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孩子难吗?不难吗?

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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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宋沅君

持续两周的冷空气和降温暂告一个段落,秋日暖阳,节近秋分,今天的阳光让人觉得格外舒适。清早送斑斑去幼儿园的路上,迎面遇上一对母女,两人五官极为相似,如复刻一般,只是年老女子多了些白发和皱纹,而年轻女子大腹便便,显然月份已深,没多少时日就要分娩了。女子缓缓走着,她的母亲在她右边靠后一点走着,小心翼翼,却离她很近,随时准备要去搀扶女儿的样子。

我心头一酸,想起了自己怀孕时候的光景,既羡慕又感慨。我的母亲从来没有来看过我,即使在两次住院期间,她也没有出现过。作为一个成年人,生出这种埋怨自然是不该,这不是小孩子才有的情绪吗?事实上,在我的孩子出生以后,在她慢慢长大的这两三年中,我才真正长大了,在那之前我仍旧是那个潜意识里希望赖在妈妈身边享受呵护的小孩子。我周围的几个同学和闺蜜在怀孕和坐月子期间,都是自己母亲全程陪伴和照顾,这给了我错误的导向,以至于当我怀孕而母亲没有出现时,我备尝失落,无法释怀。

2014年8月10日,湘潭妇幼保健院的一名产妇在手术台上生下孩子后,死于羊水栓塞。一时之间,剖腹产和羊水栓塞这两个词被人拿来反复言说。几天以后,我在产检时被查出羊水过少,住进了朝阳医院的产科病房。主治医生一边给我治疗,一边安排让我做OCT(催产素激惹试验),说根据试验结果,有可能要提前剖腹产了。我全然懵了,这跟我预想的可不一样。孩子刚足月,我是希望她可以自己选择什么时候出生,最好是顺产。思量再三,我和二师兄去找医生,告知她我们的想法。年轻漂亮的助理医师拿着我拒签的单子,来到床前,言辞激烈地通知我,如果不做OCT,到时候胎死腹中或者羊水栓塞,可别找医院负责。这番话成功地激怒了我。我们再次去了病房值班室,告知医院我愿意接受安排做OCT,但请医生护士能端正态度,好好跟病人说话。这天后,我做了第一次OCT,试验结果不是很明确。第二次OCT时,我刚躺下,就得知我的B超羊水指数已经恢复到正常水平。我向护士申请不做试验了,第二天就出院了。

因为OCT,我提前进了两次产房,实地体验到了产妇们的各种状况。一位19岁的妈妈,怀孕29周,送进产房时血流不止,医生给她上药、打针,还是止不了血、止不了疼,她全程都在昏厥中喊着“啊,啊,啊”,声音低沉,没有间断,持续了一个多小时后被送上了手术台。她的父母在门外走廊上呆着,父亲一直打电话联系儿科,报告医生病史、病情,准备让孩子进保温箱,母亲呆站着垂泪不已。跟我一同做OCT的是一个26岁的妈妈,过了预产期一周了孩子还没动静。她对试验的反应比较激烈,刚开始我俩还有说有笑,不一会儿她就痛得满头大汗,捂着肚子哭了起来。这天半夜十一点多,她的宝宝就顺利降生了。

试验做到一半时,产房的门打开了,护工们急冲冲地往里推进来一个病床,床上产妇蹬腿踢着床板,两手拍床,放开喉咙一路大喊:妈的,我不要来这,我要剖腹产,XXX,你去死吧!XXX,你滚蛋!哎哟,疼死我了!……门外一阵吵嚷,医生在走廊上与产妇的丈夫商量了一会儿,回来后告诉她不符合剖腹产指征,还是只能先顺产。可她已经疼得死去活来好几个回合了,连翻身和大哭的力气都没了,只是躺着,嘤嘤地哼着。护士低头询问,帮她换了个姿势侧身卧着,就去照看别的产妇了。

