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禅语机言何人识
四、妙语截流——云门宗
唐末五代时的法眼文益禅师在《宗门十规论》中曾用“函盖截流”来称颂云门宗的禅风，其来源是云门宗的三句经典“教义”，即“函盖乾坤”、“截断众流”和“随波逐浪”，这三句描述了禅悟或思辨的三个方面，可以分别对应于“无所不在的普遍”、“超出言外的境界”和“随物应机的变化”。
“云门三句”在哲学上的地位非同小可，至今仍是佛学研究中的一大热点，当然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的清楚的。在我们这里重点是说禅风，云门宗里，“截流”的作为和妙语正是一大特色。
还是先接着上边提到的石头希迁禅师讲起。
希迁禅师有个徒弟叫天皇道悟，这道悟是跟着马祖道一学了两年之后才来拜师希迁的，所以来的时候就带着一些马祖那边的“凌厉”性子。
《五灯会元》里说道悟一见到希迁，就问：“离却定慧，以何法示人？”这里的“定”和“慧”是一般修佛者采用的重要方法，那么离开了这两个，还怎么来教人修佛？
希迁的回答很出人意料，说：“我这里无奴婢，离个甚么？”在希迁眼里，“定”和“慧”就如同奴婢一样，而作为自己随处做主的人，根本不需要、也没有这些啊。
道悟追问道：“如何明得？”没有“定慧”的话，那要通过什么途径来明心见性呢？
希迁仍旧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再反问：“汝还撮得虚空么？”自性如虚空，无形无相，你想如何捕捉？
道悟一听，脾气就上来了，说：“恁么则不从，今日去也！”你这说的驴唇不对马嘴，我不同意，我还是离开这里算了！
希迁看到这小伙儿着急了，就叫住他，一来一回又点拨了几句。道悟最后问：“虽然如是，毕竟如何示于后人？”我是说不过你，但总不能用“虚空”来教后人吧？希迁依然是反问，说：“汝道谁是后人？”你倒是给我指指，谁是后人，后人在哪里？
这下道悟总算明白了，关心名相方法、操心教导后人什么的根本不是关键，一切本来清静啊。宋代赞宁和尚的《宋高僧传》里说道悟所悟到的正是“三世平等，本来清净；一念不起，即见佛心”。
由于道悟曾师从马祖道一和石头希迁两位禅师，他的风格就与云岩昙晟、洞山良价那一支的“稳健风”不同了。到他的弟子龙潭崇信，再传弟子德山宣鉴的时候，基本已经形成了“非主流”的“怼人”禅风。
德山宣鉴与同时期的临济义玄齐名，当时有“德山棒，临济喝”的说法，因为这位宣鉴禅师也是一位“豪放派”，不仅有“达摩是老躁胡，释迦老子是干屎橛”的大胆言论，而且动不动就要用棒子来打人。
宣鉴禅师晚年收了已经四十岁的雪峰义存为徒。
这义存年轻时曾向当时著名的的洞山良价等多位禅师请教学习过，在禅宗史上留下了许多问答公案，但他自己却一直没有真正开悟。
直到到了宣鉴禅师门下，义存无奈地向老师问说：“学人还有分也无？”像我这样的，不知还有没有天分（或者福分）去领悟啊？
宣鉴禅师当时就打了义存一棒，告诉他：“我宗无言语，实无一法与人！”禅宗之内，禅悟是直指人心，思虑什么“天分福分”作甚？义存从此彻悟。
雪峰义存禅师的弟子云门文偃就是云门宗的正式创始人了。
云门文偃禅师（公元864～公元949年），俗姓张，姑苏嘉兴人。
文偃也是个神童级的人物，《五灯会元》里说他“敏智生知，慧辩天纵”，小小年纪在佛学方面已经是博览众家，有所成就了。成年受戒后，为了继续“深造”，他走上了佛学大师的必经之路：游历求师。
文偃首先去求见的是睦州道踪禅师，睦州可是个怪和尚，文偃敲他的寺门，他就是不给开。一连三日，文偃吃了闭门羹。最后一次敲门，眼见这寺门好不容易开了个缝，文偃年轻气盛，使劲挤了进去，可当参问禅法时，睦州来了句莫名奇妙的话“秦时车度轹钻”，弄得文偃是哑口无言，这次是彻底颠覆了他的传统禅学思维。
离开了睦州，文偃找到了雪峰义存禅师。
雪峰义存当时已经完全继承了师傅传下来的“非主流”禅风，而此时的文偃，也已经逐渐走上了“非主流”的禅悟路线，所以一见雪峰便得到了赏识和器重。
他们的“非主流”体现在哪里呢？说有一次，雪峰的一个徒弟读《参同契》（石头希迁禅师的著作），问师傅书中的“触目不会通，远足焉知路”何解，雪峰说了句“苍天！苍天！”这僧人犯糊涂了，师傅这是说什么呢？一看师傅的爱徒文偃在旁边，就过去问他，没想到文偃更离谱，说“三斤麻，一匹布”，这什么跟什么嘛，僧人不住摇头说不会，文偃又补了句“更奉三尺竹”，估计呀，这僧人当时真的得崩溃。
其实文偃后来还从师灵树如敏禅师，不过他所继承和宏扬的却始终是雪峰义存禅师的非主流“截语”禅法。这里的“截语”是名副其实的“怼人之语”，石头希迁和天皇道悟的问答虽然也有“非主流”的意味，但勉强还可以解释，到义存和文偃禅师这里可就真的成了不可解释的超出言外的“截断众流”之言。
弟子问文偃：“如何是和尚家风？”答说：“门前有读书人”；问“如何是西来意？”答说“久晴欠雨”。基本上都是答非所问！这就是后世所谓的“云门截流语”，用出人意料的语言来截住人的传统思维，使人回到本我自心上来，渠道是“非主流”，其实洒脱之中用心良苦。
在南汉君主的资助下，文偃在广东韶关云门山这里建了一间禅院，据传是当时最豪华的禅院，什么金银器才都用上了。文偃在这里开了云门一宗，云门宗虽然没有临济宗、曹洞宗那样名声显赫，但是其“妙语截流”的“非主流”禅风以“截断众流”、“随波逐浪”的特点形成了著名的“云门家风”，实在让后学者佩服，云门高僧的妙语也被许多学僧记作语录，而流传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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