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笔记:《墙上的斑点》伍尔夫

【原创】求知若渴,虚心若愚。

【评分】⭐️⭐️⭐️

【微信公众号:漫游在云海的鲸鱼】支持复制粘贴读书笔记

目录

  • 墙上的斑点
  • 乞力马扎罗的雪
  • 另外的两个人
  • 起风了

墙上的斑点

【我的书评】
意识流小说太难读懂了。全篇思绪流转如水,唯有墙上的斑点作为线索,思绪的跳转以每一句话中的名词作为提示,就这样自由展开,人类是思考的芦苇,可以说在这里体现得淋漓尽致。
【原文】
我透过香烟缭绕的烟雾望过去,目光在燃得正旺的炉火留驻一瞬,过去常有的幻想又浮现在脑海中。

窗外树影婆娑,枝条轻柔地擦过窗棂……我想就这样静静地思考,从容不迫,天马行空,不会被打扰,也不用从椅子上站起来,思绪流转之间没有对立也没有障碍。我想就这样沉静下去,深深地思考,而不是仅仅停留在表面那些生硬的个别事物上。要稳住思绪,我就得抓住最开始那个一闪而逝的念头…

一个男人安稳地窝在扶手椅里,凝视着炉火,沐浴在无尽的思绪里,那些源源不绝的念头就像从九重天降下的骤雨一般倾泻而下,涌入脑海。

但是这些历史的虚构实在是太沉闷了,让我完全提不起兴趣来。我希望能偶然碰到一些令人愉快的思路,这也能间接地为我增添信心,这种想法很令人愉快,即使是最不愿意听到恭维的谦卑人士也会时常产生这种想法,因为它不是直接的自我恭维,这也是其魅力之所在。

我就得保持缄默,并且立刻找本书拿在手上来掩盖内心的紧张,这样我才会有安全感。

才能从对面人眼球的玻璃质中照到自己模糊的影像,就好像在照镜子。未来的小说家们会逐渐意识到这种沉思的重要性,因为不止会有一个念头,而是无数的念头;这就是他们要探索的深度,要追逐的幻影,抛弃故事里那些对现实喋喋不休的描述,意随心而动。

我宁愿相信那是坟墓,我和大多数偏爱忧伤基调的英国人一样,在散步快要结束时会自然而然地想到脚下的草地也许正白骨深埋……

人们的思想可以自由地遨游其中,如鱼儿徜徉在水中,鱼鳍划出美丽的水纹,轻轻擦过白百合的花梗;或是像鸟儿一样在天空中翱翔,在有着白色海鸟蛋的巢穴上空盘旋…

我必须马上起来看看墙上的斑点究竟是什么,一颗钉子,一片玫瑰花叶子,还是木头的裂纹? 当我自己盯着它的时候,感觉就像是漂浮在茫茫大海中的人抓住了一块救命的木板,有一种令人心满意足的实在感,管他什么大主教,管他什么大法官,统统烟消云散。

我们往往会这样:半夜做噩梦惊醒过来,慌忙打开灯,然后静静地躺着,望着衣柜,望着这些实实在在的物体,欣赏着这些真实,这个外在的世界,这些都是除了我们自身还有其他存在的证明。

我喜欢去想那些像盈满风的旗帜一般在激流中逆流而上的鱼,喜欢去想那些在河床上慢吞吞拱起一堆堆圆顶土堆的水甲虫。我也喜欢去想象那些树的感受:首先是自身紧实干燥的质地,然后是外在的风吹雨打,还有会慢慢渗出来的美味的树液。我还喜欢想象有这样一棵树,在隆冬的夜晚,挺立于旷野之上,所有的叶子都枯败卷曲着,清冷的月光刻画出冷冽的棱角,好像行舟上坚强的桅杆,低头便是江水滔滔。到了六月间,久违了的鸟儿嘹亮的鸣唱响彻林间,在树皮的褶子里爬来爬去或是在薄薄的绿叶间晒着太阳的昆虫们恐怕会听到脚软吧,不过那些虫子的眼睛就像红宝石一样美丽……

当树的纤维一根根断裂在大地蔓延的寒气中时,最后一场暴风雨来临了,大树轰然倒下,枝干重新深深地陷入泥土里。但即使是这样,生命也没有就此完结,它有成百万鲜活的分身鲜活地散步在世界的各个角落,在卧室里,在船上,在道路旁,被制作成各种器具放在屋子里,人们就在那里喝着茶,抽着香烟。而这棵树正传递着安详和乐的思绪。我本来很乐意挨个儿去想象它们——但是有个念头突然半路杀入…

