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

                    (楔子)

“台上唱的是什么?”

“程菊侬的《锁麟囊》啊!”

“哎!这身段,唱腔真大不如从前了!”

“兵荒马乱数十载,哪能再出一个梅风卿啊!”

“算了,有戏听就不错了!”二人拍了一下大腿,哄然一笑,便再不言语。

“回首繁华如梦渺,残生一线付惊涛,莫再痴嗔休啼笑……”

台上青衣一字一句,浅浅而来,或诉或说,或悲或伤,一霎时把七情俱已昧尽,情感全然用出,气息却稍显不稳,难免整段唱词有失平稳。

今天剧院新开张,说是新开张还不如说是重开业,这都关了几十年了,原以为列无虚席,到现在,戏已开场过半,整个大堂也无几人来听戏,与旧时真是大不相同了。

一直到大红帷幕缓缓落下,四下灯光皆亮,起身的看客拍了拍褶皱的衣裤,这场戏才唱完了。

“哎哟!谁啊?走路不长眼?”一位跌在地上的男子大声叫骂。旁边那人赶紧扶起地上的男子,看向旁边。

只见一位两鬓斑白的老者,拿着拐杖,连忙做手势,像是道歉。刚才的罪魁祸首就是这根拐杖! “原来是又瞎又哑!”那男子觉得刚才说不长眼不像是个骂人话了,瞎子哪有眼?旁边男子一边安抚同伴,一边说:“算了,何必一般见识呢?”

那男子拍拍裤腿上的尘土,没好气地说道:“大爷,慢点,下次别磕坏了您老的门牙!”

瞎子老头不再作声,用拐杖试探性地往前走,只听见木头敲击地板的声音,一声一声,越来越远……

                    (壹)

京都五城,北城由沈家一直驻守,先总督沈军谊铁血手腕,清內党,铲异己,肃军风,保得北城十年无虞。只不过沈军谊死了快三年,才对外发丧。与刘北光一战后,沈军谊身受重伤,卧榻一年,药石无医,三年后,独女沈千叶承袭其位,沈军谊给女儿算是留了个安稳太平的盛世。

今日北城剧院门前熙熙攘攘,黄包车师傅一趟又一趟连轴转,一刻都未曾停歇,往日虽然生意也不差,但属今天最好。

也难怪,沈家包了个圆场,请了北城活招牌梅风卿,特为部下杨成佐,李汝成设宴接风。杨、李二人是个戏痴,多年在外戍边,鲜少能坐在剧院听一曲,尤其是北城名角梅风卿,那扮相,那身段,那唱腔,自有一段风流。

说起梅风卿,那是北城几十年来,难得出来的青衣。一个男人长得端正粉白,嗓音极好。果真啊,有些人,一出生老天爷就赏饭吃。短短几年,他的名声,北城谁人不知?一直流传这样一句话:“来北城,不去华西街喝酒,也不去北楼看灯,不得不去听一曲梅风卿!”

眼前,北城剧院门口已经簇拥满了人。沈千叶只带了相远川一人,坐在台下,着便装,未戴枪夹子,发髻盘起,简洁干练,面色白,化有淡妆,显得面部更加立体。翘起二郎腿的样子,很是悠然自得,可她的眼底藏着一洼深潭,密不透光,也瞧不出颜色。

相远川走近沈千叶身边,附耳上前小声说了几句。沈千叶脸色凝重,这才起身整理了衣服,向北城剧院门口走去。迎面而来的就是杨成佐,李汝成,看年纪已然五十左右,二人一身戎装,枪支佩戴在右。

“王世伯,李世伯,远道而来,辛苦了。”沈千叶行了三鞠躬大礼,抬起头的时候,立马变换成了满脸笑意。

杨成佐 :“是千叶侄女?哎哟哟!你看,十年不见,这女娃娃都长得如此标致了!”杨成佐最早开口,一边上前扶起沈千叶,一边拍着李汝成的肩膀。

李汝成:“是啊!是啊,我们走的时候,千叶也才十三吧?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

沈千叶:“是,正是十三,两位世伯好记性!”

杨成佐唏嘘叹气道:“只是,你父亲不在了,原想再跟他喝上几回,没想到以后见面都难了。”

沈千叶忙说:“世伯莫再伤怀,你们在外戍边多年,父亲一直心怀感念。”

李汝成:“是啊,休再惹得侄女伤心,今日自是来听戏的。”

沈千叶:“都已安排好,就等两位伯伯了。”便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相远川起身拦住:“二位将军,不可带枪。”

沈千叶使了个眼色,让相远川退下,笑着说:“二位伯伯一直戍边,枪就是命,哪有离手的时候,快请进,戏马上就要开始了!”

两人互看了一眼,笑着忙说二人长期不在北城,不懂这些规矩,便随着沈千叶进了剧院。今日看戏的除了这几位,还有北城不少的名流,各行各业的商贾大户,德高望重的名士,沈千叶请的人多而杂。

刘班家过来催了,戏台子后边忙得不可开交,前厅人早就坐满。梅风卿身着大红贴金彩绣蟒,彩裙彩鞋,准备登台,开场折子戏就是《百花亭》。

大红帷幕还未拉开,轰鸣声就不绝于耳,直到帷幕落下,梅风卿才掩扇而出。

李汝成:“传言都怎么形容的?”

杨成佐:“帘未启而已众目睽睽,唇未张而已声势夺人。”

“海岛冰轮初转腾……”梅风卿一开口,台下一片掌声,再撤下三挡脸的扇子时,又是阵阵叫好,北城剧院热闹非凡。

一曲罢,梅风卿退场,下场本是折子戏《抚琴退兵》。

梅风卿正在后台卸妆,刚换上长衫便服,就听见外面吵闹声,一路沿着戏台到这里。听见杨、李二人,怒气冲冲和刘班家争论。

杨成佐:“花钱来听戏,自是来听梅风卿的戏,哪有只唱一场的道理?”

刘班家哈着腰:“二位军爷,莫恼,一天一场这是规矩!”

李汝成:“狗屁规矩,不就是个戏子。”

梅风卿推门出去,刘班家见他出来,面色诧异。 他瞥见在旁边默不作声的沈千叶,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神色难辨。

他略微颔首:“二位官爷,承蒙抬爱,今日就由二位官爷点戏。”

李汝成斜睨了一眼沈千叶,不动声色,转而大笑起来:“梅老板北城名角,戏好,也懂规矩!”