在她旁边,有个产妇自打进来就没吭声,只是护士频繁地过去问她、检查,半个小时后,她被推进了助产室,大约过了不到二十分钟,孩子哭着被抱了出来,护士们喜笑颜开,都称这是今年生得最快的头胎了。从产房出来后,我向病房里的其他孕妇讲述这次OCT的经历,把她们吓到了。我住的是普通的四人间病房,一开始还算宽敞,在住院的五天时间里,入院病人越来越多,第三天我们的四人间就变成了六人间,第四天变成了七人间,拥挤不堪。我的对床是一名42岁的高龄产妇,有糖尿病史。旁边是一名羊水过多的胖妈妈。斜对床的孕妇看上去最为严重,一直插着尿管,白天丈夫守着,夜里还有专门的护工陪护。她大多数时间处于昏迷状态,清醒时也跟我们说不上几句话。

我们每天例行的治疗,不外乎就是输液、胎监、吃药和B超。我不用吃药,但每天要吊6瓶水,上午下午各一次,一共5个小时。这天下午四点左右,病房走廊里起了一阵不同寻常的骚动,几声凄厉的尖叫划过脑海,恐怕整个产科病房楼都听到了。快速密集的脚步声轰轰然响起,由远及近,很快又远去了。我打开门,探出头去,走廊里没有一个病人,全是护士、医生和保安,大量聚集在10几米远的一个病房前。护士长正带着几个小护士,挨个儿查房戒严,要求我们在半小时内不要离开自己的病房,我便关上门回到床边。

直到傍晚,护士才进来给我输液。她在我已经扎得像筛子一样的左手手背上寻摸了几秒,最后放弃了,说“换右手吧”。我们齐齐向她打听刚才的事,她没有抬头,只是很淡然地说,没什么,有个病人有点情绪。派晚饭时,对床的病友回来告诉我们,隔壁的隔壁的隔壁,有个40多岁的产妇生了一对双胞胎,一个3斤多,一个4斤多,3斤多的孩子生下来没多久就没了,4斤多的孩子进了保温箱。她的身边没有一个家人。她刚醒来,便被告知了这一切,所以冲出了房间,与主治大夫厮打起来,等等等等,后来的事情,大抵就是我们所听到的那样。

第二天输完液后,趁着上洗手间的机会,我悄悄站在隔壁病房的门口看了她一眼。病房里已经只剩下一个人,一个瘦弱如柴的女人,看身形完全不像刚刚生产完的样子。她的床边空空荡荡,没有人,也不见孩子的小床。她闭着眼睛,从被子里露出半个身子斜靠在床头,脸色苍白,眉头不停一皱一皱的。过了好多天后我才明白,她是在忍受着剖腹产后伤口和子宫带给她的剧烈疼痛。真不知道当时她是哪里来的力气,竟然还能从病床上跳下来冲出去。但我理解她的伤痛,毕竟我只是从医生嘴里听到“胎死腹中”和“羊水栓塞”这样的词就已经忍受不了了。

马茸茸

2017年8月31日,26岁的榆林产妇马茸茸忍受不了待产的痛苦,在向医生请求剖腹产、向家属寻求同意几度未果的情况下,从手术室的窗台纵身一跃,母子双亡。十几天来,有人质疑医院处置失职、监管缺位,有人谩骂家属冷血、没良心,有人更是向全社会不拿女人生孩子当回事儿的男人发起谴责和炮轰。而事情的真相仍旧未明,究竟是产妇下跪哀求家属同意剖腹产,还是产妇疼痛难忍下蹲?对于监控录像里的这一幕幕,家属和医院各执一词,各自推脱责任,仿佛只要找到了充足的证据,就可以与马茸茸之死撇清关系,就可以毫无愧色地卸下心头重担,像拂略掉身上的灰尘一样忘记这一场惨痛的死亡。不管马茸茸之死还有多少疑团没有解开,现在,医院和家属已经达成赔偿协议,舆论也已经冷静下来。

生孩子到底有多难?常言道,女人一旦怀孕,就等于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而一个孕妇在临产时要耗费的能量,相当于跑完一个马拉松,这42.195公里的跋涉,是对分娩的一次极为形象的比喻。最重要的是疼痛,分娩的疼痛达到了人类所能承受的最高疼痛级别。综上所述,顺产就是忍受着最高级别疼痛的马拉松。剖腹产,是对这一过程的强行中断,以对产妇的身体造成更大伤害,来换取产妇和胎儿更大的生存几率。近些年来,各医院严格控制剖腹产指标,提高顺产生育率,就在产前讲座时大量宣传顺产对孩子的各种好处,越来越多的人认可并选择顺产方式。医生会把剖腹产指标分配给那些真正符合剖腹产指征的孕妇,像马茸茸这样的情况,只有顺产过程中出现难产、也就是剖腹产指征,才能转为剖腹产。

