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冷暖,如人饮水

十八岁,哭过也笑过

01

12岁那年,一户普通的夫妻离异。

父亲带着妹妹北上,母亲带着弟弟南下。徒留我一个人在原地打转转。

实际上也不算徒留我一个人,毕竟他拉着我去了镇上,找了当时据说是镇上中学最好的老师。

他花了我眼里的巨款,给我买了当时最流行的裙子,带着薄纱,还有亮片。一步三回头,拉着妹妹匆匆上了火车。

那是我第一次见他哭,一个三十岁多近四十的大男人站在路口,哭得像个大傻子,还一个劲地说沙子迷了眼。

母亲咒骂他的时候他没哭,领着弟弟头也不回就走的时候他没哭,现在哭了。

你问我什么感觉?

抱歉,我并没什么感觉。

他是我的父亲,理所当然我应该爱他,即使在母亲提着箱子叫嚷着离婚,他一言也不发,签了字。一张纸,一个家成了两户。两个人,天南地北,各不相干。三个孩子,天南海北,岁月静好,各自安好。

我真的不能理解为什么,男人的自尊有那么重要吗?

母亲不止一次抱着我哭着说,如果父亲可以软弱那么一次,哪怕就低一次头,我们,所有人就不会这样。

也许真的有那么重要吧!大人的世界我不懂,他们要做什么,我也真的拦不住。拦不住,去试着理解吧。

毕竟,他们都爱我。

02

那年我12,我实在没有那么多的闲工夫去关心他们所谓的完美主义,我只知道分了就是分了。在现实面前,我要活着。

600块钱,把我定在了那个镇上最好的老师名下。说好的200元一月的住宿费,400的生活费,实际上落我手里的也就是200。

每天4:50,我要老早起来把他们在菜市场买菜,淘好,放到一边 在此期间,我还要帮他们把馒头蒸好,把米下锅,以便他们醒来的时候只要炒菜就行了。然后,我要急着喝点滚烫的粥,小跑跑进教室,开始今天的早读。

在现实面前,我不得不加快成长的速度,以便自己能够更好的活下去。活下去,一个毛都没长齐的毛丫头谈活下去,很讽刺吗?不。

三年的时间里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也不曾怨恨,那段岁月对我的刁难与打磨,令我练就了烧煎炸煮等十八项武艺,令我晓了人情世故懂了人心凉暖,成就了不一样的一颗玲珑心,木制的七窍的。

也不曾欣喜,但确实难忘。难忘我在那个小小的阁楼间度过无数黄昏,黑夜,等待黎明。那个不大的巴掌之地,却为我提供了一个避难所。

也难忘每个星期天家人来电的欣喜,虽然每次都是,“钱够吗?”,“过得好吗?”,“成绩怎么样?”然后就是无尽的沉默,如一张执拗的老唱片,在某一个下午,嘎然而止,归于平静。

但还是欣喜,也许这就是血缘的羁绊,神秘莫测。

不曾怨恨,不曾欣喜,但却难忘,生活不就是这样吗?

03

在初三尾巴的末梢,父亲带着妹妹回来了。穿着肥胖西服的父亲拉着穿着小洋裙的妹妹,妹妹躲在他背后,抬着头怯怯地看着我。

我穿着花格子衫就那么站着,最终在长久的沉默里,喊了一声爸。

校门口那家老旧的羊肉汤小店接纳了沉默的父女三人,浇着红色辣椒油冒着热气的羊汤被端了上来,但还是没能打破这无言的局面。

在羊汤蒸腾而起的烟雾里,我们对峙着,那一刻我们不是父女,而是最最不熟悉的相爱之人。

“默默,最近过得怎么样?”

“还好,不错。”

“琦琦,来喊姐姐,你不是一直喊着要找姐姐吗?”

“我不要姐姐,她不是我姐姐。”

望着因不熟悉而怒视着我的妹妹,以及因为尴尬而手无足措的父亲,我也不止一次想发问,这真的是我一直在渴求的家人吗?