梅风卿连唱了几场戏,嗓子干痒难受。相远川送沈千叶回督军府的时候,看了他一眼,他便上车了。到了沈府,相远川跟着沈千叶进府,又吩咐司机送他回梅园。

他刚坐下,十三就推门进来了,端来一碗甜面汤。每次演出回来,十三总会等他,再做一碗甜面汤,比划着说喝完嗓子会舒服,笑着把手放在头侧,让他睡一会儿,不然天亮了。

一大早,十三捧着盒子进来,比划着外面有人等。梅风卿打开锦绣盒,看了眼是上好的石斛,知道是沈家来人了。连忙收拾洗漱,换了长衫,沈家司机站在门口。

车子顺着宛城巷到西直门再绕到北楼,终于停下来了。他看见二楼上,沈千叶正在喝早茶,盘着发髻,戴了一顶贝雷帽,他上楼后,相远川看了他一眼。

梅风卿坐在对面,发现沈千叶气定神闲地看着楼下人来人往的街道。

沈千叶:“听说石斛生津润嗓,前段时间我让人寻来。”

梅风卿:“多谢沈少将厚赏,无功不受禄,不敢当!”

沈千叶:“昨日梅老板辛苦了,连着唱了几场!”

接着沈千叶斟了一杯茶,递给梅风卿,说石斛茶养嗓,知道北城名角不饮浓茶。

梅风卿顺势握住沈千叶的手,盯着她的眼睛,起身凑着茶杯喝了一口,转为一笑道:“如此,更有诚意!”

沈千叶半鞠着身子,短短一瞬的怔忡,笑意立马堆满了脸,扯过一旁的丝绢帮他细细拭了拭嘴角,又抬起他的下巴笑着说:“梅老板,这粉白的一张脸,难怪享誉全城!”

他反捏住沈千叶的手:“沈少将,可也为了这张脸?”

沈千叶顺手摸了一两把道:“手感确实好,比军营里那些细滑多了!”

梅风卿松开了手,完全没有继续下去的兴致了。只不过,明早报纸上的标题就是:北城府少将沈千叶与青衣名角梅风卿于北楼调风弄月。

自从一个月前,沈千叶连包了北城剧院一个月,传言早成了沈少将为梅风卿一掷千金。

之后,沈千叶便开始邀他喝茶,吃饭,逛闹市,好像传言成真了。梅风卿心里想着,不禁笑出了声。

沈千叶疑惑地看着他:“为何笑?”

梅风卿道:“沈少将,可否跟我去个地方?”见她不作声。他跨步向前,拉着她的手出了北楼。

他们一路来到北溪河,此处离北城稍远,相远川跟在身后,一直离着十米左右的距离。

早晨的北溪河,来往的行人不多,河边只有几个艄公在岸边等着开船。

他招手,喊道:“曾叔,载我们一程!”

“梅少爷,今日又来了?”那人回话道。

他向沈千叶伸手,相远川挡在了前面,双眼直勾勾地看着他。沈千叶躬身进入,梅风卿看了眼相远川,拍了拍手,掀了帘子进去。

船舱里一应设施齐全,有矮塌,有茶炉。一簇炉火正好生起,他开始摆弄茶具,洗茶,煮茶,用热水烫了茶杯,递给沈千叶。旁边有个汤婆子,烧热了,梅风卿起身放在沈千叶手中。

沈千叶:“不冷!”

人前演戏,人后冷脸 ,脾气秉性难捉摸。梅风卿握了一下沈千叶的手,她挣脱开来,开口道:“我可不是时时都喜欢这样!”

梅风卿还是掰开了她的手,把汤婆子正正地放在她手心里,北楼天气寒,又吵闹,最清净的还是这里。

又起身给沈千叶斟了一杯茶。看着沈千叶面无表情,手里的东西却紧了紧,梅风卿笑了笑。

沈千叶抬头凝视着他:“梅老板有何喜事,这样高兴?”

梅风卿又不敢打趣她,急中生智道:“昨晚园子里一只猫抓坏了我的戏服,还满眼委屈地看着我摇头不承认,我正准备扯它爪子上的丝线,它却一溜烟就跑了。”

沈千叶哼了声道:“哦?梅老板家里的猫都成精了?稀奇事。”

梅风卿低下头说:“嗯!”这话也不是他信口胡诌,为何有点心虚。

沈千叶放下茶杯,喊了声相远川,接着曾叔掉头,将船慢慢靠岸,她行了礼,就上岸走了。

梅风卿颔首,也回了礼。心里想,真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果然,官家身旁的红人不好当。

曾叔笑着说:“梅少爷,还是第一次带人来这吧?”

确实如此,每次练声后,他都会坐着船,煮一杯热茶在北溪河静坐,这条船也成了他每日的必来之地。

回到梅园后,他还在想,刚才莫非把沈千叶得罪了,都怪自己好歹不歹说什么猫,有含沙射影的嫌隙。明明是因为摸到了沈千叶手冷还不承认时,才忍不住笑了。

今夜剧院又是列无虚席,来了很多商贾大户。可梅风卿心神不宁地唱完了最后一场戏,莫非真生气了?得罪了沈家,以后北城如何立足?

十三敲门进来,问他为何还不休息?他拉着十三过来,想问她赔礼道歉送什么礼最好?

十三蹙着眉比划着得罪了谁。

梅风卿眼前一亮,穿了件外敞要出去。十三拉住了他,问他这么晚要去哪里?

梅风卿喊着让十三不必等他了。

晚间的北城凉意更深,他一路来到沈府门前,门口还有警戒员站岗。许久之后,那人领着他一路绕过前厅,花园,石桥,穿过一条湖,来到一间侧室。

过了一会儿,沈千叶才出来,微卷的长发垂在耳边,换了便服,搭了一块披肩。

沈千叶:“梅老板,深夜前来又有何事?”

梅风卿:“送东西。”第一次见不一样的沈千叶,一时有点失神了。

他上前一步,掀开长衫袖的一角,一只毛茸茸的脑袋露出来了,原来是只白毛黄点的小猫,煞是可爱。

沈千叶见他袖口处的猫,有些错愕:“这是何意?”

梅风卿笑着说:“送你的!”他故意说的你而不是沈少将。

沈千叶更不解了:“梅老板,怕是送错了,督军府从不需要养宠物。”

不等她说完,梅风卿将猫放在沈千叶手中。

梅风卿摸了摸它的头说:“今日它又抓烂了我的戏服,我不想养着它了,难得少将说稀奇,便送你,它也算有个归宿。”

沈千叶:“梅老板还是带回去,沈府平日舞刀弄枪,不会养猫。”

梅风卿拢了拢衣衫,转身就走。沈千叶再叫他的时候,他已经顺着来时路小跑了一段。

明日,他要去东临演出,估计得十天。回梅园时,十三撑在桌上睡着了,他抱起她回房间。

                    (贰)

原本刘班家定了十天的演出,由于当地记者采访,再加之额外的拍摄,到底还是耽误了几日,回北城时已经是半月后了。

一回北城,梅风卿边换衣服边问十三,沈家这一段时间可有人来?十三摇头。

估计也没时间来了,西街一家小盐场因为爆炸,夷为平地,听说藏了军火,半夜爆炸时,里面的人以及旁边的住户躲都躲不及,梦里就活活烧死。

梅风卿怀里抱着盒子,叫了辆黄包车在沈府门前停下。今日去碰了空,沈千叶不在,说是去校场了,梅风卿递交盒子给管家让转交与她。

一连几天,梅风卿都没有见到沈千叶。今日华西街商铺开张,李家盛邀他剪彩,李家在北城算是商贾大户,一直勤勤恳恳经商,老字牌商号受当地人敬重。

梅风卿穿了套西装,他爱嗓子喝不了烈酒,好不容易脱身离开了宴会,在窗边看北溪河的船只。

好巧不巧,楼上传来熟悉的声音,先下来的是相远川,跟在身后的就是沈千叶,旁边站着一位年轻男性,沈千叶跟那人有说有笑,看到了梅风卿后,沈千叶颔首回礼。

沈千叶:“梅老板,好巧!”

