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的一个春晚，陈红唱了一首歌，歌里说老人不图儿女为家做多大贡献，经常回来看看就行。
关于这首歌，刚开始我也和大家一样，认同人世间最长情的告白就是陪伴。可是听着听着，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随着生意失败，公司倒闭，我从一个活蹦乱跳的人物渐渐积攒了几许油腻，越来越多的人能躲则躲，能让也让。
随着身上的光环逐渐消退，我也越来越少回家了。你们不要相信个别人的逞强，什么没有衣锦照样还乡。
农村的夜空的确璀璨，只是盯着眨眼睛的星星看得时间长了，似乎不想长大。
出门在外还得靠朋友。这不，有个朋友真的给我一个东山再起的机会，我决定抓住它。
好日子过完了，再过孬日子真的难以接受。到今天我终于明白了历史课上老师的照本宣科——历史的车轮是滚滚向前的，历史是不可能倒退的。
这个工作就是销售，时间多还自由，关键是收入可观。这样我似乎又可以经常回家了。
梦中我都能感觉到，逢年过节慷慨解囊的豪情万丈，我觉得这一天很快到来。
只不过“这一天”来得比以往时候更早一些，滞留的时间也更久一些，关键是我业务才刚刚起步，我依然囊中羞涩，最悲催的是适逢年底。
旧历的年底，更像个年底。只是空气中少了《祥林嫂》里的火药香味，却凭空增加了一丝恐慌——武汉新冠病毒蔓延！
我被迫与家人做最长情的告白。老家的肉圆不叫丸子，而叫陀子。滚动着我童年的口水连连，吃一个能喝下一杯不堪。
老家的人和事，沧海桑田，来来去去，稍微打听一点，都够我唏嘘半天。
好在，农村物资还算丰富，吃什么地里都有，跟城市相比，省去了去超市排队的困扰，耗得起。
也因为这些，我的嘴角自然不自然地也会微微地上翘一下，这仅有的优越感填补了心中的大片空虚。
然而，古语说得好，无事生非！
呆家里久了，油菜都施完肥了。我妈也开始找我的麻烦。
我身体自幼不好，经常咳嗽，我妈不但不鼓励我锻炼身体，还经常因为一些小事摧残我。
恐怕你们有所不知，我妈不知什么时候学了一些功夫，连我爸都不知道，跟谁学的我们也不知道。
看那样子应该属于内家拳，一般也是晚上才打打。
白天看我不顺眼，就会教训我。所以我和我妈的梁子结了很多年。本来有机会化解，也因为我没有抓住机会，错过了。
也就是七八年前，我妈骑着自行车从乡里回家，行进一半的时候，发生了一场车祸。
据她后来回忆，整个人被大巴车撞得飞了起来，还好路旁的沟底还有一些水。她从死神手里拣回一条命，代价是肋骨断了两根，住院个把月。
因为司机喝酒了，所以司机全责。本来她一个农村妇女根本没有退休工资，就因为这件事，客运公司给她相当于交了养老金。
只不过住院久了，葡萄糖用量过大，出院以后得了糖尿病。本着顽强的求生欲望，她每天坚持吃一些降血糖的食物。
什么黑豆，劳豆（寄生在芦苇上面的，秋天可采摘）等等，每逢季节我妈都会采摘一口袋，做成黑饼干。这些东西在农村也没人过问。
在她住院的那段时间，我没有回来看望，只是提供过一些物资。
所以，我们之间的隔阂越来越大。每次听到那首歌，我总是泪流满面，期待着能有一次恢复关系的机会，毕竟我妈岁数大了，拳也基本不练了。
这次疫情简直是天赐良机。但我恰恰忽略了一点，我妈岁数再大，她也还是女人。我不懂女人，女人心，海底针。
在家这些天，我陪她一起干活，一起打牌，一起做饭吃饭，她不但没有原谅我，还一直找机会挤兑我。
于是我和朋友商量开工，二月三号，我就出去上班了。只不过加油不让下车，一路关卡很多，被量了很多次体温，我自幼身体不好，最怕发烧。
到了客户单位，家家戒备森严，微信联系都说不适合接待。但是我认为既然出来了，就应该有点收获才能回家，这点精神点亮我曾经生意失败的心灯。
谁知道晚上回来的时候，高速路口只能上不能下，我最后下的路口还是机场高速路口。
不好意思，警察和医务人员早就恭候多时，比抓捕逃犯严得多。
一量体温，37.18℃。体温枪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卧草！
