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店的故事(四)

第四个故事——陈医生的故事

老周,我来了。

老周放下手中的书,抬起头看,是陈医生。陈医生是老常客了,时常在店里看书,不过他看书的时间点很不定时,有时候在早上,有时候在中午,但很多时候在晚上。

对于陈医生这个人,老周了解不是很清楚。一是他跟年轻,看起来最多就30岁左右,发型是简练的短发。二是他来的时间,大多都是晚上8点左右来的,9点就走了。来的时候,点的也大多都是一杯白开水,这令老周印象深刻,少赚了很多钱。

关于陈医生的职业,一是从陈医生所看的书都是医学类的书籍,二是从一次对话之中无意了解到的。那次老周问,怎么你每次都是晚上来的,陈医生回答到,医院有事,来的时候也只能在晚上来吧。老周笑了笑说,要杯热水是吧?陈医生说,嗯嗯,麻烦你把那本《精神病学》拿过来。上次看到一半嘞,女儿就在家里吵着闹着就回去了。老周一边拿书,一边说,有时间陪陪家人,怎么反倒是晚上来看书。

陈医生说,总要充电的,在家的环境看不了书。

所以老周对于陈医生的印象,就是一个年轻的在医院工作的医生,看的是医科方面的书,主要是心理和精神病学方面的书,专业性很强。看书很有条理性,每本看到书都有便签贴在书页上。

这次同样也是在晚上的时候,陈医生来了。

老周想了一下,说,你很久没来了吧。最近很忙吗?

陈医生苦笑到,最近事跟多,耽搁了。

老周回头找出陈医生存着的三本书,一本已经过期了,两本还没过期。老周问,你要看哪一本,《精神病学》和《精神疾病与统计手册》就还没过期,那本《存在心理学》就过期了,我记得你有一个多月没来了吧。

陈医生说,应该是,那就把《存在心理学》给我吧,我今天看完顺便拿回家。另外两本书什么时候到期?

老周说,《精神病学》还有一个月,另外一本也就剩12天。今天6号嘛,18号到期。

陈医生说,这时间过得这快呀,不知不觉都过了一个月了。

老周把书递给陈医生说,你先去,我去倒水给你。

陈医生接过书,选了一处坐在来看书。他掀开书看,翻看关于抑郁症的病历的关系和转化。

抑郁症是狂躁抑郁症的一种发作形式,以感情低落,思维迟缓、以及语言动作减少,迟缓为典型症状。抑郁症严重影响患者的生活和工作,给家庭和社会带来沉重的负担,约15%的抑郁症患者死于自杀。世界卫生组织、世界银行和哈佛大学的一项联合研究表明,抑郁症已经成为中国疾病负担的第二大病。

按照中国精神障碍分类与诊断标准第三版(CCMD-3),根据对社会功能损害的程度抑郁症可分为轻性抑郁症或者重症抑郁症;根据有无幻觉、妄想,或紧张综合征等精神病性症状,抑郁症又分为无精神病性症状的抑郁症和有精神病性症状的抑郁症;根据之前(间隔至少2个月前)是否有过另1次抑郁发作,抑郁症又分为首发抑郁症和复发性抑郁症。

陈医生最近事比较多,因为在忙着处理一宗院里的事情。一个抑郁症的病人的案例,可惜结果是不好的。他回想起那个病人的总总行为,看着书上的详解,对照病人的日常的行为,觉得确实是比较棘手的案例。不由得苦笑了出来。

老周把水杯放下,问,怎么苦笑?

陈医生抬头看了老周,还是苦笑说,有一个病人,比较典型也比较特殊。

老周问,是什么病人?

陈医生说,是一个抑郁症和狂躁症的病人。刚走不久,挺可怜的。

老周说,走了?死了吗?那怪可怜的。

陈医生说,嗯嗯,是一个很可怜的人,因为感情问题,受不了,长期的自虐,最终是心肺衰竭而死。

老周叹了一口气。说,你看书吧,我先走了。

陈医生说,好。

那天,陈医生跟往常一样坐在科室里看病人材料,安排一天的工作。这时候同科室小王过来,拿出一本白色的病历递给陈医生,说,老大,来新人了。

陈医生接过病历,翻开看,病人名字叫斯尔征,男性,1988年5月24日出生,籍贯是滨海市宜州人,确诊为重度抑郁症和伴随轻微狂躁症,之前在宁州市精神病院接受治疗3个月,现在转到这边。家属名字是斯人。

陈医生问,人呢?

送进来了,安排在二楼302号房。我看他挺正常,从下车到房间一直很安静,就是眼神比较呆滞,没什么情绪。我看就是一个比较傻的一个人,怎么跟抑郁和狂躁搭上了。

陈医生说,可不是这么说,抑郁症前期症状不是很明显,每个人在特定的时候都会有抑郁的表现。只是说正常人会有自我无意识地去调节自己的心理情绪。你说他住在哪个病房?

302。

302,在三楼,重症区?

嗯嗯,所以我才说看起来挺正常的,怎么会这么严重要到3楼去。还是单间的302,设施最齐全的房间,那里想死都死不了的。

所谓的3楼重症区,就是专门给严重的病人住院的病房,统一单间,房间内除了一个铁栅栏的高高的窗户,一张约束病床,一个铁门,吊顶的灯,没有东西一切没有。当然,房间内部四周贴有厚厚的防撞层。一样的房间在三楼有10间,这样标准的病房全省也就3家,专门收住一些病情比较严重的病人。

陈医生说,好了,别开玩笑了,人都进来了,要是出了事我们都有责任的。赶紧去干活吧。

小王撇了撇嘴说,就让我干活,都不请客,有这种领导我肯定是上辈子摧毁地球才遭到的报应。

陈医生笑着说,你再不去,你下辈子还得是我手下。

小王说,那我走了,下辈子我要当巴菲特的手下,不,做他儿子。

小王走后,陈医生调取302的房间监控。那个叫做斯尔征的病人已经在病房里了。就如小王所说的一样,他很安静地坐在白色的病床的床沿边,穿着白色的病服,低着头,看不清他的样子。两个手臂自然下垂,两只手交叉在一起,整个人很瘦很瘦,那驼背凸起明显的肩后骨,整件衣服就像披在他的身上一样。

确认斯尔征已经安全地到了病房内,陈医生继续他一天的日常工作。对于像斯尔征这样的病人,他已经见过很多,有些甚至可能比斯尔征还更严重的还有。陈医生帮助他们渐渐回复,即使不能像普通人一样,但至少能给他们一个健康的生活能力或环境。

时间到了晚上11点。就跟很多医院一样,陈医生晚上也是要值班巡夜的。巡夜的任务就是查看白天活泼好动的病人们是不是耗尽了精力,平静安稳地谁去。

陈医生走出寂静的楼道上,头顶的白炙灯照亮整个通道,没有一丝的声音,只有陈医生那鞋底与地面慢走发出的摩擦声。陈医生从一楼开始巡夜,一楼走完走二楼,二楼走完往三楼的楼梯走去。今晚似乎跟往常一样平静,就是一个普通的巡夜。

三楼来了一个新客人,住在302,就在楼梯拐角的第二间,他的名字叫斯尔征,患有抑郁症和狂躁症,病情严重,需要特殊看护。

陈医生下意识地加大对斯尔征的关注,他今夜的巡夜,其实在一开始,他就要看看他,看看他是否在睡觉。又或者在发狂。一个拐角之后,陈医生略过301号房间的病人,走到302号的房门前。站在房门前,一丝幽幽低低沉沉的声音从房内传来,像是歌声,有旋律,不过杂乱,有调子,但是时有时无,有歌词,但是含糊不清。歌词内容像是有房间,赖着我,慎重,天分,爱我。陈医生打开门的探视窗,看见斯尔征。

