昙花缘

王夫人皱着眉头,每月与家里的管家对账是最让她头疼的事情,虽然天生愚钝,但算盘上的珠子不会骗人,家道已经衰败了。衰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老爷走的时候也是摆过大席的,蒙祖上庇荫,老爷做过一阵子不大不小的官,平日里结交的都是京城里的达官显贵,后来变法了,老爷没被抓就已经是老佛爷开恩,还能要求些什么呢?老爷也乐得逍遥自在,从此转身一变成了闲散文人,嘴里天天念着“吾不能为五斗米折腰 ”。

王夫人叹了口气,对管家说,“就这样吧,今年看来是拿不回那几亩地了,其实抵出去也好,省心。少爷小姐回来没?”

门口传来了少爷王琪宇的叫骂声,“奶奶的,小瞧爷是不是,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去他妈的。妈,妈,你在哪呢?”

王夫人应了一声,少爷急匆匆的撩开帘子,露出了蟹皮青的脑袋顶,黑油油的辫子甩在身后,浑浊的眼睛里满是血丝,嘴里喷着酒气,“妈,有钱没?我着急用。”

“又去赌了?”王太太板起脸。

“没有,妈,有急事,兄弟们还等着呢,你不懂,火器营的有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旗兵,今天和我们在聚义酒楼闹上了,砸了酒家不少东西,现在扣着人,让拿钱赔。”王琪宇所在的步军营和火器营向来不和,如今上面要建洋部队,更增加了火器营的气焰,小小骁骑就敢拿架子,真是反了。

“不许闹事,这是好不容易找到的差事,亏了还有你父亲的面子在,不然谁会搭理我们孤儿寡母。”王太太向管家努努嘴,管家心领神会,带着少爷去取银子。

少爷前一只脚刚跨出门槛,脸一偏,挤出了个难看的笑,嘴里含含糊糊,“对了,妈,你倒是提醒我了,确实还欠着几两赌债,抽空让蔡妈买菜的时候顺带手还一下。”还未等听到回答,啪的一声,帘子就落下来。

王夫人摇着头,她今天实在是头疼的厉害,也愈发觉出自己的衰老,她想起昨天没有抄完的经书,我佛慈悲,一个女人家如何能撑得起家业,只能求佛祖保佑儿子能浪子回头,快些承担起家里的重担,这般坐吃山空,总有一天要流落街头。还是抄经书吧,抄够了,佛祖就能知道她的心有多诚。

小姐王琪敏到家的时候,蔡妈正准备去买菜,蔡妈是家里的老佣人,又是王琪宇和王琪敏的奶妈,所以先前遣散佣人时把她留了下来,如今也只有她和管家两人还在,两人干五个人的活,整天忙的脚不着地。蔡妈挎着菜篮向小姐行了礼,低声道,“太太念佛呢,小姐今天放的早啊。”

王琪敏曾经读过私塾,自从父亲支持新法后,便让她去读新式女子学校,这件事还让王夫人吵闹了好些日子,说什么女人在外抛头露面不正经,以后找不到婆家,但随着后来父亲去世,变卖家产,王夫人好像忘记了这件事,她也就混着继续上了两年,如今已经十七岁的她,出落的很标致,柳叶眉,鹅蛋脸,粉红小嘴,最引人注意的还是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蝴蝶翅膀似的长睫毛扑扇着,甜言蜜语就从那双眼里源源不断的流淌出来。

“是,学校又要组织学生活动了,正闹停课。哥哥回来了?”

“哎呦,那个小阎王在外面闹了事,回家拿完钱抬脚就走,不然太太也不会这个时间去念佛,小姐,你先歇着,我得赶紧去了。”

太阳落山后,不仅少爷未归,就连去菜市场的蔡妈也没回来,王太太让管家去外面找,管家还未出门,蔡妈就气喘吁吁的跑进来,衣服前襟上沾着片血,已经干透,显出铁锈的褐红色,先前手上的篮子也不知去了哪里,她见着太太咧嘴就哭,呜呜哇哇的嘴里不知说了些什么,只听见提了几次少爷的名字。

王太太脸色煞白,让管家倒杯水给蔡妈喝,蔡妈咕咚咕咚喝完水,顺了气,才说出完整的话来,“太太......小姐......快去......少爷闯祸了......把人捅了......全身是血,他腿断了,现在躺在酒楼动弹不得。”

待太太和小姐把少爷用运干柴的木板车运回来时,王琪宇已经陷入昏迷,浑身的酒气和血腥味混合在一起,呛得人眼泪直流。王太太从衣服里摸出几钱银子让管家去请个大夫,怎么还不来?少爷的呼吸弱了下去,她和小姐不时趴在他胸口上听,还有动静。

“琪宇啊,琪宇,不怕,妈妈在,再支持一会儿,一会儿大夫就来了。儿子,我的儿啊......”

