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子入画,一生天涯

 

相思入画君知否?

请不要相信我的美丽,也不要相信我的爱情。我只是个戏子,永远在别人的故事里流着自己的泪。

   ——题记

  

(一)待上浓妆戏一场,谁人台上谁人观

   红袖拂面醉了鸳鸯,嘴角最后的那抹红,正掀开隐匿尘世的暗流血液。就这样入了戏失了心,台上台下从此天涯,一枕清梦渐行渐远。台下的看客,或喧闹或安静,咿咿呀呀之中,那浮沉之事又该谁人说与?

   戏台之上,红鬃烈马,血字鸿书。

   她将兰指伸向漠漠苍穹,眼神眄睇。无物可睇,冷月凄凄,仿佛在笑话她般。她一直以为自己演的是寒窑十八载换得懿范天下的相府三小姐,却原来,演绎着的一直是西凉的玳瓒公主。从来,从来都不是主角呢。即使从一开始就知道又如何。浮萍人生,世事如戏啊!

   世界如此安静,只有风声水声,还有时间的滴答。折子出出乱人心。

   身为戏子最大的悲哀便是,明知是戏,偏偏还要亲身沉浸其中。即便是入了画,也要一生天涯。

  

(二)乐声美妙忘自我,花旦名角谁人怜?

   早听闻这城内最有名的花旦便是扶霜坊坊主,花如莺。那个迷一样的女子,那段风一样的尘事,还有那张戏妆之下的花颜。她的右脸盘旋的是一簇蔷薇藤蔓,和艳红的妆容相容相成,却给人惊鸿一瞥之感觉。多少少年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也定是常有的事情。只是这些也总会附了岁月的尘土,人们记得的便只有那个可怜的戏子而已。

   年轻时的花如莺,本就是性格天真活泼的女子,名属教坊第一部。自然扮的也都是周凤莲,红娘,叶含嫣这样的女子了。扇子功、手帕功,身姿灵活轻巧,道白明快甜脆,花腔栩栩。抚媚研丽,娇憨洒脱的台步更是引得底下的看客连连叫好。洛阳城内第一花旦的名号,当然也是名副其实的。

   要说她是春草还是春兰呢,无论扮哪一个那都是活灵活现的。哪可知无论是春草还是春兰都是撮合了别人家的姻缘,留给自己的却又不得而知了。

   如果那天的花如莺只是花田错里的小丫鬟春兰,是不是就会幸福很多。那台上的春兰啊,又怎会知晓台下的青衣男子从此劫了自己的余生。

   “你不要高声也不要嚷,你必须眼观四路耳听八方。不但要仔细听你还要仔细想,是不是有人拍巴掌,响一声你就换还一掌,响两声你凑近身旁,倘若是你响他也响,那就是来了我西厢带路的小红娘。你把我当作诸葛亮,听我的号令上战场。”春兰正在那戏台之上念着唱词,就好像眼前的小女子便是春兰般。

   台下的男子高高束起的头发,冠的是一枚冰蓝色内嵌水紫的水晶珠,手里摇着的便是一把蔷薇藤蔓的扇子,仅着一角,倒也足够与常人公子哥不同。一袭青色长衫缀的便是幽幽清竹,明明是一位儒雅脱俗的公子啊。

   他那悠远的眼神飘向的没有别处,正是台上踱步的花如莺,他的脸上没有特别的变化,只是那眸子里好像闪了一道光。

   “诗少爷,哪阵风把您吹来了,这扶霜坊可还好?台上的那位便是这洛阳城里最好的花旦…”

   “但闻,台上的那位春兰芳名?”男子收起了扇子,腰上的白色羊脂玉透了淡香。台上的花如莺好像惊了一般,黑烟子微醺的长眉低撇,眼角瞥到了台下的诗笙洛,两人的目光一霎间交汇,周围的空气好似都是那羊脂玉的香气静静凝结。花如莺收了长袖,转了身子,墨唇微挑。

   花田错渐渐入了尾声,诗笙洛摇着折扇寻那春兰。这是他第一次来扶霜坊,因了他本就不是喜欢这般热闹场面之人,只因得替父亲接见的一位商友刚好好听戏,才头次来了这等地方。有谁会想到,只是这不经意的一眸,牵出了多少情事。

