脉关系更重要；也没有什么事，比娃的生活和学习更重要。所以，QQ作为我与老师和其他家长们的主要通讯工具，依然存在。
但是除此之外，QQ通讯录里的若干人，对我来说，都已经成了前尘往事。
01
我先删除了前公司的群组，连同里面的所有人。
这家公司，我只待了一个多月。人和人之间的感情，靠时间的沉淀来累积、也靠彼此联系的紧密程度来增进。一个多月而已，这个群组中的大部分人，我们彼此都毫无了解，只是便于日常工作联系和沟通，而于当时互相加了QQ。其中的一部分人，我当初可能跟对方仅有一两次的简单交集，如今甚至连他们的相貌都已经记不清。
当然，其中也有关系稍微走得近一点的，比如同部门里有略微聊得来的同事。这几个人，早就互加了微信好友，所以删不删QQ联系方式，没有什么影响。
整个群组全删，对我而言，仿佛把自己人生中这一短暂的异地工作经历，也全部予以了清零。我真的曾经去过贵阳并在那里往返穿行吗？我真的曾经在清镇一隅的一栋建筑里熬夜加班地辛苦工作、在小巧而装饰堂皇的样板房里睡觉起居吗？我真的曾在那些遥远而陌生的街道上漫步、在微有起伏的丘陵地区的道路上晨跑、在名为“时光贵州”的旅游小镇中来回闲逛？
一切恍然如梦。
电脑里关于那个项目的一切资料都删除了，QQ里关于那里的人事也全都删除了，感觉与那里有关的一切记忆都被连根拔起了。
一个月，对于我长达四十多年的人生连续剧来说，可能连个看得清的镜头都没有，就匆匆而逝。以后的某年某月某日，我可能连那个叫做“清镇”的地名都会记不起来吧？
02
再接着，删除前前公司的群组。
这个群组里的人真多啊！多达数百人！同事几十人、同业圈几十人、媒体圈几十人、业务往来几十人、可能用得上的各种资源渠道几十上百人……
我在这家公司待了五年半。
当我离开这家公司以后，在最初的一年，在这个庞大的群组里，偶尔还有人——几乎全部是业务关系——跟我联系，电话打来，问的无非是“赵姐现在在哪个项目呀？有没有机会继续合作呀？”等得知我已经脱离了这个行业，也就不再联系我了。
两年以后，这个群组里的人基本已经全部、彻底地抛弃了我。
当然，这也可以视为我自己的断然割舍。只是，对他们而言，我已经不再具备任何可利用的价值，自然也就没有了再联系的必要。
职场就是这样，整个社会大致也是这样。除了极少数的人情世故，剩下的大部分都是互惠互利的经济关系，没有互惠互利，那就一拍两散，人走茶凉。对此，我们每个人时刻都在体验和经历，所以也没有什么可抱怨的。
犹记得这中间有两三个美女，我们合作的时间比较长。混熟了以后，彼此也就不拘于工作上的来往，她们会在工作之余邀我一起吃饭聊天。通过若干次的深入接触，我逐渐知道她们的私人情感纠葛、知道她们的家长里短，甚至知道她们一些非常隐私的羞羞的事情……那时我一度以为，有着这样契合的、密切的交流，我们可以算得上是朋友了吧？不能说我们只是业务关系了吧？我很高兴在我的职场生涯中能够多增添一些不错的朋友。
然而事实证明，我还是想多了。我骨子里的天真幼稚或忠厚老实，并没有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减少。她们甚至比其他那些跟我完全不熟的业务人员更果决、更不客气：在我做的项目接近尾声、已经不再投入什么广告宣传费用时就立刻抛弃了我。她们甚至都没等我退出这个行业。
回想起来，我只能说，她们才是销售高手。不仅懂得打感情牌，善于利用自己或真或假的隐私来跟客户套近乎、取得客户的信任感，而且懂得在最关键的时期投入，收益降低就立即撤回，相当高效、也非常节能，仅此而已。