此时的斯尔征盘着腿坐在床上,面对着那高高的窗户,背对着陈医生。双手放在前面,陈医生看着他的后背。今晚有月光,是皎洁如雪的月光,是寂静凄冷的月光,是透过窗户洒在斯尔征身上的月光。斯尔征抬着头,望着窗户,月光透过窗户打在他身上,在他身后的床上留下黑色的阴影。他望着那月光痴痴地,嘴中低声地唱着谁也听不明白的歌。他很孤独,就像独自漂流在海上的遇难人员,孤独而绝望,周围一片漆黑,没有谁能给他一个回应,他只能唱着歌给这月光听,给自己听。那声音是如此的低沉,仿佛是来自地底的最深层,那没有音调的歌曲,让人感觉到有说不出的悲伤和抑郁不能解的无助。

他想干什么?陈医生心里想。他在唱什么?陈医生想知道。于是他就静静地观察着斯尔征,没有去打扰他,就耳朵竖起来侧起来般细细聆听那低沉的声音传出来的旋律。

房间……出现……赖着……眼泪……黑夜……思念……寂寞……美梦……情歌……天份不够……爱我……

来来反复几遍之后,陈医生只能从斯尔征的哼唱之中听出没有逻辑关系的歌词。判断出斯尔征似乎只唱一首情歌,他的调子虽然有变化,但似乎就一首情歌。陈医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判断,但他很好奇,一个精神病人,唱歌,还就安静地只唱一首歌,这跟在幼儿园的小孩子临近睡觉前要听的摇篮曲有什么区别。此时在陈医生的眼中,斯尔征就是一个心智在儿童阶段的大男孩。

他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有重度抑郁症和狂躁症?这样的病人,怎么会这么安静地在深夜唱歌。陈医生看了手中的表,11点30分了。他敲了敲门,说,该睡觉了,快点躺下来睡觉。

斯尔征似乎没有听到陈医生的说话,他还在自己的世界里唱这歌。

喂,快12点了,睡觉!陈医生提高音量。

斯尔征似乎还是没有听到。

陈医生苦笑,心里想,算了,由他去吧,只要不闹不吵,他爱怎样就怎样。随后关上探视窗,继续巡夜。一夜的安静,陈医生回到值班室,坐在椅子上,想着刚刚听到的斯尔征所哼唱的调子,跟着哼了起来,可好像一下子就忘了,或者说根本无从起调来唱起这首歌。他暗自说了一句,真是怪了,怎么想不起来,什么房间什么黑夜寂寞。思索一阵还是不知所以然。12点半的时候,陈医生看了看表,打了个哈欠就走到值班室里头床睡觉。

月光下的斯尔征还在哼唱着歌,他似乎不累,他就这样怔怔地望着月光,眼神空洞,那月光中似乎有些吸引他的魔力,他能从月盘之中看到令他安静的东西。许久过去了,他突然间直直地向后躺下,匀称的呼吸声宣告他的演唱结束,他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7点钟起床,是陈医生的生物钟,雷打不动。起床洗漱完毕后,他还是将整个病房区又逛了一边,一切正常。到了3楼的时候,他又特意地看了斯尔征,他看着他平躺在床上,度着步子走了,心想着,你也还是要睡觉的,看你不睡觉困死你。你在什么时候睡觉的呢?哎,不管了,去吃饭,今天估计还是万年不变的豆浆包子加油条吧。

上班的时候,小王问陈医生。老大,昨天新来的客人怎样?

陈医生说,302那个?我看挺正常的,轮到你值夜班的时候你就知道他是怎样的人了。

可我怎么听他之前治疗的医院说他动不动就发狂,发起狂来注射狂犬病毒一样,四处咬人。

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是我大学同学,刚好在之前他治疗的医院任职。

哦,那奇怪了,他没闹事啊。挺安静的,还爱唱歌。

唱歌,现在连客人们都有精神文化需求了!老大,他唱什么歌?

不知道,听不清楚,要知道你自己去听听看。

那我是挺好奇的,不过他狂躁症没有发病吧?看着觉得挺可怕的。

我还没看到他发病的样子,再说你也应该是个医生,怎么会怕这种事情。

那能避免就避免嘛。好了,我去干活了,对了下午的放风,你记得吧。

我知道。你记得去跟进那个新来客人的病史,后天中午的时候给我,我要知道他详细的病史,发病情况,发病特征,发病原因。还有就是具体他的抑郁和狂躁是怎么一回事,他的身体状况如何。

好,我去准备。

今天天气倒挺好的,有太阳。陈医生走到窗边,看着那灿烂的阳光。好天气总是能给人好心情,陈医生此时的心情很好。

每天的下午是给病人们出来活动的时间,虽说是活动,但也就是让他们在院里的花园里走走坐坐。时间是下午3点。

陈医生安排好每个房间的病人的活动时间,分别是一楼,再者二楼,最后三楼。每个楼层每个病房都有各自的医生和护士专门去看护。陈医生所看护的是三楼,也就是重点楼层的重点病人。时间安排在4点半了。

到了3点的时候,病人们都活跃起来,他们也知道活动的时间到了。每个人都自己往外走去,享受午后不太炙热的阳光。有的就在慢悄悄地散步,有的坐在院子里的石椅上,一动不动地傻笑着,有的两三个人蹲在树下,在很严肃很认真地讨论为什么蚂蚁总是一个跟一个地走。

护士和医生们在不远处看着他们,整个环境很和谐。

到了四点半,陈医生和小王,以及三个护士将三楼的病人带出住院楼。陈医生带的就是斯尔征,因为他是新来的,怕他对环境的陌生而害怕,情绪激动。陈医生揽着斯尔征的手臂,一步一步地牵着他走下楼梯,走的速度很慢,因为斯尔征基本上是不配合的,推他一步就走一步,整个下楼梯的过程一句话也不说。

走出楼梯门的时候,外面的阳光铺面打了过来。斯尔征下意识地用手去挡那阳光,眯起眼睛来。

陈医生在他耳畔轻声说,去走走吧,心情会好点。

斯尔征就简单地踏出第一步,又踏出第二步,整个人像提线公仔走着。他慢慢放开手,适应了阳光之后,抬着头漫无目的地往前走。小王走过来说,看起来他挺喜欢这里的,适应得不错。

陈医生说,不一定,现在刚来,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可能他现在有稍微吸引他的新鲜感,怕就怕以后不能去适应这里的环境,导致病情的恶化或是引发身体上的疾病,精神病学本来就很复杂的,人的心理跟生理作用几乎同时进行,他们进来我们这里,照顾好他们也是我们的职责吧。

我觉得我们就是一个看护工而已,就是多了这方面的专业知识,我也就不明白当时我怎么就稀里糊涂地选了这个专业了。没差点把我变成神经病。

陈医生笑着说,别贫了,你这个专业就业多容易,其他专业的都至少要有3年以上的工作经验,手术无事故多少台才能成为一个比较合格的医生。

唉唉,你说得对,每次都说不过你。你去看你的新客人吧,他往湖边走过去,小心他别掉进水里去了。

陈医生看过去,他正往河边走去,步伐缓慢,白色的背影似乎有一个寂寞的鬼魂形影不离地跟着他。他向西边走去,前方有堤岸,有湖及湖水,有湖边静静的石椅,像是等待着谁的来临。夕阳西下,橘红色的余晖洒在湖面上,波光粼粼湖面上像洒着无数的金碎末。