梅风卿闻到她身上有酒味还沾染了淡淡烟草,脸上出现了红晕。这是回来后第一次见到她。

梅风卿:“沈少将,有礼!”

正在寒暄时,李掌柜的女儿李思怡出来了,过来拉着梅风卿笑着说找他很久了,又给这边行了一礼。

沈千叶出门的时候,旁边那个男性还扶了她一把,笑她说:“几年不见,酒量也没见长!”

这几日,致美斋新出了“四吃鱼,梅风卿被一群同行拉来这里吃酒。其中一人点了一位唱曲的女子弹琵琶,红烧鱼头,糟溜鱼片、三丝鱼翅,糖醋菊花鱼,果然精致雅美。

梅风卿开始有点坐不住,因为看到了相远川从另外的包间出来,才知道沈千叶也在这里。

旁边一位眼尖的看到了,打趣着说:“沈千叶近日冷落你了?听闻沈千叶最近迷上了梨园的秋意浓?”

另一位碰了碰梅风卿:“我们这行本就和政客不一样,别在意,喝酒,喝酒!”

“是啊,是啊,再说沈千叶爱貌美戏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男人如衣衫!”

梅风卿笑笑不作声,他自是明白沈千叶可能是一时兴起,也知道她在北城的名声。

过了半晌,一群人也吃得差不多了,旁边包厢门开了,跟出来的是旦角秋意浓,粉面白脸长相,也就十七八岁,一只手搭在她的胳膊上,沈千叶穿了一套西服裙,带着一顶黑色的网纱帽。她分明是看见了他,也没有打招呼的意思,便和秋意浓坐上了车。

果真是一时兴起!从前是,现在也是。

临近冬月,连着几日的寒风吹来,今年的第一场雪快要来了吧!

一大早,十三蹦蹦跳跳地推门进来。看她兴奋得紧,嘴边上飘着团热气,脸蛋儿泛红,她比划着说外面下雪了,梅风卿出门一看,白茫茫一片,门前的几只红梅一夜尽放,煞是美丽!

十三闹着要去湾仔胡同那吃同济涮火锅,十年前那是条难民街,现在开了不少商铺。

晚上梅风卿唱完第一场戏,匆匆换了便服,十三也换了件新衣,辫子绾成了发髻,一直在后台等他。

梅风卿笑她道:“只是在不起眼的地方吃饭!至于收拾成这样?”

十三低下头,脸一红,赶紧拉着他出门。梅风卿反应过来,十三已然是个大姑娘,遇到她时,也不过六岁而已,现在已然十六了。

铜锅咕噜咕噜冒着热气,寒气也消散了一半。十三太逗人,说了吃火锅,非得穿裙子,又怕溅到油渍,总不能吃得痛快。

因为下雪的缘故,街上人少,但围在这里吃火锅的人却不少。

突然外面一声枪响,扰乱了清净,整个火锅店铺的人全都紧张地站起来,往边角退。

梅风卿护着十三站在原地,对面坐过来一人,黑色帽子遮住了半张脸。

她抬头时,梅风卿怔住了,是沈千叶,她拿起筷子不停地夹羊肉往锅里放,连着菜一起放进去。梅风卿一边拉着十三慢慢坐下,一边瞥见旁边两个黑色着装的人目光直直地看着这边,要起身走过来。

梅风卿第一反应就是这些人冲着沈千叶来的。等他们快过来的时候,沈千叶翻身一脚踢飞了铜锅,一锅滚烫的油锅夹着煮烫的菜,全部淋到了那两人脸上,只听见一阵阵痛苦的嘶吼。

十三低头躲在了梅风卿的怀里,沈千叶看了眼他们,出了门。

梅风卿一路跟过去,对十三说回梅园。他循着沈千叶的身影,一路跟到了巷口。突然,一只手拽了他过去,沈千叶做了嘘的声音。

因为贴得很近,他能清晰地听到她的呼吸声,很急促却极力在压制。

外面的脚步声很杂乱,一会儿声音小了。沈千叶准备抽身出来时,又听见了脚步声,梅风卿看见是十三,她没回梅园?

梅风卿出来扯过十三的胳膊,捂住了她的嘴。此地不能再躲了,沈千叶带着他们一路往北走,顺着湾仔胡同绕道回巷口。

一路跟过来的人更多了,他们只能边跑边躲。正跑着,十三绊了一跤,袖口的玉石掉出来摔成了两半,梅风卿转身去拉她,旁边一群黑色影子掉头过来了。

只听见一阵枪响,墙面的砖头出现了坑坑洼洼的洞,北城十几年来治安一直很好,他第一次遇到这种境况。

他看了眼沈千叶,面色镇定,毫不惊慌,从长筒军靴里掏出一把手枪,连着射中了几人。

对面的人显然被沈千叶的枪法镇住了,不仅是他们,包括梅风卿。

十几个黑衣人步步紧逼,他们一直撤退到永和巷口,朝空中开了一枪。

十三抱着梅风卿哇的一声哭了,哆嗦的双手颤抖不已,梅风卿安抚着摸了摸她的头。

对面的黑衣人停住了脚步,掉头往回跑。

相远川带着部下从黑夜里出来,忙去追那一群人,可茫茫黑夜再也不见他们的踪影。

相远川走过来,急切地问:“少将,可有受伤?”

沈千叶:“无事,各街道严加搜查!”

相远川:“是!”

梅风卿走过来,看见沈千叶脸上被划出几道细小的伤口,微微渗出血,估计是被墙砖飞起来的碎屑划破了。

沈千叶转头瞅了眼他二人道:“送梅老板去军医那!”

梅风卿才发现,自己左手染红了鲜血,胳膊都抬不起来了。刚才顾着沈千叶和十三,没察觉到左胳膊中了子弹,十三眼泪哗哗流了满脸都是,像个花猫。

伤筋动骨一百天,有一段日子不能登台了。他打发十三回梅园,转告刘班家取消明日的演出。

梅风卿起身倒了杯水,幸好没伤到骨头,军医开了些药。听见门外相远川的声音,他忙从椅子上跳回床上躺着。沈千叶进门来,他咿咿呀呀地撑着床边坐起来。

沈千叶:“梅老板伤势如何?”

