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一个人相信柯民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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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轩雅大街鹿鸣巷369号是一家白天关门、晚上开张的啤酒酒馆。

  知道这个地方的人,必定会来光顾,光顾过这个地方的人,一定会对它念念不忘,成为它的常客。

  不仅仅是因为老板精湛的酿酒工艺,美艳的老板娘,还因为那些从天南地北赶来的朋友口中的奇异故事。

  这些故事在迷醉的酒香中传入一只只微醺的耳朵里,逐渐发酵,带着人们进入一个个若有似无的美妙世界。

  柯民无意中听说了这个地方,想也没想就来了。

  这是他第三次来这个世界,前两次的经历都不怎么愉快,但这次他很喜欢这个酒馆,已经连续来了一周。

  酒馆的摆货架上装满了造型多样、做工精致的玻璃杯,顾客可以选取自己喜欢的杯子来装自己喜欢的啤酒。

  摆货架上除了玻璃杯以外,还有一个镜子,那是供老板娘使用的,平时太忙,老板娘又爱美,索性就在架子上腾出一个地方,放一面小镜子。

  柯民喜欢坐在那面镜子前,观察酒馆里来来往往的人。

  回去以后,他就在脑海中不断复盘镜子里看到的画面,分组归类后解码整合,短短一周,比他上次在这个世界徘徊一个月的收获还要大。

  已经到了七点半,酒馆大厅里聚了不少人。

  陆续又有几个人进来,大门偶尔开合,一开便能感受到屋外浓郁的夜色,晚霞已经蛰伏于地平面,闭上了眼睛安然休憩。

  最后一个进来的人,是新面孔,操着北方口音,一听就不是本地人。

  这个新人最惹人注目的不是他的口音,因为酒馆里有不少外来人,最能吸引人目光的是他面孔上的一条刀疤,横亘在整张脸上,从左耳根到右边的太阳穴。

  这样触目惊心的伤疤,给人的第一感觉不是可怜,而是幸运。

  因为他竟然没有伤到两只眼睛,一双阴沉的眸子下,掩藏的是他精明的目光。

  他进来的一瞬间,大家有了片刻的安静,之后又开始窸窸窣窣发出声音。

  过了一会酒馆才重新喧闹起来。

  最后来的那人径直走向柜台,坐在了柯民的旁边,要了一杯最平常的啤酒,兀自喝了起来,他喝得很快,差不多三四口,就把一大杯酒全喝光了。

  又让老板续了一杯。

  他无意中瞟到了柯民一半是啤酒泡沫的玻璃杯,眼神驻足停留了一小会,并没有什么表示。

  对于柯民来说,这个地方的啤酒不是最让他喜欢的食物,他最喜欢的是啤酒泡沫。

  这种东西于他而言无异于琼浆玉液,值得细细品味。

  一开始,大家都没有胆量去和新来的人说话,依旧混在自己的小团体里。

  不过很快,大家就开始跃跃欲试了。

  总要有一个人提出要求,让他讲故事。

  因为这个酒馆的规矩就是,所有第一次来的客人都必须和大家分享一个故事,由老板执笔,把它记录下来,然后张贴在酒馆四面的墙壁上。

  为此,老板特意在酒店的门口立了一个牌子,上面写着:凡初次入店者,需分享自己的一个故事,不论真假,不论长短。可得免费啤酒一瓶。

  “喂!刀疤脸,看见门口的牌子了吗,讲个故事呗,让大伙乐呵乐呵。”

  说话的人是镇上的屠户,名叫史强生,他身材魁梧,最爱起哄凑热闹,这个酒馆相当于他的第二个家。

  虽然史屠户天不怕地不怕,但他却有一个绰号叫“史没种”,因为他是镇上最怕老婆的人,老婆让他往东,他绝不敢往西,让他偷鸡,他绝不摸狗。

  大家见史没种开了头,就跟着一起起哄,让刀疤脸讲故事。

  这时候,刀疤脸终于开口说话了,他的声音沙哑,喉咙像是被砂砾打磨过一样。

  “我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让我讲故事可以,但我也得听一个人的故事,就他的吧。”刀疤脸指着一旁正在享用啤酒泡沫柯民说道。

