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水柔情(三)

        我躺在床上,拿起手机,又想起了她,内心的波澜再次涌起,情感像脱缰野马,我想,此时只能写些文字来化解心里的忧愁,只是我没想到,这文字也如情感一般,一写便不可收拾。我想把我生命中不为人知的事情写出来,发给她,我想让她走进我的世界。我写道:

        今天,我本以为是一个开心的日子,我带你参观我的新家,多么开心!可是,当你说你不得不远离时,我的心立马被绝望侵蚀!你知道吗,我的心里每天都装着你,每天都希望见到你,我从未如此精神振奋,从未如此彻底地想念一个人,从未如此热切地向一个人表达我的爱意!我的内心无法接受你的离开,一想起你远赴他方,我就痛恨!我痛恨自己,恨自己只能像一棵树一样呆在这里,而你,我枝头的百灵鸟,你要飞往哪里,我怎样才能追随你的步伐!是啊,你迟早要远离我,我怎能陪你到永远,我怎能给予你应得的幸福!我不能让我的贪心阻碍你前行,你的幸福比我的贪恋重要!我知道时间会让一切平静,时间会治愈一切伤痛,但我一想起离别,一想起过往,一想起你也和别人一样离我而去,我就感到无比忧伤!此刻,我说什么也无济于事,眼泪流成江河也于事无补!算了,既然我给不了你幸福,何不让你大胆而潇洒地离开!可是,可是,我怎么就这么舍不得呢!

        你知道吗,曾经有一个女孩,在我生命里闪耀过!我那时十七岁,敏感而脆弱,我渴望爱情,我孤独地走过大街小巷,寻求那个还没有出现的姑娘。直到一天,她真的出现了,她关照我,送橘子给我吃,她在我无助时带给我一双柔情的双眼,我焦渴而裂缝的心,品尝到了前所未有的滋润。只是,我没有想到,在她出现我的世界里时,她已经有了男友。我在幽暗的楼道里,看见他们相拥亲吻,我快疯了,我在校园里奔跑,在无人的楼道里悲伤哭喊,她走过来,让我不要这样。我该怎样,我该怎样!我奔跑,把她落在身后,我翻墙逃出校园,在一片田地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我回到教室,回到宿舍,躲闭着不见她。她在宿舍楼下托人叫我下来,我走到阳台上,看见她在路灯下抬头看我,我没有下去,也不能下去。一天晚上,她在自习室门口把我堵住,拉起我的手,一直跑,一直跑,跑到教学楼的地下室。地下室里有十几个房间,灯全部被打开,她问我为什么不见她,我低下头不知怎么回答,她一下子抱住我,钻到我的怀里,我听到我的心脏剧烈地跳着,我搂住了她!同学们开始议论纷纷,厕所里和楼道里悄声传来难听的咒骂,她悲伤地找到我,诉说着,哭泣着。我该怎么做,我只能默默陪在她身边。她的男友知道了我的存在,我们三个人来到地下室,他在我面前什么也没说,只是一下子抱起她,抱着她离开了我。我没有再歇斯底里,只是静静等她回来。她终于还是回来了,她和我坐在地上。我问,我是否该离开了。她说,你和他在我的生命里同等重要,我不会让你走!我对她笑了笑。

        一个周末,她说,一起出去吃饭吧。我们坐着公交来到市里的一家餐馆,一进去就看到了他。他没有理睬我,甚至没有理睬她。他起身离开餐馆,她追了出去。他们在旁边的小巷里吵了起来。我看见她一巴掌扇在他脸上,他骑车飞奔而去。我和她一起乘车追赶,没有追上。她又打电话给他,他的父母接起,她说找他问一些社团的事,他父母说他们什么都知道了,让她不要再骚扰他们的孩子。我和她走回学校,心里有些愧疚,我问,为什么要吵架?她说,本想让你们见面聊聊,把话都说开,可是看他坐在那里那副样子,我就生气,出去后就吵了起来。我沉默着,送她到宿舍楼下,她心事重重地走进楼道,没有回头看我。我知道了,她爱着他。后来,他父母找到学校,要求她远离他们儿子。学校找了我们谈话,问我和她什么关系。我说,是好朋友。年级主任哈哈笑了起来,朋友?这样吧,明天你搬到216上课吧。她的男友就在216。我坐在新教室里,同学们投来异样的目光,所有人都有意避开我。她男友的父母为了让他们减少见面机会,不允许他住在学校,也不让他在学校上晚自习。每天下了自习,她到教室门口等我,我感激她的勇气,却不知如何安慰她。在操场上,她失魂落魄,说不知该怎么办。学校举行运动会,她碰见他,一直狂追,他提出分手,俩人又吵了起来。那时我坐在教室里看书,他回来了,坐在椅子上神色很不好,教室的门突然被踢开,她站在门口大喊着让我出来。这时,教室的门被人关上。我坐在那里,没有出去,直到晚上才见到她。我问,你还好吧。她冷漠而生气,说,你为什么不出来,你怕什么!我的事你不用管!我劝她不要这样,希望原谅我。她默默走过操场,突然扭头骂道,你们都是混蛋,别来找我。