不一会儿管家带来了个生脸,颀长身段,一袭青袍,走起路来步步生风,脸上白白净净,连胡茬也没有,王太太眯起眼,盯着来人,“我们在哪里见过?”

"太太,赶紧让大夫瞧病吧,这是留洋回来的洋大夫,我都打听了,医术高,比那些混饭吃的老家伙强多啦。”管家擦着脑门上的汗说。

"杨大夫,您说说看,我儿子以后会成瘸子吗?”

“妈,不是姓杨,是说这个大夫喝过洋墨水,是吧?大夫贵姓?”琪敏看着年轻医生英俊的侧脸,脸颊变成玫瑰色,更加妩媚动人。

年轻医生不为所动,冷淡的说了两字,“姓柳。”

柳,柳是个好姓,柳下惠是正人君子,柳永是风流才子,他们都姓柳,琪敏还想追问年轻医生的名字,可看见他冷静又熟练的操作那么多亮晶晶的金属物件,这个念头被压了下来,知道姓柳就好。

柳医生调制了一些白色粉末让病人喝了下去,又固定好了少爷的断腿,才站起身,整整衣衫,用那清高冰冷的腔调道,“凌晨应该就能苏醒,明天我来复诊,诊费十钱。”

说完静静等着,王太太如梦初醒,慌忙从香包里数出十钱交到医生手里,柳医生摊开手掌,用手指点着钱,嘴里低声数着,“一,二.,三......十”,微微一笑,转身告别。

琪敏看着柳医生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多么干练的医生,一看就是聪明人。”

而王太太却皱着眉头,自言自语,“这人怎么这么眼熟?不过不管在哪里见过,这人不是爱财如命就是以前是穷鬼,看他对待钱的那个劲,啧啧,是个贵族就绝做不出来,还有那张脸,冷冰冰......”说到冷字,王太太打了个喷嚏,浑身哆嗦,刚一入秋,夜里就凉起来。

次日,琪宇果然苏醒过来,可琪敏却倒下了,她浑身发热,为哥哥守了一夜又受了风寒,一病不起。王太太摸着女儿滚烫的额头,眼泪断线珠子似的往下掉,“我这是造了什么孽......”,蔡妈怀疑这是痨病,她的儿子就得痨病死的,她哭着说鬼魂找错了人,要索命也要冲她来。

柳医生又多了一位病人,他取出听诊器,让蔡妈帮小姐转个身,背对着他,冰凉的扁平金属块贴着藕粉色的薄衣,缓慢移动,他静静的听了一会儿,肺里杂音不大,他从药箱里取出一个纸包,里面几粒白色药片,他写下方子,让病人按方服用。

王太太揉着红肿的眼,问道,“是痨病吗?”然后呜呜咽咽的又哭起来。

“只是初期症状,按时用药就能痊愈。”

一日,两日过去了,小姐仍未有好转,到了第五日,竟咳出血来,王太太日夜不离女儿床边,见此景,眼前一黑,晕了过去。柳医生日日来,即为琪宇换药,又时刻观察琪敏的状况,但无论是谁都猜不出他的态度,既不乐观也不悲观,总是摆出高傲的姿态,在房间里踱步。到了第七日,小姐的温度终于降下来,她睁开眼,腼腆笑道,“妈,我饿了。”

经过实践的检验,柳医生的医术受到了大家的赞扬,现在不仅是小姐少爷对柳医生欣赏不已,连苛刻的王太太也收回了之前的评价,称赞他是全京城最好的医生,比太医院的老先生都强。琪敏毕竟年轻,很快恢复生气,琪宇也能拄着拐杖挪几步了,大家决定在柳医生最后一次出诊时留他吃饭以表谢意。

柳医生对吃饭没有多大兴趣,但是喝茶倒是可以。王太太拿出了家里最好的碧螺春,琪宇琪敏坐在医生一边,王太太坐另一边,蔡妈做的点心摆上桌来,“尝尝吧,蔡妈亲手做的点心,别处可吃不到。”琪敏红着脸说。柳医生端起茶杯,用杯盖掠去浮起的茶叶,一口一口抿着茶。

琪宇挑起话头,“听说,洋人的祖宗是山羊,身上都是山羊味?”

柳医生嘴角上扬,流露出嘲讽的微笑。

琪敏用手肘捣了捣哥哥,摇摇头,琪宇也觉得刚才的问题有些傻,他决定重新问一个,“你说为什么这洋人的武器就比旗人的好呢?”

琪敏叹了口气,“哥,柳医生又不是当兵的,怎么知道这些?柳医生,我们还不知你的全名呢?”