陈医生看着斯尔征走过去,快步地跟了过去。不一会,斯尔征已经现在湖岸边了。陈医生到斯尔征旁边,跟他平行地站在一起,说,要不坐下吧,这里有张椅子。斯尔征转头低看那张石椅,坐了下来,眼睛直直地看着湖面,湖面上的金光反射到他脸上,他双手合拢放在腹部位置,一个懂事孩子的样子。陈医生也跟着坐了下来,同样看着眼前的湖面,很久没有说话。

这里风景怎样?陈医生问到。可斯尔征还是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没有说话。

我刚来的时候,有时候也很喜欢一个人坐在这里,看着湖水,大树,可能还能看到麻雀,不过视力要好才能看到。这里的风很好,特别是夏天的时候,湖风一吹会闻到对面带来的树木的香气。

陈医生又看了斯尔征一眼,他仍旧安静。

所以,陈医生继续自言自语。可是,我已经来了三年了,三年时间,只要是不下雨,我都会来,春天,夏天,秋天,冬天。尽管季节不一样,但看到的都一样,我不知道这个湖水在蒸发和降雨之中水量的增减,我也不知道对面的树一年又一年的年轮的增加,它们长高了多少,那三年前的树叶可能现在已经化成泥土了。湖水里的有鱼,有乌龟,但它们不常出现。下雨天的时候,现在办公室的窗边看着下雨的湖,湖面上点点的波纹散开,密密麻麻的。所以,这张石椅我是经常坐的,虽然跟我一起做的人不多。

斯尔征眯着眼,似乎被那波光粼粼刺伤了眼睛。

这里很多人来过,但是后来他们也会离开,我希望他们能够早点离开。这里的风景虽然很好,但看久了也会烦的。外面的风景更好,外面可以看更多的湖,更多不同的树,还能有更多的花。你会不会早点离开就看你自己了。

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看到这里的风景吗?

斯尔征依旧沉默。

我想你可能不知道,但你肯定知道自己的状态很不好。没关系,这里你就当做一个避风港停留一个雨季,雨停了你自然就会走的。

忘了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你的新朋友,我姓陈,你叫我陈医生好了。

看着一直没说话的斯尔征,陈医生自嘲地笑了笑,不再试图跟他交流。他跟着斯尔征一样,双手合拢放在腹部位置,躬着背看着湖水。

云卷云舒,把夕阳一会遮住,一会显现。斯尔征抬起头看着太阳,眼神似乎是跟着那太阳,像个逐日者般追着那渐渐下沉到云海的太阳。陈医生没注意到是,早在斯尔征坐下的时候,他的眼睛就盯着那轮太阳,直直地盯着,一丝一秒都没放过,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瞳孔渐渐放大着,眼球内的血丝渐渐地多了起来,表情却依旧如死一般没有一丝的生气。他的呼吸逐渐加重着,胸脯的起伏力度在加大着,他的双手握得越来越紧,手面上的关节凸了起来。

这个过程有多久,不知道。仿佛,斯尔征在看着太阳,睁大眼睛想到看清什么东西的分明,他是多么不想错过什么才如此忍受着那眼睛长期暴露在空气之中得不到到一点点的湿润。

最后,斯尔征哭了。不是感情而来的哭,是眼腺忍受不了长时间的暴露,身体的应急反应哭了出来。

从眼腺中流出来的眼泪像珍珠一样地一颗颗渗了出来,眼眶慢慢湿润起来,慢慢地像下雨时的湖水一样充盈起来。眼泪悬在眼眶内,晃动着。斯尔征的眼前模糊起来,他知道他哭了,可是他的眼球还是睁得大大的。

终于,眼眶内的湖水终于溃堤了,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斯尔征那紧握的双手一下子松开。头低了下来,双手手心合拢,成一个碗状。他在用他的手在盛泪。泪滴随着重力滴在他的手心上,一颗,两颗,三颗,四颗,不知道多少颗,他手心盛了肉眼能看见的眼泪的容量。

斯尔征的神情终于有了变化,他看着手中的眼泪。笑了,他的眼神是那种劫后重生的庆幸,因此嘴角上扬得很满足,就像手中捧着世界上最最珍贵的珠宝。

陈医生被刻意地打扰了。斯尔征的模样,那满足的笑容以及双手捧着的水,他讶异地看着他,手中的水是怎么来的?他随后看着他的眼睛,红肿着,难道是哭了,陈医生心里想。可是,哭了是伤心吧,怎么从表情上看是开心。他就问道,怎么了?

斯尔征眼睛依旧盯着眼泪看。泪滴渐渐从手指缝中渗走,可他依旧很愉快。

陈医生看着他,感觉这时候的他应该是来医院后最开心的时候,他也就没再追问。只要他不做出过激的行为,那就由他去吧,至少,从现在看来,他是开心的,那么,就让他开心下去。

时间不知不觉过了半个钟。太阳被彻底地淹没在云海之中,再也看不到它的身影,天边只留下一大片的红色的云彩。陈医生的6手机响了,是他设定的闹铃,是时候带病人回住院楼了。

他跟斯尔征说,我们回去吧,要吃饭了。随后挽起他的手,扶着他站了起来。斯尔征手中的泪水也差不多没了,手掌心只留下湿润的痕迹。可他依旧捧着,不愿分开。但他不抗拒陈医生,也随着陈医生的带动一步一步地走向住院楼。

客人的吃饭也是按照时间来错开安排的。人少给他们一个比较安静的环境,当然,饭菜已经是打好了,每人一个大的铁盘,菜就放在上面,由客人们自己去吃。营养的搭配还是算这个城市的中等以上水准,毕竟这是一家规格挺好,收费也挺高的医院。

斯尔征吃饭的时候不闹人,就是有一个怪癖。他会费劲心思地夹起菜,然后手臂拐了一个大弯,筷子从正前方递菜到自己的嘴里。就像是一个人在坐在他对面给他送菜一样。这样的怪癖每一餐斯尔征都在坚持着,每一餐都不拉下。当然,每个在这里的客人都有各自不同的癖好,如果没有特殊一点的癖好好像都没必要在这里住着一样。

渐渐地,斯尔征的特殊癖好也渐渐体现出来,就像抑郁症能体现出来的病症,他都有。不同的就是抑郁症在他身上体现的特有斯尔征的个人特色。比如说情绪低落的时候咬指头,情绪激动的时候爱唱歌。爱看太阳,爱看太阳之后手捧着眼泪,那时候是他一天中最高兴的时候。当然,也有最不开心的时候,或者说是他一天最伤心,病情最严重的时候,是每一天的晚上。如果是晴朗的夜晚,看得见月光,可能还好点,就一个人静静地唱歌。如果是阴天或是下雨天,斯尔征就发病了,大吼大叫大哭,任谁都劝不住。值班的医生护士就只能一直看着他,轮流到天亮。

陈医生和小王对斯尔征挺无奈的,因为他的病情时好时坏,跟着天气在变化。天气好的时候,陈医生和小王就跟着斯尔征开心,下雨的时候,斯尔征开始闹,他们也跟着闹心。都三个月了,该治疗的有在治疗,可效果很不好。陈医生感觉到,斯尔征打从心底里就在抗拒治疗,或者感觉他刻意地愿意地就在一个抑郁的状态,而不是一个被动无意识的患有抑郁症的情况。

那问题就大了,陈医生这样判断到。一个人如果是无意识地患有抑郁症,可能通过药物治疗和心理辅导可以康复,但如果是刻意地停留在抑郁的状态,那可能就有很大的几率有自杀的倾向。