念头流转,刹那生灭……正当意识领域大动荡间,我感到有人站在我旁边说: “我要出去买份报纸。”

令人难忘的,是她那高亢、刺耳的语调,一点也不婉转,钻进耳朵保准能搅得你神经不安,就像风钻声那样让人难以承受。

但并没有像他夫人那样具有老练的交际手段。他总是习惯一个人在那儿看书。沉默寡言、闷闷不乐的性格使人感觉到他展现出来的和蔼可亲完全是基督教派给他的一个任务。他性情冷淡,甚至有点乖张,长相也很奇特,身体又高又瘦,长长的四肢连接着躯体,两颊深陷,颧骨异常突出,带着一种死气沉沉的感觉

乌黑的眼珠深深地陷在眼窝里,显得又大又悲愁。他的手指又长又大,给人一种坚毅有力的感觉。不过,他给人最突出的印象则是,他总是像有一团火在身体里燃烧,这团火含而不露,隐而不发,却又能让人明显地察觉得到,简直让人难以亲近。

我俩总是面对着面,无言以对,任由泪水夺眶而出。我们无休止地勤奋工作,结果却没有任何进展。当时如果没有她在我边上,我简直要崩溃了,是她在我心绪低落,濒临绝望时,给我勇气和希望

垂下头,面颊染了一层淡淡的红霞,双手微微颤动,一言不发。

没有人在这个时候向我们伸出援助之手。我们孤军作战,远离千里之外的亲友,被包裹在黑暗之中。每当我沮丧疲惫时,她总是把手头的事情放在一边,坐下来给我念《圣经》,直到安静重新撒播在我的心灵,一如睡神降临在孩子的眼睑上。最后她将书本合上,对我说:不管他们是否愿意,我们都一定要拯救他们。

如果说倾盆而下是大雨的话,这里的雨只能用决堤来形容,简直就是洪水滔天,打在瓦楞铁皮屋顶上从来没有间断,使人疯狂。有时你简直会觉得如果它再不停息,你就会尖声叫喊起来,然后你又觉得无能为力,感觉全身酥软,唯有苦恼和绝望。

她的面相有了改变,不再是以前在路上嘲讽他们时洋洋得意的神态,而是变成了一个失魂落魄、心惊胆颤的女人了。 她的头发,一向是梳理得非常精致的,现在却蓬乱地垂在脖子周围。 她穿了双拖鞋,短衫长裙,非常邋遢,站在门外,脸上全是泪痕,不敢走进来。 她发出可怕的呻吟,接着冲出一声低沉嘶哑的怒吼,简直不像是人声,她用脑袋使劲地撞着地板。

医生则出乎意料,笨拙而又顺从地也跪了下来。传教士一边滔滔不绝,一边泪流满面,他的祷词狂热雄辩,将他自己也深深感动了。屋外,无情的雨还在下个不停,雨滴敲打在地面,仿佛饱含着人世间所有的狠毒。

医生看到传教士时,简直被他的神情吓了一跳。他的脸色更加苍白了,显得非常疲惫,但是双眼却异常有神,饱含着欲火,看起来好像充满着一种不能自持的兴奋。

她用湿手巾抹了下脸,但是脸上浮肿,泪痕犹在,整个人看起来完全没了神采。

忐忑不安甚至自己也不能忍受了,他始终被一种莫名其妙的兴奋燃烧着,他竟然把这个可怜女人深藏于心的最后一丝罪恶也连根拔起了!他陪她一起读《圣经》,一起祈祷。

日子过得异常缓慢,所有人的精力都集中到楼下那个备受折磨的女人身上。生活始终处于一种不安的焦躁之中。她活像一个为了供祭凶神恶煞而准备的牺牲品。

她就像藤蔓般死死地缠住他。她经常哭泣,诵读《圣经》,做祷告。有时候,她筋疲力尽,心如死灰。她真的打算洗心革面迎接未来。

你会感到全世界的水都被引到这儿来了,在头顶的铁皮屋顶上疯狂地周而复始,永无止日。所有的衣服都变得潮湿黏糊,房屋的墙壁,放在地上的皮靴都发了霉。在长夜无眠的时候,围绕你的必定是那嗡声震天的蚊虫声。

她将双眉画得既深又浓,嘴唇涂得猩红,搔首弄姿,完全恢复了当日那种不可一世的女王范。他们进门时,她带着嘲讽放声大笑。她昂首挺胸,那种轻蔑的眼神和答话中所包含的傲慢和憎恨。