柳医生放下茶杯,眼皮微抬,意味深长的看了王太太一眼,“柳毅,这是养父起的,以前叫曹春雷。”

曹春雷,想起来了,就是那小子,没想到,长大竟然飞上枝头,果真造化弄人。

“那......我能叫你毅兄吗?毅兄,你说我好好的怎么会得痨病呢?”琪敏扑闪着大眼睛看着柳医生。

“痨病通常是在你身体疲乏时,细菌,也就是结核菌经呼吸道或消化道进入身体造成的,损害最大的还是肺部,不过也有其他器官受到继发感染的病例,还好你的症状发现的早,用药物就能控制,不过以后得注意,这个病容易复发。”

看呐,他认真的表情,说出来的每个字都有深度,原来世界上还有许多他们不知道的事情,不管哥哥还是母亲,管家还是蔡妈,都半张着嘴,答不出一句话来,琪敏也不懂,但就是说不出的喜欢,喜欢这些晦涩的字眼。

“什么.....菌?”王太太瞪着眼睛,痴痴的问。

“哎呀,不管什么菌,我只知道没有柳医生治不好的病。”琪敏斩钉截铁的说。

“我一会儿还有病人,先走一步。”柳医生放下茶杯起身告辞。

琪敏感觉柳医生离去时眼睛在她脸上停留了很久,她甚至笃定,以后柳医生还会来看他们,那时就不会作为医生,而是作为......朋友,他们会成为朋友,想到这里,她的脸又红起来。

晚饭后,管家走到厨房,给蔡妈帮忙,他摇着头笑,“曹春雷,好小子......”

"谁说不是呢,想当年,老爷还在世,他可没现在这么细皮嫩肉,天天在泥堆里打滚,脸上挂着鼻涕就想钻厨房,我没少打他后脑勺。"蔡妈出神的望着墙,往日的繁华又浮现在面前。

“谁能想到呢?我们也老了......”管家抖干手上的水,“早些休息吧,老骨头还能出几天力呢?”

蔡妈哎哎的应着,不过她是睡不安稳的,同样睡不踏实的还有王太太,她翻来覆去的琢磨,曾经樵夫的儿子,笨的连杂役都干不好,如今怎么摇身一变成了医生?还在曾经主人的面前摆架子,啊呸!就应该一个巴掌扇他的脸,让他不睁眼瞧人!顺藤摸瓜,她又可惜诊费,真贵呀,半把月下来,这个曹春雷捞了不少,生人都要打折的,更何况是这种关系了,就应该义诊!铁石心肠,人面兽心!王太太搜肠刮肚,把所有能想到的词都骂过三遍后,天已经微微亮了。

琪敏所希望的情形并没有发生,柳医生没有再次上门拜访,她只能在上学的路上偶尔看见柳医生坐着人力车来来往往,男人嘛,总是事业为先的,这几日他是不是又消瘦了些?琪敏总是觉得柳医生的目光在她身上,火辣辣的,可待她抬起头细瞧,只剩下空荡荡的胡同,和墨点似的背影了。

王太太则担忧另一件事情,琪宇因为打架斗殴,违反军规,被革职了,这让她的头发又白了许多。找旧相识疏通关系已然行不通,一是因为家中衰败,谁也不愿意趟浑水,二来,琪宇不争气,遗传了父亲闲散习气,如今仗着身上负伤,在家一住小半年,还养起鸽子,意图靠卖鸽子挣钱。

“玩物丧志!”王太太扫视院里星星点点的白色鸽粪,气的咬牙切齿,“等我腿一蹬,看你怎么办!”

“妈,你怎么又说丧气话,我期盼着你寿比南山呢!”琪宇比半年前圆润了,手里攥着把粮食蹲在地上喂鸽子。

“妈就希望你能做点正事,不要像你父亲一样,家业迟早会败在你手上。”

"妈,你说的严重了,现在京城里的阔少都兴养鸽子,一只好雏鸽能卖不少钱,小宝贝们,你们可要多下蛋,我可指着你们振兴家业呢!"他手里抓住一只凤头点子,这种鸽子全身雪白,仅鸽头和尾羽有黑班,他轻轻抚摸着鸽羽,鸽子咕咕咕的偏头答应着。

"妈,你听,它说好,嘿嘿。”琪宇嘻嘻的笑,又去整理鸽笼。

“哎......”王太太摇着头走进屋里,红木的书柜被搬走了,梨花木的屏风抵债了,老爷收藏的书画也被变卖,屋里一下子空旷不少。她环顾一周,深深叹了口气,“只能委屈琪敏了......”

三月应该已是初春天气,不料忽降一场大雪,琪宇的鸽子被冻死半数,靠鸽子振兴家业的梦想泡汤了,琪宇连喝三天大酒,索性连剩下的鸽子也扔下不管了。

蔡妈可惜被冻死的那些,只好拣几只好的给太太、小姐补身,这日,蔡妈正在清理鸽毛,突然听见有人扣门,便将门开了个小缝。门口站着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中年女人,她正纳闷,中年女人开口了,“王府琪敏小姐可在?”看来不是认错门的,蔡妈将她让进来,去叫王太太。琪敏因为中途辍学,也赋闲在家,看见来了生人,急忙躲在正室旁的窗户下偷听。

中年女人从腰里取出个烟袋锅,慢条斯理加上烟草,叭滋叭滋的抽起来,她斜眼打量了一番王府的摆设,心里大约有了底,才慢慢说,“有人托我来给琪敏小姐做媒。您就是母亲?”