小王给了陈医生更多关于斯尔征的病情情况。发病的原因是源于一年前斯尔征的未婚妻的逝去,在逝去后的一年中,他的情绪越来越低落,工作也最终是放弃了,整天在家,甚至有自残的行为,最后家人只能将他送到医院去治疗,治疗期间,反而病情更加加重了,这很不正常。所以最后医院就建议将斯尔征送到陈医生所在的专门收留患有精神病的疗养院进行疗养。

小王也跟着斯尔征过了几个不眠夜,巡夜的时候,也总听到他那低沉的唱歌的声音,那模糊不清,乱了调的歌曲,小王始终听不出是什么一首歌。小王跟陈医生的感觉一样,这个客人是他从医以来,或者看过的人中最孤独无助的一个。每当看到他在病房内,呆呆地玩着手指,或是抬头看着月光,唱歌那首歌,他都由衷地心酸起来,仿佛看着这个世界上最孤独的一个人,或者说是世界上最后一个人。

老大,看他真的怪可怜的,你说他有病吧,可他有时候安静地过于听话,你说他没病吧,可这天气一坏,我看他比拳击手还暴力。怎么他的病跟天气有些什么关系?

这我也不知道,说说你的想法,你有没有感觉他就像很喜欢抑郁的感觉?

什么,喜欢抑郁,不会吧,谁会喜欢抑郁,再说,抑郁这东西不是说想喜欢就能喜欢的。

可能是我表达错了,就是他给我的感觉就是愿意去体会抑郁的感觉,或者说他在试图把自己当做一个抑郁症病人,然后再去确定这个病来附加在自己的身上,你有没有这样的感觉?

你这个解释不通,因为他得有理由才能这么做,得有一个靠谱的心理冲动才能去这样做。

他的未婚妻死了,这个就是理由。

是这么说,但这个也会有个恢复期的,人在短时间内不能接受一个残酷的事实,可能会带来创伤后遗症,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创伤后遗症的病状会慢慢消失才对。

可如果他是一个执着的人,或者说他从一开始就不准备让时间去缓解这个创伤后遗症,而是想通过时间来加大这个创伤后遗症,你说有没有这个可能?

那不就是惩罚自己嘛?

对!我感觉他就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小孩子,在通过自我惩罚来达到心理上的释放。但是他选择的是抑郁来确定自己在受惩罚的事实。

你是说他应该是患有心理上的自虐症?而不是抑郁?

也不是这么说,应该说是抑郁症在前,本来是伤心的,但是他在伤心的病理过程中,病状体现为抑郁症的转化。同时,伴随着自虐症来加大和增强抑郁的作用。

那这样后果可能会很严重!

对,我现在担心他病情再加重的话,可能会有自杀的倾向。对了,他吃饭情况怎样?保障部那边上周的饭量统计情况出了没,你跟他们调一下斯尔征的近一个月的统计表。还有,下午的时候,你带他去院子里坐的时候,让他去称一下体重,看看跟来医院的体重相比,是胖了还是瘦了。

好,我去找保障部人说一下。

对了,你之前说你有个同学,是斯尔征之前医院的,你有没有他的联系方式,我找他问一下情况?

哦,有,回头我发给你。

还有,他家里人有没有来看他?

有,来过两次了,可两次你都刚好不在。一回是你去开会,一回你你女儿生病那回你回家嘛。

他们怎样?

也没怎样,看看环境,对咱们医院的环境还是挺满意的。看到他的时候,也是跟一般病人一样,在探视窗哭得稀里哗啦的。其他就没什么了。

这样,他家里人有没有留电话?

有,就在病历里嘛。他父亲的名字好记,就叫斯人。

我知道,这名字倒是很好记,就是不吉利。陈医生笑着说。那首歌,你听出来了吗?

听不出来,唱的声音本来就很小,还不着调的。我这个大中华歌曲库还搜索不出来,我就真的不知道他唱的是什么歌了。唯一能确定的是,他唱的是中文歌曲。

这个我也能确定,不用你来臭贫,快去干活吧。

哎。

陈医生看了窗外一眼,呼了一口气,今天的天气不错,有太阳,斯尔征今天应该不会闹了。他再次翻来斯尔征的病历,随着斯尔征到医院时间的增加,他的病历本也越来越厚,没一周他的身体各项检测结论也在渐渐地增加。就结论看,斯尔征的治疗效果不乐观,各项身体的指标都在恶化,尤其是心肺功能的加重最为眼中。血压也出现问题,时高时低,极不正常。

陈医生皱着眉头看着病历,陷入思考之中。确诊是抑郁症,也有发病原因,还是很充分的发病原因。同时也有抑郁症应有的症状,但他给自己的感觉确是抑郁症爱好病患者。而且狂躁症的发病也很有规矩,几乎是在晚上,下雨天或是阴天的晚上。

这时候,陈医生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下电话号码,是老婆的电话。他笑着按下接通键,电话那头是一个稚嫩欢快的声音,是他的女儿,小花。

爸爸,你今晚回不回家,我好想你啊,你在干什么?

陈医生因为值班,已经两天没有回家了。

爸爸在工作呢,你在家里乖不乖,有没有惹妈妈生气呀?妈妈呢?

妈妈在厨房给我做早餐,我很乖的。我跟妈妈说我好想你,她就让我打电话给你。

哦,你想爸爸了?你想爸爸什么啦?

我想爸爸带我去游乐园玩,我要吃冰淇淋,还要坐木马。

你要求这么多,妈妈会不同意的。

小花突然小声说,爸爸,今天是情人节,你就说给妈妈庆祝,然后带我去玩就可以了。

今天是情人节吗?陈医生看了一下手表,确实是2月14日。小花,你怎么知道情人节的?还有,你这样算计爸爸妈妈不好哟。

爸爸,我可是为你好哟,妈妈今天已经不开心了,我可是在帮你补救呀。

妈妈不开心?怎么不开心?

她起床之后给我做早餐都不说话,脸梆梆的!

你帮我叫妈妈过来,我跟她说说话。

妈妈,爸爸找你,要跟你说悄悄话,他不告诉我。

陈医生的妻子在厨房,手擦围巾,走到客厅接过小花递过来的手机。

喂,怎么了?

没,小花说你生气了?

生气,没有啊,我为什么生气?

哦,那就好。

你就跟我说这事?

陈医生突然间觉得有一股杀气从电话那头传过来。

呃,今晚咱们一起出去吃饭吧,好久都没有在外面吃饭了。

好啊,还有没有别的事,没事我挂了,小花要吃早餐。

别别别,那个,情人节快乐,老婆。

哼,算你识相。那今晚早点下班,我们在家等你。电话那头终于有了温柔地回应。

陈医生长呼一口气,暗自叹道,幸亏生个女儿,细心,还懂情人节。不然这政治错误就大了。

家中,陈医生的妻子用手点了小花的额头,假装生气说,你跟你爸说了什么?

没啊,我就告诉他可能忘记的很重要的事情。小花兴奋地问道,妈妈,今晚是不是去游乐园?

去游乐园,没有啊,谁跟你说要去游乐园。

小花大喊一声,爸爸是个大坏蛋,过河拆桥。

我还没问你,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情人节,谁跟你说的?

那个……小花装出很无辜样子妈妈,我肚子好饿啊,能吃早餐了没有。

先不跟你算账,待会看我怎么收拾你!