乞力马扎罗的雪

【我的书评】
插入叙述手法成为了故事的主体,顺序反而居于次要地位。一个作家临死前闪烁的回忆,带着海明威自传的成分。电影里人死显得轻而易举,观影者也无动于衷,但是在小说里,作家们能用深情的文字将死前思绪完整描绘出来,这是其动人之处。


【原文】
是他做不到这些了,因为每天安逸地生活,不去写作,成为自己都鄙视的人,这一切削弱了他的才能,柔化了他坚持工作的毅力。置这些才华于无用,背叛自己的信仰,饮酒过度,这一切都毁掉了他的才华,磨钝了他敏锐的感觉。到底是懒惰、倦怠,还是势力,傲慢还是偏见,还是不择手段,到底是什么?

在西部巅峰的附近有一具被风干被冻僵的豹子尸体。没有人能解释这只豹子曾经在那样的高度上寻求什么。

她有香艳的身体。对于床事,她很有天赋和领悟,她并不十分漂亮,但是他喜欢她的脸。她阅读量很大,喜欢骑马和涉猎,当然,她还喜欢喝很多酒

她喜欢在晚餐前的黄昏中阅读,此时必会喝上一点威士忌苏打。而真正的晚饭时间,她却是醉了,在晚饭时再喝一瓶美酒之后,她通常可以熟睡了。

突然,孤独使她极度害怕。她想找一个能让她尊敬的人在一起。 像对待别人女人一样想要尽快和她上床;相比之下,更愿意和她,因为她有钱,因为她令人愉悦、有领悟力,也因为她从不当众给他难堪。那个晚上,他是那么想念她,空洞和虚弱一直包围着他,于是他在街上游荡。她比她的外表看起来要成熟,但是肤如凝脂,玫瑰花瓣一般艳丽,糖浆似的香甜,她的肚子平滑,乳房丰满。

在巴黎那个广场上,卖花人在街道上给他们的花染色,染料顺着石块路面随地流淌。这里是自动公车的起始站,那些年老的男人和女人总是喝着沉淀着劣质渣的酒;流着鼻涕的孩子们在寒冷的天气跑来跑去;空气中混杂着肮脏的汗臭味和贫穷气息,业余咖啡馆中酒气熏天,舞厅的妓女们就住在楼上。

目之所及,有如整个世界那般宽广,高大、壮丽,在阳光下呈现出不可思议的洁白,那正是乞力马扎罗的方形山顶。


另外的两个人

原本过着黯淡乏味的生活,与其说他身边缺乏有趣的事情,不如说是因为他的个性让他的生活没有一点波澜。

她看上去既不沉闷,又不张扬,时刻都散发出无穷的魅力。

他动作轻缓,表情从容,倒咖啡时身体前倾,白皙的手轻抚壶盖,手指上的戒指清晰可见。

灯光下的爱丽丝轻柔而窈窕,华丽的首饰凸显出她的高贵,而柔顺的长发又衬托出她的和美。她就像仙女一样,世间万物都因她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优雅而变得鲜活起来。

洁白灵犀的双手,光泽亮丽的秀发,摄人心魄的双眼,令人沉迷的双唇,所有这一切都只属于他一个人。

他的口气很顺从,就好像他的个性已经被生活磨平了一样。

他不喜欢自己像女人一般敏感的个性,这让他饱受生活琐事的困扰

她还一定会瞧不起其他的女人,想象着自己将来会拥有更富裕的生活,过着百无聊赖的日子。

这个羞怯的男人一旦严肃起来,必定是要下定决心做些什么的。

他为人低调又识趣,偶尔有客人到访,他也从未表露过自己的身份。

她穿着一身裙装,戴着帽子,笑着走了进来。她边走边解开围巾,整个房间立刻变得鲜活起来,充满了一种芳香的气息。


起风了

【我的书评】
相比欧洲文学,还是日本文学更亲近一点。

在那些夏日里,当你站在一片芒草丛生的草原上专注地作画时,我总是躺在近旁一株白桦的树荫下。傍晚时分,你结束工作来到我身边。不久,我们就会相互搂着肩膀,眺望着远方那只有边缘泛着暗红色的积雨云团密密层层笼罩着的地平线。渐渐地,那夜幕即将降临的地平线上,反而似乎有什么正在悄然诞生……

可她却依然躺着,把脸朝向我,带着些许羞涩的微笑注视着我。 开始用那明显消瘦了的手,整理起凌乱的头发。那不经意的、自然而又女人味十足的年轻女孩的手势,就像是在爱抚着我一般,使我感受到了足以窒息的性感的魅力。