   橘红色长衣拖地,脸上的桃红色油彩还未卸净,左半边虽花却也隐约能看到真实的肌肤,右半边则依然是妖艳的戏妆,盘旋在脸上,成了鲜明的对比。三千青丝也终于完整的现了出来,倾泻如瀑布,连发簪也挽不住。

   身后一阵轻轻鼻息,随之而来的更是一袭清香。台下卸妆之处本就不没有很多人知晓,这间厢房更是专门为花如莺所备。这突然闯入的一人,也是惊得如莺一颤,不小心碰翻了手边的胭脂盒。红粉的胭脂就飘洒了一地,好像那虞美人般艳丽夺目。

   如莺刚试图俯身去捡拾,哪料一段青色的袖子先映入眼帘,手指抹了一块脂粉,把玩般缩到自己眼前。

   “莺姑娘,这胭脂涂在脸上该是什么感觉呢?”说着,往自己脸上抹了一下。

   “我现在这个样子,公子不觉得丑吗?”花如莺手指拂唇走向青衣公子,连一丝惊奇之意都未曾出现。

   到底有多少人相信一见钟情这种事情呢,未曾遇过的大概很难相信这种情感。如莺到底是在什么时候陷入那爱情的池沼中的呢?戏台上的回眸一瞥,还是那段有情的青色衣袖伸来的时候。又或许当那折蔷薇香气的扇子摇晃的时候,命运就将他们扯在了一起。

   “公子,竟然你能进得此厢房,想必定是位公子哥吧。找我来又有何事呢?”虽没有半分失敬但却是足足的俏皮语气,甚至还带了几许讽刺的意味。

   “姑娘台上的扮的春兰真是活灵活现,不知卸了妆容又会是何种模样呢?”不曾想过如此儒雅的公子此时竟也大胆的走到花如莺身边,润了手绢朝那化了妆的脸庞触去。

   如莺竟然也没有躲闪,虽说自己是个伶人倒也从来没有人这么大胆的对她,毕竟她是这城内最有名气的旦角,连那名门望族也不失来瞧上一瞧。她还真是很好奇这个男子会是个什么样的角色。

   诗笙洛看到如莺的第一眼就清楚的知道,这个女子是不同的,不然以他的性格怎么会如此没有原则的沉了进去。他喜欢戏台上的她,更想探求脂粉油彩下的她。她的眼神是那么清澈,连那些未曾出阁的少女也比不上。她热闹的面具下到底会是何种真实,他想知道,他想用余生来摸索。

   她好奇他,他摸索她。他们此生注定会纠缠,谁也逃不掉,就像院外继续攀爬的蔷薇,刺破了月色。

  

(三)如梦如幻月,若即若离花

   诗笙洛离开厢房之后,如莺盯着铜镜中的自己,可人的脸蛋却如此的命运,她不是没有怨恨过苍天,只是生来她就是个乐天派,从来不把自己置于任何一种悲伤之中。此时,眼底却生出了几许幽蓝。

   那公子的手帕此刻就躺在旁边的首饰盒中,当时的触感好像还未褪尽。她想,或许自己从此再不会从前那般无忧无虑了。

   几日来诗笙洛总是进出扶霜坊,虽没有单独找过花如莺,却也总在台下最好的位置观戏,如莺又怎能不知其中缘由。

   一日戏毕,花如莺下了戏台径自走向诗笙洛,这一曲唱的便是昆曲,扮得便是那傻的可怜的杜丽娘。这一次成了闺门旦,倒是京剧里面的青衣了。不再是活泼可爱的春兰,不再是那个台子上眼神无忧的女子了。

   如莺绕着他走了一圈,青白色长衫,甩了一下水袖遮了半边脸庞,忸捏着递了一方手绢,便是当时诗笙洛留在厢房的那块。

   他惊了一下,但也仅是一下而已,很快就露出了一抹不易察觉的浅笑。他当然懂得了她的情意,而他当然也是强忍着才抑制住自己不表现得太过兴奋。

   二人相约至城外的合欢树林中。漫天粉绒,挠的人心痒不已。就像此刻的二人,镇定的外表下内心早就漪满水花。

   他着的依旧是那件缀满清竹的青色长衫,手里摇的依旧是初见的那把折扇,只不过再也不若当时那样好奇或者惊叹,取而代之的则是人们从未见过的诗笙洛。折扇轻抚如莺倾泻的长发,他右手托起她的下巴,扇尾扫过,然后轻吻了那朱唇。一盏粉色合欢飘落在如莺的右脸,安静无声。