王太太点点头,端庄的笑道,“敢问是哪个府上的公子?”

中年女人用烟袋锅指了指屋外,好像人就站在外面似的,“就是柳府的公子,做医生的那位,他来托我说媒。”

躲在窗下的琪敏隐约听到了柳府,又听见医生,心跳加速,莫非是他?她迫不及待的又将耳朵贴紧窗户纸,希望听到更多的消息。

“还请您说的明白点。”

“柳毅,柳公子。”

“他?可是他......之前来家里时并没有对犬女有任何表示,他......”王太太回忆起柳医生冷冰冰的脸,皱着眉头。

"男人怎么会有我们女人细心?柳毅公子您是见过的,青年才俊,一表人才,一个月少说也能挣几十两银子,您女儿嫁给他可是享福的命。"

王太太思索了一会儿,仍然不相信媒婆的话,曹春雷儿时的样子和柳毅现在的模样同时出现在脑海里,交叉重叠在一起。

“不过......”中年女人沉吟片刻,凑到王太太的耳边,轻轻嘀咕了几句,琪敏仔细辨别,仍然听不清说了些什么,只听见,王太太“啊!”的一声,然后开门、送客。琪敏慌忙藏起,她想问问母亲,刚才媒婆说了些什么,又羞于开口,“柳毅,柳公子......相公......”她喃喃的说着,将脸藏在枕头下,美美的睡过去。

王太太一个人在屋里呆坐着,刚才媒婆的话分明是这样讲的,她又不敢信,三万两银子的彩礼,现在哪怕是一万两她都拿不出,三万两.......曹春雷,你是利欲熏心还是刻意报复?杀千刀的狗奴才!当初就该卖了你,卖了你也值几两,三万两银子......

媒婆这日的行程很紧,她盘算着,王府过了还有薛府,还有桂府,她要把媒都说到,管他生张熟魏,只要有了三万两,柳公子就能满意,他买他的大庭院,她拿她的媒人钱,买卖成交,一拍两散!

自从媒婆走后的几个月,琪敏心情格外的好,她细心呵护院子里的花朵,想到等迎春花开后柳医生就要上门提亲时,就羞的把脸低下。她也常上街去,有时是帮蔡妈买东西,有时并没有什么事,只是希望能偶然碰见柳医生,柳医生会慢下脚步,与她搭搭话,聊聊那些可怕的疾病,他是如何让垂死的老人换发新生,又如何拯救已经在阎王殿报道的少年,他的医术在她心里竟发展成仙术般的存在了。可是,柳医生一次也没有停下脚步,他总是很匆忙,在她眼前一闪而过,带着少女的心事消失在曲折幽深的胡同里。后来,迎春花开了又谢,她盼牡丹花,牡丹花也没有带来她日思夜想的人,直到合欢树上也吐出了红蕊,她终于下决心要问问母亲了。

王太太很吃惊女儿竟如此大胆,她想起当日媒婆飞扬跋扈的姿态就生气,又不好明说,只是说,“你一个女孩子家怎么知道大人的事情,那日来的是我旧时的好友,不过叙叙旧,怎么会是给你提亲呢?”

琪敏憋红脸,“那人不是媒人,难不成是给哥哥提亲?只怕是你瞒我,若是柳医生真娶了别人我才信!”

哥哥琪宇正巧路过,听到这话,便接道,“你别说,柳医生真是在上个月结的亲,据说是药铺老板的女儿,也算是同行了,家里又有些积蓄,给他们置了大庭院......”

琪敏听到一半,晴天霹雳的消息就将她钉在地上,一步也不能动,柳医生已经娶亲?那当日自己听来的消息究竟是真是假?她糊涂了,柳医生的脸在她面前晃,她的眼泪夺眶而出,“不会的,不会的。”  然后跑进自己的闺房,用身子将门抵住,大哭一场。自此以后,琪敏消瘦了许多,从前饱满的花苞一般的脸蛋瘦削下去,显出憔悴的美来,她总是无缘无故的叹气,落两滴眼泪,也很少出门,茫然的从院子的这颗树下游荡到另一颗下,那个活力的少女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美丽的幽魂。