我们说着这些琐碎的事情,节子的手始终没有离开我的肩膀。她与其说是累了,不如说是陶醉了,依靠在我身上。然后我们就这样久久地沉默不语,仿佛这样就能多少留住一些如花般盛放和馥郁的人生。柔和的微风时而从篱笆墙挤过,像被抑制住的呼吸一般,到达我们面前的树丛,轻轻抬起叶子,又呼啸而过,将我们留在原地。

“你如此地脆弱,相比不是这样的情况,要更加地使我怜爱。为什么你不明白呢……”我焦急地在心里呼喊,但是表面上故意装作没听见的样子,就那样动也不动。她突然像是要挣脱一般抬起头,手渐渐地离开我的肩膀。

“为什么我这么没用呢?这些日子,不管病情多严重也不会胡思乱想的,可是……”她用极其微弱的声音,像是自言自语般说道。沉默,延长了这些话,令人焦虑。这时,她突然仰起脸,刚以为她要注视我,没想到她又再次低下头,用稍稍上扬的声音说道:“我不知怎么,突然想要活下去了……” 然后,她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补充了一句:“都是因为你……”

那是两年前我们第一次相遇的夏天,不经意间脱口而出,从此便喜欢反复吟诵的诗句: 起风了,好好活下去。

剩下两个人,我们不由自主地突然陷入了沉默。那是个充满春天气息的黄昏。我从一开始就莫名其妙地觉得头疼,渐渐地疼痛愈演愈烈。为了不引人注意,我悄悄地站起来,走近玻璃门,打开半边,靠在上面。我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发呆,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空洞的目光投向对面薄雾弥漫的树丛,心里想着:“真香啊,是什么花的香味呢……” “你在做什么啊?” 从我的身后传来了节子略带沙哑的声音,这声音冷不防地使我从麻木的状态中回过神来。

在空荡荡的二等车厢的角落坐下来。我们膝盖并着膝盖坐在一起,仿佛那样就能互相温暖彼此的心。 我们乘坐的列车,一次次翻山越岭,沿着幽深的溪谷行驶,又花了很长的时间横穿过突然开阔起来的、有很多葡萄园的台地。然后在这似乎没有尽头的、一次次顽强地攀登的途中,天空变得更低了,看起来一直挤作一团的乌黑的云朵,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四分五裂地浮动起来,仿佛要压至我们的眼前。空气也冷得刺骨。我竖起上衣领子,节子闭着眼睛,想把全身埋进披肩里的。我不安地望着节子那与其说是疲劳不如说有些兴奋的脸。她时不时会睁开眼睛呆呆地望着我。最初我们每次都会相视而笑,而最后我们都只是不安地对视一眼,马上又把视线移开。她又闭上了眼睛。

光线非常耀眼,一时间什么都看不见。当眼睛慢慢适应了之后,逐渐看见被雪覆盖着的阳台、屋顶、原野、树木,升起腾腾的水蒸气。

这种在山中疗养院的生活,本身带着一种从普通人走投无路之处另辟蹊径的、特殊的人性。

右胸的几根白色的肋骨清晰可辨,但在左胸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宛如诡异黑花的病灶,几乎看不见肋骨。

我就会因为那些日子的相似、那种魅力不可磨灭的单纯,而发现自己无法分辨清楚每一天孰先孰后。

在我身边温暖芬芳的她、稍稍有些急促的呼吸、那双牵着我的柔软的手、那个微笑,还有时而交流的平凡话语。

我坚信,仅仅因如此琐碎的细节就感到这般满足,全是因为身边这个女人和我在一起。

那些日子里唯一发生的事情,就是她常常发烧了。这无疑使她的身体一点点衰弱。但是我们却更加细心和缓慢地、像偷食禁果一般偷偷地去品尝那些与平常毫无差异的、按部就班的魅力。所以,我们那带着几分死亡味道的生的幸福,在那些日子里得到了完整的保护。

小鸟时不时心血来潮,画着抛物线飞到森林上空。——我想,在这样的初夏夕阳中,短短一瞬诞生的一片景色,都是平常司空见惯的东西,恐怕在此时此刻才能为我们自身带来满满的幸福感。

这番话使我心中一怔,我不由自主地埋下头。突然,一个念头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于是,从刚才起一直使我焦躁不安的、模糊的情绪,终于在我心中渐渐地清晰起来。

