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那眼神

今日大年初三,在娘家参加悼礼时,再次看见那双眼睛,近距离地时隔一年再次见到。

这是一双中年男子的眼睛。布满疲惫生活印记却依然明亮、纯净着的眼睛。它充满着无奈的世俗、羞涩的世故,却依然单纯着生动着饱含温情的眼睛。我不知道该怎样来描述它的可爱,它的令我感动之情,其实,我已经许久未被某双眼睛熟悉的眼神而这样感动过。

我们是同一个村庄,一起长大,年岁相仿,相邻而居。

时光荏苒,且将时光倒回到我的小学阶段。我们上学的地方,在相距五六里地的桃花小学。每天天不亮我就得吃完妈妈炒的油炒饭赶去上早自习,那时,再寒冷的冬天,再大的雨雪,都觉得上学始终是一件乐事,是一件必须去做的事。

唯有一件事,让我的多姿多彩的小学时光留有暗淡,让我在小学的时光里,被同伴们羞辱、被取笑。小时候,头上长了虱子,奶奶便帮我用缝衣服用的剪刀,一层层如梯田般地剪,参差不齐,如我家屋后长岭上长的高矮不一,如梯子般,一直布满整座山峦的杉木和灌木丛,我的一颗小脑袋瓜子,就是那圆溜溜的小山峰。很丑很丑的带污辱性的外号也就冒出来了,也不记得那时到底是哪个小朋友的想象力和语言运用能力那么强,他或她叫一次,便传开了,“秃头”,外加前缀词“雷兆仁”,成了“雷兆仁秃头”,就这样,我的名字被这五个字所代替了。雷兆仁何许人也,他是我们班上一个浑身脏兮兮,头上长满了疙瘩的可怜又有点蠢的男孩。很长的一段时间,我竟每天过得惶恐不安。雨天,我头上裹着一条老式的围领去上学,就那种有流苏的正方形的纯棉米黄色大牡丹花的那种。天晴有太阳,我便戴着草帽去上学。有一次胖子语文老师见我戴着草帽上课,便粗鲁地把我的草帽给揭了。她并且还说,剪掉了头发有什么了不得的,上课不准戴帽子!那时我对她的那个恨呀怨呀说不上来,也还没学到那么多形容词,不会表达内心对她的讨厌和恨意。多少年后,我才能理解,胖子语文老师其实没有一丁点的恶意。在经历过多次的被取笑羞辱后,我干脆头上不再用任何的东西来遮掩了。幼小的心灵竟独自渐渐强大,类似一句名言说的,我是光着自己的头让别人说去,“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这句名言那时的我还没学到呢。从这点来看,我得感激那胖子语文老师对我的教化了,真可谓是“笋因落箨终成竹”。

全村的男孩女孩,大多数都笑我,看见我就叫唤着那外号笑着跑开,男孩中只有他,从未对我使用过外号,他见别人那样子的叫唤着笑话着,他一脸的无奈与同情,然后默默地走开。

外号一事,随着我满头头发长得乌黑扎成马尾后,便也结束了。

记得在放学后,我们常常会聚在一起写家庭作业。简单的小孩子的友谊,简单的作业。慢慢地我们长大,到了初中,便不再是一个班了。再大点,都初中毕业了,我们都度过了一年比较闲散而茫然的日子,村中几个年龄相仿的男孩女孩会常在一起玩,有梅、阿春、我和他,共四人。我们常常会要他唱歌玩,他唱歌还真好听,常唱刘徳华和张学友、小虎队的歌,觉得他长得与刘徳华挺像的。我和梅就写字玩,乱涂乱画的那种。阿春就是男孩般的在一旁跟着起哄,我们三个女孩与他相处融洽,常常会简单快乐地找乐子,一副扑克牌,我们都能玩很多花样,如二十四点、炸弹等。

后来,他将去县城与姐夫一起做生意去了,我也要到省城姑姑那儿去混光景了。将分别时,我说着,今年家里的枇杷果我是吃不上了。

秋天了,我们四人又聚在了一起,在他家看着电视聊着天,他突然站起来从橱柜顶上拿下个麦乳精罐子,递到我手里,微抿着嘴,眼神低垂着。我试着拧开,有点紧,盖子上还缠着薄膜。他又拿过去,拧开递给我。

一股酸酸的味儿瞬间飘出,我内心感动着愉快着用手抓出一个,在他充满期待中我尝了尝,那味儿太浓郁了太酸涩了,确实没法下咽。他见我吃的那么辛苦,便说不好吃不吃,可能都坏了。原来,他是在枇杷果熟了的时候,用这玻璃的罐子,将洗净了的枇杷果装入其中。

后来,我嫁人了,我孩子三岁时,他也结婚了。

再后来,十年前,我在县城的街道上闲逛时,碰见了瘦瘦的憔悴的他,他蹲在路边与朋友说着话,甚至嘴里还衔了枝烟,只是眼神依然纯净明亮。许久未见,突一见面,我不知说什么,脑海中还在极力深挖,以前那种相互间的稚嫩气息与声色,却很茫然的不知所云,一下子就把我拉回了青春年少那种熟识的场景。我慌乱地说着话儿,到现在也记不起说了些什么,没曾想过时隔十几年再次见面,都没好好准备梳理。后来,我想,估计他也会有如此的想法和心情吧。

再后来,去年正月初一,在娘家碰见了,那次的见面,我没了慌乱和不防。因为,我已知晓彼此容颜的老去,也已接受这些改变。我们简单地寒暄着,我内心不再对这种残酷的现状有好大的冲击感了。

眼睛,每天都会和各种眼睛打交道,与各种眼神对视。有美好纯净的、有热情喜悦的、也有温馨浪漫的、有无奈疲惫的、有愤懑不安的,等等,各种各样的感觉,都源于眼神对视时的各自丰富的内心。唯这纯净美好的感觉难以忘怀,难以契合,难以巧遇。也许这就是书中所述的,青梅竹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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