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 衣 异 志 录 Ⅰ】 第十章:传武堂内收徒,太妃宫里结亲

八百里快马,日落之前,便已近京师,京城四门未近,六人已能看到满城的红
灯魅影,格外妖娆。

“哇!!!”率先冲到城楼之下的石勇望城惊叹。原来这晚除夕,京城全城四门都挂上了红色灯笼,纵马入城,各家各户七彩纱灯悬挂屋檐之下,大街上到处都是穿红戴绿的男女老少出街游玩。凡有宽阔处,皆有各类杂耍艺人在卖艺增添喜庆。连巡城的锦衣卫都换上了红装,帽子上都缠上了红纱,喜气洋洋。周昂、李龙也不曾见如此喜气除夕,心情大好。阎群儿和苏祥更是看得目瞪口呆。

阎群儿更是兴奋道:“果然是天子脚下,如此繁盛奢华。真应该早点来京城谋个出身。”

苏祥听着阎群儿的话,频频点头。

石勇回头望着高玉笑道:“高玉,好羡慕你啊。”

高玉一笑道:“我虽自小长在京城,但这般盛世繁华也是第一次见。”

“为何?”石勇问。

“陛下向来节俭,不曾这般铺张过。此次想必是太子殿下的主意。不过往昔到了子时皇宫内都会有焰火燃放。”

“陛下是不是在皇宫内大宴群臣?”李龙轻问。

高玉摇头:“除夕乃家族团聚之夜,宫内只有在京城的宗室会团聚在一起。不过此时
晚膳已过,他们应该会出宫游玩,直到子时前再回宫观赏焰火。

石勇笑道:“我就想知道除夕春节期间我们可会有假?”

高玉又笑:“除夕春节是守卫京城的锦衣卫最忙时节,大臣们倒都有半个月的假期不用上朝议事,锦衣卫只能在假期之后再行休假。当然你若能升居锦衣卫高位,也是有假放的。”

众人边说边行,前面突然现出惊乱人潮,还有马蹄狂奔的声音。众人皆拉紧马缰前望。

前面有人在大叫:“惊马了,惊马了,左右躲避。”

有两匹受惊的烈马拉着一辆马车从前面左奔右突狂奔而来。高玉,李龙一跃而起直奔烈马。石勇不会轻功,眼睛只盯着后面颠簸的马车,跳下马直向马车冲去。

高玉、李龙分别落在烈马之上控制马缰,石勇奔到车前硬生生将马车前辕一拳劈砸断,马车突然停下,里面坐着的人被甩了出来。石勇伸手将人紧紧抱住,起脚把马车一蹬,那马车竟被踹得当场散了架。

过了半晌,才有人气喘吁吁的奔上来。其中一人看了石勇一眼,拱手一礼道:
“多谢大侠相救。”说完向石勇伸手。

石勇将手中那人交还对方,对方接过小心将人放下来,那人低首轻声道:“多谢相救。”这声音弱薄无力,石勇抬头一望,见那人容颜仿似清水芙蓉,柳眉樱唇,显然是女子,只是有一丝羸弱之态,不胜娇怜。

石勇笑道:“无事就好,无事就好。”

高玉牵着马望过来,看到那群人微微皱眉,立在原地道:“没事就走吧,赶着回去呢。”

李龙看到他的表情,也望了那群人一眼,没出声。那群人似乎也没有要留住他们的意思,反倒是那被救的女子从腰间取下一个香囊递给石勇,轻声道:“相救之恩,容他日相报。”

石勇却把香囊推回去了:“见义勇为是份内事,小心就好。”说完回身召来阎群儿,上马而去。

高玉和李龙、周昂都催马前行,谁也没有放缓行程。皇宫前,高玉先行入宫,其他人则在宫门外等候。太子今夜不在东宫而是在乾清宫陪伴父母,同时在乾清宫的还有先帝所有还在世且留在京城的妃子以及因各种各样的原因留在京城的其他宗室子弟。唯一的‘外人’是钟信、芸娘及钟谨。夜宴之后许多宗室子弟都出宫夜嬉去了,反而太子还在乾清宫,正在宫殿的一侧聚精会神地玩着捶丸之戏,身边只有钟谨及高凤和刘瑾侍候着。高玉过来见太子,太子就让钟谨、高凤和刘瑾先下去了。

“殿下。”高玉叩首。

“起来吧。”

高玉起身。

“如何?”

“他们三人在天津破了三案,着实了得。”

太子笑了笑。

“不过三案能破也有误打误撞的侥幸。”

太子一笑出声。

“殿下?”

“嗯?”

“臣详细观察过李龙面相骨骼,面相自不必说,难得的是骨骼清奇,肌肤纹理亦毫无瑕疵。”

“常言所说相由心生,你连他身体纤毫皆审视过,也就是说他是个绝对值得信任的人,是吗?”

“臣愿以性命担保。”

“石勇呢?”

“石勇心性纯良,只是?”

“如何?”

“他为督主买了一罐醉鱼。”

“哦?”太子微微笑道:“你是说我要拢络好叔叔才能得到他的效忠?”

高玉不语。

太子把手一挥:“无妨,叔叔是我的人,他也一样是我的人。”

高玉点头。

“周昂呢?”

“他恪尽职守,能力超群,甚有将帅之风。”

太子缓缓抬头望着乾清宫的琉璃瓦,良久才看向高玉道:“仅此而已?”

高玉走过来向着太子耳边低语。

太子哈哈笑:“原来也有软肋。”

高玉复退后两步。

“那女子你可寻到?”

“殿下,那女子不在天津卫,臣会继续为殿下寻找。”

“无妨,父皇这几日精神好些了,我这太子之位还可以坐得长久些。”

“殿下,要不要宣他们入宫?”

“德官在陪伴父皇母后,就让李龙入宫母子团圆。”

“是。”

“叫石勇把那罐醉鱼给李龙带进来。”

“是。”

高玉施礼离去,太子仰头冥想喃喃自语,神情颇为玩味:“肌肤纹理毫无瑕疵,世间竟真有如此妙人儿?倒真想尝一尝是何滋味。”说着说着就自笑起来,仿若顽童。

李龙抱着醉鱼罐入宫,太子已在乾清宫门口迎着。他正要下跪,太子经已拉了他的手笑问:“他们回去了?”

李龙点头。

“去见德官,这罐醉鱼给我。”

“殿下一定要告诉督主,这是石勇为他带回来的。”

“你去吧。”

“是。”李龙应着,从背包里取出戏本双手递过去:“殿下,您要的戏本。”

太子接过戏本点点头。

“殿下,那南音艺人,臣也找到了。”

“很好,要他好生练习,待人日为父皇唱个喜庆之曲。”

“臣明白。”

太子挥挥手,李龙辞别太子转身就走。

太子却又在身后笑:
“就这么走了?”

李龙回首,奇道:
“不是殿下要臣走的么?”

“没有话要跟我说吗?此次前往天津卫缉贼没遇到好玩的事儿?”

李龙想了想,摇摇头。

“周昂也不好玩吗?”

李龙愣了一下,看向太子:
“殿下到现在还不信他?”

“对他,跟相信无关。”

“臣不明白。”

“我希望他像你一样。”

李龙一笑:“殿下有我一个这样的人就知足吧。”

太子大笑,点头道:“不错,我有你也就知足了。快去见德官吧。”

“我真走了?”

太子伸出手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李龙转身。

太子一笑。

李龙再回首:“殿下到底要如何?”

“我不过笑笑而已,你就在意?”