她像刚才一样,一动不动地盯着不知不觉间胡思乱想的我,直到我终于抬起头。我避开她的目光,从她上方弯下身子,轻轻地吻了吻她的额头。我发自内心地感到羞愧。

我深切地感受到她在沉睡中时快时慢的呼吸声。我的心和她的心也同样地跳动着。她好像时不时会有一些轻微的呼吸困难。这个时候,她的手就会微微颤抖着放在喉咙上,做出想要抑制它的手势。——就在我在想她是不是在做梦,犹豫着要不要叫醒她时,这种痛苦的状态便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种松弛的状态。于是,我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甚至连自己都对她现在平缓的呼吸感到一种快意。——就这样一直到她醒过来,我轻轻地吻她的头发。她用疲惫的眼神望着我。

到了半夜,眼看那场暴风雨终于要平息下来,我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刚刚打了一个盹儿,却突然被隔壁节子一直努力抑制着的几声神经性咳嗽声吵醒。我们就这样一夜未合眼地熬到了天亮。

到了九月,暴雨一次次下了又停、停了又下。随后又几乎毫不间断地下起来。仿佛要在树叶变黄之前,使它们腐烂。就连疗养院的各个房间,也都每天紧闭着窗户,一片昏暗。风时不时吹得门吧嗒吧嗒扇动。而且,从背后的杂木林,传来单调而又沉重的声音。在没有风的日子,我们整天听着雨水顺着屋顶落到阳台上。在那雨终于变得像雾一样的一天早上,我茫然地从窗户往下看,阳台面对的狭长的庭院渐渐明亮起来。

我们就这样开始各自怀着对方未知的不安与恐惧,两个人一点点地考虑截然不同的东西。我转念一想,觉得这样是不行的,于是就努力地想要早日忘记这些事,但它们却又在不知不觉间一个劲地在我脑海中浮现。

棺材中清楚地看着冬天枯萎的原野和黑色的冷杉,听着从上面寂寞吹过的风声,……从那个梦醒来以后,她还清清楚楚地感觉到自己的耳朵特别冷,冷杉的嘈杂声仍然不绝于耳。

甚至这次悲惨的死亡原本必然给我带来的恐怖的情绪,也几乎感受不到了。

她一看到我,就像一个被人看穿了恶作剧的少女一般,羞红了脸庞。

他们用比刚才低的声音,继续着似乎是因为我而中断的话题。我就像欣赏一幅画一样,观察着两个人非常愉快地对话。我发现,她在对话中向父亲展露的表情和语调,都闪耀着少女般的光芒。而她那如孩童般幸福的模样,让我幻想起我所未知的她的少女时代。

只剩下我和节子两个人时,我走近她,用挑逗的口吻在她耳边说:
“你今天怎么像一个我没见过的朝气蓬勃的女孩啊。”
“我也不知道啊。”她像个小姑娘一样,双手捂住了脸。

我把散落在她苍白额头上的几缕卷发拢上去,用手轻轻抚去她额上的冷汗。她似乎终于感受到我温暖的存在,嘴唇稍稍泛起一丝迷人的微笑。

因为守夜有些疲惫的我,在浅睡的节子身边左思右想,不安地觉得现在我们的幸福总是轻易受到某种威胁。

我们就像这样开着玩笑,一边互相抚慰着对方的心情,一边和她一起孩子气地把所有的责任推到她父亲身上。

一天晚上,我在她的身边看书,突然,我把书合上,走到窗边,站着沉思了一会儿。然后又走回她的身边,再次把书翻开,读了起来。

我惊讶地感受到,与其一个人茫然地思考,不如像这样两个人一起思考更能活跃自己的思维。我被如潮水一般不断涌来的灵感推动着。

我被从刚才就一直在我内心涌动的创作欲所驱使。

把我们奇妙的每一天写成一个无比凄美和静寂的故事。关于我们的故事,正如生命本身,是没有尽头的。而这故事在不知不觉间,开始以自己的力量生长,抛下我而任意地展开,往往把停在某一处的我留在原地。故事本身仿佛渴望着那样的结局,编造着病重女主角的惨死。——预知自己的生命的期限,用尽日渐微弱的力气,努力地快乐、努力高贵地活下去的女孩——被恋人抱在臂弯中、悲伤着生者的悲伤而自己却幸福死去的女孩——这样的女孩的身影像是画在空中一样浮现出来…这样的故事结局,像是潜伏在某个地方等着我一样。而突然,那濒死女孩的身影异常强烈地打击着我。我就像从梦中惊醒一般,被难以言说的恐惧和羞愧笼罩着。