“爸,别逼她了。”

“琦琦,给姐姐讲讲,这些年你都去了哪?有没有吃过什么好吃的?琦琦都成小大人了,比小时候还漂亮啊,姐姐都不敢认了。”

“哼,那是。”

看着傲娇的小屁孩,果然小孩还是需要哄的。只要夸夸她,她对你的好感就会暴增。

“我吃过西安的肉夹馍、丸子汤、镜糕、涮牛肚、小酥肉、臊子面、花奶奶酸梅汤、粉蒸牛羊肉,哈尔滨的糖葫芦、红肠、干肠、大列巴,还有武汉的鲜豆皮、四季美的汤包、蔡林记的热干面、顺香居的烧梅,糯米包油条,还有好多好多,这次我们还要去北京,我还要吃面糕,姜丝排叉、糖耳朵、面茶、麻花,豌豆黄、豆馅烧饼……”

话匣子一打开,合上就不那么容易了。在一旁父亲一脸震惊地看着我,他不知道在他离开这么久的时间里,他的女儿已经可以独挡一面了。

我喝了两口辛辣的羊汤,辣味直冲鼻腔,便放下了汤碗。父亲一直在催促我,多喝点,我笑笑只说早上吃的多,不想在吃了。一旁的妹妹也在摇着头,仿佛我丢了什么珍宝。

他们不知道,我对羊肉是过敏的,只要一沾身上就会起小疙瘩。密密麻麻的,不起在脸上就只是身上。用药也没用,只能等着时间把它们耗下去。

一顿饭下来,生疏仿佛被浓浓的羊汤冲淡了,亲情的暧昧在空气里浮现着。

04

中招后没等成绩出来,我就随着他们登上了去北京的火车。越靠北,天气越干,总感觉皮肤里的水分随着干燥的空气一起蒸发。

虽说是去北京,但也就是那样。每天的生活并没有那么轻松。我即是走读生也是插读生。

刚到出租房的第一天,我还是挺满意的,不到20平米的房子,足够放下一个衣柜,一个折叠床,一张略大些的木床,还有一桌子。一张帘子一隔,就是两间房。

我最喜欢那个大窗户,我喜欢光,喜欢到没事就去太阳下晒。孤独的人也许更喜欢太阳,因为他们觉得自己内心也许会发霉。

一次中午,我因为忘拿了下午的课本跑过去拿,就看见我那个傻父亲正领着我的妹妹再吃开水煮面条,真是他妈的清淡,除了几个飘着的白菜叶子,连个油腥都不带有。

妹妹吃的津津有味,看见我还朝我挥了挥手,招呼我吃。

面糕呢?姜丝排叉呢糖耳朵呢?面茶呢?

“这就是你们的午饭?”

“姐姐,去拿碗,快尝尝,今天爸做的可好吃了。”

“最近,时间有点紧,这不是来不及做了吗?”父亲还在狡辩着,他不知道每次他说谎时都会习惯性的摩擦右手中指和无名指。

我把两个人吃的面倒了,转过身抹了泪,去旁边超市买了几个蛋,挑了点肉,买了西红柿,回来重新下了面条。

近四十岁的人了,咋还像个小孩一样?连个面条都不会煮?没出过猪肉没见过猪跑吗?妈,你把他惯坏了,真的。

当天下午,毫无意外地我迟到了。

实际上迟到也无所谓了,反正是数学课。我不是传统意义上爱学习的学生,我很懒,也没太多时间去学习,我总是有许多事要去干,我也不知道哪来的那么多事。

尤其是数学,我讨厌写步骤,我总是喜欢把过程在脑子里过一遍,然后直接写结果,恩,就是那么懒。

所以没少被批,这个数学老师一样看不惯我这种做法,我被罚站在傲室外,老师这种生物我不懂。

只不过今天更怪了,那个平日里总是爱脸红,喜欢穿衬衫的少年,说话温温柔柔的少年第一次顶撞了那个更年期的地中海大叔。

恩,他也被罚了,和我一起站在了楼道里。

看着拿着书本一脸无辜走出班级门的少年,一本正经地拿着书摊在窗台上,透过窗户看着老师解题。

渍,别以为你假正经我就没看见你在偷瞟我。平常遇见这样的小朋友,我都是哪的搭理的,但这家伙太蠢了,蠢毙了。

“嘿,傅子言,有没有给你说过,你很蠢?”

“没有。”

看着突然爆发的少男,我哈哈大笑起来,里面地中海老头气得捏断了两根粉笔,别问我怎么知道的,粉笔味,嘎嘣脆。

我好像知道了一个不得了的小秘密。

当我还在学校吃饭的时候,每当饭后我回来时,我的位置上总会多一袋奶,或者一个鸡蛋,或者一个肠。东西不大,却是烫手的山芋。

问周围的人,他们也都说不知道,后来他们更是形成了一种默契。当我看见桌上的东西,还没看向他们,他们就会集体诡异地盯着我,不问了还不行吗?