        之后,我下了晚自习去找她,她每次都不在。一天早晨,我在学校楼道里远远看到她在楼下站着,我跑到她跟前。她说,没事了,原谅你了。我高兴得不知该说什么。她说,你现在说你爱我。我停了几秒,有些犹豫,慢慢说道,我爱你。我的语调并不坚定。她说,你再说一遍。我提高了嗓门,我爱你。她说,好,抱住我。我一下子抱住她。这时,她的男友走了过来。她扭过头对着他说,你看,我们是相爱的。他对我说,让我和她单独说会话。我站在原地,等着他们。过了一会,我听见她大声地哭了起来,哭得很伤心。我似乎明白了什么,没有再等他们,一个人走出校园,直到夜深才翻墙回来。

        第二天,我路过她的教室,看了一眼,她不在,书桌和椅子都空着。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想急切看到她。到中午的时候,我看到她的书桌和椅子被搬出教室。我意识到一定出事了,心里慌张极了,根本无心听课。而他男友今天也没有来上课。我跑到教研室问年级主任,他说,她被开除了。我懵住了,大声问,为什么?他转过脸,一脸威严,说,为什么!她夜不归宿,按学校纪律,劝退!我坐在教室里,眼泪像雨水一样流下来,我强忍着,但还是哭出声来。老师站在讲台上继续讲课,我在下面默声哭泣,只有几个同学敢回头看我,大多数人都不在乎我为什么流泪。这几天里,他都没来上课,我走在楼道里,每个认识我的人都不理我,我又伤心又痛恨,我痛恨每一个人,我恨他们!

        我常常一个人来到静僻的角落,痛声大哭,一个五十岁左右搞清洁奶奶问我怎么了,我起身就走。奶奶后来找到我,拉我到她的住处,给我做饭,说我像极了她的孙子,让我多吃点,吃胖点。我吃着吃着就流下泪来。有几次我在她住的地下室里过夜,我的舍友也慢慢知道了她的地方。一天,我的舍友跑过来,说,她打电话找你。我飞奔回宿舍,拿起座机,她在那头说,你还好吧。我说,嗯,你呢,在哪呢?她说,我回老家的学校了。她犹豫了片刻,说,他还好吗,好久没有他的消息了。我鼓足勇气,说,你真的那么爱他吗?我算什么呢?她说,我的第一次给了他。我听后,心里莫名伤心。她说,你明天有空吗,能过来吗,我想见你。我竟无情地说道,明天年级期中考试,我怕过不去。她在电话那头哭了起来,不再说话,这时,另一个女的在那头接起电话,说,不好意思打搅你了。电话挂了。舍友问我怎么了?我说,她想见我,我说去不了。他说,值得去的,她付出了太多。我有些后悔,可是电话已经挂掉,再拨回去时,那头一直没有人接,舍友说,可能是用街上的公用电话打的。从此,我总是希望她能再打过来,可是再也没有。