床上的节子丝毫没有发现我,一边像平时那样用手拨弄着发梢,一边带着几分悲伤注视着天空。我马上停下了用手指敲窗户的念头,一动不动地看着那样的她。她的神态像是在忍受着某种威胁,而她自己恐怕没有意识到这种神态,心不在焉……我感觉到心被揪了一下,注视着那个有些陌生的她……突然,她的神情开朗起来,把脸抬起来,甚至露出微笑。原来,她发现我了。

我在明快安静的环境中,花几个小时的时间沉浸于故事的构思之中。

临近黎明,我被感觉就在近旁的奇怪的声响惊醒。我竖起耳朵听了好久,整个疗养院却是死一般的静寂。随后我便清醒,再也无法入睡。 而不知不觉间,我对这黎明感觉到了难以言说的孤独。

她闭上眼睛,稍稍摇了摇头。头发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我们就这样互相感受着对方的气息。

任由不知从哪只眼睛里涌出的热泪在我脸上滑落,出神地望着对面山脊几片静止的云朵被染上了一层浓重的深红色彩。

过了几分钟,节子又开始了总在天亮时发作的、难以抑制的剧烈咳嗽。我再次钻入被窝中,怀着一种说不清的不安的心情听着。

无边无际的山麓被落叶松林完完全全地覆上一层黄色。傍晚,我沿着倾斜的林子的边缘,像往常一样快步地往回走,远远地看见一个高个子的年轻女人,站在疗养院背后杂木林的外面,沐浴着西斜的阳光,头发闪着耀眼的光泽。

天亮时,我趁病中的女孩睡着时,悄悄起床,从山中小屋飞奔向雪中。周围的群山沐浴着曙光,染上了一层蔷薇色。我从附近的农家取来刚刚挤出不久的羊奶,完全冻僵地回到家。然后再在暖炉中放入柴火,不一会儿就发出噼噼啪啪的欢快声音,燃烧起来。那声音渐渐地把姑娘吵醒。这时我的手已经冻僵,但还是非常欢乐地把我们现在的山中生活原封不动地写下来…

那背景终于支离破碎、朦朦胧胧、消失无踪,像是从梦境回到了现实一般。我的眼前,只剩下覆盖着些许残雪、光秃秃的树木,还有冷冰冰的空气……

她终于吃完饭,一动不动地在床上坐着,用总让人觉得有些疲惫的眼神,茫然地注视着山那边。我心疼地望着她微微散落着一些头发的、憔悴的脸庞。

节子似乎注意到我那欲言又止的眼神,从床上面无微笑、认真地回望着我。最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习惯了在那种时候,比以往更长久的、更能拉近彼此距离的四目相对。

注视着黑暗中唯一泛着些苍白的节子的睡容。在微微陷下去的眼周,似乎时不时会痉挛般跳动。

我回过头把迄今为止写的笔记全部读了一遍。

是不是有些过于轻视我们生的欲求了呢?所以,现在才会如此撕扯着我内心的束缚?…

我把目光移到灯影下,躺在床上半闭着眼睛的节子身上,有一种近似于尴尬的感觉。我从灯旁走开,慢慢走向阳台。今夜月如钩,云朵笼罩下的山峰、丘陵、森林的轮廓依稀可辨。而其他部分则几乎全融入了带着朦胧蓝色的黑暗中。但我并没有在看这些。我只是重新找回了昨日种种,找回了在某个初夏的黄昏,我们带着深切的同情,抱着要将我们的幸福进行到最后的想法,一起眺望过的、至今犹存在回忆中的那些山峰、丘陵和森林。而甚至我们自身也为之一部分的那瞬间的风景,现在也不知在心中重温了多少遍。所以,它们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成为我的一部分,并随季节变迁。而时光流转,它们从我们面前消失不见。

时而有冷风从阳台上无声地掠过,远处的枯木被吹得沙沙作响。

我离开那片枯树林,时而停下来,冷得下意识跺跺脚,来回踱步。我就这样,思维飘忽不定,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不经意间,我抬起头,发现天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失去红色的乌云完全地覆盖。见状,刚刚一直在期待那美丽燃烧着的曙光到达地面的我,突然兴致索然,快步地走回疗养院。

只是用忧郁的眼神看了我一眼,脸色比刚才睡觉的时候更加苍白。我走近她的枕边,刚拨起她的头发想吻她的额头,她轻轻地摇了摇头。我什么都没问,悲伤地看着她。但是,与其说她无视我,不如说她无视我的悲伤,用茫然的眼神看着空中。