我的密友，也是我的同行，曾经非常干脆地对我说：“我从来不接受任何来自乙方的私下里的邀约，什么吃喝玩乐做朋友，都不过是幌子而已。我很清楚，我在对方眼里，不过就是一个又一个业务订单，一笔又一笔销售回款。对方在我的眼里，也不过是广告牌、报广画面、电视节目时段或者手机短信终端，诸如此类。我要的只是他们的执行力，谁做得好我就用谁，不用了就拜拜。彼此之间，就是单纯的职场往来。朋友是朋友，业务是业务，我分得清清楚楚。唯有如此，我们的人生才活得分明、活得简洁，既不牵绊、也不纠结！”
密友比我小十岁，说这些话时，她不满三十，而我已近四十。在智商情商方面，她都高我不知几个段位。由此可见，人的成熟与得体，与年龄的长幼真没有必然关系。
03
当我逐个删除这个群组的成员时，不由自主地会在某个人名上停顿一下，脑子里有着某种程度的纠结。
有个同事，和我曾经有着非常独特的默契感，这种默契，可能来源于我们具有类似的工作作风和价值观。可是某一次处理某个事务时，我一时糊涂的做法，令得他感到被我背叛。虽然他当时并没有指责我什么，可是我当时还是瞬间就感觉到了他对我的极大失望。
那一件事后，我们之间的默契就断了，他对我也变得冷淡多了。外人虽然看不出来，可我感觉得到。我默默地用了很大的力气试图去修复我们的关系，可我再也没能挽回。
至今想起来我仍觉得深为遗憾。我无意回避自己当初的愚蠢和错误：虽然我并没有恶意去背叛他，然而我的做法确实有点不妥，我把他置于了一个独立支撑的尴尬境地；我没有和他坚守同一立场，我更多的考虑了所有人际关系的维护、或者说更多的顾虑了领导的面子，我的做法是不是本身也说明了我确实有些圆滑世故，不够讲义气？……
解释是没有必要的，事实胜于雄辩。我为自己一时的糊涂后悔了很久，然而我承认这是活该。
在这个同事的名字上，我犹豫了许久，没有删除。
我并不知道我要留着这个名字干嘛。
也许仅仅是为着一份歉疚和一点怀念。
也许是为了提醒自己以后永远不要再做类似的蠢事。做人做事，于人于己，任何时候都要问心无愧。
04
在另一个名字上，我也停顿了。
这是我的上司，我的BOSS。虽然他的上面还有董事长，但是对我来说，他是日常管理我的最大领导，毕竟董事长是不管日常经营的。这位老领导，对我可谓是边用边怀疑、边用边压制……他智商高、情商也高，懂得权术制衡，为人做派很有点官场之兴味。在他手底下做事，总得揣摩他话里话外暗含的意思是什么。我的急躁脾气，在那五年多里，算是被这个老大拿捏得很是无可奈何。当我辞职离去时，心里头竟然有点暗暗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离职之后，隔段时间回头再琢磨琢磨，其实这位老领导也算是对我挺包容的了——按理说，任哪位有脾气的大佬，遇到我这样既固执又刺儿头的手下，也恨不能一脚踹出门去。谁会容忍我长达五年之久？
然而，不管我怎么回味那些过往的时光，在我离职后第二年的某一天，我正在和家人吃晚饭的时候，意外地接到了来自一位前同事的电话。
我完全没有想到的是，我接听到的，居然是这位前领导突然辞世的消息。据说是他在上班时间突发脑溢血，送去医院抢救之后有所好转，精神各方面都恢复了，看起来已经无大碍了，但就在医院，他去上卫生间的途中，突然再次倒下。这次，没能再抢救回来，很快他就与世长辞了，享年仅五十余岁。
你永远不知道你身边的这个世界会发生什么。这是我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的第一个念头。
所有曾经对这位领导的复杂心情，包含不满、埋怨、忌惮、感恩、敬服，在那一瞬间，我清晰地感觉到，它们都化作了一丝轻烟，袅袅散去，终至无痕。
人已经不在了，什么情绪也都没有了存在的意义。
在我的QQ通讯录里，他还存在着。我的鼠标晃过他QQ所用的头像。依然是他自己的照片。笑容满面，音容宛在。
我也没有删除他的名字。
他以唯一虚幻的存在提醒我：淡然面对与每一个人的相遇，无论悲喜得失。珍惜当下。即可。
05
还有一个群组，名称是“同学”。里面有我的小学同学、初中和高中同学，和硕果仅存的一枚大学同学。