也许柳医生取亲的噩耗并没有彻底将她击倒,给她最后一击的是母亲突然的重病,一日母亲正在念佛,毫无预兆的,她晕倒在佛像前,琪宇提议去找柳医生,但她死也不从,“不过是受了风寒,不必兴师动众,再说,诊费......”她悲哀的扫视着空荡荡的屋子,家里已经没有可卖的了......哥哥看着奄奄一息的母亲变得六神无主,琪敏不得不在一日之内做起家长,她将虚弱的母亲安放在床上,为她擦洗身体,熬煮草药送到她的嘴边,但这些终究没有用,所有人都知道王太太这回是真的要休息了,佛祖没有显灵,诚心抄写的佛经也没有显灵。

在一个秋夜,王太太挣扎着拉住琪敏的手,暗黄的眼珠里混杂着眼泪与血丝,“我对不起......你......”她吐出最后一口气,“照......顾好......哥......哥”就告别了一双儿女,结束了自己辉煌又悲哀的一生。

王太太去世后,琪宇和琪敏变卖了宅院,除了交付送葬和还外债的钱,他们租下另一处小院,管家离开了,他去投奔乡下儿女家,蔡妈却坚持不走,她说自己无依无靠,只有少爷和小姐和她还有缘分,她愿意伺候到死。“以后咱们娘仨,好好生活吧。”她说。

琪敏走在小路上,天空飘起雪花,她的身体微微有些颤抖,距离母亲去世已经有三个月了,三个月前她还是个小姑娘,三个月后,她已成为了大人。生活拮据逼得她只能寻求曾经师长的帮助,幸运的是一所小学正缺一名教师助理,一个月五两银子,她满心欢喜的答应下来。五两银子够一家人的伙食了,再加上蔡妈洗衣贴补的那些,他们蛮可以稍微轻松些......只是哥哥又开始喝酒了,他说他无法释怀母亲的死,他把母亲的死怪在她头上,每日醉醺醺的回家,有时还会带回来个女人,她呼出一团白气,将衣服又拉的紧了些。

“前面的人让一让,让一让。”人力车夫在黑夜中喊着话,热烘烘的汗气形成了个人形的罩子,将他罩在里面。

琪敏走到旁边,转过身来,在昏黄的灯光下,她看见,人力车上端坐的人,不正是柳医生?他在街道尽头下了车,交给车夫钱,走进一扇门里,再也未出来。

"原来他住在这里。"琪敏自语道。往日的情愫涌上心头,她慌乱的想要逃走,却迈不动脚步,她记住了地址,又笑自己,“记这些做什么?走吧......他现在不是你的,以后也不是。”

回到家,她看见醉倒的哥哥,哥哥呼哧呼哧喘着气,他身边的女人,她有些面熟,前几日是不是见过?蔡妈赶出来迎接,“小姐,冷不冷?我去生火。饭已经做好了。”

“她是哪位?”琪敏指指面熟的女人。

蔡妈正准备答话,琪宇醒了,他呵呵笑道,“别她呀,她呀的叫,以后这是你的嫂子,得尊称。凤姬,认识下,这是我妹琪敏。”

凤姬放下手里扒了一半的橘子,挑起凤眼,媚笑道,“初来乍到,没带什么礼物,南边新鲜的蜜橘,妹妹尝尝?”

琪敏鼻子里哼的一声,问,“哥,我不知道你何时取的亲?我怎么突然间多出来个嫂子?”

琪宇依旧嬉皮笑脸向凤姬道,“你看看,你看看,和我说的一样不一样?是不是伶牙俐齿?”又转脸向琪敏道,“今日娶的,又如何?妈死前没给我指亲,她死了,难不成我要一直打光棍?如果她没死,还能教训我两句,现在埋在地里,还魂到你身上来教训我?”

琪敏晓得哥哥又要旧事重提,跺跺脚,躲回了屋子,夜深人静时才拉着蔡妈的手哭诉,“凤姬是个什么人物?他怎么能忍心将那种人往家里带?他可还有个未出嫁的妹妹啊......”

自从凤姬住进来,琪宇便不再出去喝酒,这是凤姬的要求,她还要求每日吃蜂蜜,水果,鸡肉,琪宇也一一照办,凤姬若是皱起眉,琪宇便急忙问,“哪里不舒服了?”她若是撅起嘴,琪宇更是要跳起来,道,“有我在,谁也不能欺负你。”家里多了这个少奶奶,琪敏和蔡妈每天都有吐不完的苦水。

琪宇不愿出去做事,却也有着自己的生财之道,他将自己的屋子重新整修一番,摆了两张八仙桌,几条宽板凳,和凤姬搭伙做起了东。晚饭之后,这两张桌子逐渐热闹起来,赌牌的赌牌,搓麻的搓麻,凤姬使出自己过硬的“职业本领”,于众人间,点烟应酬,缺了人手便补位,客人吵起架来她嬉笑两句,总能化干戈为玉帛,琪宇笑称自己找了个好帮手,“凤姬是我的财神爷,我亲亲的宝贝,没有你我可怎么活呦......”

琪敏眼见家里变成了乌烟瘴气的地下赌场,气不过,与哥哥争论起来,琪宇理直气壮,“行行出状元,这场子开一天便能挣你一个月的钱,为何不开?”