陈医生挂了电话,不由自主地嘴角浮现温柔的笑容。结婚7年了,有一个六岁的女儿小花。虽说有七年之痒这个说法,但陈医生跟老婆的感情却越来越深,可能从小花出生后,平平淡淡的家庭生活给他们稳稳的幸福。所以,陈医生一直很满足。

陈医生没意识到今天是情人节,他一向没有浪漫的基因。但是,女人,天生就有浪漫的基因。而陈医生,在恋爱的时候,可能还会刻意地去记着日子,结婚后,这方面的敏感越来越迟钝。

他拿起电话打给小王。

领导,有啥指示?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老大,你开窍啦,今天是情人节啊!

别说有的没的,我问你呀,今晚很老婆女儿去吃饭,你有没有什么好介绍?

去星湖城吧,那里吃饭逛街看电影一条龙,最近还出了一部迪斯尼的动画片,叫什么幸福大冒险,听说挺好看。可以给嫂子和小花看看。

嗯嗯。好。

不过你要早点去,今天去的人肯定很多!

阳光斜照,打在陈医生办公的桌子上,他再次看着窗外,自言自语说,今天真是好天气。

医院食堂,病人们吃着早餐,照看病人的护士医生在看着客人们的同时,分神看着电视,电视上刚好是天气预报。今天我市天气晴转多云,阴。局部地区可能出现对流性短时间强降雨。今天出行的市民最好带把伞,做好防雨措施。下面是我市主要城区的天气预报。

医生们交谈着。这天气,怎么看都说是大晴天,怎么会下雨呢?

天有不测风云,说不定嘞。

我看就不靠谱,咱们都看了好几年的天气预报了,就没觉得有多准过。

我无所谓,车里有伞。

食堂的斯尔征依旧如同往常一样,拿着汤匙弯曲着手臂给自己送食,就像对面有一个人在给他喂食。医生们见怪不怪了,依旧在嬉笑讨论今天的天气。

时间不止,太阳东升西落,暮色降临,郊区的夜色纯粹,天空的星星闪烁,人马星座的星星总是能看到。今天的天气预报似乎又不准,整一天的好天气。陈医生开着车往家里赶去,上车前已经给小花跟老婆打了电话,小花很开心,叫着爸爸快点回来。妻子也是叮嘱陈医生开车小心。

今天是情人节,城市华灯似乎也跟着节日早早已经璀璨。商家们都打着情人节的牌子疯狂地做着促销活动。星湖城作为一个大型商业中心,早已经做好大赚一次情侣们的准备,舞台,灯光,节目,活动,游戏应有尽有。情侣们此时的爱情因子得到最大地放大,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甜蜜的笑容。

妈妈,我们待会去游乐园吧。小花一手被陈医生牵着,一手被她妈妈牵着。她跳着跟妈妈坚持着去游乐园。

你不要想了,刚刚已经看了电影,也吃了饭。游乐园你就不要想了,不可能的,明天你还要上课,早点回去睡觉。

小花撇着嘴,突然眼睛一闪,讨好笑着跟陈医生说,爸爸,我今天很乖,想你都给你打电话了,你能不能让妈妈跟我一起去游乐园。

陈医生刚想说什么,她妈就毫无烟火气息地说,回家。

陈医生苦笑着看着小花,一脸的无奈。小花立刻的神情一下子瘪了,无精打采地低着头走着。陈医生对看着妻子,笑了出来,妻子也偷笑着。

这时候,陈医生的电话铃想了起来,是小王。陈医生心一下子沉了下去。莫非是院里有什么急事。

喂,怎么了?

老大,快来啊,他又发疯了。小王声音急促,着急地说着。

陈医生下意识地看着窗外,原来不知不觉天已经下起小雨。

你先冷静下来,说说情况。陈医生安抚小王。

下雨了,他又发狂了,这次不知道为什么。在吃饭的时候,突然间他就到电视机面前看起电视来,当时放的是新闻,以后他就跟着了魔一样,饭也没吃,从开饭一直做到结束。我们看他没吃饭,就劝他吃饭,但他一点反应也没有,没办法,我们就带他回房间。当时我就开始担心了,束缚衣也给他穿上。可刚刚忽然听到一声很大的撞击声,我赶过去一看,他的束缚衣挣脱了,一头撞到墙上。我叫了医护室的人过来,他晕过去了。现在还在这里躺着。你快点过来看看,今晚又下雨了,我怕他出事。

那他现在怎么样?

他昏过去了,我把束缚衣给他穿好。镇静剂还没打,你看要不要打?

先不要打,我这就回去。在我回去期间,他如果又发病,控制好他,不要再让他自残。

好。那你快回来。

陈医生说的时候,妻子和女儿看着他,从他的语气和话语之中已经知道医院有事了。

妻子说,你去吧,我跟小花打的回去就好,路上小心。

陈医生说,院里有一个病人突然发病,我得回去看看。到家给我电话。

小花说,爸爸,路上小心。

陈医生摸着小花的头,说,你跟妈妈回家,要乖,早点睡觉,下次爸爸再带你去游乐园玩。那爸爸就先走了。然后望着妻子说,我走了。妻子点点头说,去吧。

陈医生脚步匆忙,穿行在密密的人群之中。当他开车出了地下车库,天空是厚厚的红色的云层,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聚集的。雨下着,刚刚说话的时候还是小雨,现在雨势越来越大,雨滴噼噼啪啪地打在挡风玻璃上。陈医生心情一下子很不好,神情严肃呡着嘴唇。脚加大力踩着油门,车呼啸地往郊区飞驰而去。

车刚停,陈医生透过挡风玻璃,已经看到在院门等候的小王。他下车,小王撑着雨伞走过来。陈医生快步走到伞下,跟着小王快步走进医院。问,现在怎么样了?

在房间内,现在还是昏过去。

各项身体指标怎样?

还是比较稳定,就是有点皮外伤,已经包扎好了。

这时候,小王的手机响了起来。传来急促的声音,王医生,病人又发病了,你赶紧过来。

小王说,你看好他,我跟陈医生现在就过去。

陈医生说,走。

还没走到三楼,陈医生就听到撕心裂肺的哭吼声。

啊啊啊…呜呜呜…啊……呜……

陈医生停顿一下,抬头看着楼梯,心不由得一沉。直接冲了上去,直接到了302房。

此时门已经开了,房间内四个护士已经死死地抓着被绑在床上的斯尔征,两个人分别按住他的手臂,两个人分别按住他的大腿。病床上的斯尔征束缚衣紧紧地穿着,两只手的加长的袖子从背后绑了过来,在他胸前打了一个厚厚的死结。可他还是一直在翻滚着,头已经包扎了,但白色的医疗纱布渗出红色的血,头疯狂地左右摇晃,撞击着头下的枕头,听得到头部压过枕头碰撞到床板硬质的声音。他在哭嚎着,嘴巴张的大大的,那已经沙哑的喉咙还在拼着命地哭吼着,啊啊啊,眼泪和鼻涕在他的脸上已经分辨不出来。他就像一头疯狂地野兽一样,没有一丝的人类的感觉,有的只有打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无尽的悲伤,无助和悔恨。护士的脸涨得红红的,嘴巴咬得死死的,可能毕竟男女体力有别,她们的手也不能稳稳地按住疯狂的斯尔征的晃动,手臂随着斯尔征的摆动而颤动。

陈医生在看到斯尔征的那一刹那,觉得他真的是疯了,不是精神上的疯了,是整个人都疯了。他看了在墙壁上的那一滩血迹,已经变色,粘稠的血沿着墙壁流下来。他听着斯尔征撕心裂肺的叫声,跟小王说,快去叫医护科的张医生过来,带安定过来,两个人的计量。

小王随即打了一个电话。并和陈医生帮着压着斯尔征。

当陈医生站在斯尔征的病床边的时候,帮着护士压住斯尔征的时候,他真真切切地看着斯尔征的脸的时候,他才有深深地无助的感觉。斯尔征的脸几乎扭曲了,脸是涨着的不正常的绯红色。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球几乎都快撑爆出来,眼泪止不住地流着,布满他的脸上。他那疯狂的喘息,鼻孔也呼呼地张大隙合,鼻涕粘稠地铺在脸上,混合着泪水。脖子已经因为拥挤过度青筋暴起。头上包裹的纱布在他的挣扎之中渐渐散开。

陈医生大喊到,斯尔征,冷静一点,冷静下来。

可斯尔征依旧疯狂。

小王说,老大,没用的,他现在谁的话都听不进去。

陈医生看着斯尔征,说,张医生什么时候到?