以上所述,是就一般情况而言,对于那种认为生孩子没那么难、生孩子也就那么回事儿、谁还没生过孩子之类的人来说,不具备任何意义。在现实中,绝大多数产妇都从疼痛中劫后余生,但总有那么一小部分产妇,在分娩时没能忍受住疼痛,要么身体崩溃了,要么心理崩溃了。从马茸茸的死来看,她属于后者,虽然我们不知道她在跳楼前是不是身体状况也已经崩溃了。

很多人由此追问,女性究竟有没有、应不应该有自主选择分娩方式的权力?答案毋庸置疑,应该有、必须有。但我认为,马茸茸之死或许与此无关。一个痛得要死的产妇,她自己选择了顺产,事先肯定预见到了这种疼痛,她需要的只是在真正体验这种疼痛时,别人给予她最大程度上的关怀、帮助和照顾。之前她两次走出分娩室,到走廊上求助,家属只是给予象征性的安抚,他们相信医院对产妇的判断,包括签署的那一纸同意书,却对产妇本身的感受视而不见,也没有及时采取积极主动的措施。恰好此时,医护人员忙于抢救别的出血的产妇,忽略了貌似正在正常待产的马茸茸。

在马茸茸最后一次从家属眼中消失,到坠楼的这45分49秒时间里,她的身体和精神崩溃到了何种程度?如果有人在她身边认真陪伴和关注,有人愿意为减轻她的痛苦而切实做点什么,有人意识到了她的真正想法而给予纾解和开导,而不是一句简单的“加油吧,再忍忍”,她的人生一定会是不一样的结局。即便对生孩子、顺产和剖腹产再怎么无知的人,只要认真地对待弱者的痛苦,设身处地地去理解,向她伸出援手,事情都不至于发展到最坏的地步。

跟忽视产妇的剖腹产意愿比起来,对产妇缺乏人道主义关怀,对分娩的疼痛缺乏理解同情,这更应该成为我们反思的问题。不管时代如何进步,社会对女性角色的定位仍旧陷落于陈腐的窠臼之中。生孩子历来被认为是女人的天职,是顺其自然的一件事,因此可以不需要过多的重视。马茸茸的死,只是一种微弱的声音,她像是在宣告:我太痛了,不想生了,与其痛死,不如我先死。谁又能责怪她的软弱呢?

是否同意剖腹产,也许只是一种策略上的安排,但对产妇痛苦的忽视,是医院与家属潜意识里的一种合谋。9月10日,榆林市卫计局已经决定对医院负责人和妇产科主任停职,并责成医院即刻对管理方面存在的问题和薄弱环节进行整改。医院与家属达成的调解协议中有一条规定,马茸茸家属不再接受媒体采访。最终,他们谁都没有勇气再谈及此事了。

我的宝贝

因为哮喘,我最后还是没能坚持实现顺产。怀孕39周时,我跟主治医生定了剖腹产的手术时间。头天中午,我住进了朝阳医院产科的特需病房,这是由原本的VIP一人间改成的两人间,有自带的洗手间,相对比较安静和方便。我的对床也是剖腹产,住院已经四天,生了个小男宝,我们搬进去时他在妈妈病床旁的摇篮里哭得倍儿响亮。夜里八点多,美女麻醉师到病房来看我,我向她申请了一个止痛泵,之后就在二师兄的陪伴下到VIP区短短的走廊上溜达了很多圈。

第二天清晨,二师兄早早就到医院来陪我。护士给我做完简短的准备工作后,我穿着手术专用的衣服,躺在病床上,被推到了手术室内间的走廊上。这里安静得有点瘆人。普通病房的走廊总是人来人往,各种嘈杂,相比之下,特需病房的确更适合养病。但手术室的静,包含了一种漫长无声的等待和煎熬,这里的灯光明晃晃的,我躺在这一片耀眼之中,被告知不许动、耐心等着,于是只能稍稍偏头,躲过头顶上方刺眼的光亮。