  于是,大家都把目光转向了柯民。

  这时候,人们惊奇地发现,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客人,似乎逃过了酒馆的铁律,他连续来这好几次了,却没有讲过一个故事。

  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批斗柯民。

  柯民就先发制人地说:“当然可以,不过还请这位客人先讲,好让我有时间构思一下自己的故事。”

  刀疤脸开始了他的故事,整个酒馆屏息以待。

  2

  我有一把刀,是我自己做的,用世界上最坚硬的钻石一点点打磨出来的。

  钻石很大,是我妈妈的遗物,我不知道她从哪里来的,可能是我爸爸送的,又或者是她以前的情人,她的情人很多,里面有一个可能是我爸爸。

  我的妈妈和别的母亲最大的不同,就是她会选择离开自己的孩子,不是因为死亡,而是为了自由。

  在她离开的那一天,距离我10岁的生日还有三天,她把那颗钻石给了我,并且嘱咐我不能给任何人发现。

  直到我遇上决定和她度过余生的人,就把这颗钻石送给她。

  我当时不明白她的意思,也不知道那颗钻石的价值,但我没有朋友,也不信任任何人,所以保密对我来说易如反掌。

  直到现在回想起来,我都觉得她在和我开玩笑,“共度余生”四个字从她嘴巴里说出来,就像是天方夜谭。

  她总是喜欢和我开玩笑,玩笑过后,她自己笑岔了气,我沉默以对。

  我和她的最后一个玩笑,是用一颗大钻石来做道具的。

  真是奢侈!

  恐怕这个城市最富有的人,也不会有我妈妈一般奢侈又搞怪的行为,虽然她属于最贫穷的那波人。

  她离开我之后,我没有去追她,甚至觉得很兴奋,因为我早就准备好要迎接这一天的到来。

  我们各自奔向自己的前程,斩断过往的一切,如同斩断身上的腐肉,然后去拥抱一个叫做“未来”的神祇,充满虔诚和敬意,因而对“过去”毫无眷恋。

  她离开的下午,我就去了港口,找到了一搜叫“远舰号”的船。

  远舰号的船长叫“陈天”,是当地赫赫有名的人物,以前是个海军,后来因为各种原因,离开了军队。

  我早就和他联系上了,当初为了谋得那份工作,我把摆在岸边的一个300斤油桶搬上了甲板,他当即录用了我。

  在狂风呼啸的海面上,拉动被海风撕扯的船帆绝对是一件体力活,我刚好能派上用场。

  我还没进入船队,就知道这艘船会干一些不法勾当,这也是我选这条船的原因。

  他们会在货物中夹带很多违反规则的物品,来谋取暴利。

  因此,这艘船上的船员都没有家室,性格沉稳,并且很会保守秘密,他们收入最大的来源不是海货的利润,而是封口费。

  我在那条船上连续干了六年,赚了不少钱,花了不少,但攒下的也不少。

  六年的时间,我已经变得很壮实,也更沉默寡言,我晋升为船长的副手,成了老船长最喜欢的船员,他甚至有意培养我成为下一任船长。

  他的儿子在一次海难中永远留在了海洋里。

  “哦,他正待在他最喜欢的地方。”老船长喝醉酒后总是这么说。

  这样看似凶险实则平静的日子终于有一天被打破了。

  我们这片海域来了一艘名叫“玫瑰号”的船,干着和我们一样的勾当。

  有了竞争,做生意的时候,价格就不能随便开了,舒坦的日子总是让人怀念的,把一头猛兽从温暖的窝里拽出来,是要付出代价的。

  陈天决定开始行动,他要守护自己的海域,就像狮子生来应当保卫自己的领地一样。

  经过多方打探,我们终于知道对方船只的基本情况,他们是从另一个更大的海港出来的。

  在那里没继续站稳脚跟,是因为船长的去世,船长的女儿继任了那艘船。

  陈天并没有因为对方是个女人,就放松了警惕,一个才二十几岁的姑娘,竟然指挥着十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没有点真本事他是不信的。

