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黑绵阳——白绵羊——黑绵阳——白绵羊——

两个月来一向灵验的偏方不好使了，毫无睡意的王瑛在辗转反侧中摸索着打开手机，强光刺得她先使劲闭着眼缓了缓，接着又用力将右眼睁开一条小缝，午夜三点整！

她心里咯噔一下，老人们常说，这个点是鬼魂出没的时刻，无意识里踩着点儿看时间，这件事是不是冥冥之中早有安排呢？

胖子不在身边，自小对鬼狐的恐惧迫使她不由自主地把头蒙进被子里。不承想刚喘了两口就憋不住了，她像虾米一样蜷缩身子侧卧着，尽可能把脖子抻长，在里面把脸上的被子边儿扒开一条缝，深深吸了一大口气。

随着丝丝凉意浸入心脾，顿时感觉混沌的大脑豁然开朗：既然都说鬼怕恶人，通人性的鬼应该也有同情心吧，我王瑛都落到这步田地了，阎王爷出巡也得绕开我三分啊！

心里的恐惧没有了，她索性起身，开灯，上厕所，到客厅坐下，倒了杯热水。

打盹挡不了死，这个事是该好好捋捋了！

2

王瑛是县一中的数学教师，近几年更得厉害，去年申请调岗到图书室发挥余热。

想当年她小中专毕业，被分配到一中教初中班数学。在专科学历占主流的同事中，她看到自己的不足，拼了命地补短板，学了专科学本科，到一中被迫取消初级教育的时候，她握着烫金的北师大数学专业毕业证，毫无争议地进驻本校的王牌部队——高中数学备课组。

此后她的人生一路开挂，她送的毕业班单科成绩在市里年年名列前茅，优秀教师、优质课、说课评比，只要她想要，从没有被落下的道理。大前年，头一次分到本市两个正高级职称名额，她凭着一堆重量级荣誉证书和亮瞎人眼的高考成绩，在全市百十名高手你死我活的角逐中脱颖而出，当仁不让地成了人人艳羡星光闪耀的一名中学高级教师。

隔年，儿子高考超常发挥，以全市第20名的成绩被本应无缘的复旦大学材料专业录取。“娘是英雄儿好汉”，同事们恰如其分的总结和不约而同的卖力宣传，把王瑛老师的优越感和虚荣心全部打包给满足了。

3

王瑛的心事起源于两个月前。

老公出差的那天下午，她在窗明几净的办公室里边喝茶水边百无聊赖地刷微信。想起多日不见的闺蜜，临时起意不如晚上聚个餐大家聊一聊。

闺蜜提议去开发区新开的一家家常菜馆吃大锅炖鱼。开车走出20多里，来到一条生疏的街道，家常菜门面看上去不起眼，旁边的咖啡馆可了不得。三层楼高的墙体广告，流线型的巨大艺术字在错落有致的彩光映衬下显得格外高端，从外面望进去，大厅里暧昧的暖色光线朦朦胧胧。

“这个黑灯瞎火的咋吃？”站到路边的王瑛感到很好奇。

“大姐，别让人笑话！人家是喝好不好，边喝边谈，又新潮又浪漫，这里没有你的菜……”说话间闺蜜拉着她进了饭店。

一大锅鱼吃得两个人浑身熨贴，特别是那贴锅的小饼子王瑛简直爱死了，本来三个人的量被她俩全部报销。两位大妈几乎是捧着肚子打着饱嗝目光呆滞地走出饭店大门的。

4

闺蜜调车的当儿，王瑛站在刚来时站过的位置好奇地朝咖啡馆大厅里打量，盯了一会儿，因为光线太暗什么也看不清，她收回目光，这才发现在大门的另一侧，赫然停着她家的新奥迪。

早晨胖子明明说是去外地出差，办完事要明天中午才能回来啊，现在他的车怎么会在这里呢？

王瑛掏出手机准备拨号，这时闺蜜在车上朝她按喇叭，她只好作罢。

路上闺蜜后悔得打头碰脸，叨叨一个月的瑜伽白做了。心里七上八的王瑛不接话，想想老公最近也没有异常表现啊，毕竟在一起生活二十多年了，要说这个白胖子有外心王瑛打死也不相信。