“殿下的任何事,我都在意。”

“好,好,我知晓你的心意了,去吧。”

李龙看着太子,倒着向宫里去。太子笑弯了腰,直到李龙入了宫门,才挺直腰跟着进去了。

这天晚上,李龙在宫里与太子一起观赏午夜凌晨时分的鞭炮焰火,整个京城、整个大明王朝在这一时这一刻都是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和火树银花的焰火映照下的不夜天。石勇和周昂本来可以入住锦衣卫营,但是因为阎群儿和苏祥初到京城,人生地不熟的,就一起在一家客栈留宿,此时此刻也一起在窗口观赏焰火。

这一时这一刻,周昂的心是安宁平静的。

这一时这一刻,太子牵住了李龙的手。

此情此景,李龙无法别扭拒绝。

太子骄傲且有些得意的仰望夜空,在他面前,有高玉亲自为他燃放焰火。

大年初一,李龙在宫中陪伴太子和母亲。周昂独自一人上了山,石勇带着阎群儿、苏祥留在客栈休息。从大年初二开始,京城各处开始人潮纷涌。男人祭拜祖宗,女儿女婿各回娘家;在京的各大商户、会馆、戏班、以及京城的各大衙门也都开始各种各样的春祭。到处是喜气洋洋。石勇也带着阎群儿和苏祥满京城的乱窜,他们都是初来乍到,头一次在京城过的新年还是会觉得十分新鲜有趣。

大年初二这一天,皇后的家人入宫朝贺,太子只是勉强应付了一下就拉着李龙,带着高玉和钟谨去玩冰戏去了。玩冰戏的时候太子和高玉、钟谨组成一队,李龙则被分到对抗组,各自领着一群宗室子弟进行对抗。高玉自小在京城就玩,钟谨虽接触冰嬉不久,但胜在人小胆大,敢冲敢撞,比分遥遥领先。李龙自小生在幽冥神宫,于这冰嬉十分精通,但因是太子参战,随他参战的宗室子弟难免拘谨,放不开手脚对抗。但时间一长输得太多,不服输的性子涌上来,双方开始热血沸腾激战冲撞。太子倒真是不怕摔不怕撞,站在场外随时准备为太子擦汗送水的高凤吓得不停地叫‘哎哟,小祖宗,悠着点’‘哎哟,殿下,小心摔着’。太子听得烦了,就叫高凤下去休息,换了刘瑾上来侍候。刘瑾就一个劲给太子喝彩鼓掌‘殿下打得好,进球了’‘殿下不要紧,玩多两下就厉害了’。

李龙陪着太子在冰上玩,听着高凤和刘瑾两人不同的言语,也知太子偏向那一个人,也难怪陛下会把刘瑾派到太子身边,高凤太束手束脚了。大寒天的,每个人都玩出一身热汗,比赛完毕一群人全跑到混堂司洗澡搓背去了。混堂司与民间香水行虽同是行沐浴之事,但是内监二十四衙门中的四司之一,专管宫中沐浴之事,执掌混堂司的皆是正五品太监。里面还有世袭专职的揩背人。不过太子还是由高玉专职侍候,这个时候李龙侍候不上,其他人更近不了身。看着高玉扶着太子进入浴房,李龙隐隐觉得身为内助的应该是高玉才对呢。整个混堂司都热气弥漫,各人陆续出浴,到了最后只有钟谨还未出来。

“该不会被热气熏晕了吧?”有人小声嘀咕。

李龙奔到钟谨的浴房前,这里门窗紧闭,踹开门去热浪奔涌而出,止一会便热得令人受不了,李龙寻进去发现钟谨竟真是晕倒在浴桶边的木凳上。李龙抄起浴袍将钟谨包裹抱了出来,才发现他虽然满身热汗,却满面红光。屋外凉意一袭,钟谨醒来。

“可吓着人啦,洗个身也能晕倒。”太子近前笑道。

钟谨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会,复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笑道:“好舒服。”

“都热晕了还舒服?”李龙亦笑问。

“我目今真觉得舒服。本来觉得冷就出浴桶把门窗都关得丝风不透,不曾想关了一会那热气就涌上来,只好出浴桶坐在木凳上,满身大汗淋漓,不知不觉竟晕过去了。不过目今确实舒服呢。”钟谨笑道。

高玉笑道:“倒好似皮肤光滑胜过他人。”

太子笑道:“这么舒服下次我也试试。”

高玉忙道:“殿下,这可不能乱试。”

“这有何妨,想是钟谨门窗关闭太久才会晕的,下次出来得快些就是。”

“我也这般觉得,况且坐在木凳之上比坐在浴桶里还好。”钟谨说。

众人皆笑。太子让其他宗室子弟各自回去,各人便都向太子施礼辞行而去。

“晚上宫中还有晚宴,你们出宫把人送到教坊司后就自去会会亲友吧。”太子对高玉和李龙说。

两人领旨出宫,李龙带高玉来到客栈才知周昂大年初一就只身一人入山去了。春日佳节,普天同庆,周昂却去了山里,李龙不禁叹息,高玉则若有所思。

“龙兄弟,我们不会一直住在客栈吧?这京城的客栈真是贵,住了两日便要了我一两银子。”石勇笑道。

“我和高玉今日便要带苏祥前往教坊司,至于群儿?”

阎群儿即道:“我就跟着石大哥。”

李龙点头:“那好,等我们送了苏祥再过来。”

高玉和李龙一起送苏祥前往教坊司,叮嘱教坊司诸人好生照顾,人日那天要在御前献曲。复回客栈路上,李龙请高玉帮他一个忙,暂且收留阎群儿。

“我知你和石大哥都可入住锦衣卫营,不过你们初回京城还不曾向兵部报备,不必急着入营居住。”高玉笑道。

李龙笑道:“我娘在京城有处宅子,这几日想陪陪她,只是我娘向来不喜热闹,不方便让石大哥他们过去。”

高玉看了李龙一眼微笑道:“既如此,就让石勇和阎群儿一起到我家暂住吧。”

“多谢了。”

“不客气,改天我们四人再在一起喝酒畅饮。”高玉笑道。

“在你家?”

高玉一笑:“在我家。”

“一言为定。”

“既然不方便,你就不要回客栈了,我去吧。”高玉点头笑道。

李龙想了想,点头,自辞而去。李龙家的宅子其实与太子东宫仅有一墙之隔。太子幼年之时黄惟德一直在东宫居住,直到太子七岁之时才卸任离宫回山西大同梅龙镇祖居。但因时不时被召见回京,陛下为方便她行走东宫,特意在东宫之侧赐了一座宅第给她居住。李龙则自小随父就母奔波于幽冥神宫和京城两地,幼年的他其实与太子也时不时相见。只是那时他并不知母亲怀抱里的婴儿,手牵着的幼儿就是太子。这座宅子不大,平时也只有李龙和母亲两人居住,连个使唤的杂役都没有。唯一经常来往的只有高凤,偶尔来往的只有太医院的太医,多因太子身体欠佳来向黄惟德禀报的。李龙回到家,先把这四合小院打扫得干干净净,以待母亲归来。这天深夜,黄惟德才从宫里出来,同来的还有太子。

太子很安静,就像小时候他牵着德官的手来到这里一样。在这里,他就是一个被德官宠爱的孩子,他可以安静的在窗前榻上看书,弹琴,习武,将息,一直到大年初七人日这天来临。

教坊司在人日这天晚上向皇帝陛下献戏,主演便是苏祥。这场献乐是太子安排的,对于素来清心寡欲的陛下来说,这是儿子的一片孝心,就欣慰的接受了。

人日过后李龙才算是得了自由,就前去高玉家找人,和高玉、石勇一起带了美酒佳肴,烟花爆竹入山寻周昂而去。周昂一个人在山里住了七天,躲避尘世喧嚣的他,成了一个安静的美男子,但是看到李龙、石勇和高玉的到来,他也十分的欣慰。石勇带了很多这两天买的京城小食上山,高玉则带了一瓶太子赐给伯父高凤的美酒。李龙送给周昂的东西令他有些意外,是四本‘淫’书。周昂看了李龙一眼,接受了。那天在天津卫,他曾经‘随手’翻过这套书的一本。李龙竟然就能记得,他内心真的很感激。四人在山中住到元宵节前夜,假期也快结束了,这天下午四人就一起下山回京。回京后正式向邢部具结天津卫一案,邢部又将案子向都察院递送。不过数日都察院复核下来,阎群儿妻斩立决;陈辅案中主犯十二人皆枭首示众,幼子二人并妻妾子女配功臣家,财产入官,父母祖孙兄弟不限籍之同异皆流二千里,安置仍榜示一方;采花贼子处斩,曝尸三日,云翠庵拆毁,阉中尼姑尽皆流放二千里。李龙,周昂,石勇三案并功,升正七品总旗,赐宅。阎群儿入京军任职,苏祥正式进了教坊司。升总旗的第二日傍晚,周昂,李龙和石勇就被高玉带到东宫。今夜的东宫很奇怪,当他们进了门,东宫就朱红大门紧闭了。高玉领着他们一直进到暖宫。