  探听到“玫瑰号”要在今天晚上出海,陈天这一天都在做准备,如果能一举把“玫瑰号”抢过来,自己的船队力量就能加强。

  如果不行,那就干脆击沉船只,让它永不见天日。

  黑夜很快袭来,像一只贪狼,一口吞掉了白昼。玫瑰号在夜色中驶进了黑暗,把闪着斑驳灯光的海港远远抛在身后。

  我们的远舰号已经在驶离港口必经的路上等待多时,它像一只蛰伏的豹子,不紧不慢地跟着眼前的猎物,呼吸缓慢,脚步轻盈。

  我被老船长派去打探敌情,在夜色的掩护下,我乘着一只皮筏,慢慢靠近“玫瑰号”。

  紧贴着它的船身周围绕了一圈之后,我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突破的入口,拿起钩绳,挂住船杆,像只猫一样窜了上去。

  我躲在黑暗的拐角处,听到了两个船员的谈话。

  “前几天听说有人在打听我们的船,估计是远舰号那孙子干的。”

  “他想干什么?”

  “谈判、袭击、侵吞……什么都有可能。”

  “那我们怎么办?”

  “怕什么?不是有船长吗?”

  “船长真这么厉害?”

  “你是新来的,不知道船长的事迹,等以后有你开眼界的时候。”

  我当时并没有在意他们的谈话,新船员对船长的崇拜是很自然的一件事,航海的经验都是在大风大浪里和死神拼搏出来的。

  这样的环境里,船手对船长很容易产生敬佩的感情,因为那些经验不单单是经验,而是保命的盔甲。

  我游曳在夜色中,奉命在十五分钟之内找到玫瑰号的船长。

  船长很好辨认,因为船上只有她一个女人。

  不知道是因为运气好,还是什么,我很快就找到了那个女人,她穿着鲜红的衣服站在甲板上,海风把她乌黑发亮的头发吹得到处飞舞,像这艘船的名字一样,她如同一朵在狂风中摇曳的玫瑰,倔强孤傲地望着无边无际的海面。

  我这辈子也忘不了那个画面,我觉得我的心在那一刻从我的胸膛中飞了出去,它再也不属于我,而是属于那朵骄傲的玫瑰。

  但我那时候并不懂什么是情,不懂这世上的男人会对某个女人生出一种眷恋,不懂这种情愫的产生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我回过神后就向远舰号的方向打了几下信号灯。

  很快,我的同事们就会过来占领或击沉这条船。

  让我没想到的是,就在我打完信号灯之后,我就被打晕了。

  我转过身去,迷迷糊糊看见了一团红色,很快陷入昏迷。

  再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竟然在远舰号上,用粗麻绳绑着,被关在了储藏室里。

  我扭动着身子想要挣脱绳子,却被外面守着的人听到了动静,他进来拽住绑着我的绳子,像拖一只死掉的狗一样把我拖了出去。

  一只带有浓烈鱼腥味的皮靴踩在了我的脸上,我的鼻骨和面颊都疼得厉害。

  我知道踩着我的是玫瑰号上的一个船员,他把我拖了起来,摁在甲板的围杆上。

  我看见远处的玫瑰号燃起了熊熊大火,整个船身的火都很均匀,这种状况只有多个起火点和满船燃油才能造成。

  “小子,看清楚了,除了你,远舰号的船长和船员都在那边的火里,现在已经成了焦炭。如果不是我们船长仁慈,你现在也和他们一样,早就没命了!”

  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幕,那团火烧得真旺啊,它是在人间燃烧的,却仿佛扭曲了空间,把地狱拖拽到了海面上,火焰向上攀升着,似乎是要把黑暗吞进肚子里,连海面都被映成了红色。

  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被玫瑰号的女船长收编。

  没错,还是玫瑰号,他们把远舰号带回了港口,给它重现上了漆,改了名字,从此,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远舰号了。