“可终究不是正经行业......”

这句话溜进了凤姬耳朵里,她心里有结,听见这话便以为是指桑骂槐,提高了嗓音道,"正经?什么正经,就你做的是正经行业,我们都不是正经人是吗?"

琪敏自知触到了霉头,无奈话已出口,只得往回圆,“不要借题发挥,开赌场是挣钱,可若是被抓,也能罚不少,更何况每日来的三教九流,保不准里面有小偷,若是与人结怨,后果更不堪设想,我是为你们想。”

琪宇哈哈大笑,“被抓?你也不看看如今是什么年景,官员们自顾不暇,监狱人满为患,烟馆厉害吗?也没见有一个关门,我们不过是做些小生意。”

“若是你们继续这样,那我和蔡妈只好另寻住处。”琪敏本以为这句话可以让哥哥回心转意,不料,凤姬冷笑一声,“琪宇,你瞧瞧咱们的这位妹妹,为了阻止我们,这是要破釜沉舟呀,我可从没说过赶她和那个老妈子的话,她这是将你的军!”

琪宇连忙贴到凤姬身边,在她耳边嘀嘀咕咕说了一阵,她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好,就依你的。”

琪宇对琪敏说,“也不用你们搬走,我和凤姬出去住,寻个大些的地方,咱们互不相扰。”

“可......”琪敏有些后悔,她并不真希望哥哥走。

琪宇摆摆手,追在凤姬的屁股后面出了门。

“蔡妈......你知道的,我不是非赶走他们不可......”

蔡妈点点头,“我知道,小姐,分开了也许好些......我倒是无所谓,但是你还没成家......”

琪敏并没有听蔡妈讲话,她愣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不行,哥哥不能走,我答应过妈的......”她拿起外衣追了出去。

琪敏寻了许多地方,问了许多人,仍不见哥哥和凤姬的人影,不知不觉她走到“济民堂”,门口一副楹联“但愿世间人长寿,不惜架上药生尘。除三山五岳病痛,收四海人间精华。”,那个雪夜他就是进了这里。鬼使神差,她走进“济民堂”,“济民堂”分了两层,一层是草药店,五六个药柜排成两列,抓草药的伙计穿梭其中,拿着骨杆铜盘,飞快的抽出一个个木盒,草药便在纸上堆成了一个个圆锥体。柜台后露出半截木质楼梯,不停有人从二楼走下来,手中托的铜盘里平整的叠着方子,抓药的伙计便依着方子开始配药。

“请问柳医生在这里坐诊吗?”琪敏向柜台上蓝衣的伙计打听。

“你是说当家的吧,往里走。”伙计头也不抬。

琪敏从一条窄深的过道向里,走了约摸十几步,忽然眼前豁然开朗,一座庭院映入眼底,若干间房屋环抱这处院子,正中的一间门外站了一列候诊的病人,想必柳医生就在这里坐诊了,她走至队尾,耐心的等待着。

好不容易排到她,天色已经暗了,她探头进去,柳医生正在案前整理文件,他新理了发,也改了装扮,一撮碎发垂在额前,发梢轻触着笔挺的鼻梁,熨贴的西装穿在身上,更显人挺拔潇洒。他看到病人进来,便催促道,“快坐下。”他指指案前的皮质软椅。他说话的语气,神情,依旧是冰冷的,她恍然忆起第一次见面,他便是如此,他还会记得她吗?

“姓名?”他从上衣口袋里抽出一支钢笔,在就诊单上写写画画。

他不记得了,“王琪敏......”琪敏小声的说。

他顿了一下,又问,“哪里不舒服?”

“最近总是胸闷,咳嗽。”琪敏盯着他清亮的眼,想找出一丝熟悉感来。

他从抽屉里取出一支压舌板,“像我这样......啊......”她照做了,“喉咙没什么问题。”他又将胸前的听诊器挂在耳上,用那冰凉的圆片扫她的背,每触及一寸,她身上便一抖,心里有千言万语想要与他说。

“右肺有些杂音,我给您开些药,按时吃,注意休息。”他提起笔在纸上写下方子,将就诊单撕下,递予她,嘴里依旧说着,“诊费出门时交给柜台伙计。”

琪敏举起水涔涔的眼,望着他伸出的修长的指,缓缓接过单子,她多想和他再说两句话呀。

“怎么了?还有事吗?”他诧异的看着这位不愿意离去的病人。

“没,没......没有了。”她极快的转过身,逃也似的离开了他的诊室。能看他一眼就好,她这么安慰自己道,下一次,也许他就能认出她来,他会宠溺的说,“琪敏,好久不见,怎么又生病......”