在自家楼下目送闺蜜的车开出小区，王瑛蹲在路边草坪上，翻江倒海地吐了。

洗漱完毕，王瑛改了主意，毕竟纸里包不住火，我先不打草惊蛇，看这个死胖子回来怎么表演。

第二天下午那个可恶的胖子没有如期回归，他是在第三天晚上回来的。进得门来没事人似的一脸喜色，站在门口一边换鞋一边问斜靠在沙发上嗑瓜子的王瑛：

“咋的，王老师不高兴了？”

接着又问：

“三天了也不打个电话，是不要老公了吗？”

王瑛并不看他，噗地一声吐掉嘴里的瓜子皮，懒懒地问：

“咋回来的，车呢？”

“靠，你不提这茬我还忘了，车在4S店了。我上高铁前把钥匙交给老K，前天晚上他给擦了……”

“奥……”

王老师像傻瓜一样愣在当地，大半天回不过神来。

5

过了几天太平日子，在又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危机感毫无预兆地降临了。说真的，她不是不信任老公，她是对自己没有信心了。

人到中年，一贯不讲究不时尚，单位家庭两点一线，闲来无事刷刷手机嗑嗑瓜子，周末一天天窝在家里，整天蓬头垢面的，要自己是个男人保不齐也会心生厌倦。

王瑛一向不是个腻歪角色，下午上班后她就到水上健身俱乐部办了张年卡，她的计划是，每周一三五晚上健身，二四六晚上跟踪她的白胖子，最后一天看心情。

练了几天瑜伽，她就郁闷了，这么美好的事自己怎么就不上瘾呢？每每在教练的口号里跟着大家吃力地做着那些莫名其妙的动作，她总是心生沮丧，这是锻炼吗，这简直就是上刑啊！要是再偶一抬头看到镜子里自己僵硬的腰身，简直要死的心都有了。

这边不亮那边亮，做瑜伽不在状态，跟踪倒是发现了问题。

6

两周下来她就注意到，每到周二、周四晚上八点半，胖子会雷打不动地到护城河边上的一间茶楼去坐坐，时间不长，一个小时后准时下楼，一起出来的还有一位三十多岁面容姣好的苗条女子。

开始，她在心里安慰自己说，老公这是在陪客户。她一边加紧跟踪一边搜查证据，从翻口袋套话头到偷看微信再到借故去办公室查电脑，她挖空心思地找，有一天半夜失眠，在枕边如雷的鼾声里骂了胖子一万遍还不解恨，忍不住踹他两脚，心想踹醒了正好摊牌。

估计这两脚是轻了，身边人非但没醒，嘟囔了两句翻个身又呼噜起来。

再踹两脚，又嘟囔。

“你说谁？再说一遍……姓王吗，今天晚上的美女……王……再说一遍……”

她记得有人说过，接着别人的梦话往下讲，梦中的人就会跟你交流。唉，看来说这话的人没有实践过，要不咱用这招咋就不灵呢？

呼噜山响，任她再踹也不吭声了，这家伙真成了一个猪一样的死胖子！

就这样，两个月来一大半的夜晚王瑛是靠着数羊熬过来的。

7

今天晚上的发现确实把她雷到了，好巧不巧，原来这位神秘女郎竟是水上俱乐部的游泳教练！

她在俱乐部大厅里发现昨天晚上跟胖子在一起的女子时，还以为是来健身的顾客。暗地里问了一个相熟的服务员，说女人是俱乐部老板的远房侄女，在南方一大城市做企业白领，游泳是业余爱好。

女人几个月前离婚，因为是过错方，财产和女儿全判给了前夫。离了后回娘家休养生息，估计在这个小地方也待不长。

“人家不在乎钱，每周二周四固定休息，不像咱……”

周二周四休息，一样的大衣，一样的丝巾，白皙的皮肤高挑的身材，精致的五官齐肩短发，不是她又是谁？

这就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王瑛知道，胖子跟女人之间还没有发生实质性的关系，因为她以买茶叶的名义去茶楼参观过，楼上每间茶室布置得都合规合矩，没给渣男贱人创造苟且条件；看上去老板娘也是个本份人，完全能排除茶楼里藏污纳垢的可能性。