  有很多次,我都想过要走。

  我不属于这里,不属于这艘叫做玫瑰号的渔船,可我始终没有迈出那一步,有东西牵绊住了我,我却不知道那是什么。

  后来,船长在海上救回来一个喜欢读书看报的公子哥,他总是戴着一副金丝眼镜,伴着晨露起床,枕着晚霞入眠,和所有在岸上生活的人一样。

  为此,船长特意在渔船上给他开辟出一块安静的地方,让所有的船员都不能打扰他休息。

  这个时候,我衣柜里为数不多的衣服都已经收拾在了新买的蛇皮行李箱里,我在等待一个契机,我知道我总有一天要走的,而这一天快要到了。

  一次,我去给公子哥送早餐,听到船长在用我从未听过的语调喊他的名字,那种声音听得人心里酥麻麻的,像是有好几个虫子在心里爬。

  公子哥表现得很冷淡,只是在吃早餐的时候,说这次的煎蛋火候不好,蛋黄不嫩,太实了。

  船长让我拿回去重做,我回去了,但没有重新做早餐,而是去忙我该干的活。

  船员的工作有很多,但从来没有煎蛋这一项。

  当初,我在远舰号上待了六年,是为了继承那艘船的,但我如今待在玫瑰号上,完全是在浪费时光,这与我的志向是相悖的。

  我已经蹉跎了两年,必须要离开了,有些东西终究不能成为毕生所求。

  在一个海鸥嗷嗷的夜晚,我留下了一封信,带着行李离开了玫瑰号。并把妈妈送给我的钻石留给了船长,当做不辞而别的补偿。

  后来,我四处闯荡,各地漫游,做过各种各样的活计,掌握了各种生活的技能,也看遍了这个世界的大部分角落。

  和山匪的搏斗中滚落悬崖九死一生,和商人的周旋中针锋相对不落下风,和官员比试谁更能表演,做了一段时间的赏金猎人,又干了一阵子的农民。

  最后,我决定做回一个船长,我积攒的钱已经足够买几百艘船了,但我只想买一艘,以便回到从前与大海对峙的日子。

  让我没想到的是,我竟然在转卖市场里看到了玫瑰号,或者说曾经是远舰号的玫瑰号,它已经残破得像一个老奶奶,羸弱陈旧。

  我开始打听十几年前那个女船长的消息,可故事的版本太多,没有一个实在的结论。

  只是,所有的故事里都没有那个贵公子的身影。

  后来,我意外遇见了玫瑰号上的一个船员,他就是曾经踩在我脸上让我目睹从前的玫瑰号被烧成灰烬的人。

  从他的嘴里,我听到了船长的结局,听说她后来被逮捕了,可是因为怀孕免除了死罪,后来嫁给了一个商人,生下了一个女儿。

  如今,她已经脱胎换骨,没有了当初船长的半分样子,她的灵魂已经随着那次被捕被枪决过了。

  我这次来,是想看看,她是不是真的变成了船员口中的那副样子。

  这个故事,是酒馆开店以来最长的一个故事,也是最不像故事的一个故事。

  大家听完之后,或是沉闷地在那喝着酒,或是目视前方,没有回应。

  “我的故事讲完了,该他讲了。”

  刀疤脸把赠送的一杯啤酒一饮而尽,起身向着门口走去,似乎是想离开。

  “你不听他的故事了?”史没种问道。

  “谁说我一定要听的?我只是让他讲而已,你们听就行了。”