一动不动地躺了将近半个小时后,我浑身僵硬酸疼,小家伙在肚子里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没了动静。她可不习惯早起,通常她要睡到下午两三点才会稍微醒来,在她的小小天地里踢蹬几个回合。夜晚是她最活泼的时候,我全程都哈欠连天,她却能施展拳脚,左右开弓,把妈妈的肚皮顶得一鼓一鼓的,到处都是包。等我迷迷糊糊睡着不到一小时,她翻着跟头又把我叫醒了。凌晨两三点,我还手捧着肚子,半睡半醒间跟她说话,商量着能不能懂事一点让妈妈好好睡觉呢。她在她的小房子里住得够久了吧,应该会很乐意出来跟我们见面。现在,就是时候了。这一刻,我的心情既奇妙又安稳。

过了一会儿,终于有人朝我走来,是两个护士。她们一边把手术室的门打开,推着我往里走,一边问我的名字和一些基本情况。很快,主治医生、麻醉师和其他一些我并没见过的面孔都围了上来。医生问我休息得怎么样、准备好了没有,我回答“挺好的”,还算平静。接着,我的身体被一股力量掰扯着,变成了侧卧。麻醉师站在我身后,她说,现在开始麻醉了,这个过程中你有什么不舒服的都可以说。我还没来得及张口回答,就痛得直哆嗦起来。一阵冰凉入骨的寒意爬上了我的脊背,仿佛是一把尖刀插进了心口,心脏即将停止跳动。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一根10厘米长的麻醉针穿过了我的脊柱。麻醉师亲切地问我什么感觉,我迷瞪着眼睛,只说了一个字“疼”。预想中的麻木并没有出现,接下来的几分钟里,麻醉师一直捏着我的手脚,问我还有没有感觉,我还是老实答她“疼”。

十分钟后,麻醉师宣布第一次麻醉失败。那种刺骨的寒意猛地离开了我,我又打了好几个哆嗦。她把针撤走,貌似换了位男麻醉师,重新开始这个过程。手术中不可以戴眼镜,我的眼前一片模糊,很快就只能看见一堆摇摇晃晃的影子,这让我很不舒服,但脑子慢慢变得混沌,身体已经完全不属于我了,也没法去在乎这个了。我又变成了仰卧姿势,主治医生一直叫着我的名字,时不时跟我聊几句,我迟钝得一塌糊涂,应答的速度非常缓慢,说出来的句子连我自己听着都觉得仓促。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其实我也说不上来了。我只能感觉到大脑的存在,身体的其他部分好像丢失了,但我既不疼痛,也不难过。奇怪的是,即使我什么也看不见,仍能探知到肚皮上的一阵酥麻,但它对我来说是个外物,我顶多像个看客一样,站在包围着我的医护人员后面,想象着它已经变成何种模样。它慢慢被打开,被固定,这个过程显得很漫长。突然我有了一点感觉,肚皮被撕扯、拉拽着,很不舒服的异样感。医生和护士们竟然开始吆喝上了,齐喊着“一二三,用力!”几个来回之后,有什么东西从肚皮上钻了出来,离开了我。一瞬间我疼得直冒眼泪,但这种痛很快平息下来,我就睡着了。

再次醒来时,我仍旧躺在手术台上。主治医生大声叫着我的名字,让我醒醒。我睁开眼,一个护士双手举着一团襁褓凑到我眼皮底下,她把包被拨开来,问我,这是男孩还是女孩?我看到一张皱巴巴的小脸,眯缝着眼睛,仿佛固执般地不肯睁开。毫无疑问,她是个女孩,我的小小女孩。我的眼泪不受控制地下来了。

回病房的路上,麻醉开始失效,来自伤口的疼痛逐渐加深、慢慢袭来。我汗湿了全身,头昏脑涨地说不出话。孩子什么时候回到病房、对床什么时候换了人,我一概不知,完全被热辣鲜活的痛给吞噬了。从昏迷中醒来时已经是中午,我的伤口上添了一个查房医生拿来的沙袋,她正给我按压伤口,对于这种重新被捣碎的疼痛我只能咬紧牙关,内心里早已千军万马把她碾压了一百遍。我皱着眉,很想就此哭出声来,看到对床朝我抛来同情的眼神,我硬是把眼泪憋了回去。