家里没有点灯,黑洞洞的,蔡妈迎出来开门时告诉琪敏,哥哥和凤姬已经寻到住处。

“讲讲过去的故事吧,我愿意听......”琪敏将头枕在蔡妈的腿上,眼睛呆看着房顶。

蔡妈讲起了过去的大庭院,庭院里种着几颗柿子树,到了秋天,琪敏和琪宇就比着要往树上爬,去够柿子,老爷偶尔在院中做画,开始时有十二倍的精神,可是画到一半就开始打哈欠,那些年竟然没有一副完整的作品。还有太太,总是抱怨下人手脚不灵便,她年轻时最看不起浪荡子,一生却搭上两个冤家。蔡妈还说起了当年他们家在郊野的别院,琪敏依稀记得,那是父亲去世后就变卖的祖产。

“别院边上有个野湖,清晨的时候最美,芦苇荡里此起彼伏的都是鸟。你和哥哥早起不吃饭,就去摸鸟蛋。那样的日子不再有了......”蔡妈用袖口擦着眼角,轻轻将被子盖在琪敏身上。琪敏微蹙着眉头,沉沉睡去。

琪敏并没有吃柳医生开的药,她期望生病,这样就有了充足的理由去见他的面。她有时故意穿着单薄,一次竟然冒雨飞奔回家。她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话说到一半总会咳嗽到喘不过气,这样的身体是没有办法继续工作的,于是她辞了工,回家休养。好在家里只有两人,节省点,也能将就过下去,蔡妈担起了家里的担子。琪敏过意不去,总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蔡妈夺过她手里的东西,嗔怪道,“小祖宗,你把身体养好了才是帮我的大忙呢。药吃了没有?”

“按时吃了。”她苍白的面颊上已有了两块不健康的红晕。她打了个哆嗦,最近一阵到太阳落山时,浑身总是发起热来。

蔡妈连忙让她躺下,掖好被子,“听说......”她欲言又止。

"什么?"

“听说那个凤姬跟人跑了......”

"什么时候的事?哥哥呢?"她揪住被子,猛咳一阵。

"这两天的事,我在外面送衣服时听到的。琪宇......还是老样子。”蔡妈拿过痰盂,小姐背过身,吐出了一口带血丝的痰。

“蔡妈,你下回碰见哥哥,让他搬回来住吧,毕竟兄妹一场。”她又是一阵咳嗽。

琪宇回来时,身上穿着打补丁的长褂,手里仅拿一件包袱,原来的锦缎夹袄和金银细软都被凤姬卷走或是被他自己送了当铺,换酒喝,他喝醉后便哭,砸东西,胡闹一通,扰得鸡飞狗跳。

琪敏在家待不了时就去“济民堂”,哪怕是在门口闻闻药香,都比在家吵闹强百倍,那里是她的世外桃源。她排在柳医生门外,与那些俏丽的媳妇姑娘们一起候诊,她们个个打扮的花枝招展,与其说是看“病”,不如说是看“人”,柳医生应付了一番,终于轮到她。

“小姐,您是头疼还是肚子疼?”他将她当做每日来蹭诊的女人。

“最近总是发热。”琪敏说。

他用手背贴着她的额头,点点头,又取出了体温计,让她在腋下夹着,她的眼睛正对上他的,他柔和的目光笼着她小小的身影,是对病人的同情吗?还是另有一份心在她身上呢?两人沉默着,屋内的西洋钟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她鼓起勇气问他,“柳医生,您有太太......了?”

他微微点头,“太太在后院,有时也来我这里。”

“您太太一定很贤淑。”

他低下头,露出腼腆的微笑。

她还想问,如果没有太太他愿意娶她吗,可时间已经到了,柳医生细细看过温度计,开了两副退烧的药给她,示意下一位病人进来。她走出门,心里想,现在他肯和说些别的了,被他碰过的额头有丝丝凉意,如果再来几次,他们也许会一起喝喝茶。

琪宇又开始砸东西了,吓得琪敏和蔡妈缩在屋内一角瑟瑟发抖,琪宇从妹妹枕头底下翻出来一些钱,琪敏求他还给她,“那是家里最后的钱了,我还要去看病。”

琪宇已经喝红了眼,顾不得妹妹的哀求,“什么看病?借给亲哥哥总比过丢进那个无底洞,我的傻妹妹啊,柳医生已经有老婆了,你还凑去做什么,丢人!”他晃晃悠悠的走出门,“今个我手气好,赢来的钱让你去看京城最好的医生,姓柳的是什么狗屁玩意儿......”

琪敏眼见着哥哥走出了家门,急火攻心,眼前一黑,晕了过去,待醒来时只觉得浑身炭火般烧得难过,她嗓眼甜腻,朝地上吐了几口血,想站起来时,腿上却不吃力。“蔡妈,有劳你,借我十钱银子,我还要去柳医生那里一次,恐怕......这是最后一次了。”

老仆的眼泪扑簌簌的掉在她的手上,她从贴身的口袋里取出十钱塞在她的手心,“我也只剩这些了,刚好十钱......”