但是服务员的分析王瑛并不很认同，自己是过来人，深知像这种四十岁的半老徐娘，过惯了平平淡淡的家庭生活，年轻时再野的心也收了大半，偶尔出个轨并不说明愿意再去重闯江湖，也说不定人家正忙着给自己寻找下家呢，复出的妖精想收个馋嘴猫男人是分分钟搞定的事。

有智慧的女人绝不能坐以待毙！

天朦朦亮的时候，王瑛的脸上露出笃定的笑容。

8

王瑛放弃了她一直不入门的瑜伽，决定去学游泳。她大方地订了每课时200元的一对一私人教练，服务员拉了一笔业务，显得很高兴，讨好地说：

“阿姨，您跟咱的教练有缘，个头、相貌很像呢！”

女人叫徐丹，看上去有些高冷。在泳池边半裸相对，王瑛脑子里一阵恍惚，眼前这个尤物，真的或许就是二十年前的自己！

王瑛说：

“我这老胳膊老腿的，协调性不好，给教练添麻烦了！”

徐丹笑了笑：

“哪能呢，您是我的顾客，保证您学会学好是我的职责。”

然后讲了讲学游泳的注意事项，重点强调要坚持，有恒心，切不可半途而废。

下了水先熟悉水性，练习水中稳定性、漂、站立，然后再进行憋气、换气训练。下课前教了青蛙腿，又给一张图文并茂的小卡片，要求回家去练。

教练耐心，学员勤奋，三天下来王瑛就像个老手一样把青蛙腿做得很标准了，第五天游着游着不自觉换了一口气，两个人都高兴坏了，拉着手在水里跳着转圈，旁边几个扑腾水的中年妇女羡慕不已。

又练了会儿，王瑛拉着徐丹上来休息，两个人坐在休息区喝水聊天。

聊着聊着，徐丹问怎么想到来学游泳了。

一句话没落地，王瑛本来举在头顶的一只胳膊就停在半空不动了，长叹一口气，胳膊和眼皮一齐无力地垂下来：

“没事找事呗！教练，你看着我外表光鲜，其实我的心已经死了。”

对面的徐丹很惊讶，瞪大了眼睛看着她。

“我老公胡闹了半辈子，老了老了报应来了，艾滋阳性呢！”

9

第二天是周四，王瑛坚持请休班的徐丹吃饭，理由是感谢。

徐丹对菜品很挑剔，吃的也很少，王瑛放开大吃，感觉似乎好久没有开开心心吃顿好饭了。

中间她要去洗手间，把亮着屏的手机和包递到徐丹怀里，等她一身轻松地回到座位上，发现对面的人脸色已经变了。

在对方坐卧不安里她不紧不慢地吃到八点，利利索索站起来结账走人。

胖子是不到九点回家的，王瑛斜靠在沙发里磕着瓜子，冷眼打量着这个再熟悉不过的男人，其实她嘴里的这个胖子既不是死的也不算太胖，五十岁的人了看上去并不显年龄，挺拔的腰身紧致的肌肉，咋看都跟“老”字沾不上边。

“老公，今天回来得挺早啊，把客户安顿好了！”她的声音里透着一丝濡软。

“老头儿离不开老婆儿，秤杆离不开秤砣。办完事早回来陪老婆……”

王瑛微笑着打开手机，轻轻一点，在设置中把壁纸上胖子的头像删除了。

今天，她用不上台面的手段轻易毁坏了亲爱的老公在另一个女人心里的高大形象，她并不觉得自己哪里做的不妥，她毕竟是一名凡俗女子，一直以来她像母鸡护崽一样呵护着儿子，必要时也得像看家狗一样保卫自己的领土。

10

从此以后，她再也没有在健身房她见到她的美女教练，短时间里换的两个教练她都不满意，剩下的课时费不了了之。

离开教练她的游泳水平突飞猛击，不久就跟泳龄一年的同事并驾齐驱了，以后又陆续报名参加了旗袍秀和县音协的歌咏队，几乎每天都有活动，在紧张忙碌中，失眠不治自愈，困扰多年的更年期症状也消失了。

王瑛不再跟踪胖子了，她重新找回了多年前站在讲台上的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