然而这只是个开始。每隔两小时,就有医生或护士过来按压一次伤口;每隔十几分钟一次的宫缩,牵动伤口大面积拉扯,我在反复的蹂躏中被虐得七荤八素,惨不忍睹。唯一的安慰就是护工把小家伙抱到我的身边,让她轻轻靠着我怀里躺下。病床狭小,看着她熟睡或嘤嘤大哭的小脸,我想为她腾出更多的空间,却只能极其缓慢地挪动身体,一不小心就扯到了伤口,痛得想把整个产科病房给炸掉。挂在身后的止痛泵硌着我,即使仰卧不动,也很不舒服,而貌似止痛泵也没什么实际的作用,该怎么痛还是怎么痛,半分不含糊。

下午两点多,护工推荐的开奶师到了,她把家属们都赶到了走廊上,就开始了她的工作。我必须得承认,这才是最痛的环节,比按压伤口和宫缩痛上十倍。这种痛根本不用忍,因为忍也没用、这是忍不住的。开奶师全程一脸淡定地看着我,我痛得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却还得保持直立上半身的姿势配合她。那一刻我深恨自己是个女人,心想若有下辈子一定做个男的。

开奶以后,小家伙就放弃了奶粉,转喝母乳了。哺乳的过程也会引发宫缩,小家伙每吸一口奶,我便皱一下眉头。第二天早晨,对床的二胎妈妈剖下了一个满头浓密黑发的小男宝,由于她开奶没成功,护工便把孩子抱到我的床上,让他先从我这里喝奶。这天中午,护士帮我拔了尿管,让我下床走动,至少每天四次,以帮助术后排气。第一次下床痛不欲生,从爬起来、挪动到脚沾地、站起来,花了十分钟才完成,还是在二师兄的帮助下。住院的第四天,我们去隔壁病房看望了第一次住院时认识的几个病友,她们也都先后顺利生下了宝宝。第五天,我就出院回家了。

三人行,必有猪头。

出院以后发生的事,真正让我感觉到天翻地覆,我已经回不去了。我开始了一孕傻三年的经典节奏,每天埋头在家带娃,眼看着产假一天天到头,心里越来越焦虑。我不愿放弃我的工作,更不能失去自己,而眼前、怀里、心里,有一个等待哺育的小奶娃。在职场上我不是无可替代的,如果离开,损失的是我自己。但对于孩子来说,谁都没法替代我去爱她、照顾她。我纠结至极,无法取舍。

很多个夜晚,我从噩梦醒来,担心我的孩子像梦里那样无人照料、无人喂养,饿得两眼昏黑、骨瘦如柴。每个我下班的时刻,她向我伸出小手、嗷嗷待哺的可怜样儿让我心碎,这个场景总是重复占领我的梦,让我不得解脱。我陷在一个孤独的世界里,像被汪洋大海所包围,找不到出口,也无法继续向前。这小小的一团生命,就躺在我臂弯里,依托着我而生存,既脆弱又美丽,我却有些厌弃她了,埋怨她为何要来扰乱我的人生。我为自己的软弱而羞愧,一遍又一遍地哭泣、自责,可是无论如何都抵挡不了对未来的恐惧和担心。

回想起这些年来的工作经历,我渐渐明白,也许放弃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糟糕,如果我可以由此再次开始新的选择和新的自己。于是我向公司提交了辞呈,开始办理相关的离职手续。在这个过程中,原本几近崩溃的我,慢慢治愈了自己。我决定与自己、与这个世界和解,于是我首先原谅了我的母亲。我想起她是在懵懂无知的年纪生下了哥哥,为此受尽磨难,后来又在旧家的老房子生下了我,从此就将这辈子都奉献给了儿女。跟这个比起来,我的这点辛酸、埋怨算什么呢?

我庆幸自己撤回了跨向抑郁的临门一脚。走过了那么多艰难的路,“放弃”这两个字早已经不是原来的意义。有一句话说得好,真正的强大,不是去征服什么,而是能够承受什么。承受生活所给予的所有伤痛和苦难,接受自己最真实的面貌和现状,无论命运如何安排,你都可以做回最初的那个自己,这样的你就是强大的你。就让我干了这碗鸡汤,继续前进吧。(宋沅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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