暖宫正堂之上太子正坐主位,在他左手边坐着一位白发皓首,面白无须但仪态威严的老者,右边有个空位,在左右下首还各有三席。

高玉三步并做两步上前跪倒先拜了太子,再向老者三拜,口称:“徒儿高玉恭祝师尊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老者哈哈一笑道:“乖徒弟,起来吧。”

周昂、李龙和石勇亦一起上前敬了太子,却不知如何称呼老者。

太子轻笑道:“这位是王公公,王岳。”

李龙想不到眼前的老者就是王岳,纳头就拜:“王公公,晚辈名唤李龙,是德官的儿子。”

周昂也赶紧跪了下去:“晚辈周昂,是广东镇守太监周义的养子。”

石勇愣了半晌,不服气的叫道:“你们都沾亲带故,岂不就我一人与王公公您无亲无故了?”

王岳微露笑意,缓声道:“你唤做石勇?”

“公公知道我?”石勇欢喜道。

“你的祖父唤做石三通,是否?”

“正是,正是。”

王岳忽深叹一声道:“你怎会与我无亲无故,你那祖父石三通便是我的大师兄。”

“啊?”石勇愣住了。

太子笑道:“你三人且立在我身后,待人到齐了再详细与你们说道。”

周昂、李龙和石勇不再言,乖乖立在太子身后。东宫大门陆续打开,首先进来的便是李龙的母亲黄惟德。王岳亲自起身出迎,握着她的手,口称德官,一起走了进来。李龙想要去见母亲却被太子摇头制止,三人也就一直恭敬地立在太子身后等待。果然黄惟德进来也只是与王岳说笑,又送了一份厚礼给他祝贺寿辰,却并没有看李龙他们,与王岳寒喧过后就在太子的右手边坐下。锦衣卫指挥使赵良和司礼监监丞邢缨相携并至,高玉迎上前唤大师兄、七师兄。随后钟信亦到,依然薄纱遮面,高玉迎上去唤了声五师兄,一起入内。三人来到王岳面前,齐齐跪倒向王岳贺寿。周昂不由把脖子伸长,想看看自己那远在广东的叔叔兼义父周义会不会也来了。果然不出所料,随后进来的就是千里迢迢从广东赶回京城的周义,此次是得了陛下特许回京为师尊王岳贺七十大寿的。高玉和邢缨,钟信都迎上前去唤四师兄,周义也到赵良面前唤大师兄。然后五人分单双左右顺序坐了下来,只是赵良和钟信并没有坐在一起,而是隔了一位就座,那中间一位是为谁而留?

暖宫外响起敲门声,邢缨站起身道:“定是六师姐到了。”一边说着一边奔过去开门。高玉听闻,不禁伸长脖颈想看那从不曾见过的师姐。

一袭白纱随风飘进,周昂莫名心跳。

倾国倾城的貌,妩妩媚媚的颜,娉娉婷婷的拜:“师父,纯儿给您贺寿了。”

周昂的心为之一窒,她,竟是王岳的弟子。

邢缨大声道:“纯师姐,你终于还是回京了。”

赵良亦笑:“师妹,你回来就好。”

钟信不语不言。

“五师兄,不喜欢纯儿回来?”女子媚眼如丝扫过邢缨和赵良,目光停在钟信面前,娇笑道。

“纯儿,莫闹,快快过来见太子殿下。”王岳一脸宠溺地说。

女子这才正经看向太子,掩唇而笑,眉目间尽是妩媚风情:“殿下,您长大了。”

太子不介意,一笑道:“我该唤你姑母?”

女子似冷似嘲地笑:“我跟殿下八杆子打不着了,唤甚姑母。”

太子望向李龙,周昂,石勇三人道:“你们可知她是谁?她唤做王纯,是景泰帝的外孙女,固安郡主的女儿,固安郡主与皇爷爷算是堂兄妹,她与我父亲算是姑表兄妹,是以我唤她一声姑母。”

王纯瞧了太子身后的周昂一眼,娇笑道:“殿下,我还有一个称呼您可想知?”

太子一笑:“你说。”

“昙花娘子。”

周昂听着,眉头微皱。李龙买回来的那四本‘淫’书所记便是天宫的昙花娘子不奈天宫寂寞下凡为神女吸取青春少年阳精,游戏红尘的故事。在昙花娘子游戏红尘的路上,一直有一位少年狐仙相伴。

太子却不知此意,似乎有兴趣想问,不料钟信起身行礼道:“殿下,王纯已回,我们为师尊贺寿吧。”

“纯儿,你多年未归,还不曾见小师弟吧?”王岳指向高玉道。

王纯掩唇一笑,看了高玉一眼道:“师父,这徒弟收得好。面相干净红润,是有福之人。”

太子轻笑,吩咐高玉为李龙,周昂和石勇三人在下首安排三个座位用膳。王岳年事已高,自十年前小塘池一役后已隐居于传武堂,此次寿宴也是因事而办,并不全为了他的寿辰。而这事倒确与周昻,李龙和石勇相关。简单的祝酒、饮宴之后,太子和黄惟德亲自扶王岳起身。

王岳凝视众弟子,微微叹息一声道:“你们随我到传武堂。”

周昂,李龙和石勇看向太子,太子笑道:“你们也跟着就是。”

一行人向后穿行,走过书房、卧房进入后暖阁,李龙这才一睹整个暖宫的真颜,这后暖阁其实就是一个小小的习武厅,也是冬日室内太子捶丸嬉戏之地。后暖阁除剑器和捶杆捶丸之外的摆设就是一座暖炕,暖炕之后的墙壁上雕着一条腾云驾雾,兴雨布云,龙晴炯炯,栩栩如生的四爪金龙。

高玉上前双手按下龙晴,便听得轰隆作响,整条金龙化作石门洞开,眼前出现一条向下的暗道。这暗道由汉白玉铺就而成,可容五人并行而过,两边墙上大约每隔五丈便悬挂一对夜明珠。高玉点燃火折子先行进去,赵良、邢缨随后跟入。太子和黄惟德扶着王岳居中,钟信和王纯无言殿后,随后才是周昂,李龙和石勇三人紧紧跟随而入,石门随即关闭。众人约摸走过三对夜明珠的路程就开始进入弯道,又花了一柱香时间走过重重曲道弯路,见一道石门,推门而出,拾级而上,再遇一道石门,推开,豁然开朗:用巨石铺就的过道就能容四人并排站立,抬头七尺处及上皆是杂草野花,再向高处望孔洞一线天,便遥不可及了。阳光透过重重花草树影照射下来,四周皆是隐约点点光影。一座高阔宽大,以巨石垒成的石门就在眼前。

石勇在最后看不到,侧身挤过来望进去,疑惑地问:“这是何处?”

高玉笑道:“这是万岁山腹之处。”

石勇目瞪口呆,在后面的周昂和李龙也有些讶异,他们俱不曾听过原来这万岁山腹地竟是一个空洞隐秘所在。石门由两条盘龙盘绕,龙头一左一右聚于石门的上方,龙口中各有一个吊环垂下。高玉走过去双手拉下吊环,石门缓缓向左右两边打开。众人鱼贯而入。一个巨大高阔的大堂展现在眼前,大堂尽头处立着三尊雕像,供着香案,在三尊雕像的上头挂着一个牌匾,上书“传武堂”三个漆金大字。这大堂宽处,众人横排伸臂并站有余,长处有三个宽处之长,最奇特之处在于左右两边有三尺宽的地河潺潺流动,过了地河则是六尺宽的石阶,石阶尽头是高墙石壁,直到雕像尽头处左右各有五个石门,门与门之间壁正中都挂着九粒斗大的夜明珠,在地宫之中光耀如白昼。周昂仰头四望,见石壁穹顶四周时不时看到微弱的阳光透进,只是高不可攀,令人无法预知是如何建造。众人向神台雕像走近,然后赵良、钟信、邢缨,周义,王纯和高玉都让开了位置,王岳和黄惟德也停下脚步,太子走上前,却把李龙,周昂,石勇招上前。三人有些忐忑,不过还是齐齐走上前去。

太子指着雕像笑问:“你们三人可知这里供奉的是甚么人?”