梅风卿撑着床边有气无力地道:“甚是不好,感觉哪都疼?”

沈千叶上前,看了看枪伤的位置道:“梅老板该相信军医,仔细养着就好!”

梅风卿瞧了瞧她,翻身起来,从抽屉里拿出了一瓶药膏。强行拉着沈千叶坐下,用棉签蘸了一点药,这是刚才问那军医要的。

沈千叶脸一偏,看见他胳膊渗血了,便说:“梅老板,还想不想抛青衣水袖了?”

梅风卿一字一顿道:“沈少将,女子脸上留疤不好看!”

说完开始细细涂抹那些血痕,眼角伤口处,刚好划破了那颗痣,再过去一毫,伤到的就是眼睛。梅风卿心里一紧,莫名有点心疼,凝住了呼吸,身体不受控制地挪过去,轻轻地将嘴唇附在她的眼角。

沈千叶面色阴冷,猛然推开了他,转身站起来,拔出腰间的枪。

沈千叶:“梅老板,越来越大胆了。”

梅风卿扶了一下胳膊狼狈地站起来,血渗透了纱布,一时有些失神,淡淡道:“是我不懂规矩了,沈少将见谅!”传闻沈千叶只喜欢皮相,跟在身边的人不在少数,难得有一个能长久,梅风卿想果真高看自己了。

伤口又裂开了,沈千叶转身打开门,跟门口的相远川说去找军医来。

回梅园养了好几天,沈家不间断送来些上好珍品,北城之主确实出手不凡。可见上次从京都寻一块玉石,不贵重,就是绣的一只猫活灵活现,当即买下,现在看确实拿不出手。

                    (叁)

养了一段时间,几位友人拉他出去小聚,说是庆祝北城青衣劫后余生,早日登台。

正愁有些烦闷,就合着一群人去了华西街百凤楼,那是人人艳羡的销魂窟,混杂许多上流人士,关键那里的艺伎个个才艺好,懂风情。他们显然是常客,个个都有相熟的人,梅风卿只是偶尔跟他们一起听小曲,喝喝茶。

喝着喝着,听见外面吵闹起来。他们一行人走出包厢,梅风卿看见十三被两个男人围住,有一个还动手动脚,火气噌得上来了。

他二话没说,上去往人脸上抡了一拳,那人嘴角流出血来,揪住梅风卿的领子道:“北城名角了不起,你知道我是谁呢?”

梅风卿:“当你是谁,也不能打她的主意!”

那人道:“口气好大,小心断送了你的前途!”

突然,后边冲出来一群官兵,挨个房子查人,像是在找什么,百凤楼一片混乱,那两人瞧见情势不对,想趁乱逃跑,被一群官兵死死按在地上。

直到沈千叶来了,梅风卿才意识到,绝对不是他们打架能闹出来的动静。虽说她懒懒散散,喝了些酒的脸色泛红,就是旁边站着秋意浓,分外刺眼!

相远川带着人出来道:“何人闹事?通通带走!”

结果,梅风卿一行人全都被带回关押室,说是要细细审查。

晚上,他们闹着要回去,又没犯罪老关着他们干什么?十三揪着梅风卿的袖口,说下午为了去找他,怕他又喝酒。

其中那两个男人被单独带出去,剩下还被关在里面,包括梅风卿。

沈千叶瞥了一眼他,转身到审讯室。过了好久,相远川走过来道:“放人!”

看来已经审讯完了,梅风卿走上前:“相副官,我想见沈少将!”

相远川看了看后面,梅风卿立马转头:“你们先回去!”

梅风卿坐上了车,一路来到沈督军府,还是绕着前厅去了会客室。沈千叶站在窗边,看着黑漆漆的夜。

相远川喊了声少将,沈千叶才看到梅风卿站在旁边,有一丝错愕,立马转为平静,示意让他下去。

梅风卿:“今日,可在抓什么人?”

沈千叶顺着桌边坐下:“梅老板这话稀奇,难道百凤楼是男人寻欢的地儿,我就不能去享乐?”

梅风卿:“西街盐场爆炸,湾仔巷追杀,百凤楼抓人,都是偶然么?”

沈千叶抬头直直地看了他一眼:“梅老板应关注你的戏台,不该看其他地方!”

梅风卿不甘心:“难道是杨、李?他们回城不过一月有余。自古就有将在外戍边,非帅令不得擅自回城……”

沈千叶站起来:“梅老板,不可妄言,戏台子你是角儿?可下了台还是个寻常人。”

梅风卿道:“我自是明白!只想关心关心你!”

沈千叶突然站起来,开口道:“我北城十年来禁东瀛之人入内!”

梅风卿:“禁通国,禁通婚,禁商贸。”十年前刘光北通东瀛人引战乱,致北城死伤无数,自此两地再无往来。

梅风卿:“难道是东瀛人?”同济火锅铺,看那两人握刀手法不对。

沈千叶:“其中之事,梅老板也不必探究!”

正说着,听见门口有响动,一只毛茸茸的头窜出来了,突然跳上桌,原来是只猫。

梅风卿好笑起来,没想到沈千叶将它养得很好。正要去抓它,谁知又跳到了旁边柜子上,一只青花瓷被震得在桌上打转转,眼看就要掉下来了。

梅风卿扑身向前,握住了瓷器,身子摔在了地上,刚好又碰到了胳膊的伤口。

沈千叶面色一紧:“你没事?”

梅风卿捂住伤口,故意龇牙咧嘴地叫了一声,鲜血就透过西装渗出来。

沈千叶瞧了眼:“只是件不打紧的摆设!何必如此?”

梅风卿看着猫跳到沈千叶怀里,喵喵叫个不停,趴在怀里蹭着她的胳膊。

沈千叶作势要去外面叫人,梅风卿拉住了她:“太晚了,不需麻烦了。”又继续道:“府里可有纱布?”

沈千叶抱着猫出去,到隔壁拿了个药箱出来。梅风卿脱了西服,卷起衬衣袖口,百凤楼拳脚争斗,伤口本就裂开了,刚才故意使劲捏了一把,血流不止。

他坐在凳子上,咿咿呀呀忙喊:“这伤一时半会好不了了,身子痛,头也晕!”

沈千叶拿来药敷在创口,又拿纱布包扎,手脚麻利熟练。

瞧见她低垂的睫毛颤动,眼角的伤口只剩下淡淡的红印。

沈千叶:“梅老板,要是少去百凤楼几趟,这伤怕早好了。”

梅风卿差点噎住:“朋友相邀,推脱不过,推脱不过……”

沈千叶停了一下,说着:“男人出入风月场所很正常,伤好了再去。”

他这几日赌气般日日去百凤楼,刚才故意弄破伤口。顿觉得真像个神经病,连连骂了声自己幼稚可笑。

梅风卿:“沈少将猫喂养得很好,比十三养得更好了!” 

沈千叶:“都是府里人照顾,十三是谁?”

梅风卿:“常常跟在我身后的那个哑女!”