很幼稚的方法,也是小恩小惠,但时间久了也令我有些心痒痒,莫名想知道那个胆小鬼是谁,这么怂?

现在我知道这个怂货是谁了。

恋爱真是一个令人眼馋的话题,但并不适合每一个人,我这个人天生冷情,最讨厌欠别人的东西了。我怕那是施舍,同情我不需要。

05

既然知道送东西的人是谁了,那就该挑明了。

第二天午休的时候我把他约了出去,教学楼后边有个小水潭,据说死过人所以很少有人去。

“付梓言,你喜欢我!”

看着忽然红到耳朵根后的少年,我又想笑了,但我还是努力装严肃。

“谁说我喜欢你,你的。”

死鸭子嘴硬。

“抱歉,虽然你追求的方式很怂,也很暖,但我不会谈恋爱的,所以对不起,请不要喜欢我。”

那家伙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在眼眶里直打转转,但没掉下来。

“方默,你可以不喜欢我,你可以拒绝我,但你没权利不让我喜欢你。”说完,就迈开腿蹭蹭的跑了。

看着迅速消失的背影,我又默默地说了声对不起,小到我自己都听不见。我也不想伤你的,但我真的爱不起。

喜欢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一个懦弱的少年原来也可以这么执着。

每天我过来,桌上还是还是会有各种各样的东西。甚至还变本加厉了,偶尔还会有个蛋挞,小蛋糕,苹果,或者一小串葡萄。

当我顺着注视我的视线追踪过去的时候,那家伙总是执拗地看着窗户,每次都是,傻的透气,也傻的可爱。

而周围的人也都习惯了一样,早就爱怪不怪了。

那时候我每天中午都会小跑回去,去给家里那两个傻宝做饭。我让他们提前买好东西,然后我回去就直接煮饭,这样比较省时间。

我就直接帮付梓言带饭了,毕竟我老妹吞了他那么多吃的,总占别人便宜不大好。

在众目睽睽之下,我把他约了出去,拉着他一直跑道那个水潭边,把饭盒递给了他。

午后的小潭边,很暖,完全没有早上的阴沉气息。

扔下他和饭盒我就走了,说什么呢?我也不知道要说什么,随便了。

仿佛默认了一样,每天他还是偷偷往我的书桌里塞东西,我每天中午帮他带饭,谁也没有多说什么,默契就这样悄悄形成了。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06

那年年下,我们在北京过年。没有人提起回家,因为都知道那只个房子,早已没了人烟气息,有亲人的地方才是家。

大年三十的晚上,我炖了鱼汤,做了好几个菜,摆上桌。在新的一年交接之际,再大的疲惫此刻也消失殆尽了。

看着父亲嘴角勾起的弧度,还有贪吃的妹妹正急着喝鱼汤而被烫了嘴,内心一下子就暖了起来。

趁着他们都在等着看联欢晚会,我提着放在保温桶里的鱼汤出了门。

刚下过一场小雪,地面都被踩时了,有些滑,我也不在乎。小跑起来,一直到班里。远远看着那间亮起的自习室,想笑。

我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在白炽灯下,看他的侧脸更好看了,切,一个男生这么白算个啥。

“呐,呆子,你的鱼汤。”我重重地把鱼汤摔在桌上,吓了他一大跳。

“我不是呆子。”

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更想骂他了。

“呆子才说自己不是呆子。”

“哼。”

这家伙脾气大了。

我也没在说什么,就拿了书本做到了旁边,我看见他正在看数学卷子,明晃晃的148分。呆子还是挺聪明的。

“呆子,这道题咋做?”

他极为嫌弃的看了我一眼,又老老实实地给我讲起了题。

“真是贤妻良母啊。”

看着他瞬间红到了脖子根,我知道不能再逗了,不好哄。

此刻距离高考还剩100多天,付梓言还是这么好欺负。

“你要考哪个学校?”

“我,北师大吧!”

“那我考北大吧。”

“你适合去考清华。”

“我想给你一起带个北字。”

我想这是我听过的最傻的情话。

呆子,你说你考上了北大,我做你女朋友好不好?