三人齐齐望向雕像,只见中间供奉着一个怒目金刚老和尚,两边男左女右中年像,男像乞儿打扮,女像布衣大脚,但神态皆是不凡。周昂心一凛,却不敢相信,石勇茫然不解。

李龙疑惑道:“殿下,难道这左右供奉的竟是太祖高皇帝和孝慈高皇后?只是若真是如此,这世间还有何人能比太祖高皇帝和孝慈高皇后更尊贵,居然能得两位随侍左右?”

太子一笑:“果然还是你有眼力。”

周昂缓声道:“若这一左一右是太祖高皇帝和孝慈高皇后,中间这老和尚难道是彭莹玉彭和尚?”

“不错,这位大和尚便是我们的祖师爷彭莹玉彭和尚。”高玉恭敬道。

石勇讶然道:“这是彭莹玉老和尚?他不是最后反了太祖高皇帝吗?怎会在此为他立像?”

高玉微笑道:“祖师爷座下有九个弟子,况普天、项普略、欧普祥、陈普文、赵普胜和邹普胜及太祖高皇帝,张士诚和毕凌虚。其中况普天为祖师爷首徒,最受祖师爷倚重,也是祖师爷在瑞州被元军围困时跟随就义之人。而第八位徒弟张士诚最受祖师爷喜欢,是以在高皇帝与张士诚争霸当中,祖师爷偏向张士诚,但太祖高皇帝依然视他为师,要不然也不会有这传武堂的存在了。”

石勇想起流传于江南的种种传说,心中颇感疑惑,但在此时此地也不敢多言。

太子看向王岳,柔声道:“师尊,开始吧。”

王岳点头,示意众弟子准备祭拜。赵良、邢缨、周义和高玉转到雕像之后,不一会便取来各式祭拜所用香烛灯油等物,其他人等也都脱帽解去外袍。李龙,周昂和石勇才发现他们皆是一身素服。王纯取下头饰,钟信也第一次在李龙、周昂和石勇面前摘下纱帽。李龙和周昂并没有好奇地望向钟信,只有石勇忍不住望向了他。石勇自来京城入职锦衣卫,还从来没有见过钟信的真颜,他一直以为钟信面具之下的容颜也像韩芸娘一般受刀剑之伤变得丑陋。却不想面前的钟信虽然因长年戴着面具面色显得有些苍白无血色,五官长得却是精致如画,完美摄人。石勇看得呆住,钟信微敛眉拂袖上前三步,把他甩在身后。祭拜仪式由黄惟德主持。众人依礼向着彭和尚,太祖高皇帝、孝慈高皇后的金身雕像叩拜。李龙和周昂、石勇初次到此,完全不知礼仪,三人亦步亦趋地跟随众人去做,倒也没有失礼。

祭拜中王岳又亲自为彭和尚上了三柱香,祷告道:“祖师爷在上,容第七代大弟子、传武堂第六代堂主王岳禀告,今日众徒子徒孙聚于传武堂,乃是恭喜祖师爷收得座下九代弟子三人。”

王岳话音落处,高玉即唤李龙,周昂和石勇上前:“快快跪下向祖师爷叩头。”

三人皆愣住,周昂还向周义看了一眼,周义示意他下跪。

“龙儿,快向祖师爷叩头。”黄惟德亦笑道。

石勇扑通一声先行跪下,向着彭和尚的雕像猛叩了三个响头,抬头望住大声道:
“祖师爷,我唤做石勇,我原以为自己只是一个江南莽夫,却不想原来我还是王公公的师侄,那我自然便是祖师爷的徒子徒孙了。”

石勇话音一落,王纯便笑起来道:“师侄儿,这可没有自然一说哦。虽然三通师伯是传武堂弟子,你那父亲可没有入选传武堂。”

石勇望向王纯,想了想点头道:“这倒也是,那这传武堂到底是何所在?为何我父亲却不是传武堂弟子?我却又能入传武堂?”

“你们且向祖师爷叩拜,稍候会告诉你们这传武堂的来龙去脉。”王岳道。

石勇听了便不再问,李龙和周昂也一起下跪再拜了三拜,起身分别向彭和尚、太祖高皇帝和孝慈高皇后奉香三柱。随后在高玉带引下众人绕过雕像,三人才发现后面还有一扇石门。打开石门而进,三人看到一个会客厅。客厅的左右两边各摆着六张太师椅,客厅的尽头则摆着一张罗汉石床,上面铺着虎皮。太子扶王岳上了石床左边坐下,黄惟德坐上石床另一边,太子很自然地爬上石床倚在她的怀里。高玉和邢缨转入石床后去,赵良坐了左边第一把太师椅,周义坐了右边第二把太师椅,钟信、王纯各自落座,李龙和周昂、石勇立在中间,不敢乱动。

太子笑道:“周义。”

周义即起身:“殿下,臣在。”

“周昂既入得传武堂,你属意何人为师?想不想你自己教?”

周义低首道:“殿下,臣已有属意之人。”

“好,那你就让周昂立于师父身后。”

“臣遵旨。”周义说完上前一步握住周昂的手,将他拉到赵良面前道:“昂儿,跪下。”

周昂看向赵良,依言跪下。

周义抱拳向赵良道:“大师兄,我这侄儿便交给您管教。”

赵良笑道:“你要我教他?”

“大师兄连环剑法最奇,我这侄儿若是能得您点拨,定能脱胎换骨。”

“徒儿拜见师父。”周昂随即向着赵良拜了三拜。

赵良认真的看着周昂,缓缓点头道:“起来吧,你既叫得我一声师父,我便倾我一身绝学教授与你。”

“多谢师父。”周昂再拜而起,立于赵良身后。

石勇惊奇地笑:“原来徒弟可以选师父啊?那我也要选。”

王纯掩袖而笑道:“大师侄,我教你可好?”

邢缨却把头从罗汉床后伸出来道:“师姐,师侄这大块头可不是你能教的。”

“我如何不能教?”王纯与他打起嘴仗。

“你我所学皆是孝慈高皇后的凤鸾刀,尤其你所学乃是高皇后位极中宫之后所改良凤鸾技,但皆以精巧灵秀见长,他这铁塔般的身子如何能学?”

石勇走向钟信,纳头便拜:“求督主收我为徒。”

钟信缓指周义道:“四师兄,太祖大宏拳您最为精通,适合他学。”

周义看了石勇一眼,微微笑道:“五师弟,他们进得这传武堂,便与我们一般皆是皇家弟子。若是他想学这太祖大宏拳,我尽数教授不瞒。只是我与他看来无师徒之缘,还是你收了吧。”

石勇听了再向钟信叩首:“师父。”

钟信只得淡淡点头,石勇欢喜立于钟信身后。

周义回座。

王岳看着李龙,慈祥道:“德官曾拜托我定要教你玄功要决,以助你尽快打通任督二脉化解幽冥神宫武功过于阴柔之缺陷,你就先随我,待日后老二老三回来,你再选一人为师就是。”

李龙即下跪叩谢,起身立于王岳身边。高玉和邢缨烧好茶水,捧着热茶温酒过来替大家摆上。

“玉儿,缨儿,你们也坐下。”王岳道。

“是,师父。”二人忙完各在自己的位置上落座。

“良儿,便由你来说这传武堂的来龙去脉吧。”王岳轻声道。

“徒儿遵命。”赵良恭谨道。

王岳轻轻点头,盘坐罗汉床上,闭目打坐。

黄惟德低声向太子道:“殿下,我们一起练玄功要决。”

