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听东篱的《千年空城》，一时感慨，编个故事，权当安慰。
战乱传到京城的时候，我正在煮羹汤。夫君去上早朝了，这会应该在回来的路上。
素手扇了扇热气，碧玉汤匙舀了一勺放在白玉碗里，咸淡刚好，鲜味淡而不散。熄火起锅摆放餐具，大门刚刚好在此时推开。
听见熟悉的脚步声，我不自禁提起笑脸，没有抬头，“快去洗手更衣，刚好吃饭了。”
脚步声并没有远去，一双手臂搂上了我的腰，低沉带笑的声音带着回音，在身体里回荡，“不要，你帮我更衣。”
“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一样。”我无奈的放好筷子，拉着他进屋。
脱去带着晨雾的朝服，我帮夫君换上一件月白素衫，低头一颗颗扣襟扣。
刚扣到第三颗，夫君却不配合了，双臂一合把我抱进怀里。他本就比我高一头，这样一来，我的头直接贴在他胸膛上。
不及我恼，沉沉的声音顺着年轻的心脏传过来，“我要离开一段时间。”
我能感觉到他的兴奋，一时没想好怎么接。
“敌军犯我边境，陛下命我领兵前方，驱逐穷寇，安我同胞。”
建功立业、荣归故里，本就是每个男儿的心愿。我的夫君，白天处理公务晚上还要苦读，为的不就是今天么。
可恨我身为女儿身，不能伴他左右。
依偎在他胸膛，我能感觉到里面澎湃跳动的心脏，已经迫不及待。
掩下眼底的黯淡，微微笑抬头，“好啊，我等夫君得胜归来。”
他高兴的把我举起来，在我脸色飞速亲了一口，看我羞恼，他却哈哈大笑。
“怜儿在家等我，看我给你赢个诰命回来。”
“还不放我下来，让人看见像什么话。”
“这就脸红了，我还想让你帮我生个大胖小子呢。”
“呸呸呸，大白天的，什么话都说，也不害臊。赶紧洗手吃饭，一会凉了。”
春风料峭，咋暖还寒，柳枝偷偷泛黄。我盛了碗汤放在夫君面前，他低头抿了口夸赞，“怜儿的手艺越来越好了。我要多喝点，以后就喝不到了。”
“呸呸呸，又说错话了不是。不就是离开一段时间麽，等你回来，我煮一大锅给你，撑死你。”
夫君哑然失笑，“好，等我回来，你煮一大锅，我就算撑死也全都喝完。”
我夹了块鸡块放在夫君碗里，“你这一去，多久回来。”
夫君推过来一个碟子，里面是雪白雪白的鱼肉，皆细细剔除了小刺。
“根据边关传来的急报，短则一年，长则三载，我一定归来。”
我把鱼肉抿进嘴里。白白嫩嫩的鱼肉，入口即化。我的手艺一向很好，不曾给我多一点时间咀嚼这慢慢的爱意。“好，我在家等你。”
行囊太少，不曾给我更多的时间收拾。我第一次摒弃羞怯，在千万人面前，执手把他送到城外。
战歌响起，气势如虹。我意气风发的少年郎，顺着嫩嫩翠翠还未完全覆盖的草地，蜿蜒向看不到的远方。没有回头。
一年已满，他没有回来。
窗外雨声滴滴答答，聒碎梦境。我提笔铺墨。
夫君亲启，
听闻边关战事有变，京都人心惶惶。夫君在外怎样，可有受伤，一日三餐，可吃的习惯。上次寄得衣物可有收到。听闻塞外天寒，万望夫君保重身体，妾身在家静侯君归。。。。。
太啰嗦了，夫君那么忙，哪有时间看，不行不行。
研磨重铺宣纸。
夫君亲启，
听闻边关战事有变，夫君保重身体，妾身静候君君。
不行，他在外危险，不能分心。
夫君亲启，
妾一切都好，勿念，静候君归。
笔落，天已将亮，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天却灰蒙蒙的，乌云不散。
窗外鸟儿都躲了起来，天静的空寂。昨天上街买菜，街上好多店铺都关了门。据说，边关有将领叛国，我军大败，已丢了边境城池。敌军不日就要挥师北上，打到京都。京都人人自危，有些人已经收拾细软离开。
我走了以前两倍的路程，才买到菜回来，下锅煮粥。饭未熟，我累得瘫在椅子上。捶捶酸疼的腰背，闭目睡了过去。
醒来，粥糊的不成样子，另一个锅里的菜却因无人照料火熄以至半生不熟。
哭笑一下，哎，这厨艺越来越倒退了。
喝了口糊粥，猛咳了起来。
这风寒已两月有余，还不见好，不知哪天就去了。
其实这一天我早有预料，我自出生起，就是病弱早夭之相，一年总要病个几次。以往全赖夫君细心照料，如今他离开不过一年，这病却怎么都好不了。
都说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也许这是我最后一次生病了吧。
只是临到头，我还是不甘心啊。我还没等到夫君回来。
十年后。
流光易逝，韶华难追。
一别经年，我站在城门外，不敢入城。这座我从小长大的城楼，如今看上去，却这么陌生。
流离失所的人群，陆续回归，却不见当年熟悉之人。也对，背井离乡十年，谁又可能还是当年模样。就连我自己，塞外十年风霜，不也从少年郎，成为如今辨不出模样的失意人。
“哎，前面的，你进城不进啊，不进让让，别挡着后面的人。”
“啊，哦。”我侧身让开道路。
最后看了一眼高高的城楼，转身离开。
一个月前，两国罢战，我结束十年的囚禁生活，重见外面的阳光。当年的同袍，交给我一封辗转许久的皱皱巴巴的信。
信还未开封，十年的时光，隐约还辨得出上面的字迹。
发黄的纸张，上面是熟悉却又陌生的字体。她的字体向来工整，一笔一划不肯有半分马虎。可是这上面的字，却歪歪扭扭，横不平竖不直没有半分气力。
薄薄的纸张，有千钧之重，我快要握不住。
夫君亲启。妾一切都好，勿念，静候君归。
我回到边境，留在这里看黄沙漫天。我知道远方有人在等我，等我回家。我知道等我回去，就能喝上她精心熬煮的羹汤。咸淡刚好，鲜味在舌尖凝而不散，那是世上最美味的汤。
我知道她就在那里，我知道我回去就能看见她。
等我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