当我们偶然目光相遇的时候,她会像我们最初那些日子里一样,略带羞涩地对我微笑。可她又会马上移开视线,看着空中,对自己现在的状态毫无怨言地静静躺着。

夜里,那些不知从何而来的飞蛾就飞过来,重重地撞上紧闭的窗玻璃,那撞击使它们自己受伤,但它们却仍然不放弃求生一般,拼命想用身体在玻璃上砸出洞来。我对此很烦躁,关上灯钻入被窝,那疯狂的振翅仍持续了一会儿,才逐渐减弱,只是紧紧地抓住某个地方。第二天早晨,我必定会在窗户下,发现枯叶一般的飞蛾尸体。

斜斜地照射进来的阳光,使渐渐寒冷彻骨的房间突然明亮起来。我在节子的枕边,将脚放在取暖器上,弯下身子伏在手里拿着的书上。

我立即不安地追寻节子的目光。她用近乎冷漠的目光注视我,又快速地转移视线。

突然,一种被扼住喉咙般的恐惧向我袭来。我猛地转向节子。她正用双手捂着脸。我心中满满都是不安,仿佛突然间我们将失去所有。目光冷静的双眼、紧闭的双唇,——什么都没有改变,让我觉得比平时更加的不可侵犯。……而我不禁觉得无关紧要、怯懦的自己反而像个孩子。我突然像用尽了力气一般,突然跪下来,把头埋在床沿。就这样,一动不动地把脸压在上面。我感觉到节子的手在轻轻抚摸我的头发……

这种人迹罕至的寂静山谷,到底哪里可谓是幸福之谷啊?我看着一幢幢被大雪掩埋、被遗弃的别墅,跟在两个人的后面走着,时不时被落下。不知不觉中,我几乎脱口而出一个与之正好相反的名字。我似乎有些犹豫地略微退缩了一下,但又改变了主意,终于说出了口。死亡阴影之谷……对,这种说法似乎更适合这个山谷,至少对于这个隆冬,即将在这种地方开始寂寞独居生活的我来说。

绵延不断的群山向南那边蓝天清晰可见。而整个山谷却一片阴霾,刮起强烈的暴风雪。

她从手到脸都被冻得通红,看起来性格直率,而且沉默寡言,最合我意。还像昨天一样,我只让她备好饭菜就马上让她回家了。而后,我就像一天已经结束一般,不再离开暖炉旁,什么都不做呆呆地注视着柴火燃烧,在风的吹动下噼里啪啦作响。

就这样到了夜里。一个人吃完冰冷的饭菜,我的心情也平静了许多。雪还没怎么下大就停了,但相反,却开始起风了。每当火势稍稍衰弱,声音也平息时,就会突然听到山谷外面风吹过枯树林的声音近在耳畔。

过了一个小时,我被暖炉的火烤得有些头昏脑涨,便走出小屋呼吸点新鲜空气。随后在漆黑的屋外逛了一会儿,终于因为脸越来越冰冷而正要走回到小屋时,借着屋子透出的光,才发现细细的雪花还在不停地飞舞。我走进小屋,为烘干稍稍沾湿的身体,又回到了火炉旁。但是,就在我再次烤火时,不觉间我甚至迷迷糊糊地忘了自己在烘干身体,内心深藏的记忆又浮现在我脑海中。

父亲什么都没有说,静静地凝望着你那极其憔悴的脸庞,又时不时地朝我这边投来不安的目光。

我一个人蹲在火炉边,仿佛被这忽然而来的回忆引惑着一般,鬼使神差地把手伸向头发。头发还有一些潮湿,冷冰冰的。而在此之前,我竟丝毫没有察觉…

我低声自言自语道,屏住呼吸静静地注视着雉鸡,想象着你也在这小屋里,还一边担心你会一不留神发出脚步声…

那漂亮的纯木建造的教堂,在被雪覆盖的尖尖的屋顶下面,已经露出了发黑的墙壁。这更使我对这一带感到陌生。然后,我还拨开深深的积雪,走进我常常带你走过的那片森林。

在礼堂旁边那个在冬天枯萎的树林里,我突然听到杜鹃鸟连续两声啼叫。那叫声似乎极远,又似乎很近,我将那一带的枯树丛中、枯树上以及天上都巡视了一圈,但却再也没有听到那种叫声了。