太子一笑点头,也学着王岳盘坐闭目。

赵良轻咳了两声,朗声道:“这传武堂是太祖高皇帝所创,原本设在南京紫金山腹地,一直是教导宗室子弟习武的场所,同时也会从忠良之后中选择可担大用者教之。”

邢缨笑嘻嘻地指着赵良道:“譬如我们这位锦衣卫指挥使赵良便是师尊于万人当中挑选出来的良材,进入传武堂教习,功成之后担当起锦衣卫指挥使的职责。”

赵良谦逊一笑,认真地说:“进入传武堂便是皇家弟子,历代皇家弟子最多只选九名教之。我是第八代皇家弟子,师父这一代九位弟子目今止余师父和小师叔在世,另有二师叔不知所踪。”

“何谓失踪?为何会失踪?”石勇奇道。

“二师叔便是二师弟之父,当年征剿云南叛乱而失踪。虽然兵部向朝廷报的是尽忠殉国,但因一直寻不着尸体,二师弟一直否认父亲已死。”赵良看了周义一眼,方才缓声道:“我们这一代九人除在场的六人之外,尚有三人在外多年。而你们将是第九代的头三位弟子,也将是辅佐太子殿下的核心人选。”

“历代传武堂堂主一般均由每一代中最诚厚大气者担任,负有选收传武堂门徒的重任。虽然其他人也可以收徒,但最终仍需获得堂主首肯方能成为传武堂弟子。传武堂的功夫,只要弟子肯学,人人定必倾心教授。你们有幸成为九代首徒,定要珍惜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周义看了周昂一眼,缓声道。

石勇低声问钟信:“师父,祖师爷到底有何绝技?”

钟信不理他。

王纯面色一正,认真道:“师侄儿,祖师爷的《玄功要决》乃是这世间第一等绝妙功夫,是这世间最上乘的内功心法你若能修习此法,必能一理通、百理融,许多武学上的疑难,都能迎刃而解那甚么飞花伤人,木剑御敌全不在话下。每参透一成便喜不自胜。我自从参透玄功要决第五层,便开始弃刀用伞,一样威力无极,十分痛快。”

邢缨亦是频频点头:“师姐说得极好,我亦如此,尤其是近些年颇有心窍大开之感,两把凤头短刀舞起来甚是人刀合一呢。”

“玄功要决是内功心法,还有太祖大宏拳,凤鸾刀,传武堂的武功便是这三样么?”石勇扳着手指头问。

“还有太祖所创连环剑。”赵良接腔道:“从今天开始周昂便随我习学连环剑法,石勇你且先随周义习学太祖大宏拳。邢缨,高玉你二人入门尚短,要好生自习兼且照顾师尊起居,六师妹你且随五师弟继续修习玄功要决。”

“我自会参悟,才不跟他学。”王纯冷傲道。

钟信不理不睬,如老僧入定。

“我有锦衣卫事要处置,高玉、邢缨隔两日便要出去采购诸物,除我三人可进出传武堂之外,你们这三个月内皆须在此勤习武功。”赵良望向周义:“四师弟?”

“大师兄请吩咐。”周义恭敬道。

“堂内整肃之事便交予你。”

“是。”

赵良望了王纯、钟信一眼,欲语。

王纯嘤嘤笑道:“大师兄,我也算经了风浪,不会再跟五师兄斗气。”

赵良笑了笑,再转向周义道:“总之,辛苦你了。”

周义亦露了些许笑容道:“师兄请放心。”

“哎……”邢缨忽叹息。

“你又如何?”赵良问。

“二师兄、三师兄我是不担心。只是不知沐师弟下落如何,甚是牵挂。”

“我半年前还在湖州见过他,还是那般疯颠模样,穿着戏装光天化日之下便在街上唱戏,惹人围笑。”王纯淡淡道。

邢缨望向钟信道:“五师兄,你目今娇妻子女皆全,便不要再怪他了,找一日寻他回来吧。”

钟信目光一冷,道:“我何曾怪他。”

邢缨一听火就上来了:“不曾怪他,那为何提起此事你总是这般冷言语,我听着便不舒服,沐师弟更不能释怀了。”

“老七!”赵良语气重了。

邢缨拂袖郁闷不语。

赵良轻叹一声,挥手道:“大家各自去。周昂,你随我来。”

赵良带周昂出来大厅到左边第二道石门前,伸手推开,里面果然又有一屋,二人内进,石门缓缓关闭。其他诸人各自入石屋,石勇看钟信进了左边第三间石屋才跟着周义到右边第二间屋去。

李龙立在王岳身后,见王岳如老僧入定浑然忘我,便一直安静立于身后。初始并不在意,但渐渐却觉一股醇厚气息向他涌来,李龙一讶,赶紧调息屏气以御。脉脉涌动间,瞬息又流逝了半个时辰。

“哎呀,不得了。”罗汉床上太子一声呼喊跳下床去,疾奔到石门口方始停下。

黄惟德启目,飞身而来挡在太子身前,微笑道:“殿下,这玄功要决练得如何?”

太子平息半晌道:“初始听他们说话还有些喧闹,慢慢便就静了。”

黄惟德点头:“不错,能于喧闹中入静便是玄功要决的入门之阶。”

“只是王公公这气息恁得厚重,终究是抵挡不住。”

“殿下不过十四、五,能挡得一个时辰已甚是出奇。”

“此话当真?”太子得意而笑。

“当真。”

“德官说的话,我自然相信。”

“殿下,既然已起身,不若就先出传武堂吧?”

“好,不过我明日还来。”太子雀跃道。

“殿下多陪陪陛下吧,陛下自人日以来,心情甚好。”

太子一笑点头,拉着黄惟德转向罗汉床后方,面对石壁寻着上面的龙纹,按下龙眼,原来那里还有一个暗门,移开后出去重又移回关闭了。太子走后大约一个时辰,李龙终也抵御不住那无处不在的,仿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一般的气韵。但他既入传武堂不可能像太子一样离开。心思王岳断不会害他,干脆放弃了抵抗,顺其自然。石屋内气息瞬变,竟是温暖如春,甚感惬意。看似坐得不动如山的王岳露出一丝孺子可教的欣慰笑意。

石屋内赵良凝视周昂

周昂静默以待。

赵良严正道:“你倒确是与四师弟有相似之处。四师弟为人向来谨言慎行,看来他平日没少这般教你。”

周昂不明何意,没有接腔。

“他既把你交与我,我自会尽心教你。只是……”

周昂望向赵良。

“四师弟在外虽是谨言慎行,但对师兄弟虽然话少却从无欺瞒疏离之举。你既入传武堂,但望你能学得四师弟的长处。”

“是,徒儿受教。”周昂恭敬道。

“我任锦衣卫指挥使多年向来令行禁止,便是徒弟亦不可例外。”

“是,徒儿知道。”

赵良略微沉吟道:“在正式教你之前还有一事须得向你说明。”

“师父,请讲。”

“虽然传武堂弟子习武之时有师徒辈份之分,但却又与江湖武林所讲的辈份颇有些不同。”

周昂不禁有些好奇:“如何不同,师父?”

赵良微微一笑:“出得堂去便没有师徒辈份之分,而只有君臣上下之分。若日后你能出将入相,我见了你同样要行礼。出得传武堂,便一生一世不可泄露自己皇家弟子的身份。”

周昂缓缓点头。

“若你能承继传武堂堂主之位,即便在传武堂,你也不再是我的弟子。”

“弟子不明白。”

“你若成传武堂堂主,你便是太祖高皇帝的弟子。”

周昂微愕。

“天下间凡成为传武堂弟子者皆须听你号令,其子孙后代亦如是。除非被逐出师门者。而身为传武堂堂主唯一需要效忠的人便是陛下。”赵良说到此突然面色一凛道:“你若成传武堂堂主,你所选之徒便须为陛下出生入死绝无二志,若有与朝臣勾结悖逆陛下者,传武堂会有黑白无常追杀立诛。”

黑白无常?周昂蓦然就想到唐行简和宋居易,难不成他二人也是传武堂弟子?但他分明又听到赵良先前才说过的他们是传武堂第九代的首徒。

赵良凝视周昂:“你可明白这其中之意?”