应该快了,今天他值班,打电话给他他说立刻过来。妈的,情人节下雨!

陈医生才注意到窗外还在下着雨,他望向头顶的天窗,雨噼里啪啦地打在玻璃上,神情严峻,咬着嘴唇,说,不管怎样,先控制好他。

这时,楼梯口传来急躁的脚步声。张医生随即出现到房间内,手中已经拿着一支针筒。他一看斯尔征,说,娘的,这么严重。

老张,赶紧给他给打了。

老张走到斯尔征右手边,说,你们两个人按紧他的手臂,我好找血管。小王说,好,小敏和阿芳你们出力。三个人一个按住斯尔征的肩膀,一个按住胳膊,一个按住手腕。死死地按住斯尔征。但斯尔征还是在嘶吼中,根本不给张医生注射的机会。

陈医生见状,说,我来。然后直接上病床上,跨着斯尔征,坐在他的身上,两只手按住他绑住的手腕,接着说,小王,小敏和芳,压住他的胳膊。不让他再动。老张快下手。

张医生在束缚衣的腕部解开注射的钮扣。斯尔征因为激动,他的血管到很好找,张医生一下子就找到血管,拍了拍脉搏,斜着枕头插进了血管内,慢慢地注射安定。

注射完后,药力渐起了作用。斯尔征渐渐静了下来。他依旧嘶吼着,但却慢慢地平缓下来,最后剩下低沉的吼叫声。他的眼睛还是睁得大大的,但没有了之前的狂癫,最后是一片空洞地望着上方。他的四肢慢慢软了下来,不再动弹,只有那喘息声让他的胸腹上下起伏。

陈医生说,差不多了。然后轻拍斯尔征的胸口,轻声说道,睡吧,睡了就什么事情都不记得了。

斯尔征仿佛听到这句话,眼睑慢慢地合上。

小王一下子坐在地上,挥挥手臂说,靠,这么猛,手都酸了,这哥们比拳击手还有力气。

陈医生说,总算是静了下来。不过今晚咱们要轮流看好他,不要有什么意外。

张医生心有余悸地说,真的没见过这样的,不过今晚应该没事了,两个剂量的安定,大象都得安安静静的。

老张你就先回去休息吧,我这边有什么问题再打电话给你。陈医生又看了手表,才69点。说,我,小王,啊芳,小敏,咱们每个人三个小时来轮流。小敏和啊芳你们先轮,早点休息,我和小王随后。

小王说,老大,你最后一班吧,六点过来接我班就好了。你多点休息。

陈医生说,好吧,那先这样。要不啊芳你头班吧。

啊芳点点头,说好。

当陈医生一行人走出302房的时候,斯尔征终于平静了下来,平静地睡去。只有啊芳一个人在房间内看着他。

陈医生说,都各自休息吧。今晚大家都辛苦点。

回到办公室,他掏出手机,给妻子打了电话,到家了吗?

到了。刚刚才哄小花睡觉。想你可能在忙,没敢给你打电话。

没事了,病人打了安定睡觉了。今晚就不回去睡觉了,我得在这看着他。

很严重吗?

嗯嗯,挺严重的整个人都疯了。陈医生挠着头发说。

你的事情我也不太懂,我就希望你能够照顾好身体,不要累坏了。

嗯嗯,我知道了。跟小花说等爸爸回来带她去游乐园玩。

别太宠她。好了,你去休息吧。

我知道了,你也早点睡觉。

挂完电话,陈医生揉了揉脸,让紧张的面部放松一下。他再次翻开斯尔征的病历,病历上贴着斯尔征照片,那是一张入院的照片,跟现在相比可能更加与今晚的斯尔征相符:照片上的斯尔征更加憔悴,两个脸颊都深深凹陷进去,眼神空洞,厚厚的黑眼圈。瘦弱的双肩像刀锋一样撑着那发黄的病服。反复看了已经熟透的病历,他没有头绪,没有确切的治疗方案。回想斯尔征的癫狂,窗的夜风一吹,一个冷战打过来。情人节真冷,陈医生暗自说。然后起身把窗给关上。

回来坐下,看了病历,病历下方是斯尔征的家庭联系方式,斯人,电话号码*****。明天让家属过来吧,再详细问问斯尔征的事情,同时也要告诉他们斯尔征的情况。看了表,才10点,于是他打通了那个电话。

你好,是斯尔征的家属吗?陈医生问道。

你好。哪位?声音是一个年轻的女人的声音。

我是斯尔征的主管医生,我姓陈,想跟斯尔征的家属说他的情况。陈医生回答到。

噢,你好你好,我是他妹妹。我哥哥怎么了?

你爸妈在吗?我跟他们说说。

我爸妈睡觉了,有什么事情我可以通知他们。我哥哥没事吧?那个声音急了起来。

这样啊,你哥哥现在没事了,刚刚发病了。你们明天能过来医院吗?我有些详细情况想了解。

我哥哥怎么了,你倒是说啊!

没事了,他已经睡觉了。你不用担心。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斯尔征的妹妹长呼了一口气。突然她叫了起来,今天是几号!今天是二月十四,是二月十四吗?!

陈医生说,是,今天是二月十四,怎么了?

斯尔征的妹妹说,今天是陈曦的忌日。时间真快,都一年过去了,怪不得他……

陈医生问道,陈曦是谁?

她是我未过门的嫂子,我哥的未婚妻。陈医生是吧,明天我和我爸妈什么时间去医院看我哥比较合适?

要不你们10点过来吧,到了给我电话就好了。

好,我们明天会去的。

一夜的平静,斯尔征整夜在安定的作用下,似乎是他入院一来最安稳的一次睡眠。即使雨一直在下着,也没能吵醒他。看起来像是安睡的脸上没有痛苦,也没有悲伤。眼睛的红肿只能告诉护士医生们之前发生的事是确实存在。他头上的纱布上的血已经变成褐红色,伤口可能已经结痂了。六点,陈医生来接替疲累的小王,看着斯尔征。他心里想着,其实,你这样一直安稳地睡着也挺好的,你说对吧?

