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失败与伟大

一年将尽夜,万里未归人。世界总跟漂泊有关。

总是很向往康德的生活,在一个他真心喜欢的地方住了一辈子,只有在读卢梭的时候才打断了他比钟表还精准的作息。大多数中国人或许今天还怀抱着安土重迁的观念,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就绝不来来回回地折腾。

可也总有人不一样。

漂泊了这么些年,见过雨夜街头哭喊的绝望、见过大山深处小孩子眼里说到未来的光芒、见过一个大家族在墓园虔诚祭拜、见过流浪的人、见过失败的人、见过伟大的人。读万卷书,才知道必定要行万里路;做万件事,才知道交不交万个友其实都无妨。

人都是不一样的,人啊,也都是一样的。从前在火车上,碰巧身边坐了一位到北京上访未成的老人家。先行的同伴“被控制”起来了,他便径自逃回家乡。你大概可以想象他经历的难处,但却想不到他不但不在意,还饶有兴味。

火车在太行山脉穿行,旅途因为他的经历讲述变得短了不少。很多人认真地听,偶尔有人三两句地问。你大概可以想象他内心的愤怒,但却绝对想不到更多流露在他脸上的是亲人安好的喜悦感。其他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有的人自己吃不饱穿不暖,却想着能让天下寒士欢颜,心心念念地写下来,就流传了一千年。虽然那个叫李白的大牌没有回复过他的私信,可是大牌却向朝廷进言便就偏安蜀地作罢,实在让人不敢恭维。

有的人满口遗世独立,可是不入朝政的孤愤诗篇却写了一片又一片。不知当日那位农夫过路说将有事于西畴,先生带月荷锄,倒是有几分确不在乎。

世界也是件非常简单的事情,在乎和失去,不在乎和得到。朋友不在多寡,恰如太行,久历风霜打磨自岿然不动,便是君子之道。身边人或在有难时施以援手,或在利益相冲时反目成仇,知道这些,了解这些。到了最后,明白天下人都是这般,还愿意宽容这些,还愿意只手换天下无忧笑容,便是人民情怀。

世界两千年来惧怕公共自由,人类从公共事务中抽身而退,将自己包围在自然权利所守卫的家里,慢慢变得只愿意听别人把自己相信的事情多说几遍。

我们都是失败的。今天谈到责任这个词时,还有多少人脑海里是楼船夜雪、铁马秋风和它们守住的天下笑容?我们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今天不再有楼船夜雪、剑影刀光,却不知道还有许多价值需要比刀剑更强大的力量来守卫。

我们都是伟大的。认真生活,就是英雄。多少擦干的眼泪、多少抹去的汗水。星球上的奇观、走进宇宙的梦想、对真理的执着。没有谁就一直坐在路边鼓掌,也没有谁因伟大就自然而然变得崇高。传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陈抟悯人,便就斩天。

一年将尽夜,万里未归人。洗漱洒扫,沐浴更衣,围炉开卷,与繁星手谈。清楚地知晓自己的国在政治哲学的万神殿中。左手边孔丘粗布麻衣曾隳三都,右手边亚里士多德一袭白袍笑指垕土。对弈局中商君信步仗剑有帝国崛起,书桌灯下黑格尔凭笔切磋拿破仑撬动天下大势。这就是心中第一等的生命与不朽,不甚盛哉。

茨威格说失意的人要在伟大的事业中寻求庇护。奈何人却因失败而伟大。我们都是失败的,拉康告诉我们永远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我们都是伟大的,只要下一次想要放弃的时候你还决定坚持。

哭啊,笑啊,又怎样呢。只要不再退守,肯走出来。

若此程一去不回?便一去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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