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道长〕剑走偏锋

*私设比天高 改原文剧情走HE

*是隔了万里山川的流浪与追寻

人间又霜降,雪初落满山。

白雪观覆灭的第三个年头,抱山散人亲自将宋岚送至山门。

行云流水般的百年光阴走过,她的满头青丝早已落成暮雪,与山川连成一片素白。北风从遥远千山迢迢而来,与空气摩挲出的声响充斥着耳膜,似呼啸,似悲鸣。

两人不知在山头沉默了多久,抱山散人蓦地开口:“我曾允了三名弟子下山,前两位,世人称其延灵道人、藏色散人。而最后,”声音混在呼呼风雪中并不甚响,却格外清明地灌入宋岚之耳。“无一得好死。”

“还有最后一位,晓星尘。他当年辞别下山,我道此后他与本门再无干系,生死有命,由他自行抉择。而前岁他上山,我无法拒绝,去岁他离去,我无法挽留。”

“我未有一次留得住他。”

“宋道长,此去珍重。”

宋岚什么都没有说,他觉得什么都不必说。然后很庄重地对着她拱手作了一个长久的揖。抱山散人的神色震动了一瞬,恍惚记得当年晓星尘也是这般向她行礼,郑重而决然地一步一个脚印走下了山。这两个人,的确是极相似的。

簌簌薄雪旋转而下,停在宋岚劲瘦的肩头,落于纤长细密的睫羽之上。暂居于山中养伤的这两年,他不想过多麻烦他人,一想起这些都是曾与晓星尘朝夕相处的师兄弟,愧疚之情总是无处可表。故而一些生活琐事上能忍则忍,喜洁之癖也收敛不少。譬如一头墨发便一直未修剪,此时已长得几乎及膝了,掺杂着细碎的雪花飘扬在浩浩荡荡的来途去路。

宋岚走过很多很多的地方,见过很多很多的人,看过很多很多的星辰,一句话他揉碎了重复几百次,又或者是千万次——

“请问这附近,可有看到过一位白衣负剑的盲眼道人?”

盲眼道人。

最后四个字每每划过他的喉管和唇齿时,总会留下几分尖锐的疼痛。这句话脱口而出的刹那,他就已经做好希望再一次被磨灭的准备,却仍要一次次辗转于这剜心之苦。

行过迢迢万里,山川旧时衣。*

直到他见到那位撑着竹竿的白瞳小姑娘。

“小姑娘,若是眼睛看不见,便不要走这么快。”

阿箐一回首,只见几丈之外站着一位身形高挑的黑衣道长,身后负着长剑,臂弯松挽拂尘,衣袂飘飘,立姿极正,很有几分清傲孤高之气。

阿箐歪了歪头,他已走了过来,拂尘搭上她的肩,将她引到一边,道:“路旁人少。”

小姑娘扑哧一笑,道:“阿箐谢谢道长!”

宋岚心下不解她如何知道自己是个道人,也不细想,收回拂尘重新搭在臂弯中,扫了她一眼,道:“不要疯玩,此地阴气重,日落后勿流连在外。”

见她应下,宋岚点了点头,继续朝前走,拦住了一个行人,道:“请留步。请问可在这附近见过一位白衣负剑的盲眼道人?”

那行人道:“我不太清楚,道长您要不到前面找人去问。”

宋岚咽下口中的艰涩,回道:“多谢。”

耳畔又传来方才那个小姑娘清脆的声音,“这位道长,你找那位道长做什么呀?”

“你见过此人?”几乎是本能地,他霍然转身,清冷淡漠的眼微微瞪大,唇瓣开阖间已带了些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听那个小姑娘答道:“我好像见过,又好像没见过。”

“如何才能见过?”他追问。

阿箐看此人一派正气,和晓星尘有几分相似,已暗生好感,却仍谨慎地询问,“你是那位道长的朋友吗?”