早上9点50分,陈医生就接到斯尔征妹妹的电话。他下楼去接他们。陈医生至今没有接触斯尔征的家人,他想象着他的家人会是怎样?当陈医生坐在门口看到斯尔征的家人的时候,是一对老夫妻,还有一个年轻的女孩。

两个老人满头白发,愁眉紧锁,在他们眼里有些抹不去的担忧。两个老人相互扶持着,看着院里的楼梯。那年轻女孩年约25岁,扎着马尾辫,她搀扶着她母亲的手臂。陈医生快步走向他们,伸手握了老人手,又看了另外一个老人和年轻女子,说,你们好,我是斯尔征的主管医生,我姓陈,今天请你们过来是让你们看看斯尔征的情况,还有想更深入的了解一下他之前的事情,他现在状况很不好。

斯尔征的父亲说,我是斯尔征的父亲,我叫斯人。斯人介绍身边的人说,这是孩子的母亲,这是他妹妹。

陈医生点点头,说,先说一下斯尔征的情况吧,昨天晚上我跟您女儿说过了,可能是特定时间的一个突发性发病。昨天晚上大概是八点左右,他突然就发病了,怎么控制都控制不了,还出现自残的行为,但我们及时做好防护措施,他没事。后来只能打安定才能睡觉。

斯尔征的母亲一听到这,一下子就哭了,用手紧紧捂住嘴,斯人则死死抓着她手,低沉悲痛地说,这孩子啊!

陈医生接着说,可能是太累了,他现在还在睡觉,要不我们先去看看他。

一行人到了302房间的时候,透过探视窗看着斯尔征。此时的斯尔征就像一个囚犯一样被绑在病床上,那束缚衣紧紧地绑住他的双手,他头上的纱布告诉着他们的家人他伤害着自己,不留余力,但此时他是平静的。

斯尔征的家人看着斯尔征,悲伤涌上了他们的脸上,眼泪毫无声息地流了下来。陈医生没有说话,让他们看着斯尔征,让他们哭着。

斯尔征的父母在办公室内坐着,他们没想到儿子又发病了,一年了,时间就这样过去一年了,去年的事情似乎就跟昨天发生在眼前一样,历历在目。那还没结痂的记忆伤疤又一次被狠狠地残忍地剌来。斯尔征的夫妇从病房一直沉浸在悲伤之中。

斯尔征的妹妹说,陈医生,要不你跟我说说吧,你看我爸妈。她转过脸看着坐在椅子上的沉默的爸妈。

陈医生看了老人,说,好,你之前说你哥哥有个未婚妻是吧,他的病也是因为这事吧。

斯尔征的妹妹说,是的。他就是因为我嫂子的是才发病的。斯尔征的妹妹像说故事一样说着发生在斯尔征身上不像是故事的事。

我嫂子叫陈曦,她有一袭黑溜溜的长头发,瓜子脸,眼睛很大的,就像女明星一样。她性格很好,很温柔,很体贴。我哥以前没事就拿着手机看着看着就傻笑出来。我就知道他在看陈曦的照片,他的手机屏幕就是放着她的照片。我哥常说,能遇上陈曦肯定是上辈子拯救了地球,老天爷这辈子赐给他的。

他们在大学时候认识的,我哥会画画,而且画的很好。大学的时候哥哥在他们院的宣传部画画出黑板报。有一次哥哥在他画的黑板报前面,欣赏他的艺术品,陈曦不知道什么时候来,说,这海报画的不错。之后,我哥就喜欢上并且追上了她,大学四年就在一起。可是他们每到放假的时候,他们就要分开一段时间。他们的家在不同的城市。我听我哥说起他们的事,总是眉飞色舞的。

毕业后,我哥跟陈曦分隔两地工作,但是他们的感情依旧很好,异地恋没能拆散他们,反而让他们的感情越来越好,越珍惜对彼此的感情,每周周末要不是我哥去她那里,要不就是她来我们家,我哥有一个盒子,里面满满地放着他去陈曦家的车票,他说结婚的时候,要把这些当礼炮用,见证他们的爱情。于是他们订婚了。我之前一直是这样相信这样特殊的婚礼会发生,只是没想到结局会变成这样,异地恋没能拆散他们,却毁了他们。

我想你依然在我房间,再多疼我一遍就走。我想是情歌唱得太慎重,害你舍不得我。没有缠绵悱恻的场面,没有对白的你爱我。如果灯光再昏暗都无用,你眼泪为谁流。黑夜说思念让人简单,星星说月亮最寂寞。你是我一场好梦,明天一切好说。我想你自然在我房间,赖着我一直不肯走。我想是缘分哪里了出差错,情歌才唱着不松口。

斯尔征的妹妹哼唱着斯尔征经常唱的歌。

这是他经常唱的歌,他说就在那次看电影,离开电影院的时候牵起她的手。这首歌是那部电影的主题曲,所以他时不时就唱这首歌。我说这首歌好悲伤,他却说,这首歌很好听。现在想来真的世事如歌,一语成臻。

去年的情人节,也就是二月十四日。本来是我哥要去她家的,那天他都把玫瑰准备好了。可陈曦说她已经做动车过来了,叫我哥在家里等她,还要给我哥一个惊喜。当时也是下着雨,雨下得很大。哥看着雨,渐渐急躁起来,来回在家里走来走去。我笑他说,真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接下来他就不断给陈曦打电话。很担心很担心地说,下雨了。有没有带伞。陈曦应该是在安慰他说没事的,很快就到了。以后他就跟陈曦不断地发信息。一开始还好,哥发的信息,陈曦都有回。可过一会儿陈曦她就没有回了,我哥打她电话,也是没接。一个,两个,三个。我哥急了,问我们怎么没有接电话,我们安慰他说,可能是上厕所手机没带。

其实,那时候,我们也已经急了,可我们不敢说可能会发生的事情。但那时候,我们都有不祥的预兆。

突然,电视插播了一条新闻。前往宜州的高铁因雷雨天气,雷电击打在铁轨上造成线路短裤,动车失去控制脱离轨道,坠下50米高的平地。当地的公安,消防,武警部门已经紧急赶往现场进行救援,目前伤亡情况还有待统计之中。

我们怔地看着电视新闻,像雷击同样打在我们的头上。

我哥一下子坐在沙发上,嘴里不听地念,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一直拨打她的电话,打了好多次,都没能接通。我哥开始哭了,哭着颤抖地说,求求你接通,求求你接通,一次就好,一次就好。你怎么不接我电话,你怎么不接我电话。求求你接通,不会有事的。我哥的眼泪一直掉,一直流着,鼻涕也流着。我们也在旁边焦急地等待说那个电话能够早点接通。他问我妈,小曦她没事吧,她怎么不接我电话。我妈说,没事的,她肯定去上厕所了。

窗外雷鸣闪烁,雨一直下,就跟我哥的眼泪一样。我们除了等待,就看着电视直播的救援行动,希望在镜头中看到陈曦的身影。可是没有,一直没有。

半个小时之后,电视播出一个伤亡名单,在第三页第二个名字,白底黑字地写着陈曦。我哥一下子就崩溃了,一声大哭像手雷一样,撕心裂肺。我们也哭着,拍着他的背,说,小曦不会有事,同名同姓的人多了去了,她的名字很多人有的。可我哥就哭,无止尽地哭,止不尽地哭。

去年的二月十四,太过漫长,太过黑暗。我们都不知道怎么过来的。

之后,我哥就没下过床,床就是他生活的一切。醒着哭,哭累了睡,要不就是发呆。叫他吃饭,不吃,饭从热一直放到冷了,冷了加热,再放冷了。也不喝水,因为他根本不会开口说话,嘴唇一天天也干了。头发越来越臭,衣服一直没有换洗,身体越来越脏。

在第二天的时候,陈曦的爸爸妈妈就赶过来了。我们轮流看着他,因为我们那时候真的很害怕,怕他就随着陈曦走了,防着他把剪刀,厨房的刀都藏起来了。哥买给她玫瑰第二天也开始凋了。我想把花给拿开,刚好被我哥看到。他一下子冲了过来,一下子将花给抢了过去,抱在怀里。对我吼,哭着说,你要干什么?这花是送给她的。她来了我要送给她,我要送给她的。她就要来了,她在坐动车,很快就来了。