他说完这话,故意抬眼看了下沈千叶,她面色毫无变化,手上的动作没停下。

梅风卿继续道:“只是个流浪的乞儿,我捡她的时候,只知道那群人都是从南方逃难来的。”

沈千叶缠完最后的绷带说:“梅老板,近日需静养!”

第二日,梅风卿在屋内养伤,院子里的红梅还开着,红得像团火。他上树,在顶上折了几只最好的,刘班家走过来,对他淡淡开口道,吃这口饭的,自是要时时惜身!少见他这种折腾的。

梅风卿唤来门口的佣人悄悄送到沈府里,外加了纸笺:“可有梅花寄一枝?”

                        (肆)

十三提了食盒从北楼回来,带了几碟小菜和豌豆黄、扒糕等小吃。她回来的时候急匆匆,进房门,便跟他比划着,北溪河今日死了人,说着从袖口拿出报纸。

梅风卿发现那两人分明就是昨日百凤楼他揍的那两个人,心里难安,想去沈府看看。

跟相远川一起进去,他一眼就看到了那几次陪在沈千叶身边的秋意浓,瞧着瓶子里几只红梅笑着说:“少将,你的品味越来越差了!”转头瞅了眼梅风卿道:“梅老板,不在梅园避风头,还敢送上门来?”

梅风卿自是不喜欢他,说道:“这与你何干?”

秋意浓哼着,翻了白眼:“呵,昨日二人溺亡,你嫌疑最大。”

梅风卿:“我并未杀人!”

秋意浓:“杀没杀人,我不知,你现在可是最危险的人。”

说完又跨到沈千叶身边,揽着她肩膀:“少将,你府里真是什么人都能进来么?”

沈千叶甩掉他的胳膊道:“你无事可做了么?”

秋意浓:“好,好,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少将阿姐好心狠!”

他走到门口的时候故意撞了一下梅风卿肩膀。

屋里只剩下他们二人。

沈千叶:“梅老板不待在梅园,还主动送上门?”

梅风卿:“你怀疑我么?”

沈千叶:“昨日百凤楼,梅风卿聚众斗殴,北城人尽皆知!”

一心悬着她有没有事,只是堂堂北城督军,能有什么事?怪就怪他自作多情!

梅风卿微微有些动怒:“今日,我便问一句,沈少将一直当我是什么人?”

沈千叶默不作声。

他继续道:“戏子?还是沈少将的消遣?”

沈千叶手指一声一声地叩着桌面道:“梅老板是北城名角,是北城招牌。”

梅风卿眼眶泛红,气血翻涌。突然冲过来,死死将她摁在椅子上,牙缝里一字一句道:“那之前为何来招我?北城传言竟然是真的?”

沈千叶欲脱身起来,谁知他用了全身力气,便转而一笑,看着他的眼睛:“我自是喜欢皮相好的?但梅老板的脾气性情确实不够称心温顺!”

梅风卿:“所以,你喜欢秋意浓那种的?”

沈千叶:“看来,梅老板也清楚……”

不等她说完,梅风卿堵住了她的嘴,是生气,是愤怒,先来撩拨的人可是她,这会子全然无辜样。

门外有那么多士兵,堵她现在不敢闹出动静,不然督军的脸面何存?

突然感觉头侧一凉,又听见她说道:“放开!”

第二次了,梅风卿侧头看见她已经掏出了手枪,指着他的头,只要轻轻扣动扳机就可以了。他转头继续亲沈千叶,他在赌,不知道赌注是什么?她不是喜欢皮相好的吗?那他这身皮相比别人差在哪了?

枪响了,没有穿透他的头,而是打碎了插着红梅的花瓶,地面一层碎渣,落了一地的红梅花瓣。

沈千叶将他推倒在地,横着一巴掌飞来,一字一句道:“梅老板,下次枪不会偏了!”

相远川进来了,梅风卿跌跌撞撞爬起来,失魂落魄地在街上横冲直撞,是心痛?还是胳膊的伤复发了?

一场病来,梅风卿在房间躺了几日,伤口复发,高烧不止,十三在床前守了好几夜。

昏迷期间,有人一直叫他三三,可能是父母,可能是湾仔巷口的老乞丐,多少年了,没听到这个名字了。

刘班家送走了大夫,站在床前道:“自打我捡了你,觉得你是个沉得住的性子,如今的名声得来不易,莫要自毁前程。”

                    (伍)

梅风卿自十岁那年被刘班家相中带回梅园,师从梅青黛,见他有天赋又吃得了苦,便一直看重他,当是梅园戏台子上的接班人培养。

在梅园里休养了半个月,外传他一日得宠升天,一日失宠如丧家犬。

梅园一直有人暗中把守,明里暗里禁了他的足,让他上不了台。直到前几日登出来的,那两人百凤楼醉酒后失足溺亡,果真红口白牙,全靠当官的两片嘴。

再过十几日就元旦了,一年一度的北楼灯节又会十分热闹。梅风卿跑去给刘班家说,想在北楼灯会登台,伤也好得差不多了。

刘班家让他先在北楼剧院演几场。今日,最后一场压轴戏《霸王别姬》,换上戏服后,梅风卿觉得台上才是他的归宿,至于其他都是空想。

一曲作罢,场外掌声不断。不知谁喊了一声:“有何可贺的,台上不过是个杀人犯。”台下乱糟糟一片,乱七八糟的东西扔上台来,砸在梅风卿脸上。

上来几个官兵冲过来,抓了几个惹乱子的人,是李汝成。自杨、李回城,二人一直深入简出,杨成佐一月余回西屏区后,李汝成留在北城。

李成汝笑嘻嘻过来道:“梅老板病了几日,今日终于听到了您的戏。”

梅风卿:“谢李将军关心,早大好了!”

李成汝:“家事烦忧,本应多捧捧场,北城一直很器重艺人的。”

梅风卿:“不知令堂有恙,他日定登门拜访。”

李成汝:“吾父也是个爱戏之人,如若梅老板前来,定会欢喜。”

梅风卿:“好,风卿将此事记于心中。”幸亏李解了围,不然今日如何下得来台。

握着手炉,坐着黄包车,梅风卿好像看到了沈家的车,又觉得自己看错了,就算是,她自然不是来听戏的,他演的沈家红人的戏该落幕了。

十三趁着黑夜跑出来接他,他拉着十三的手,一把将她提上了车,又握住暖炉放在她手上。伸手捋了捋吹乱的头发,笑着说:“十三,以后不用来接我了。”

十三比划:“今日,你可受伤?”

梅风卿捂着肚子,说这里受伤了,好疼。十三作势要掀衣来看,他按住她的手:“说笑的,我就是想喝甜面汤了,再说姑娘家,怎么随便掀人衣服!”十三拉着脸望着车窗外,不作声了。

过了几日,梅风卿果真去了李府,送了一尊上好的珊瑚树,李成汝眉开眼笑。舍财免灾,亘古不变的道理,多一处靠山便多一处方便。

晚间,十三拉着梅风卿前去北街城楼,街上到处张灯结彩,挂着各式各样的灯笼,很热闹,不知今年的灯会有什么新奇?