琪敏找出最好看的衣服穿在身上,来来回回试了好几套,终于脚踩棉花般的走去“济民堂”,这日的人特别多,排队的人们绕了个大圈,竟然排到了前厅,她头晕眼花屡次要跌倒在地上。

终于听到他的声音,“下一位。”

琪敏扶着门,走了进去,坐在软椅上喘气,嘴里尽是血腥味,脑袋里空荡荡的,眼里起了一层雾,透过雾,她看见柳医生端坐在桌前。

“又是您,我开的药都吃了吗?”他焦急的问。

她什么也没有回答,他带上听诊器仔仔细细听了她的肺,现在不仅右肺里声音有浊音,连左肺也有了。

“现在您不必吃以前的药了。”

琪敏透过那层雾看到,他有些难过,原本冷漠的脸上有近乎同情的东西。

“不吃了。”她小声说。

“请告诉您的母亲,不要吃那些不容易煮烂的粗粮......流质食物对您的病有利。”柳医生开始提出各种忠告,笔尖在就诊单上唰唰的快速写着,琪敏坐在舒服的软椅上,看着柳医生不停动的嘴,她什么也没有听进去。最后他停了下来,将就诊单递过来,眼睛看着她,等着她起身离开。

琪敏没有走,她喜欢坐在这里听他侃侃而谈,她不愿意回家,去见醉醺醺的哥哥。

“小姐,您可以离开了。”他眼睛瞥向门口,耐心的等着。

“求您......”她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不要赶我走......”两滴泪珠滚下来,打湿了衣裳,她的头无力的垂着。

“这是怎么了......”柳医生瞪大眼睛。

“我爱......您......”她终于说出了那句话,随后身体倒向一边,软软的手臂几乎没有做任何支撑,就倒在的地板上。

医生满脸涨红,一种从出生起从未有过的感情溢满心田,他的嘴唇颤抖了,他小声的说,“我该怎么办......该拿你怎么办呢......”他想叫护士,随便谁都好,快来帮他化解这尴尬的场面。

他在诊室里转着圈,五分钟后,他决定要做些什么。医生红着脸,心跳得厉害,他轻轻将她抱起,天啊,她是如此纤瘦,他几乎没有使很大劲就将她平放在简易医疗床上。医生解开了她颈部的盘扣,这样能让她呼吸的更通畅,从她袖口滑落出所有他曾经开过的药,总共五包,现在全部的散在床上和地板上。医生取了一杯凉水,喷在她脸上......

琪敏睁开眼,努力的想看清自己是在哪里,及至她看清了医生的脸,又喃喃的说,“我爱您......”她深邃的眼睛里闪着泪,浓密的睫毛上也挂着几颗,像清晨嫩叶上的露珠,发出炫目的光来。

医生原本清晰的脑袋现在乱得一锅粥,胸膛里的心砰砰跳,快要化作尘埃里的往事此时全部涌进脑海, 胀得脑袋生疼。他忆起叫曹春雷时服侍过的主人,如何被打的走不了路,他又如何在一个雷雨夜逃出来,因为生无分文,只能在街道里靠乞讨为生。有时饿的要和猪去抢食,在一个雪天,他终于饥寒交迫倒在了路上,本以为人生到了终点,却是命不该绝,一个姓柳的老中医收留了他,因为没有子嗣,认了他做儿子,供他上学,七年前撒手人寰,留下了些资产,他用这些钱出国深造,刻苦学习,才有了薄名。

他从未想过爱情,那是奢侈品,唯有钱,才能带给他安全感,儿时的遭遇变成噩梦每每在深夜来到他的枕边,婚姻,事业,家庭,都可以变成钱,有了钱他才安心,以前他总这样以为。

可是......今天......“你不要躺在这里......我得给你准备一张合适的病床......”他用温柔的近乎化作水的声音在她耳边说。

琪敏惨白如纸的脸上浮现了笑容,用手臂挂住他的脖子,他们的脸挨的如此近,她甚至能看见医生白皙皮肤下细小的血管,真想伸手摸一摸。“这是我做过的最好的梦......”

病床就安排在诊室对面的隔间里,柳医生一下诊便去看望她,他用尽毕生所学,想要挽救她的生命,可是已经太晚了。第三天天还未亮,她便在睡梦中带着微笑死去了。

柳医生在琪敏死后继续过之前的生活,不过他不再直视女病人的眼睛,他会向旁边看,或者看空地,天气好的时候他经常在窗前发呆,太太问他在想些什么,他只是微微笑着不说话。

诊室里的病人越来越多,他找了个帮手,因为这人以前总是闯祸,他好不容易才做通太太的工作。“琪宇,去看看今天来了多少病人。”

琪宇点着头,医生喜欢看他笑眯眯的眼睛,那双眼总让他想起一个女人,眼睛大大的,晶莹剔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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