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地方叫故乡

       故乡,川西南的一座小城。典型的丘陵,城中爬坡上坎不在少数,缓急不一的坡,随处可见的台阶,也是小城的一线风景,城中的一些地名也多带有“坡、山、坎”等字眼。我在这座城市的坡坡坎  坎中奔跑玩闹,哭泣欢笑,慢慢长大。

      上幼儿园之前,母亲时常带着我去单位,从厂子里回家,要爬一段长长的台阶,母亲背着我,我在母亲背上唱歌童谣:小汽车呀真漂亮,真呀真漂亮……

       那时,家住在市中心。从临街的一个小坡上去,沿着没有护栏的高坎边上走,一颗笔直而高的桉树旁,立着一个石磨,常年散发着磨好的黄豆香味。从那里转进去,是一个大大的院子,我家就在这个院子的一条小巷子里。如此复杂的结构,大概也是丘陵地形所赋予的特色吧。

      这条巷子里,一共有四户人家,进家门之前都得上点儿台阶。小川家在最末尾,去他家的话,得先爬上十几级的台阶。

      外面那条街是当时市里最繁华的马路,立起了小城的第一座红绿灯。我和小川在不用上学的时候,时常坐在路边那没有护栏的高坎上,念念有词“红灯绿灯亮”,猜接下来会亮哪个颜色的灯,却不知道灯都是规律变换的。

      7岁,城区改造。我家也被圈进了拆迁的范围。居委会来做动员的时候说,为拆迁户新建的房子是楼房,房子里还有卫生间。想着终于可以告别上个厕所都要爬梯坎,再走上3分钟的日子,邻居们几乎雀跃起来。可是,邻居们去看过房子之后,都开始唉声叹气。

      父母也不例外。母亲跟小川的母亲在巷口谈话:“楼房是好,但是离单位太远了,我们两口子上班都好远哦,坐车都要一个小时,来回就是两个小时。”

      小川的母亲当时在深圳打工,只是回来看看房子,“那个坡那么高,爬完了还要上那么多梯坎,我看川川的奶奶走起恼火哟。”

       大人们说着各种不便,却又无可奈何。

       最终,我们没有搬去传说中坡高梯坎多的楼房。父亲在单位申请了一套房子,我们先于其他邻居搬家了。

      新家也在一个很高的坡上,大人们称为“山上”。新家在半山腰,三排整齐的房子夹出两条小巷子,构成一个大院子。在我看来,根本不能和原来的房子比。可母亲说这套房子宽敞,他们上班也近好多。

      因为搬家,我转学。新的学校在新家对面的高坡上。在搬进新家之前,我们在亲戚家借住了一段时间,每天上学的时候,我就要爬上“近百级台阶”(这个词,在整个小学阶段写《我的学校》都有用到)。台阶两旁是一颗颗等距排列的香樟树,一年四季都是葱郁的绿色。

      我对“近百级台阶”一点也不陌生。从原来的家到原来的学校,我也是需要爬上“近百级台阶”的。我曾经在一个雨天滑到在两旁都是无花果树的台阶上,滚得浑身是伤。

      可我不怨恨这让我摔跤的台阶,也不讨厌那些凹凸不平的坡坡坎坎。在这些上上下下,起起伏伏的路上,我一步一个脚印,越走越稳,也越走越快,从小学走进了中学。

       初中位于一个地名带“山”的坡上,台阶加上缓坡,便能看见校门。这次我不用再爬“近百级台阶”,而是要走过数百根枕木。穿城而过的铁路与学校仅隔了一条马路,我和超过三分之一的学生都会沿着铁路回家或是上学,然而这样,也根本避不开坡与坎。

       我的高中,在市区的繁华地带,依山而建,没有任何一条路可以不用爬坡或是上坎。即使使用了交通工具到达学校门口,也不得不爬上“近百级台阶”以到达教学楼。台阶,存在于篮球场与教学楼之间,存在于教学区与学生公寓之间,存在于游泳池与食堂之间……

       所以在那个年代,高中生的圈子里都流行这么一句话:一中女生怎么瘦的,爬梯坎爬的。

       而我,一直是胖的。我是一中女生的个例。

       习惯了故乡的坡坡坎坎的我,大学到了一马平川的华北平原顿时失去了方向感,习惯了上下左右的我,怎去辨别东南西北?许是思乡情切,没有再爬坡上坎,我却瘦了下来。

       大一暑假回家,母亲说小川的母亲邀我们一家去做客。原来,这么多年,我与小川没有联系,但是大人们并没有断了交情。

        那是我第一次去到曾经有可能成为我家的地方,果然,很高很长的坡,还有“近百级台阶”。我没有见到小川,他南下深圳打工去了。后来,在QQ上,小川说,在高楼林立,小山小丘的深圳,他依然想念故乡的坡坡坎坎。

       原来,不管是在平原还是在丘陵,只有故乡的丘陵才有故乡的味道,我们思念的,不仅是那些坡那些坎,更是记载在那些坡坡坎坎上的回忆。

      工作之后的我,鲜有回故乡。但故乡那些坡坡坎坎上涌动的人群,来往的汽车,上上下下,如同音符,跳出有节奏的旋律,这旋律始终萦绕在我的心头,从未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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