我被交警安排到了隔离区，然后就见交警和医务人员窃窃私语。我越来越慌张，想着我妈我爸还在家里等我，晚上六点多就会到家，他们刚刚与我通过电话！
就在我准备跟爸妈打电话说遇到麻烦的时候，医务人员又走了过来。
“同志，请你把头伸出窗外，不要紧张，关闭热风空调再歇一会！”
过了不到两分钟，我又被量了一次体温，过关，放行。
这个时候，家里电话不断打过来，我妈在电话里还说她以后不唠叨了，赶紧回来呆在家里，到村口的时候把车灯关了，邻居看到你回来影响不好。
回到家村口的时候，天早就黑透。我看到一个身影在路口，一会高，一会低地挖着什么，突然想起鲁迅有篇作品说那个盗墓贼，后背都发凉。
只不过这路口有啥好盗的，走进一看，原来是受疫情影响，村委会封村，我妈正在为我开一个小口子呢！
等我通过以后，她又悄悄地把土填好。还问我今天接触人没有，我说一个人也没见到，她才放心。
本以为，我可以呆在家里继续啃老。谁知道这两天我妈又开始找我麻烦。
昨天晚上吃饭的时候，我觉得我爸饭做得似乎不够多。
“妈，你要不再弄一点皇家御用黑饼吃，我怕这饭不够。”
“饭就堵不住你的嘴！”
关于“饭就堵不住你的嘴”这句话在在苏北农村特别流行，是家长对付孩子，老公老婆之间互怼的最优秀，最经典的语言，没有之一。
我心里想冤冤相报何时了。但我妈爱唠叨是她的一大特色，我决定反击！
当晚吃的是红薯煮粥。农村的红薯粥，制作起来谈不上什么工序，也就是把红薯皮去掉，然后改几下刀，把长度缩短一些而已。
果不其然，没过一分钟，我妈开始出招了，非常阴险狠毒。
“咣！”
一个大碗掼到我面前。
“儿呀，中午还剩下几块豆腐，妈舍不得吃，你吃了吧！”
我一看，也没有热一下，自己也不想去热，就那么几片，浪费了又何妨。
赶紧低头，往嘴巴里塞了一块红薯。
“哦，哦，哦…”
“儿子，怎么了，说话还不利索了呢？”
我看时机已到，咬着红薯，抬起头。我爸笑得端着碗麻溜地窜到锅灶后面去了。
我赶紧咬断红薯，捣鼓几下腮帮子。
“不是我不睬你，嘴被饭堵住了！”
这时，只见我妈拿着一双筷子，浑身气得发抖，只是脸上没绷住笑。
“他爸，以后儿子回来就给他喝粥吧！”
锅灶那边传来了两声“哦，哦”。
网络语说得好，你大爷还是你大爷。我妈一招被我化解，接着又出一招。
“儿子，这三块豆腐，妈舍不得吃，你赶紧吃了吧！”
从年前到年后，我的生活质量有高峰也有低谷，高峰期出现在除夕到初三，初三以后疫情高涨，而我的饮食水平急转直下。说实话，有豆腐吃就不错了。
但是家里还是有肉的，鸡杀了多少只，出库多少，库存还有几只，我每天都尽心尽责地盘点。
于是我装聋作哑。
“这几块肉，还是妈妈吃吧！”
“你给逼样。”
我妈爆完粗口就笑趴了。
我才不管，趁胜追击。
“妈，实在对不起，这几年出师不利，穷困潦倒，没能给家里做多大贡献。我不该用常回家看看的借口继续啃老，对不对？”
我妈听完这句话，缓慢地抬起头。这时我才发现，妈妈的刘海早已经沾染了霜花，只是我没有仔细观察罢了。
“儿子，爸妈老了。”
我还以为我妈这句话的意思是拳怕少壮，以后就不再打我骂我了。
谁知道她又开始唠叨了！
“你看看你几个同学，他们哪个没成家，哪个没有孩子。”
“你也不比人家工作晚，这么些年，钱呢？”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呀！”
…
“妈，我会努力的。”
我妈点了一下头，眼中似乎有流星闪过。
“过两天疫情好点，村后你大妈要带个姑娘过来，你一定要好好表现啊！”
“又要给我介绍对象啦！”
“这个女的岁数大点，你不要嫌弃，不嫌你穷，到时候热情一点。”
“那人家问我事业，我该如何作答，还请妈出个主意。”
“创业初期啦！”
“谢谢妈妈指点！”
“这几块大肉你不吃啦！”
“妈，什么大肉，这是豆腐啊！”
“不要怪妈不给你吃肉，过两天人家闺女过来，你懂得？”
“妈，你是高手，佩服！”
“什么高手低手，好好赚钱，常回家看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