宋岚眼底的神采蓦然跌落,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子此刻却黯淡无光。他沉默了一会儿才答道:“⋯⋯是。”

阿箐见他回得勉强,心下有些起疑,“你真的认识他吗?那位道长多高?是美是丑?剑是什么样的?”

这下宋岚却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身量较我稍矮,相貌甚佳,剑镂霜花。”

他答得分毫不差,又不像个坏人,阿箐利落地道:“我知道他在哪里,道长你跟我走吧!”

“有⋯⋯有劳⋯⋯”此刻他持着拂尘的手抖动地厉害,竟连阿箐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他已顾不了那么多,顾不了他的清高自持。晓星尘这个人,总有办法让他抛下自己的孤傲。

阿箐将宋岚引到义庄,隔了远远的距离宋岚却忽然停下了。阿箐皱着眉疑惑道:“怎么啦?为什么不走呀?”

宋岚的脸色苍白至极,像是很想进去,却又不敢。他正沉浸在眼下巨大的喜悦和过往厚重的悲伤之中,脑袋委实不甚清明。有句古话道,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他或许便是如此。虽这义城萦绕着缭缭阴气,这义庄老旧破败不堪,称不上什么故乡不故乡,但里面有个负着霜华的白衣道人。

此心安处是吾乡。

好不容易他要进去了,岂知,一个悠悠的身形先他一步,晃进了义庄大门。

一看清那个身形,刹那间,宋岚迈出去的脚步收了回来,脸色蓦地从苍白转为铁青。

阿箐轻哼道:“讨厌,他回来了。”

宋岚的语气像是隐忍了极大的情绪,右手紧握成拳,青筋尽现,“他是谁?为什么他会在这里?”

阿箐哼哼唧唧道:“一个坏家伙。又不说名字,谁知道他是谁?是道长救回来的。整天缠着道长,讨厌死了!”

宋岚满面惊怒交加,惊疑不定。阿箐听到他很低地却夹杂着滔天怒意的声音,“薛洋。”

薛洋?原来坏东西叫这个名字么?

阿箐思量了一会儿,这个人和黑衣道长有瓜葛,黑衣道长又和道长哥哥是朋友,那一定与道长哥哥也逃不开干系。

“别做声。”宋岚领着阿箐悄无声息地接近义庄,一个站在窗边,一个伏在窗下,听里面二人抽小树枝决定谁去买菜。

“好吧,我去。”宋岚听其中温润的男声无奈地叹,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身形向门口掠去,可在下一秒,又听见另一个声音,“回来吧。我去。”

宋岚只好又定住了。

阿箐抬起头,望着整个人都在发抖的宋岚,像是不解他为什么这么愤怒。宋岚示意她噤声,待薛洋提着菜篮离开了,两人才无声无息地走远,他开始询问阿箐:“这个人,星……那位道长是什么时候救的?”

“救好久了,快几年了。”听他语气凝重,阿箐明白非同小可,也严肃地回道。

晓星尘一直不知薛洋的身份。

盘问了许久,宋岚不知他接近晓星尘到底是何目的,只好作罢,心里又是惊怒又是不忍,脑子里只盘旋着一个念头。

此事,绝不能让晓星尘知道!

他嘱咐阿箐,“不要告诉他多余的事。”语罢,提着长剑满面冰霜地朝薛洋离开的方向追去。阿箐遥遥问道:“道长,你是不是要去打那个坏东西?”

宋岚已追出很远,没有回头。岂止是要打,他是要活剐了薛洋!