这个群组其实于我而言也没有太大意义。我是一个生性凉薄之人。在同学关系的维护上，我完全没有什么主动性和热情度。
我现存的挚友基本上来自于小学和中学。能在时间的长河里，陪我一起渡过二十多年、乃至三十多年的光阴，留存至今，这样的朋友，我早已加了他们的微信，手机通讯录里也有他们的电话号码。隔得远的，偶有微信上的互动；离得近的，一顿饭一瓶酒就把人招来了……
那些只有名字留在这个QQ通讯录里、实际上早已没有了来往的老同学，坦白说，跟陌生人有什么两样呢？
记忆中的对方，可能还是十来岁的模样，可实际上，三十年的光阴都已经过去了。
黄河的源头，据说也是清泉妩媚，可是你去看咆哮奔腾、泥浪翻滚的黄河中段，它和最初的模样毫不相同。
如此，以今日今时之心境，何必挽滞已经消逝之旧人旧感情呢？
曾经有位初中时的临桌好友，初中时我们好得天天跟对方厮打。当他得知25岁的我重返成都时，专程打电话给我，叙旧。我随便客套了一句：“有空大家见面好好聊”，他竟一口回绝：“不见”！
我甚是惊讶：为何？
他道：我不想看见你变老的模样！
直通通的一句话，夯实在我的胸口，令人好生心塞。
然而缓过气来，我不禁莞尔。这位显然也是性情中人。
我知道，我在他的记忆中，曾经清秀可人，曾经飞扬跋扈，永远12岁的模样。他想心里留着这样的我。
他和我都很清楚，后来二三十岁的我，面目变得和大部分中年妇女一样俗气粗陋，虽则性格变得彬彬有礼、和善有加，却不是他惦念的类型。
是的，于他而言，12岁的我如同黄河源头，42岁的我如同黄河三角洲……不见也罢！
在我还没有结婚的年纪，我们略略通了两次电话，就断了联系。
几年以后，大约我儿子一岁的时候，某天他忽然打来电话，开口瓮声瓮气地说：我找兜兜。我忍住笑，对着年幼尚不会说话的儿子喊：兜兜来接电话，有个叫蠢材的叔叔找你。
他大为惊讶：你知道我是谁？
我手机里存了你的号码，这个号码打过来，我怎么不知道你是谁！果然还是对得起你小时候的外号啊，蠢材。
然后，就又断了联系。
一晃又七八年。今年，某天清晨，7点多，他忽然在QQ上发过来一张照片。
只是一张照片，一句话、一个字都没有。我看见的瞬间，心里却哗的一下热流涌动。
那是我12岁时居住的院子。他这日清晨开车经过彼处，在大门口停留，举起手机拍了一张照片给我。
这是在内心深处一直非常念旧的人才做得出的浪漫举动吧。
结语
我并不介意把QQ里那些与我毫无情谊的名字逐一删除。
老同学也好，旧同事也罢；有权势地位的社会名流、政府官员也好，有资源、有背景的各路大神也罢。管他是什么。
如果说，我的QQ曾经是一个繁花盛开的花园，那么，经过了这么多年的自然衰落，因为我的无意照料、疏于打理，早已经变得破败不堪。
那么，今日的我，就是来此慢慢拔草的。
那些早已经失去了存在的意义的杂草，就让他们从我的世界里完全消失吧。
有些树木，早已枯萎凋零，却因为有些一番独有的风姿，我宁愿留着它，就当它是一道独特的风景。
有些花木，常年不发，孤标傲世，偶一绽放，仍令人惊艳。
而那些熟悉却又平凡的草木，就如同春日海棠、夏日凤仙、秋日清桂、冬日腊梅一样存在的，默默不需一言。他们的名字，天然就带着旧时的浓情蜜意，宛如醺酒暖阳一般，嫣然和煦。那样的存在，我不会动，就让他们一直在。
我的QQ，诚然早已失去了曾经有过的繁花似锦、蜂飞蝶舞。貌似成了一座废园子，只有一隅角落仍在熙熙攘攘。
然而今日，我把那些杂草丛生的地方都清理干净了。红楼梦里说：剩了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虽不至此，但是经过了一番清理，这个世界确实清爽多了。
所谓断舍离，是也。
2017年9月1日夜，于成都.和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