街上好多小玩意,琳琅满目,十三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问她这个要不要?她摇头,直到停在了一个卖女子配件的铺子。

她伸手拿了一对纯白色玉石髓耳坠,平安扣模样。梅风卿见她喜欢,就让掌柜包了起来,十三抱着他又跳又笑,这时候真像个小孩子。

旁边是苏记裁缝铺,里面挂满了衣服。十三挑来挑去,挑了件旗袍,梅风卿拿着那件湖绿色的递给她。

十三高兴地试衣去了。梅风卿问道:“苏师傅,近来生意可好?”

苏师傅:“老样子,就是身体不如以前了。”

说着说着,进来两个人,苏师傅喊道:“客人里面请!”

梅风卿首先看到的是相远川,后边不是沈千叶又是谁?

苏师傅:“客人是想订做?”

沈千叶:“看是否有现成的。”

梅风卿主动走过来:“沈少将,也来做衣服?”北城这么大,总归会见面!低个头,往后场面上还得靠人家。

沈千叶:“是,梅老板也是?”

正好十三从里面出来了,梅风卿看着她笑道:“好看!最是合适了。”

她瞥眼看了一下沈千叶,笑容消失,眼神里有警惕意味。

沈千叶走开,转身随手拿了一件玫红色旗袍。

梅风卿笑着说:“沈少将,甚少穿旗袍,挑的颜色太过扎眼,不是很合适!”

她又挑了件墨绿色旗袍,梅风卿觉得也不合适,又道:“那颜色老气!也不衬您!”

接着走到一旁,拿了一件荷叶袖,镶缀碧玉珠花盘扣的淡蓝色旗袍,递给沈千叶道:“沈少将,这件很合您的气质。”

沈千叶看着他,半天没动手接过来。偏偏叫住了苏师傅说把刚才她看上的几件包起来。十三让他不要再多事。

一直到沈千叶走远,十三进去换回衣服,梅风卿对苏师傅说:“这件衣服,我买下来,烦请您送到沈府。”

苏师傅笑着说:“好,好,梅老板眼光一直不错!”

夜里,他又招呼下人,将一个锦盒送去沈府,那是件纯白狐狸毛披肩,下雪时买了,一直未送出去!

                      (陆)

冬月二十,北城街道沸沸扬扬,卖报小儿高呼:“卖报,卖报,最新消息,边关有变,边关有变!”

“这十年都未有战乱,东瀛怎么会突然入侵?”

“是啊,是啊!”

“南边战事未断,都想做总督的位置,打来打去,遭殃的还是老百姓。”

“希望这次北城边界之乱能快点结束!”

梅风卿从北溪河回城中,听到人人都在谈论战事,着急从路边买了一份报纸,今天版面的头条就是:

昨夜,函阳关突逢东瀛入侵,直逼城下,守关将士凌霄死守城门!

十年前一战,沈军谊举兵破东瀛入侵,北城十年安稳。近几年,东瀛外族修生养息,卷土重来,不容小觑。

对比而言,先总督沈军谊勤于练兵,不断扩充军队,威慑四方。沈千叶袭位两年内,裁军十万,削开支,重农商,兴文教,东瀛狼子野心,必会觊觎回踩。

沈督军府会议厅,李汝成一早登门拜访。

李汝成:“函阳关危急,北城上下人心惶惶!少将可有对策?”

沈千叶:“世叔,也都知道了?”

李成汝:“函阳关靠东,南北派兵增援,路程太远,该如何是好?”

沈千叶:“函阳关虽小,但利在地理位置,夹山而建,一面临江,形成易守难攻之地。”

李汝成:“话虽如此,可只有三千兵马,一旦攻破,东瀛入关,北城人心惶惶!”

李成汝:“再说,三千兵马,连战三日,凌霄再能战,恐无心力!”

沈千叶:“如此说来,世叔,有何高见?”

杨成佐:“北城离函谷关近,可抄水路直下,最快也就三日。”

沈千叶:“北城只有三万兵马,派去增援,城中空悬?”

李成汝:“那该如何是好?今日我前来,一是想和少将商量,二是想为其分忧!”又继续道:“若少军不弃,我近日动身回西屏区,一面严加防守,一面调集人马回来守城,愿听少将差遣。”

沈千叶:“世叔心念北城,千叶感激,就依世叔所言吧!”

送走李,沈千叶头疼欲裂,昨夜一晚未眠,不知道萧弋那边情况如何。

相远川,拿着密文进屋。

“少将,萧少将密文。”

沈千叶立马站起来,抽开信封:“已达北寒,勿念!”想必他已经回北寒军区了。

相远川:“萧少将,可有消息?”

沈千叶:“北区军就靠萧弋了。”

相远川:“函阳关凌将军三日前送来的密电,从未对外泄露,这些杂志社如何得知?”

沈千叶:“你去查查,小心行事!”今早报纸传开,李便登门造访,看样子他早知道函阳关战事了。

相远川:“是!”

沈千叶:“不要动军队的人,找暗线吧!以免打草惊蛇。”

相远川:“明白!”

梅风卿这两天台上唱戏,实属心不在焉,函阳关情况危急,报纸登出来的消息都是请军增援,沈家迟迟未动,导致北城上下对她颇有微词。

    “到底是个没上战场的女娃娃!”

“可不是嘛!要是沈老将军在,早将东瀛杂碎吓得屁滚尿流了!”

“北城人怕战争,却不怕打仗!吾城寸土,分毫不让!”

几天之内,北城流言四起,沈千叶消极应战,不出兵援助,弃函阳关三千士兵,致北城于危难之间。

冬月二十三,北楼搭台彩排,各界商会齐聚,共同商讨灯会一事。梅风卿和十三从华西街出来,梅园小米子过来喊人,说是刘班家让他去北楼一趟。

原来是商讨北楼灯会之事。回去途中,天上飘着雨雪,坐在车上,刘班家说道:“边境打仗,不知灯会是否如期?”

梅风卿:“北城暂时安定,为稳住民心也一定会如期举办!”

刘班家:“自古来,权势争斗,岂有完卵?四十年前,我从南边战乱流落至此,经历了十年前的战乱!” 刘班家说着说着陷入了沉思。

梅风卿心想十年前沿街卖香烟,唯一收留他的老乞丐也死于战乱,那天雨很大,将街面洗刷得很干净!

突然,司机一脚刹车。对面冲进来一个人,手脚麻利地打开车门,等她坐上后座,梅风卿才看清面貌—沈千叶!

穿一身黑色洋装裙,头戴黑色网纱帽,遮住了脸。卷发垂在耳边,她一只手捂住梅风卿的嘴巴。

刘班家微闭双眼:“开车!”

沈千叶微微颔首鞠躬:“多谢!”