周昂郑重点头:“师父,我曾在殿下面前举誓效忠,绝不会做那与朝臣狼狈为奸,结党营私之事。”

赵良微微笑,轻声道:“你有何疑问,尽可当下问个明白清楚。”

“师父,传武堂的黑白无常是……”

“黑白无常与我们属于花开两枝,这世间仅有传武堂堂主和陛下知晓。虽然师父属意我来做堂主,但师父一日不曾退位,我便一日不知黑白无常是谁。”

周昂轻‘哦’了一声,点点头。

“你还有何疑问?”赵良缓和表情问。

周昂微微沉吟道:“师父,徒儿只想知晓这玄功要决到底如何神妙?”

赵良轻轻一笑道:“也无甚神妙,不过是遇水架桥,遇山铺栈罢了。”

周昂眼光发亮,向赵良拜倒:“请师父教徒儿这遇水架桥,遇山铺栈之功。”

“那先让我看看你的点苍剑法。”

“是。”周昂应声道,随即长身而立,持剑在手。

当石勇听到周义说出同样的要求,却有些不好意思地摸着头笑道:“师父?”

“你莫叫我师父,我是你的师叔。况且我已说过出得这传武堂,你便须忘记皇家弟子的身份。他日若官居我之上,我亦要向你行礼。”周义正色道。

石勇点点头道:“师叔,非是我不愿向你展示武功,我自小只是力大,我那师父只是随我气力教我如何御敌,都不曾如其他人般循序渐进习甚么名门功夫。”

周义看了石勇一眼,温和地问:“那你师尊教你何种御敌之法?”

石勇想了想道:“师尊教过我一种鞭法,只是我当时年少掌握不着力道,屡屡将鞭打折,师尊只得教我用拳演练鞭法,练着练着就不记得本来如何耍鞭了。”

“那还有么?”

“我也学过杖法,”石勇扳起指头数:“用过扁担、用过屠牛刀,玩过扇子,大杆秤,也练过剑法呢,还会一门暗器呢。还有?”

“还有甚?”周义眼中掠过一丝惊奇问。

石勇不好意思地一笑道:“我也说不清了,只是这许多年下来就是力气见长。”

“这么说你硬功不错?”

石勇想了想点头道:“我师尊也说我适合练硬功。”

“如此看来你习这太祖大宏拳倒是正正好。”周义缓声道。

“哦?”石勇倒有些惊奇:“原来这太祖大宏拳竟是力气大之人能学的,可是看师叔您纤长清俊身形,绝不会是力大之人呢。”

周义淡笑:“力气大不大可不是看身形能看得出的。”

石勇来了兴致:“师叔,那我们先比比力气如何?”

周义点头。两人便坐在桌子两边拗起了手瓜。石勇一上来便使力,但周义的手稳稳当当,顺着他的力缓缓倒下又缓缓推回原处,石勇竟压他不下。

“师叔果然厉害,我要用功了。”石勇赞道。

蓦然之间,周义就感觉到一股暗劲袭来,石勇硬功了得,内功居然也相当不错。周义打醒七分精神对付。身为师叔,怎么也不能输啊。渐渐的,周义有些暗诧,他感觉到石勇的内功颇有些古怪,犹如一匹烈马奔跑在无路的旷野之上,在外人看来是毫无章法捉摸不透。但于石勇则似乎是信手由缰,肆意纵横,十分趣味。但再久些,周义却又心中叹息,默运玄功,将石勇一击放倒!

石勇输得心服,向周义跪倒:“师叔教我太祖大宏拳。”

周义缓缓点头,轻声道:“你且看我打一遍。”

石勇走过一边观周义打拳。

一遍了,石勇却说:“师叔,再打一遍吧,我有些记不住。”

“我一招一式教你,你慢慢学。”

“好。”

周义非常有耐心,无论石勇错多少回,他也不恼不怒,只是严谨地将大宏拳的招式拆解给他看,口诀说给他听。石勇学得满头大汗,倒也不焦不燥。直到邢缨推开石门,唤他们出来用膳方才停止。晚膳过后,赵良辞别王岳出传武堂。周义来看望周昂,周昂正在练习赵良教的连环剑法。看到周义,忙止剑行礼。

“昂儿,你自觉比李龙、石勇如何?”周义缓声问。

周昂微沉吟,道:“孩儿自付比起李龙还略胜一筹。石勇更不必说。”

周义轻轻点头,略有所思道:“石勇武功有些怪异,只觉曾在何处见过听过却又说不出。但他内功居然十分醇厚倒着实令我惊讶。只是他似乎先天有些缺陷,无法循序渐进地习学,是以功夫教到他手中便总会有些改变。”

“如此,是好是坏?”

“好处便是他能随心所欲的运用所学。坏处便是精进路上怕有阻碍。毕竟天地玄黄朗朗乾坤,还是有顺有序方可成大道。昂儿?”

周昂望向周义。

“这世间人分三六九等,武功亦是如此。幽冥神宫向来令武林中人高山仰止,武功之强自不必说。我观石勇多半也是世外高人所教,若假以时日令他参透武学真谛,怕也是一代高手,凡人难以企及。这许多年我勤练玄功要决和太祖大宏拳,愈发明白点苍派功夫之局限。”周义目露绝决之意:“你天资聪颖,务必要参透玄功要决。”

周昂心中微窒,无言。

“我师兄弟九人,连同师叔伯七人在内至今皆无一人完全参透玄功要决。师尊武功至化境,玄功要决却也只能参透九成。”

周昂神色莫测,低首道:“孩儿定焚膏继晷,兀兀穷年参透玄功要决。”

周义凝视周昂半晌,转身而去。大厅内,王纯坐在暗河边沐足。

周义看了她一眼欲行,复停步,轻道:“天寒地冻,莫冷了脚。”

王纯淡笑抬头望了周义一眼道:“四师兄这许多年远避广东,倒也逍遥自在。”

周义脸色微沉,不语。

“我们师兄妹九人,你和邢缨皆是太监。邢缨倒也罢了,他是孤儿,被他那当公公的义父带入宫中,师父见他有慧根逐收他为徒。但四师兄入宫之前曾是点苍派高手,甚至一度是掌门热选,却因事蹉跎不得不舍弃这江湖武林荣耀地位,入宫为奴,到底可叹。”

周义冷冷道:“师妹,你话太多了。”

王纯掩唇轻笑:“我也不想话多,谁叫我游荡四方听得不少奇情怪事呢。”

周义心思微动,眼露精光:“你听得甚么奇情怪事?”

“四师兄,你今年多大了?”王纯笑问。

“你问来作甚?”周义脸色微沉道。

“你今年有三十六了吧?我前几年游历苗疆,听得人说有个唤做大藤族的江湖门派,这些年来一直念念不忘要寻人报仇。”

周义神情莫测。

“听说这大藤族的族长还请了帮手呢。”

“帮手?”周义缓声道。

“大藤族的族长与生死判结盟,说是只要替她报得此仇,大藤族以后便唯生死判马首是瞻,绝无二志。”

“这生死判是个甚么东西?”

王纯嘻嘻笑:“这生死判又称报应神,据说是一个专门替人复仇伸冤的神秘组织。事后留下一枝朱笔,象征此案了结。那朱笔留下的并非朱红而是血红。”

周义凝视王纯良久,忽冷笑道:“那报应神既然是个神秘组织,你又如何知此派行事?”

王纯叹息一声道:“四师兄,你是想知晓大藤族还是想知晓报应神?”