  刀疤脸离开了酒馆,大家的目光纷纷聚向了柯民。

  3

  相传,在一个叫做蓝星的地方,孕育出了很多生灵。他们有的生活在水里,有的生活在陆地,还有的生活在天空中。

  这些生灵在时空长河里,演化出了无数文明,文明从诞生到消亡,不断轮转,不断往复,而永恒变幻之中总有不变的存在。

  我要讲的这个故事的主人公岩效,是一只成精千年的金蝉,金蝉一族在它所在的世界,具有镇守一方、封印万灵的强大力量。

  岩效之所以能修炼千年不遇死劫,是因为他从出生开始就被族中选定,成为镇压魔魂巨婴的灵媒。

  在很小的时候就被送入了结界内。

  自此,从未踏出过结界一步,他的世界由两片山壁,山壁上的植被,一片瀑布、太阳、月亮、星星和风云雷雨雪组成。

  他从小就被教导,要完成守护结界、镇压魔婴的使命,他的脑海中没有反抗和出逃的存在。

     外面的世界对他来说就像是另一个时空,他永远无法拥有它,甚至连窥视的资格也没有。

  他甚至不知道,族中人早就掌握了投象的幻术,他们完全有能力让他不出结界也能知道外面发生的一切。

  可他们永远不会这样做。

  一旦岩效知道外面的世界是那样鲜活、那样丰富,他一定会离开结界,到时候魔婴出世,世界将会生灵涂炭。

  只是有一天,他的结界中闯入了一只松鼠,他是凡间的松鼠,没有任何法力,脆弱得仿佛轻轻一捏就会一命呜呼。

  脆弱到连结界也忽视了它,任由它闯入了岩效的地盘。

  岩效一开始根本就没有理会它,在金蝉的世界里,一只凡间的松鼠根本不值得花费精力去看上一眼。

  只是第二天,它带来了一个岩效从未见过的东西。

  岩效忍不住开口询问松鼠,松鼠告诉他,这叫做糖,是只有凡间才会有的东西,可以吃的。

  松鼠主动把糖给了岩效,从此,他便喜欢上了这种叫做糖的凡间之物。

  因为这一颗糖,岩效开始对松鼠打开心扉,向它诉说自己的孤独。

  松鼠问他为什么不走出去看看这个世界。

  岩效说自己有使命,一定要守护在这里,如果出去了,天下就不会有太平的日子了。

  “我可以当你的眼睛。”

  岩效一直记得松鼠的这句话。

  从这一天起,松鼠几乎天天来岩效的结界逛一逛,和他讲凡间的故事,讲人间的故事,还会给他带各种好吃的东西。

  有一次,岩效问松鼠,它为什么这么喜欢来这里,它说,因为在这里很安全,不用担心会有猫头鹰之类突然跑过来吃掉自己。

  岩效帮松鼠取了一个名字,叫灵瞳。

     因为长期的练习,灵瞳讲的故事越来越生动。

  它说,昨天看见一群狮子在捕猎。好几只强壮敏捷的母狮子在围堵一只羚羊,它们互相追逐着,使出群体总结的追捕战术,两面夹击,前后围堵,终于把羚羊磨得没了力气,很快就要抓到它了。

  可就在这时,一只刚成年的雄狮子跑了出来,加入了它们的围捕队伍,它本来是想帮忙的,没想到却打乱了母狮子们的阵型,让羚羊抓到了空隙,在千钧一发之际飞奔了出去。

  快要到手的猎物就这么跑了,是所有狮子都始料未及的,它们反应过来以后,都恶狠狠地盯着那头公狮子。

  公狮子也觉得很不好意思,低着头晃晃悠悠跑了,当天晚上它都没有怎么靠近狮群领地,主动面树思过去了。

     岩效听得津津有味,还时不时打断灵瞳,问它很多问题。

  比如,为什么狮群是母狮子在捕猎?为什么狮子会吃羚羊,吃别的可以吗,比如说吃树?为什么狮群会有领地?