   此刻的她再也没了那繁复的油彩,不是活泼的春兰亦不是可怜的杜丽娘,她只是沉入爱情的花如莺,如此而已。

   “笙洛,我是个戏子,唱的再好,也只是个戏子。”

   “管你是什么,我只知道唯一让我知道爱这种东西的,是你,只能是你。”

   “戏子无情,请不要相信我的爱情。”她笑着拥了他。满树的合欢飞向远方。

   就这样,二人从此便是形影不离了,花如莺从此便只扮青衣,再也没有碰那花旦,哪怕是最后的结局,香魂注入的也是青衣。因为那花旦是笙洛喜欢的,这一生便不再给别人看去。

   戏子终归是戏子,再多人喜欢又怎样,正常人家都难寻,又何况是这洛阳城内大户人家的公子呢?

   如梦如幻月,若即若离花。二人注定相识,注定互为牢笼。这一世,到底该如何相守。

  

(四)楼台一别两吞声

   本就不会有结果的爱情虽美好,但能坚持到最后的到底又会有几段呢?诗笙洛的家人终归还是知道了这段不被世俗所容的爱情。出乎意料的是,他家里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没有逼迫笙洛做选择,更没有威胁花如莺,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然而,越是平静的湖面,你便更无法预测水下到底会有如何的翻涌,更加不清楚你的性命是不是依然完好如初的躺在你自己的手上。

   日子依旧一寸一寸,切过皮肤的纹路,然后撒在那张精致油彩的面容,痴痴地笑着。

   “笙洛。”如莺欢快地叫着。

   只是换来的却不再是深情一瞥,冷清的眼神如冰刀般割裂心脏,血液流淌出的冰碴竟然都无法凝固。

   那日站在戏台的一别,谁知会成了今日这副模样。他说过的,他要回去请愿,得到母亲的同意就来娶她,他说过的。

   她不想要什么成亲了,她只想要他,只想要回那个眼眸深似水的他,她只想要他啊。

   她不会想到诗笙洛离开的那日发生了什么,她更无法相信好好的一个他就会这么奇怪的失忆了。可是有些事情就是这样,一个小小的戏子又能奈何呢?

   笙洛回府那日,本就是个大好的天气。跟母亲提起迎娶如莺也并未遭到太多的阻挠,本以为一切都会顺利进行的。可惜一个原本很聪慧的公子怎会糊涂至此,堂堂的诗家又怎能去迎娶一个戏子呢,大概沉醉爱情的人儿都是如此天真吧。

   母亲端的一杯参茶谁又能拒绝呢,可是就是那杯茶,了结了笙洛和如莺的所有缘分。茶里放的便是诗家找巫祝配的忘情水。花如莺就这样,成了诗笙洛心底深处无法朝阳的魂魄。

   花如莺成了扶霜坊的坊主,其中缘由她自然知晓。笙洛走后的那晚,她再次登台唱了曲《牡丹亭》,青白色的水袖掩面,只是本该端庄纯净的脸上,多了一抹艳丽的蔷薇藤蔓,醒目而扎眼。她想说的根本不需要任何言语,也不需要任何唱词,那脸上的油彩足以表达一切。

   不在梅边在柳边。

   那曲便是花如莺的封戏之作,此后再无人见过她露面。

  

(五)戏子入画,一生天涯

   都说戏子无情,殊不知戏子永远都是在别人的故事中留着自己的泪水。花如莺迈出了一步,出演了自己的一部戏,但却再也走不出来了。她没能留在扶霜坊,她同画魅做了交易,将自己的香魂注入了画中,而那幅画便是诗笙洛最喜欢的一幅青衣图,从此在画中静静看着心爱人的一切。天涯一生。

   你穿上凤冠霞衣

   我将眉目掩去

   大红的幔布扯开了一出折子戏

   你演的不是自己

   我却投入情绪

   弦索胡琴不能免俗的是死别生离

   折子戏不过是全剧的几分之一

   通常不会上演开始和结局

   正是多了一种残缺不全的魅力

   才没有那么多含恨不如意

   如果人人都是一出折子戏

   把最璀璨的部分留在别人生命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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