        快过年了,学校准备放假,我来到奶奶的地下室,她说,下午有一个女的过来,给你送了一张贺卡。我拿起贺卡,写道:能认识你,很开心,希望你能幸福,帮我转告他,说我很好,让他不要担心。我看着贺卡,脸上出奇地平静,我问阿姨,你见到她了吗?她说,见到了,拄着拐杖。我惊讶道,拄着拐杖?她说,是呢,腿断了,那个相跟的男该说,是她家里人狠心用刀砍断的,女孩说你是她要好的朋友,没见到你也不遗憾。我跑回宿舍,问他们,你们见到她了?一个舍友说,嗯,见了,我告得她地址,问她要不要叫你,她说不用。我突然悲伤已极,大声喊到,谁让你们不告诉我的,谁让你们不告诉我的!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她的消息。她从我的世界里彻底消失了。她的离开给我留下不可磨灭的伤痛,我害了她。在高中的最后岁月里,我不再去上课,也没有人管我,我独自在宿舍和没人的楼道里学习,常常忘了时间。我开始自闭,谁也不见。奶奶找了我几次,我都故意躲着没见。有次,我在楼道里背书,突然看见她坐在花池旁独自出神。我没有过去,我无情无义。她终于有一次逮到了我,说找我找了好久,要做饭给我吃。我推脱说,我还有事,就跑开了。我又伤害了她。后来我考上大学,到学校取档案。走出学校门口,舍友问我,你不去和奶奶道个别?我低下头,说,我对不起她的好心,没脸见她。我回头看看这所学校,看看天上飞过的麻雀,心里叹了口气,再见了,再见了,这个城市,我再也不回来了。

        在之后的无数个漫漫长夜里,我开始反省自己,我意识到感情高于一切,后悔自己辜负了她,辜负了奶奶,后悔自己的懦弱和脆弱。但是后悔有什么用呢,我告诉自己,如果以后再遇到这样的女孩,我一定不能再错失她,而你,你就是我命中的那个女孩!和你在一起,我无比安心,你是云端掉落的天使,重新给了我自信的光芒,让我重获新生,我不想再失去你!

        我把心头多年的隐痛告诉你,我不想得到什么安慰,不祈求你对我有相似的情感,甚至害怕我无形中带给你压力和困惑。这份情感已经违背道德,为了我所执着的一己私欲,我背离家庭,任由情感纵横,无视清规戒律,还一次又一次拉你趟这趟浑水,我真是卑鄙已极!可我过不了内心这一关,每当夜深人静,一个声音在我耳畔响起,不能错失,不能错失!这个声音继续说道,你爱你的家人,你更要爱你自己,只有你懂得内心最深处的渴望,只有你明白这样的相遇实在难求!何不丢开世俗的眼光,开辟另一种人生。你害怕什么,你害怕这种行为给你带来灾难,给你的名誉蒙羞,给他人带来伤痛!可是,你能控制住情感的洪水猛兽吗!和她在一起,你是那样舒心,你扪心自问,这样的舒心你多少年没有感受到了!你舍得在她的生命里默默无闻吗!在责任和欲望之间,你何去何从!你从来就不是刚强不屈的人,你逆来顺受,对生活的不公总是妥协逃避,不敢勇敢地表达自己真实的情感,面对他人的无理和蛮横,你可曾展现出应有的反抗!你太懦弱,柔弱得像一根竹签!这些年,你到底过着怎样的生活,你的人生轨迹被别人随意安排扭曲,你的想法从未被别人重视,你没有知心朋友,你连个酒肉朋友也找不到!试问,你独咽苦水时,你想到了谁?你喝酒消愁时,你去找过谁?有谁能让你敞开心扉?有谁能让你忘记忧愁?是啊,这种情感不被世俗认同,可是你不能错失她,这一次,就算被千夫所指,你也不能错失她!

      是啊,我不能再错失,我宁可后悔于彼,也不愿后悔于此!我知道,这些文字不能成为跨越道德高墙的理由,在道德面前,是对是错,无需思考,但我的人生我来走。

        夜深了,信息发出后,她没有回复。她此时心情必然复杂,也许,不回复就是最好的回复吧。躺在床上,顿时了无遗憾。我打开手机,把刚才写的又看了一遍,内心五味杂陈。这时,一封信息发了过来。我觉得是她,赶紧点开。她终于回复了我,写道:

      任何感情都值得尊重。你把我看得这样重要,是我的荣幸。听了你的故事,我为那个女孩惋惜,但是,你不必过分愧疚。大多数人都是事后诸葛亮,身处在特定环境下,很多人往往身不由己,无法做出更合适的选择。你的这份感情,我会放在心里,有些话,我不知如何跟你说,有机会,我邀请你在河边走走。

      她的回复我反复读了几遍,试图从里面读出些名堂。她没有厌恶我,谢天谢地,看来朋友还是能继续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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