  都是一些常识性问题,他没问之前,灵瞳都不觉得那些能算是问题。

  但灵瞳的脑筋活络,也很有耐心,就为他一一解答了。

  因为长期和岩效在一起,灵瞳的生命力得到了很大的滋养,所以它的寿命比一般的松鼠长了很多。

  别的松鼠在它这个年纪已经很难活蹦乱跳了,但它还是能一蹦三尺高。

  但好景不长,他们的会面很快就被族中的人发现了,它们加强了结界的过滤功能,灵瞳再也不能随意进入结界了。

  金蝉变得比以前更加痛苦,他更加深切地感受到了孤独的苦涩,而这份苦涩之上更添了一份思念。

  他不知道自己思念的是灵瞳的故事,还是灵瞳本身。

  他开始不断回味咀嚼灵瞳口中所有的故事,把它们翻来覆去地想了又想。

  可每多想一次,痛苦就加深一分。

  于是,在某一次太阳升起之后,他开始尝试减弱结界的过滤功能。

  他毕竟修炼了千年,这对他来说易如反掌,只是他从前连一次都没有尝试过。

  现在,灵瞳又能穿越结界来到他的身边了,他充满了期待。

  可是,事情并没有像岩效预想的那样发展,灵瞳并没有来。

  他等了很久,也没有来。

  他的脑海中忽然闪现出一个不好的念头:凡间的生灵寿命都很短,它们的死亡是惯常发生的事情。

  渐渐地,时间一天天过去,那份希望也慢慢转变为绝望。

  他不再有期待,而只是在思念里增添了一份眷恋和悲伤。

  不知道是老天爷的眷顾还是什么,灵瞳有一天竟然又来了。

  可是它的样子已经明显显出老态了,皮毛不再光滑,脚步不再轻快,就连说话也变得慢吞吞的。

  它告诉岩效,它预感到自己就快要死了,在死之前它还想来试一试,能不能再进来,没想到竟然真的进来了。

  “我已经没有故事了,因为我太老了,每天都待在自己的树洞里,不再出去了。”灵瞳知道岩效很在乎自己的故事,可它如今已无能为力了。

  它说,自己可以倾听岩效的故事。

  可是,岩效根本没有故事可以讲。

  “那就说说愿望好了。”灵瞳这么说道。

  岩效说,自己的愿望就是,能成为一个自由自在的生灵,走遍这个世间每一个角落,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无限自由地驰骋在天地之间。

  灵瞳安慰岩效,在它们凡间,有一种说法,每一个生灵都不止有一世,而是在轮回中不断生灭,这一世办不成的事,完全可以希冀下一世来成全。

  岩效对灵瞳抱怨,这对于自己来说太难了,自由是他一生最渴望却也最无法企及的东西。

  “我会帮你的。”灵瞳很诚恳地说道。

  到了晚上,灵瞳说自己要回家了,他们互道了再见。

  同时,他们也知道,这很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以后,就是生死永别了。

  自此,岩效继续守护着结界,但再也没有遇见过灵瞳。

  故事讲完了,史没种赞叹柯民编故事的能力很强,虽然一听就知道是假的,但听着却别有一番风味。

  酒吧的其他人也都有意犹未尽的感觉,说柯民的这个故事,编得很有那么点意思。

  柯民笑了笑,没多说什么,也没要老板赠送的那杯免费啤酒,直接出了酒馆。

  4

  刀疤脸走到了自己打听到的地址,却没看见自己想见的人,反而看见了一个和船长很像的姑娘。

  那个姑娘十几岁的样子,脸上带着天真烂漫的笑容,仿佛看待这世间的一切都是良善的,美好的。

  外面淅淅沥沥开始下起了小雨,刀疤脸躲进了一户没有人住的房子的屋檐下。

  “妈妈,外面下雨了。”

  刀疤脸听见那个小女孩对着屋里说话。

  对面屋子的门被打开,屋子里出来一个熟悉的脸孔。

  这个人是刀疤脸从未忘记过的,是他此行的全部目的,也是他见一眼便觉知足的人。

  没错,那是他的船长。

  虽然岁月在她的脸上留下了痕迹,白色已经缓慢攀上了她的发根,可她还是他的船长。

  他的船长见到了雨,她冲进了雨里,不顾女儿惊讶的喊叫,任由雨水拍打着她的面庞。

  只有在这混乱的雨滴里,在这朦胧的雨雾中,她才能忆起过往的岁月,那是她意气风发的青春,是她挥之不去的眷恋。

  她仿佛看见自己又站在了船头,海风拂过面颊,吹起她飘逸的长发,身后是追随她的船员。

  那些与海浪殊死搏斗的瞬间,那些与商贩你来我往的时刻,一股脑涌上了她的心头。

  雨滴是冷的,可她的心比任何时候都要有温度。

  刀疤脸看着这一幕,他笑了。

  他知道自己的船长并没有消失,她依旧存活着,只是平时都沉睡在一个家庭主妇的躯体里,偶尔才会出来看看这个世界。

  他心满意足地走入雨中,迎接自己下一个对世界的征程。

  船长默默地看着雨中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她有种追上去的冲动,可是她克制住了。

  “妈妈,你怎么了?”女孩问。

  “我好像看见了一个故人。”

  “什么故人?”

  “妈妈曾经很喜欢的一个人。”

  “很喜欢的人不应该在一起吗?”

  船长用湿漉漉的手摸摸自己女儿的头说:“不,有些人,他应该属于世界,那是他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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