周义拂袖:“我皆不想知。”说完便拂袖转身回石屋。王纯娇笑一声,提足而起,亦返身入石门。

周义回到石室对仍在勤学苦练的石勇说:“有时欲速不达,不必急于一时。去给你的师父请个安吧。”

石勇依言而去。

钟信端坐在石室内冥想,石勇坐在下首看着他,看着他,忽然笑道:“原来师父您也是可以放下银碗银筷的。”

钟信端然不动。

石勇自言自语:“师父您长得这般好看,为何要蒙着面纱戴着面具呢?师父您说我日后是唤您师父好还是督主好呢?啊,在外面还是要唤您督主的,对吧?师父,我在师叔那里学了太祖大宏拳,一招一式打出来我觉得好难练啊。不过我随意练的话又练得好开心,不知师叔会不会怪我乱来?我从前的师尊就不会怪我,还鼓励我想怎么练就怎么练呢。”

“他不会怪你。”钟信突然开口说,人却没动,也没有睁眼。

石勇喜上眉梢:“真的?”

“周昂才是他的命。”

“那是自然,周昂既是他的侄子又是他的义子,珍而重之是应当的。”石勇浑不觉地说。

钟信不再言语,石勇也不再说话,跟着钟信闭目修功。石室中仿佛时光静止,但渐渐的钟信能感受到一丝温绚厚重气息弥漫石室,而那份气息竟是从石勇身上发出的。钟信微讶地睁开双眼凝视石勇,见他神情仿似入定,超脱红尘俗世之外悠游自在。钟信想不到在他心目中原本最不起眼的石勇,竟有如此修为。不可小觑啊。

石勇也睁开双眼,看着钟信道:“师父,我是不是可以跟您学武了?”

钟信眼光一沉道:“你轻视太祖大宏拳?”

石勇忙摆手:“绝对不曾,只是师叔要我过来见您,我以为您是要教我习武。”

钟信不再说话。

石勇站起身道:“师父,那我先去随师叔练大宏拳。”

钟信不言不语,石勇不知他如何想,只得自己先行离去。

进入传武堂对李龙和石勇来说是一种喜悦,但对周昂来说却平添了一丝窒迫。叔叔对他的期望他能接受,他主动离开家成为叔叔的义子,他前来京师入职锦衣卫,都是为了更远大的未来。但是王纯就在咫尺之外,他却只能回避。

高玉和邢缨把他们照顾得很好,一日三餐定时可口,所有人围绕着王岳坐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

王纯的笑声对周昂来说是一种煎熬。

王纯的身影对周昂来说更是一种煎熬。

传武堂内看不到月光,看不到日光,随着时光在山中石室静止,周昂却愈加的心焦。

啪!

手上的剑落在地上,再一次被师父挑落宝剑的他无声地跪了下来。

赵良的面色凝重,沉默无语。

石室之门被推开,王纯盈盈笑着走进来:“师兄,你要回去了。”

赵良盯着周昂。

王纯笑道:“师兄,我来教教师侄可好?”

赵良缓缓侧目看了王纯一眼,点头,拂袖而去。

石门被王纯关上,周昂随即起身背对王纯。

“连环剑法是太祖高皇帝当年自创的剑法,起手自坎入于坤,坤走震乾至离门。从离杀艮行兑巽,巽转坎方八卦阵。基础招式不过三十六式,但是却能连环不绝的变化万千。”

“我不用你教,我不要你做我的师父!”周昂断然道。

王纯微微笑:“昂儿,你我不过数面之缘,你到底爱我甚么?”

周昂心颤。八年前的他不过是个懞懂无知十岁孩童,但是那少女,那像仙女一样美丽的女子举着一把光艳夺目的红伞,在阳光照耀下独立于点苍山之巅。风吹着她亭亭玉立之身,阳光照耀着她绝世容颜。那红伞的十八根伞骨却是寒光凛凛,令周昂刻骨铭心。那一天,师尊和少女恶斗,从日出斗至日落,终于在夕阳西下,万点红染尽没的瞬间,红伞被师尊挑落点苍绝顶的悬崖。

那个女子,娇笑着从悬崖一跃而下,山谷回荡着她的声音:“老道士,五年后我们洱海再会!”

那纵身一跃,曾吓得周昂腿软失色。在夜里,却梦到那美丽无匹的容颜,从此便刻在心底。五年之约与其说是师父与女子的约定,不如说是周昂内心深处的渴盼,为了这一天的到来他完全是悬梁刺股、铁面枪牙、夏热握火、冬寒抱冰的习学着点苍派的功夫,期望有朝一日可与那美丽女子相匹配。洱海之约,去的不是师父,是周昂。师父重病,是周昂主动请缨代为前往。周氏世居云南,周昂自小便目睹洱海美景,但是像目今这般立于高山之上往下望却是有生以来第一回。洱海宛如一轮新月静静地依卧在群山之间,海面蔚蓝如碧,阳光照耀下波光粼粼没有边际。满月之夜月圆如轮,浮光摇金,水月一色。海面十二小舟泛于碧波之上,如梦如幻。女子依然一身白衣,举着红伞立于首舟之上。周昂虽年仅十五,却是英姿玉面,亭亭如风下松,驻立尾舟。

“你师父是怕了我装病?”女子娇笑讥道。

“我赢了你便可,你要挑战的是点苍派,我来又有何不可?”周昂压制着内心的激越,朗声道。

女子掩唇而笑:“为何如此高声?却又颤音难止?”

周昂有些懊恼于被女子识破心思,长剑一抽,冷月下寒光一闪,身已飘起。

女子仰头而望,发出一声长长的“啊——”

周昂不解何意,却也不愿多想,剑花一挽,直向女子心口刺去。女子甩袖,白炼如雪缠住了周昂的剑。月光之下,俩俩相望。女子面如凝脂肤胜雪,纤指轻拨,贴过来却是一片冰凉。周昂心下激颤。女子低笑一声,抬首向后倒去。周昂本能的伸手去拉,却被女子暗力一扯,两人齐齐落入水中。水中月倒影,暗流激涌。女子于海中嬉水,犹如白鱼归海。蓦然间,周昂目空心空,伸展四肢伴着女子游向那月光指引的未知深处。

“怪我,那夜不该引你嬉水。”王纯叹息,直视周昂道:“但你既入传武堂,我们师兄弟妹数人就都有责任教导你,他日出得传武堂去,也不会丢了太祖高皇帝的脸面。”

周昂不语,也不转身。

王纯忽又一笑:“好吧,你若无心我便休,我去找李龙去。”

周昂赫然回首:“你为何要去找他?”

“他也是传武堂弟子,我前去教导他有何不可?”

“你不许去。”周昂即道。

王纯嫣然一笑:“那,要我教你?”

周昂抿唇略久,终点头。

在不知日月升落的地方,李龙,周昂和石勇初始会看着赵良和太子的来去计算时日,但渐渐的就沉迷在武功里不知时日了。所有的人都指点过李龙和周昂,只有石勇,钟信一直没有对他有任何指点。石勇也不在意,因为他经已沉迷在组合新的太祖大宏拳的快乐当中去了。周义没有阻止,他只是一直在观察,观察,终于让他确定石勇是一个不太可能追得上周昂的人。石勇就是一个不能循序渐进的人,这样的人或许会是偏才但肯定不会真正成大器,这是周义对石勇最终的评价。所以他也放纵石勇,随石勇怎么玩怎么练,石勇玩得很开心,自然就完全没有把钟信的态度放在心上。他们出关的时节经已是春暖花开的三月底。王纯要离开京城继续她昙花娘子的逍遥日子

周义也要重回广东上任,在临行之前他特意请求谒见万岁爷。

“臣叩见陛下。”三跪九叩,万分庄重。

万岁爷笑道:“要走了?”

“是的,陛下。臣来辞行,亦有一事想求陛下。”

“你说吧。”

“陛下仁德宽厚,降旨赦免了火莲堂余孽。臣斗胆也想请陛下降一道圣旨。”

万岁爷笑了笑:“朕知道你想求甚?只是你受苦甚多,还想要帮他们?”