刘班家:“沈督军,我们是个手艺人,从不参与军政斗争!”

沈千叶:“刘班家是明白人!”

一路上,梅风卿都没问话,只是直直看着沈千叶,她面容不如往日有光彩,眼神稍显疲惫!看来近日北城民众围困抗东瀛,让她出入困难。

车到了梅园停下,刘班家:“沈督军,我们只能带你到此处!”

十三撑着油纸伞在门口等他们,沈千叶下车后,转身离去。

    梅风卿拿着十三的伞过来:“沈少将,一会儿雪下大了!”强行把伞塞进她的手里!嘴上好好照顾自己始终没说出口。

冬月二十四,函阳关告急,东瀛加派兵马势必攻破函阳关。头天夜里,北城西交巷发生暴乱,一群东瀛人死士突袭,暗杀沈千叶,又沿街纵火杀人,听闻沈督军受伤。

一大早,沈家门口一批批人聚众示威,让沈家出兵,门口的士兵拉了一条警戒线。

有几个人嚷嚷道:“东瀛人都打到北城来了,等函阳关一破,哪还有北城?”

“沈家迟迟不肯出兵,是要做胆小鬼么?”

“如此,北城还要什么督军?”

越来越多游行的民众往沈府扑,叫骂声不断,让沈千叶出来表个态!士兵们只敢堵,聚集得越来越多,眼看要冲进沈府了。

沈千叶出来了,一身军装。相远川突然抓住了刚才最冒头的人:“凌霄将军一直死守函阳关七日,谁敢造谣?”

沈千叶:“ 我沈千叶承父遗愿,虽不及其一万,愿与北城共存!

众人散去,梅风卿才走过来。

相远川拦住了他:“梅老板,请回!”

他对着沈千叶:“我有话想问沈少将!”

沈千叶停下来,背对着说:“我解不了梅老板的问题!”说着,人已经进了门口。

梅风卿高声道:“我问完了,自不会来烦你!”

一会儿,一个士兵跑来和相远川耳语了几句。

相远川踩着步子走过来,看着他:“梅老板人前高贵,名声远扬,本与少将不同路!”

梅风卿:“相副官不用提点,我自是明白!”第一次,相远川跟他说了这样的话。

相远川:“如此甚好,少将有请!”

沈千叶正在桌前,埋头写信。头也没抬:“有何事要问?”

梅风卿:“百凤楼暗杀,你故意怀疑我?”

沈千叶顿了顿:“不是!”

梅风卿:“骗人!龙胆花粉,遇酒使人神经紊乱,形如痴呆,东瀛来的毒?”

沈千叶将信封折起来:“梅老板,今日来我这里审案?”

梅风卿:“上次你故意激我,不想我掺和?梅园外的守卫,不是为了监视我?”

沈千叶:“梅老板,有点高估自己的份量了!”

梅风卿:“是不是高估,来寻个答案!”

沈千叶没有一丝犹豫道:“我不知这些猜测从何而来,我只有一句—从未有此事!”

梅风卿死死看着她的眼睛:“我不信!”

沈千叶板着脸,突然又噗嗤一笑:“梅老板年纪轻,没经什么情事!故意在我这耗到什么时候?我看中了这么多皮相好的,就梅老板最难缠!”

梅风卿盯着沈千叶,她的眼睛又变成了一淙淙深潭,密不透光!那话嘲讽又刺耳,她比他年长三岁而已,又经历了多少情事?

梅风卿红了眼眶,他低头不敢看沈千叶的脸,因为他眼里肯定布满了红血丝,缠满了丝丝绕绕的痛苦、悲伤!最后脱口而出:一句: “北城最会演戏的应该是沈少将!”

走出沈府,抬眼看着天空,怎么出现了这么多黑色的网子,压得人透不过气来了!

                      (柒)

冬月二十四,沈千叶派老将袁本绍去函阳关,独留三千人守城!

这几日,梅风卿有事没事看看报纸,书桌前摞满了厚厚一叠,同一天的报纸总会买几份,总怕漏掉什么消息。

冬月二十八,前方战报失联。同日,李汝成领兵三万进城。北楼灯会已经搭好台子,整座楼点起了许愿灯,其中放了不少祈福灯,灯芯下边坠着“早归”。围着整栋楼的四周摆满了成千上万的红色杜鹃花,红央央一片,外围又放了一层红枫银柳,明日万千灯笼一齐点亮,景色何其壮观!

李掌柜的女儿李思怡走过来了,这段时间她也在北楼参与灯会之事,一直与梅风卿谈得来。

李思怡:“风卿,可否请你送我回去?”

梅风卿笑着说:“那就一道走吧!”

十三托着下巴,看着楼下出奇,不知道在想什么?梅风卿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

梅风卿:“十三,该回去了!”

十三点了点头,转头看了一眼李思怡,默默转身上了车。

车到了李府,梅风卿扶着她下车。

李思怡:风卿,现可有中意的人?”

梅风卿被她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吓到了:“未有!

李思怡低下头,声音轻细:“我倾慕风卿……”

梅风卿一时错愕,看见她眼里的慌乱。正心想该如何回话,她是个大家闺秀,熟读诗书,一直谦虚有礼,不能伤对方的脸面。

十三开门出来,着急地拉着梅风卿比划该回去了。

李思怡:“不急,风卿可再想想!”

一路上,十三生闷气一样,不跟梅风卿说话。答应她回去做灯笼,刚才送李小姐回去,忘了买材料了。

梅风卿:“十三,回去买吧?”

十三身子侧向一边,双眼看着车外,摇了摇头。

冬月二十九,东瀛极力反扑,势必攻破函阳关。北城內外,李汝成增设巡逻的士兵,沿街搜查可疑人员。

当天夜里,梅风卿正与各行艺人彩排,结束后,留大家吃完酒席再回。

李思怡一身淡绿色旗袍向他点头示意。几个同行对着梅风卿笑道:“李家小姐样样好,风卿,你说是不是?”

另一个笑道:“好是好,风卿有了李家小姐,就是以后这些个世家小姐,富婆姨太要伤心了!”

“哈哈……”

突然,李汝成带着几十官兵进了北楼,说是例行搜查。几个活动主办会长一见,连忙招呼邀他共入席。

“李将军护北城,辛苦了,邀请兄弟们都进来将就吃点吧!”

李汝成:“不成,还有军务在身,不敢耽误!”

“不饮酒,耽误不了什么事!北楼最近出了几道新鲜菜。”

李汝成似乎已经被说动了,这边会长们赶紧招呼备席上菜。

李思怡默默走到梅风卿身边,正好李汝成看到。

“梅老板,好久不见了!”

梅风卿:“李将军,令堂可大好了?”

李汝成叹气道:“还是老样子,以后得空,请梅老板去鄙府唱一曲?”

梅风卿:“风卿之荣幸!”

李汝成:“这位小姐是?”