看着远处埋头做题的呆子,我陷入了沉思,这么呆真的好吗?

我说过我不适合恋爱,是真的呢。那么幸福的事情怎么轮的到我?

07

最后一门刚考完,我就被同校的老师找到了,说我父亲被紧急送到了医院。

父亲不是说只是鼻炎吗?为什么会这么严重?为什么会进院?

来不及和告别,我就打了的直奔医院。

第一次见老头那么虚弱,整个人都陷在了被子里,静静地睡着,还在打着点滴。要不是看见他胸部的起伏,都会以为他没了。

在不知道的角落里,我偷走了父亲的青春,我茁壮成长着,而他却越来越虚弱了。

没过多长时间,付梓言也来了,额头上都是细小的汗珠,苍白的脸透着红晕,喘着粗气。

他看见我,跑了过来,我捂着他嘴,他把尖叫吞了下去。

我回去做饭,留下他和父亲。

等我带着熬好的汤和妹妹一起来的时候,老远就听见父亲大笑的声音。

趁着间隙,我偷偷跑出去交医疗费,回来时我被叫了过去,说多陪陪老人家吧。

医生走后,我一个撑不住坐在了地上,不是凉的,是温的。

“你听见了吗?”我抓着付梓言的衣领,不停地晃他。“是假的,对不对,是假的,对不对,他连50都没有啊,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最后在父亲是要求下,我们回了老家。三年前我们提着大包小包来到这里,三年后,我们又一次以同样的狼狈匆匆离去。

没有告诉付梓言,毕竟青春里总会有些是过客,爱得再深也是徒劳。

呼啸的火车,带走的是青春,也是我最后的那一抹慈悲。

我把自己的人生活成了荆棘条子,内心是刺,外里也是刺,哪怕无心,也会刺伤某些人。

08

北师大的通知书寄了回来,我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还是放到了柜子里,递了休学申请表。

学业重要,父亲更重要,我不能让他走的时候身边没人,像我那个孤寡的奶奶一样。

一年后,在父亲的葬礼上,母亲领着弟弟回来了。我望着哭的撕心裂肺的母亲,人都没了,在伤心不也晚了吗?

生与死,原来离得可以这么近。

母亲想要带带走妹妹,好让我去学校。看着拽着我衣角的妹妹,莫名让我想到了那天父亲领着妹妹来找我的情景。

我婉谢了母亲的好意,最后母亲摇了摇头,也没在说什么,只是偷偷放到妹妹手里一张卡。

领着弟弟又走了,毕竟大家都还有自己是事业,不能总为了过去而一味消沉。

来到北师大门口,望着那几个大字,我的眼前忽然黑了。

“猜猜我是谁?”

听着声音,我抬起脚狠狠一踩。

一声凄厉的惨叫声直击耳膜。

我领着一只摇着尾巴的狼回到了住处。

我还没说什么,这家伙忽然单膝跪地,瞪着我。

“在你离开的401天里,我一直在等你联系我。在学校的时间里,每一个星期三我都会从北大步行来到北师大,9.1公里的路我来回走了一年。你在课本上写过,要找一个陪你走遍全国的人,我觉得我可以陪你度过余生,如果你不信,我可以再走四年给你看,直到你同意。虽然9.1公里很短,但我的余生很长,只要你乐意,我愿意配你走过。”

“告白吗?”

“是,是的。”

看着忽然气势弱下来的人,我又笑了。

“你别笑了。”

“我不愿意。”

“你笑吧,别说话。”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亲我一下,我就让你当临时男友。”

看着颓废站起来的人,我忽然开口。

“什么,真的?”

“3,2……”

渍,真是一头摇尾巴的狼,咬的这么狠。

“我喜欢你。”

“我知道。”

“我真的喜欢你。”

“滚。”

如果三年前,你告诉我,有一天我真的会喜欢上一个呆子。我一定会拿着扫把追着打你,但现在我好像真的喜欢上一个呆子了。

仔细想想也没啥,仙人掌都能开花,荆棘也可以弯的。

我曾怨恨过这个世界,怨恨过分裂的家庭,怨恨过周围的人,我也曾如一个厌世少年,深深诅咒这个世界,厌烦一切。

仔细想想,有什么用呢?一味地遗弃过去,还不如珍惜现在。在那肮脏日子里的是你,在圣洁里的也是你。

只愿你,颠沛流离时有人陪。人间冷暖,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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