薛洋是提着菜篮子出门的,阿箐知道他会走哪条路买菜,抄了近路,穿过一片树林,在前方看到了薛洋的身影。他单手提着一只篮子,篮子塞了满满的青菜萝卜,懒洋洋地边走边打呵欠,看来是买菜回来了。

阿箐惯会藏匿偷听,鬼鬼祟祟伏在林子旁的灌木丛里,跟着他一起走。忽然,宋岚冷冷的声音从前方传来:“薛洋。”

就像是被人迎面泼了一盆冷水,又或是被人从睡梦中扇了一耳光惊醒,薛洋的脸色霎时变得难看无比,篮子里的蔬果掉落一地。

宋岚从一颗树后转了出来,右手握拳,青筋暴起,拂雪握在左手中,剑尖斜指地面。

薛洋佯作惊讶:“哎呀,这不是宋道长吗?稀客啊。来蹭饭?”

宋岚挺剑刺来,薛洋袖中刷的抖出降灾,挡了一击,后退数步,道:“臭道士,老子心血来潮出来买一次菜,你他妈就来煞风景!”

宋岚剑术比薛洋精,又挟着一股狂怒,招招逼命,低喝道:“说!你到底在搞什么鬼蜮伎俩!接近晓星尘这么久到底想干什么!”

薛洋笑道:“我说宋道长怎么还留了一手,原来是要问这个。”

宋岚怒喝:“说!你这种渣滓,会这么好心帮他夜猎?!”

剑气嚓面而过,薛洋脸上划出一道伤口,他也不惊,道:“宋道长竟然这么了解我!”

这两人一个是道门正宗的路子,一个是杀人放火练出的野路子,宋岚的剑法明显比薛洋要精,他一剑刺穿了薛洋的手臂:“说!”

若不是这件事实在叫人不安,非问个清楚不可,恐怕他这一剑刺的就不是手臂,而是脖子。薛洋中剑,面不改色道:“你真要听?我怕你会疯了。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最好。”

宋岚冷冷地道:“薛洋,我对你耐心有限!”

“当”的一声,薛洋把朝他眼睛刺来的一剑格开,道:“好吧,这是你非要听的。你知道,你那位好道友、好知交,干了什么吗?他杀了很多走尸。斩妖除魔,不求回报,好令人感动。他虽然把眼睛挖给你,成了个瞎子,但是好在霜华会自动为他指引尸气。更妙的是,我发现只要割掉那些中了尸毒的人的舌头,让他们无法说话,霜华也分不出活尸和走尸,所以……”

他解释得详细无比,宋岚从手到剑都在发抖:“你这个畜生……禽兽不如的畜生……”

薛洋道:“宋道长,有时候我觉得呢,你们这样有教养的人骂起人来很吃亏,反反复复就是那几个词,毫无新意,毫无杀伤力。我七岁就不用这两个词骂人了。”

阿箐暗道不好,心下有一股莫名的不安,她了解薛洋此人最喜欢说俏皮话,同样也可在关键时刻乱人心智。

于是她做出了此生最重要的抉择。

跑!

她胸口怦怦狂跳,用上了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一路飞奔如风,冲进义庄,迎面撞上晓星尘。他一如往常,温和笑道,“阿箐,这么急做什么?”

阿箐无暇与他绕弯子,急急道,“道⋯⋯道长,你认识薛洋这个人么?”

晓星尘脸上的笑容忽地僵硬,他试着开口,却半晌也没能发出一个音节。

“跟在我们身边的那个坏东西就是薛洋呀!”

“你,你是如何得知这个人的?”晓星尘的手开始无法克制地颤抖起来。

“我之前碰到了一个黑衣道长,自称是你的朋友,我带他来找你呢。我就是听他说的!”

晓星尘持着茶杯的手剧烈一抖,地面传来瓷器破裂的清脆声响。晓星尘猛然站起身,紧紧抓着阿箐纤瘦的手腕,“他此刻在何处?”

阿箐见他神色,知道自己的疑虑没错,跺了跺脚满脸焦急,“道长,现在来不及解释!城外小树林,黑衣服道长拿着剑去打那个坏家伙啦!”

“薛洋讲了一大堆的话,那个道长脸色变得更难看了,出手都慢了好多呢!”