我总觉得这种孤独几乎难以忍受。早晨,在暖炉里搭起来的柴火怎么都点不着,最后我变得急躁起来,粗暴地将它们打乱。只有在那个时候,我才忽然感觉到你担心地站在我身边。——然后我终于平静下来,把那些柴火重新搭好。

鞋子不一会儿就因为沾上了泥而变重,十分难走,我在差不多中途的地方原路返回了。等到走近大雪冰封的山谷时,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可是,接下来就是直通自己小屋的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的上坡了。因此,我想要鼓舞自己这种动辄就陷入郁闷的心情,甚至想出记忆中模糊不清的诗句来说给自己听——“即使我走过死亡阴影之谷,也毫不畏惧,只要你与我同在……”但是,这些诗句对我来说,仅仅让我感到空虚。

这天云淡风轻。后来,我就在冰雪消融的村子里漫无目的地徘徊。我还去了那个过去常和你一起画画、正中醒目地站着株白桦树的原野。白桦树只有树根的部分还残留着雪,我怀旧地手扶着树干站立,直到手指快要被冻僵。但是,你曾经的身影并未重现在我面前……终于,我带着难以言说的寂寞离开那里,穿过枯树林,一口气登上山谷,回到小屋中。

我呼呼地喘着气,不自主地坐在阳台的地板上。这时,我突然感到你靠近正心烦意乱的我。但我却装作视而不见,茫然地用手托着腮。尽管如此,我却前所未有地真切地感受到了你——仿佛你的手正在触碰着我的肩膀…

夜里,做好了睡前的一切准备后,我在暖炉旁,时而留意着风声,开始读起了里尔克的《安魂曲》。

我在时不时从树上轰然崩落的积雪的飞沫中,相当快活地在林间穿行。当然,还没有任何人的足迹,只是,随处可见兔子在这里跳来跳去的一排排脚印。另外,偶尔也有类似雉鸡的脚印飞快地横穿小路。

十分宁静的夜晚。今夜,我也任由思绪万千。我之所以能像这样漫不经心地活着,也许是因为我只求与世隔绝、独自生活的关系。心里想着这些,我忽然若有所思地站起来,走出小屋。而后像往常一样站在阳台上,山谷正显得有些和周围格格不入,风不断地咆哮着,从极远的地方呼啸而来。

最后编辑于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剥皮案震惊了整个滨河市,随后出现的几起案子,更是在滨河造成了极大的恐慌,老刑警刘岩,带你破解...
    沈念sama阅读 157,298评论 4 360
  • 序言:滨河连续发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现场离奇诡异,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过查阅死者的电脑和手机,发现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阅读 66,701评论 1 290
  • 文/潘晓璐 我一进店门,熙熙楼的掌柜王于贵愁眉苦脸地迎上来,“玉大人,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事。” “怎么了?”我有些...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107,078评论 0 237
  • 文/不坏的土叔 我叫张陵,是天一观的道长。 经常有香客问我,道长,这世上最难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43,687评论 0 202
  • 正文 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办了婚礼,结果婚礼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还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们只是感情好,可当我...
    茶点故事阅读 52,018评论 3 286
  • 文/花漫 我一把揭开白布。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火红的嫁衣衬着肌肤如雪。 梳的纹丝不乱的头发上,一...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40,410评论 1 211
  • 那天,我揣着相机与录音,去河边找鬼。 笑死,一个胖子当着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内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决...
    沈念sama阅读 31,729评论 2 310
  • 文/苍兰香墨 我猛地睁开眼,长吁一口气:“原来是场噩梦啊……” “哼!你这毒妇竟也来了?” 一声冷哼从身侧响起,我...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0,412评论 0 194
  • 序言:老挝万荣一对情侣失踪,失踪者是张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刘颖,没想到半个月后,有当地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
    沈念sama阅读 34,124评论 1 239
  • 正文 独居荒郊野岭守林人离奇死亡,尸身上长有42处带血的脓包…… 初始之章·张勋 以下内容为张勋视角 年9月15日...
    茶点故事阅读 30,379评论 2 242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恋三年,在试婚纱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绿了。 大学时的朋友给我发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茶点故事阅读 31,903评论 1 257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沈念sama阅读 28,268评论 2 251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岛的核电站,受9级特大地震影响,放射性物质发生泄漏。R本人自食恶果不足惜,却给世界环境...
    茶点故事阅读 32,894评论 3 233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26,014评论 0 8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26,770评论 0 192
  • 我被黑心中介骗来泰国打工, 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差点儿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东北人。 一个月前我还...
    沈念sama阅读 35,435评论 2 269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茶点故事阅读 35,312评论 2 260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