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小肥虾

《水浒传》里，当年武大郎与潘金莲开的夫妻店，经营的主要项目是炊饼。小时候看电视剧，以为炊饼即烧饼，不料某日清晨武大郎与郓哥儿一起出街，一个挑担卖炊饼，一个挎篮卖香梨，大郎随手塞给郓哥儿两块炊饼，我一看，这分明是馒头嘛！

后来从《漫说水浒》一书中得知：“有人或许会以为是山东煎饼或今天的烤饼、烧饼之类，错了，炊饼不是煎饼，煎饼是摊的；也不是烤饼、烧饼，烤饼、烧饼是烤的、烙的，而炊饼是蒸的，它其实是南方的一种小点心，类似福建的光饼。”

其实炊饼是一种很便宜、很大众化的食物，郓哥去向武大报信，武大要送他十个炊饼，他嫌“炊饼不济事”，非要武大请他吃肉喝酒——可见连市井贫民也不认为炊饼是什么美味。

但烧饼就不一样了。大家似乎都熟悉这种感觉：拿到刚出炉的烧饼，还很烫手，于是左右手来回换着夹住，此时，烧饼的芝麻香和葱香已经飘了上来，味蕾蠢蠢欲动，一口咬下去，明火炙烤后的芝麻在牙齿的咀嚼之下似谷粒一样崩裂开来，面的酥香和葱油的清香同时散发在嘴里，这一口尚未咽下，又忙不迭趁着热乎再来一口。

老谚语说，吃烧饼，陪唾沫。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放学后总是要吃烧饼。小学门口有个阿姨，常年骑一辆三轮车，车子停在学校门口，把轧锁死，三轮车就变为一个移动售货摊：液化气罐，单只煤气灶是主角，瓶瓶罐罐等调味料和各种串串是配角。放学后学生们肚子饿了，光吃串串一是解不了馋，二是吃多了串串实在太奢侈，于是就用烧饼夹串。阿姨不知从哪买来刚做好的烧饼，十个叠在一起，用塑料袋扎好后，几包烧饼全都塞进盛馒头的篓子里，再用小被褥捂起来，以防跑了热气。烧饼夹里脊是一道名小吃，切成薄片的里脊肉涮了用鸡蛋和面和成的浆，入油锅炸，捞上来，夹到烧饼里，洒辣椒和孜然粉，滴少许醋，抹蚝油或面酱，光看这过程，口水已经流了许多。

有时候阿姨高兴，会送一串香干或田螺肉，对于还是小学生的我们，那种高兴无法比拟。唯一不足的是，烧饼被热蒸气捂了许久，咬上去虽然还有芝麻香和葱香，却已然不再酥脆。

初中学校门口卖烧饼的是一对夫妇。他们家的烧饼颇有特色，两人分工有序，女人把调制好的猪油葱花塞进面剂子里，直接甩给站在旁边的丈夫。男人则把一坨一坨剂子擀成薄饼。他家与其他烧饼摊最大的不同是，擀成饼后，贴锅之前，会再刷一次植物油，于是烤出来的烧饼呈金黄色，有别样的风味。

做烧饼实在是苦差事，手里满是油，冬天和面沾水，冰凉，冻得麻木，伸手进泥炉，把一块块饼往炉壁上贴，一不小心，就碰到火。现在真正用泥炉烤炙的烧饼摊，已经越来越少了。

袁枚《随园食单》里写烧饼：“用松子、胡桃仁敲碎，加水、糖屑、脂油和面炙之，以两面黄为度，而加芝麻。扣儿会做。面罗至四五次，则白如雪矣。须用两面锅，上下放火，得奶酥更佳。”

依孔老夫子“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说法，这种做法太精致。平常人家，哪里吃得起松子和胡桃仁烧饼呢？我常见的，整块饼上撒满芝麻便已是谢天谢地了。

高云岭里有一家烧饼老铺，店家只此一位老先生，每日凌晨开锅，卖到上午，中午休息，傍晚继续打烧饼，把当天和的面卖完即止。他们家小有名气，几乎每次去都要排队，如遇到附近的青云巷小学放学，那就干脆不要排队了——反正买不到，不如不排！

因为多数时候排队，倒有机会见到老先生做烧饼的整个过程：把面和好，揪成剂子，塞葱油或糖馅，不用擀，双手一压，成巴掌大小，把一个个饼紧紧码放完毕，随后就是撒芝麻，老先生撒芝麻颇为大气，别人家通常是手沾水，往芝麻碗里轻轻一蘸，顺手带些芝麻，贴在饼上，老先生则不然，用一个装满芝麻的簸箕往码好的饼上撒，芝麻贴上饼的每一个角落，密密麻麻，这么多芝麻粘在饼上，无怪乎他们家的烧饼会更香呢。饼就算是做好了，尔后起炉，大火，及至冒烟，开锅，用蓖帚沾了水往泥炉里扫，这时候炉子已经烧透，老先生熟练地先拿火钳夹了饼往炉底贴，一圈一圈地贴到上面不那么热了，再换手直接贴，整个炉子贴满大概有四十左右，最后用盖子封口，等吧！顾客们开始吁口长气，终于快好啦，老先生便收钱。你？甜的，6个。你？咸的，8个。老板，给我甜咸各来10个！——遇上这样的主，后面的顾客就快哭了，一下子买20个烧饼，估计这一锅也就没了。但是又不甘心，继续等。老先生倒是不紧不慢，做的就是这个营生，谁卖不是买？一排排长队排下来，一轮轮顾客来了又走，从清晨到傍晚，小小烧饼铺也写尽了生活。

大学一位山东好友每次回家，常给我带周村烧饼。据说其特色是“酥、香、薄、脆”，味道似苏打饼干，或许是流水线的产品，几乎吃不到香味。

在黄山，有皖南著名的“蟹壳黄”，形似蟹壳大小，金黄铮亮，因烧饼本身就是猪油所做，里面又塞满梅干菜和咸肉，让人发腻，吃不了几个。

每次回老家，我便怀念前些年去家附近喝牛肉汤，吃烧饼的日子。烧饼摊是一对胖夫妇经营，看两口子的体型，想必也是吃货，自然不会奇怪他们做的烧饼为何如此好吃。物价上涨，烧饼也随之涨价，从几年前的5角，慢慢到7角，1元。烧饼的尺寸也有渐渐缩小之势，但丝毫不会影响大家对他们家烧饼的喜爱程度。人们清早未必是专门去喝牛肉汤，但专程去吃烧饼的大有人在。

那时候大学假期回家，总会垂涎他们家的烧饼。前一晚便跟我妈商量好，明天去吃烧饼吧！清晨散步走过去，老板看见我，远远地朝我笑，走到近处，老板娘会说：

“小伙子，回来啦！几个？”

“五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