我爸妈,陈曦爸妈听到我哥喊,一下子冲到房间,看见我哥这模样。我们也忍住不,忍不住一下子就一下子就哭了,我们就看着我哥坐在床上,抱着玫瑰花哭。都哭得稀里哗啦,惨不忍睹。

我哥哭着哭着又昏过去了。我们一边流泪一边给哥盖好被子。我爸说,把花给扔了吧,看了让人心慌。我看了那开始凋谢的花依旧娇艳,那包着的漂亮的包装纸可好看了,可也太刺眼了,也刺着心。当我把花给扔到垃圾堆的时候,垃圾堆里的玫瑰。我又哭了。

我在去辨认陈曦的时候,我不敢去看她的样子,我只是从那具尸体的钱包的时候,拿出身份证的时候,确定是她。陈曦留下的东西不多,一个包包,还有手机。手机上有我哥哥一连串的未接电话,还有我哥给她发的信息。最后一条信息,是陈曦给我哥还没发出的信息:小傻瓜,别担心了,我快要到了,你要给我准备好情人节礼物,不然我……

后来,我哥每天就这样。不说话,整个魂都没有了,可能是他哭太多了,渐渐他也没哭了,眼睛总是红肿,可有的时候,他一个人静静呆着的时候,又哭了。接着,他开始自残,头撞墙,一开始是轻轻的,后来就越来越重,咚咚咚响着。头破血流却如同麻木。

我们商量着,忍着送他去医院开始治疗。也知道哥生病了,是抑郁。吃了药,慢慢好了点。但是医生说最好是有一家专门的治疗医院看着哥,我们打听一下,就把哥送到这里来。

爸妈在这事之后,身体垮了很多,一下子老了,头发一下子都白了。斯尔征的妹妹看着爸妈,幽幽地说着。

时间很快,就这样就一年了。

陈医生听完斯尔征的过往,想到昨天晚上,应该是电视播放关于情人节报道,因此刺激到他心中最深的伤痛。一年的时间,没能去缓解他的病情,他就在这个时候爆发。原来那首一直听不明白的歌曲,原来是这样一首歌。

陈医生,你能救救我哥吗?我爸妈已经这样子了,我怕我哥再出什么事,爸妈会受不了。

陈医生郑重地说,我会好好照顾他的,不让他出什么事。

一个月过去了,奇怪的事,情人节的雨好像在一天之内把一整年的雨都下完了。在那天之后,天气总是晴天,让人甚至有了夏天来了的错觉。斯尔征在那天之后,也渐渐好了很多。至少是情绪稳定了很多,可身体却越来越虚弱。

陈医生经常在活动的时候,带着斯尔征在湖边的石椅坐着,陪着他聊天。只是,他还是跟往常一样,一句话也不说,就喜欢看着太阳,看得受不了就流泪。其实陈医生是知道的,他是怕自己再也流不出眼泪,硬生生地让自己去流泪。可每当这时候,也是他一天最开心的时候。

每当在这个时候,是陈医生最难受的时候。可看着他笑了,他只能让他去体会一天仅有的快乐。

晚上的时候,斯尔征依旧唱着那首歌,陈医生下载那首歌听了,是陈珊妮的《情歌》,即使旋律确实很好听,但真的很悲伤。陈医生巡夜的时候,也跟着他哼起歌来,一遍两遍之后,就回去了。半夜再次巡房的时候,他有时候还唱着,有时候就睡觉了。

可斯尔征的身体越来越虚弱。长期恩熬夜,饭量越来越少,终于在一天,在他看太阳的时候,昏了下来。随后,他被紧急送到医院,再次进了重症病房。陈医生对斯尔征很是愧疚,当斯尔征的父母和他的妹妹来到医院的时候,他深深道歉说,对不起,我没能照顾好斯尔征。斯尔征的父母摇摇头说,我们知道你有好好照顾他。只是他不想被好好照顾。我们先进去看看他,辛苦你了陈医生。

陈医生回到医院,在302号房静静地待了一会。302房已经人去楼空了,只有一张孤孤单单的病床,防护墙上的血迹已经洗去,只留下一个淡淡的印记。房间很空荡,陈医生唱歌斯尔征的歌,旋律飘飘晃晃地散在空中。

斯尔征送到医院治疗,办理了转院手续之后,陈医生就一个人看着日落。没有斯尔征的消息,工作依旧照常,他依然要去巡夜,只是再经过302的时候,再也听不到斯尔征的唱歌。小王后来也知道了斯尔征的事,当斯尔征离开之后,他倒怀念起他来。时常叨念着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一天晚上,陈医生不用值班在家陪着妻子女儿看电视,接到了小王的电话,电话中的小王告诉他一个消息,是从小王的同学来的。斯尔征走了。

陈医生一下子呆住了,好像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小王接着说,不过听我那哥们说,他走的时候是微笑的,应该是梦见什么开心的事情走的。

陈医生仿佛能幻想到,应该是陈曦来带着他走的。所以他说,这样走也好。小王回答到,也是,这样生不如死,走了也算是解脱。老大,你在干什么?陈医生回答到,我陪你嫂子和小花。小王说,那我不打扰了,先这样了。

小花拿着遥控器一个台一个台地转台,刚好转到电影频道,播放的是《失恋三十三天》,《情歌》的前奏正好响起。

妻子问道,怎么了?

陈医生回答到,没什么事,之前的一个病人,就上次我跟你说的那个,走了。我想他应该是很开心地走了。

噢,是他。他怎么走的?

我想他是着急见他妻子,然后就去找她了。

小花插嘴,翘着嘴说,爸爸,上次你扔下我们母女俩,你还没补偿我们呢?

陈医生的手指扫了小花的鼻子说,那你想要爸爸怎么补偿?

我要去游乐园,你都拖了那么久了,这次你一定要带我去。

小花妈妈皱着眉头说,又想去游乐园。

陈医生笑着说,好,周末带你去。妈妈也一起去。

小花高兴地跳了起来,说,爸爸最好了,爸爸最好了。小花妈妈此时盯着小花看,小花看着她妈那锐利的眼神,赶紧给了一个熊抱,说,妈妈也好,妈妈也好。

妻子看着丈夫,剽了他一眼,说,看你宠得她。

陈医生笑笑着没说话。

此时天外的黑夜难得看得见星星,那人马座在黑夜中闪烁着。斯尔征和陈曦应该在天堂幸福地生活着吧。陈医生这样想着。

我想你依然在我房间

再多疼我一遍就走

我想是情歌唱得太慎重

害你舍不得我

没有缠绵悱恻的场面

没有对白的你爱我

如果灯光再昏暗都无用

你眼泪为谁流

黑夜说思念让人简单

星星说月亮最寂寞

你是我一场好梦

明天一切好说

我想你依然在我房间

赖着我一直不肯走

我想是缘份哪里出差错

情歌才唱着不松口

我想你依然在我房间

再多疼我一遍就走

我想是情歌唱得太慎重

害你舍不得我

没有缠绵悱恻的场面

没有对白的你爱我

如果灯光再昏暗都无用

你眼泪为谁流

黑夜说思念让人简单

星星说月亮最寂寞

你是我一场好梦

明天一切好说

我想你依然在我房间

赖着我一直不肯走

我想是缘份哪里出差错

情歌才唱着不松口

我想是天份不够难掌握

唱不好的你爱我

《情歌》——陈珊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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