晓星尘无暇问她眼盲却如何知道这么多,他让阿箐乖乖留在原地,提起手边霜华使出轻功飞速掠了出去。

宋岚怒不可遏,又是一剑,刺向他喉咙:“你欺他眼盲,骗得他好苦!” 

这一剑又快又狠,薛洋堪堪避过,还是被刺穿了肩胛。他仿佛没感觉似的,眉头都不皱一下,道:“他眼盲?宋道长,你可别忘了,他眼盲是因为把眼睛挖给了谁啊?”

闻言,宋岚面色和动作都一僵。

薛洋又道:“你是用什么立场来谴责我的?朋友?你好意思说自己是晓星尘的朋友吗?哈哈哈哈宋道长,需不需要我提醒你一下,我屠了你那个道观之后,你对晓星尘是怎么说的?他担心你要来帮你,你对着他,当时是什么神情?”

宋岚心神大乱,使剑速度慢了一倍。

而薛洋鬼魅般的邪笑声久久不散,句句命中要害!

义庄内,阿箐慌张得很,黑衣道长让他别告诉晓星尘多余的事,这些事算不算多余?她的心仍跳得不安宁,以她的性子自然不会安稳地在此处躲着,于是又悄悄冲回小树林,藏在暗处窥看。

薛洋出剑越来越从容,也越来越阴狠刁钻,已隐隐占了上风,宋岚却浑然不觉。薛洋手上和口头都步步紧逼,道:“唉!分明是你自己说的‘从此不必再见’,现在又为何跑来?晓星尘道长,你说是不是?”

闻言,宋岚又是一怔。这种低级的骗术也会上当,只能说他这时候真的已经彻底被薛洋打乱了心神和步伐。薛洋扬手一挥,尸毒粉漫天洒落。

宋岚从没见识过这种经人提炼的尸毒粉,一撒之下,吸进了好几口,立刻知道糟糕,连连咳嗽。

这一刻,薛洋已等了许久。降灾正欲出手,余光瞟见一抹白衣正提剑向此处走来,他索性收回了剑,唇角勾起一丝畅快的笑意,竟含着隐隐的期待。这笑意,落在阿箐眼里自是阴毒至极,她狠狠打了个哆嗦。

霜华能够自动指引尸气不假,晓星尘知道前方只有宋岚和薛洋二人,却不知这尸气为何是从宋岚那个方位发出。而此时由不得他思考。

长剑出鞘。

一道清脆尖利的金属摩擦声破开了混沌的刀光剑影。薛洋的笑容更深,眼角眉梢洋溢着兴奋的快意。

剑刃破空。

气流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顺着霜华的剑势向两侧波及。薛洋抱着手肘站在宋岚一侧,感受到了向自己推进的气流,没有回头,设想好下一步宋岚的闷哼声和满地鲜血,几乎按捺不住心下的激动。

贯穿骨肉。

霜华绽出冰蓝色的荧光,自后背不偏不倚地刺进心口,胸前露出一大截的锋刃。薛洋的笑猛然凝固,碎裂成千万个不可置信的痛苦神情,鲜血霎时间喷薄而出,远远地溅到了前方一棵树的叶片上。

薛洋极能忍痛,此刻他尚可回头。

望一望身后那个人,覆着眼睛的白绫隐隐渗出了一片血迹。他一字一句狠厉地从牙缝里挤出来,“晓、星、尘。”

“我待你不薄。世人都赞你是个高洁之士,没人知道你也不过如此肮脏。这几年的感情,你一剑刺进来一点都不留是吧?好,好,你厉害极了。”薛洋一边说,一边由嘴里源源不断地涌出鲜血,衬上狰狞凄厉的眼神,甚是可怖。

“你害得宋岚好苦,你骗我骗得这般深,你害得天下百姓不得安宁,”晓星尘的语气是从所未有的冰冷,有如高山之巅的刺骨寒气,刺得人心一片冷寂。

“你早该死。”

- E N 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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