“陛下仁慈宽厚,实为天下臣民表率,臣也想学陛下。”

“罢了,罢了,火莲堂能赦免,也不怕赦免他们。好,朕就降旨一并赦免吧。”

“臣叩谢圣恩,臣定当忠心侍君,赤胆不移。”

“好,朕就是要你这句话。日后太子登基,你要护卫周全。”万岁爷朗声道。

“臣定当肝脑涂地,矢志效忠。”

“跪安吧。”

“谢陛下,臣告退。”周义再次三跪九叩,也不起身,在地上退行直到殿门,才起来躬身而去。

周昂、李龙、石勇站立在阳光普照的周宅、李宅、石宅的大门前。这里是他们升
任总旗之后被赐予的新居,靠近紫禁城西,与皇家兽坊仅一墙之隔。周昂似乎变得更加沉稳,但眉宇间明显有了温柔暖意。石勇更是喜笑颜开,李龙时不时注视着他们微微而笑,短短的三个月,最没有变化的就是他了。

听着兽坊发出来的狮吼虎啸,石勇不禁开玩笑道:“该不会我们以后要去养这些狮子老虎吧?”

李龙笑道:“那也不错,我还不曾见过活狮子呢,听说是番邦进贡之物,我朝并无有狮子。”

周昂不语,只是伸手去推自家宅门入内。

“石大哥,你终于来了。”身后传来阎群儿的欢呼声。

石勇回头望,只见阎群儿带着一个面白无须的老公公一路小跑着奔过来。阎群儿没有穿军服,石勇以为他休假。

“群儿,你休假?”

阎群儿笑道:“不瞒大哥,节后工部正好缺几个监头,到京军抽人,我就主动去了。还就巧了,就是帮大哥新宅监工。”阎群儿说着又把那位老公公拉过来说:“石大哥,这位老公公在此等了你三个月了。”

石勇愣了,忙向老公公行礼道:“老人家,您何故等我?”

老公公忙还礼道:“公子大礼不敢当,小姓马,是邵太妃宫里人。”

“邵太妃?我不认识。”石勇更是一头雾水。

李龙走过来问道:“是兴王母亲邵太妃?”

马公公忙点头:“正是,正是。”

石勇又行礼:“不知太妃寻我何事?”

“想请石总旗到宫中一绪。”

石勇看向李龙。

李龙笑道:“既然太妃有请那就去呗。”

“你陪我去?”

“我不去,我要看我的新房去。”李龙一笑,进自家宅子去了。有了自己的家,总是特别高兴的。石勇见老公公一脸殷切的样子,不好扫兴,就请老公公带路前往宫中见邵太妃。

这邵太妃原是宪庙贵妃,生子兴王、歧王、雍王。孝宗继位后三王陆续就藩外地,她却不能跟随,留在宫中奉养。这许多年来眼也花了,腰也弯了,一心念佛吃斋。今天因为要见石勇,竟少有的穿着略带鲜色的衣服,拄着凤拐,由宫中侍女扶着在正殿等候。石勇入宫见太妃,行礼周到。

“抬起头来。”老太妃声音慈祥。

石勇依言抬起头来,就见扶着老太妃的纤瘦女子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窃喜向太妃低语。老太妃频频点头,喜笑颜开向着石勇道:
“起来吧,老身有话问你。”

“太妃请问。”石勇站起身道。

“你家中父母安在?”

“回太妃,父母俱在家乡。”

“家中可有妻儿?”

“还不曾娶妻。”

“可有订亲?”

“亦不曾订亲。”

“你既已升总旗,是否会将父母接到京城居住?”

“有此打算。”

“不怕父母来京,水土不服么?”

“找个好人儿服侍应当就好。”

老太妃望向石勇道:“我替你选个好人儿服侍你的父母可好?”

石勇呆住了,忙问:“不知太妃何意?”

“你可还记得三个月前你在一驾马车上救过一个女子?”

石勇点头:“记得。”

“那女子是我的心肝宝贝,自小随我长在宫中,乖巧大方,知书识礼,敬孝老人,我便做主将她许配给你为妻,媳妇服侍公婆,便是天经地义了。”

石勇完全出乎意料之外,不知如何回答。

“她做你妻子,你不喜欢?”

“儿女婚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父母同意了,我没有反对的。此事还须向父母亲禀报方能定夺。”

“也是,如此自合了礼数,我便差人去你家乡接你父母入京提亲。”

“不劳太妃,我会亲自去接父母入京。”

“那你快去快回。”

石勇出得宫门回到豹坊还觉得如坠云里雾里,不知所云。

“你怎生如此失魂落魄?”李龙好奇地问。

呆坐在大厅之上的石勇愣愣盯着李龙傻笑,好一会才道:“你可知太妃召见所为何事?”

“何事?”

“原来竟是向我提亲。”

李龙看了他一眼,略作思索道:“是你救了人,太妃由此向你提亲?”

“你如何知道?”石勇惊奇道。

“这世间总不会有无缘无故提亲的事,更何况是皇室中人,须得事事小心谨慎。若不是你做了甚么事,太妃如何会向你提亲?但你所做何事呢?我思来想去也就是我们节前回京当日你救人一事最值得怀疑了。”李龙笑道。

“你的脑子当真好使,便是如此。”

“那你答应了?”

“我如何能答应?儿女婚事向来由父母做主,我须得禀报父母之后再定夺。”

“那你是打算回江南一趟?”

石勇点头:“太妃催得急,我是要回家乡一趟。”

“你已升总旗,也是时候将父母接入京中居住,光宗耀祖。”李龙笑道。

“走,你陪我去向师伯请假。”

李龙微微笑道:“是指挥使。”

“啊,啊,是,是指挥使。”石勇打了一下自己的脑门醒悟道。

“走吧,我陪你去向指挥使请假。”李龙一笑,拉着石勇的手就往外走。

“周昂呢?”

“他自进了自己的宅院便不曾出来过。”

石勇笑道:“周昂倒真是一个安静的美男子,正旦日如此热闹,他也能一个人在山里安安静静的过日子。”

两人说说笑笑离开宅院,也不打扰周昂,前往锦衣卫指挥衙门面见赵良,请假归乡。这种事一般都是准的,石勇也就高高兴兴的辞别众人回乡去了。

石勇白昼高兴回乡,李龙午夜子时却被紧急召见入乾清宫。原来万岁爷因偶感风寒,依太医院药方饮药,不料药后不过一个时辰便呕血不止,慌煞宫中上下。万岁爷惊急之中高呼德官和龙儿,皇后殿下因此紧急派人将李龙召入宫中。李龙入宫,母亲黄惟德已为陛下做了紧急施救,止血舒脉,卧床静休。

太子来了,守在寝宫门口。

李龙入内握着陛下的手,感觉到他手掌的绵软无力和微凉,心下凄然。陛下的龙炕是热的,可是整个乾清宫又是冷的,冷热不均的皇宫令人莫名的悲凉。李龙低下头去轻声道:“陛下,我们去东宫暖阁住,好不好?”

陛下缓缓的摇头,缓缓道:“不必,留在乾清宫就好。我在此住久了,其他地方都住不惯。龙儿,朕明日正式封你为东宫内助。你要好好保护我儿。龙儿,你明白朕的心意吗?”万岁爷紧紧握着李龙的手道。

“我明白陛下的心意。哪怕要下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我也定会好好保护太子殿下。”李龙坚定道。

“好,很好。我累了,陪我睡一会。”陛下说完闭上双眼。

李龙坐在炕边紧握着他的手陪伴着他。其他人默默退下去,整个寝宫只剩下陛下和李龙两个人。太子没有离开,他一直在寝宫门口站着,听着父亲说着话,也听着李龙说着话,夜风轻吹着他的披风。黄惟德安静的随侍在侧。

第二天,李龙在乾清宫接旨,正式被皇帝封为太子内助。

锦衣卫指挥使赵良也接到圣旨,要他陪同太子殿下前去南京孝陵祭拜太祖高皇帝和孝慈高皇后。对于太子来说也是借此次一行祈求太祖高皇帝和孝慈高皇后能保佑父亲健康。内助李龙,锦衣卫总旗周昂,贴身侍卫高玉随行。太子走得很急切,随行众人皆知此次前往南京意义非同寻常,除了按常例祭拜太祖高皇帝和孝慈高皇后外,也隐含着向世人宣告新君登基的日子不久便要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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