梅风卿:“华西街酒楼,李掌柜千金。”

李汝成哈哈一笑:“梅老板,眼光不错!”

李思怡对着他欠身行礼。

梅风卿也被劝着喝了几杯酒,脑袋晕乎乎的。便出去吹风,看似平静安定的北城,总感觉波涛汹涌,沈千叶倾军之力援函阳关,李汝成领军入驻北城,杨成佐领军驻西。

想着想着,听见李汝成的几个士兵在北楼四处巡查,看来吃席是假,找人才是真。听说,最近他们大肆抓捕人,好奇心驱使他跟着去了三楼。

随手推门进入房间,刚进去就被一把匕首顶在了脖子上。

几个穿着西装的男子死死盯着他,这些脸有点熟悉,好像是刚才混在彩排里面的人。

他们噤声道:“不要出声!”

听见外面士兵脚步走远,翻身从后边阁楼跳下去。梅风卿惊魂未定,走出房间,快到三楼茶水间的时候,转身不小心撞到了迎面而来上茶的佣人。

杯子落地脆响,楼上好像听到了声音,脚步急促转道楼下。梅风卿正蹲下身子帮忙,那女子拉着他顺着茶水间往三楼宾客房里走了。

一路拖到了房间里,他才看清面容。不可置信和震惊,沈千叶?她怎么穿成这样?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大,听见他们一个个踢开门,难道找沈千叶?

眼看就要到这边来了,沈千叶打开窗户,这边靠正街道,跳下去更惹人注目。

外面有人叫梅风卿的名字,梅风卿一听是李思怡,她怎么也到三楼了?

沈千叶藏于屏风后,梅风卿干脆推门笑着叫道:“李小姐!”

李思怡:“风卿,你怎么到这来了?”

梅风卿:“刚才喝了点酒,头晕,又不小心把茶水洒在身上了。”

那一群士兵应该已经看到他们,梅风卿连忙让李思怡进来:“我看你喝了不少酒?有些醉了吧?”

李思怡笑着说:“有点晕,上次我让你考虑的事情怎么样了?”边说边跨进了门。

梅风卿根本想不起来什么事:“什么事?”

李思怡:“我家世代经商重品性,风卿品性甚好,我一直仰慕风卿。”

要不是借酒壮胆,不然一个大家闺秀,怎么也说不出这番话来。

屏风后的沈千叶听得一清二楚,要说这世家小姐放开来,也是语出惊人。

梅风卿正在左右为难之时,沈千叶突然从背后打晕了她,撞倒了桌子上的茶杯。外面又听到了响动,一阵急促的敲门,他把李思怡放在床上,沈千叶顺势也缩在床里间。

一群人推门而入的时候,梅风卿从床边站起来,笑嘻嘻道:“李小姐,喝多了!”

其中一人朝床上看了看:“梅老板,刚才听见你房间有人?”

梅风卿:“李小姐刚才醉酒,打碎了茶杯!”

有两人慢慢走进床边,正准备掀开帘子。

梅风卿挡在前面:“她衣服都湿了,本就失礼难当。”接着,他慢慢掀开帘子一角,露出了李思怡的脸。

那群人才停了脚步,带头的说了声打扰了,才关门出去了。

房间里只剩下他和沈千叶,李汝成在前厅,还有一群搜查的士兵。

思考中,看见沈千叶已经换上了李思怡的衣服。

沈千叶瞪了一眼道:“背过身去!”换完衣服,她看了一眼床上,朝门口走去。

梅风卿拉住她的手,从衣架子上拿下一顶白色纱帽,带在她头上:“我跟你一起走!才不会惹人注目!”

沈千叶自然地将手套在他的胳膊上,出门后,从酒柜前拿起酒咕咚咕咚喝了半瓶。

快要走到前厅时,她身子故意歪歪斜斜倒在梅风卿身上,脚步踉踉跄跄。

梅风卿将她扶正,靠在楼梯柱子上,起身给李汝成等一行人道别。众人笑着说,风卿真福气好,美人投怀送抱,等不及了!

    梅风卿红着脸,连脖子一圈都红了道:“见笑了!”

快要走到一半的时候,李汝成叫住了他,听见他脚步越来越近,梅风卿心提到了嗓子眼里。

沈千叶故意转头撑在墙上,干呕起来,一股刺鼻的酒味吹来。几个同行跑过来,拍了拍梅风卿的肩膀道:“风卿再不走,李小姐可撑不住了!”

说完,哈哈大笑,拉着李汝成道:“李将军,走,走,我们回去再喝几杯!”

闻到酒气难闻,李汝成才停下脚步。梅风卿跑过去,扶着沈千叶出了北楼。

上了车后,才发现沈千叶是真的有些醉了,双眼的黑色散去,泛出点点雾气,眼底里流露出少有的温柔,等看清了眼前的人,才侧过身靠在座位上,梅风卿见她难受,一把扶过身子,她便软软靠在身上。心想,沈千叶估计也从未失态过,车子故意绕了一圈,到了巷子口才看到相远川来接人,梅风卿将大衣拢在她身上,扶着人上了车。

相远川:“有劳梅老板了!”

等过一柱香的时间打发人去李府报个信,他折回去抱李思怡出来,差不多北楼场子这时也散了。

                      (柒)

冬月三十,北楼铺就的红色地毯顺着台阶延伸到二楼,城楼下乌泱泱的民众,北楼悬挂的灯笼全都亮起来了,剪出来的“早归”,燃起亮光,早归,盼君早归!为了远在战场的士兵!北溪河岸有许多掌灯的人,放了很多河灯,红艳艳一片,那是平民祈祷放的河灯。

刘班家领着梅园的戏班子在后台准备,还有梨园一众人,包括梨园秋意浓。

城楼上,沈千叶一身旗袍,白色狐衾披肩裹住了身子,身边坐了下属以及北城商贾,大家都一身闲散装扮,就为了应灯会的景。

烟花燃放,爆炸声响起, 好多小姐,太太登在城楼看满天的烟火。

梅风卿趁着空当出来,望着万人之中的沈千叶格外耀眼,接着满天的烟火星子从黑夜里散落下来,他转头继续望着沈千叶,火光一下一下地燃起,照亮了她眼底里一潭黑色 ,刹那间,在她眼底开了五彩缤纷的花!

烟花过后,就是灯笼会了,青年男女提着各式各样的灯笼下楼了,沿街游行,说说笑笑。

梅风卿悄悄出从屋里拿出来了一盏宫灯花,早些年灯节上猜谜中的赢面,也留了很多年。

等他出来时,沈千叶不见了,他上上下下搜寻,包括街面上,人太多了,哪里看得过来?

小米子过来寻他了,刘班家叫他上妆面了。刚上了二楼,在楼梯口就遇到了沈千叶,正和秋意浓站在一起,那人一见梅风卿,故意拉着沈千叶的胳膊,眼底里一出好戏。

梅风卿直接略过秋意浓,对着沈千叶道:“北城习俗,正旦时,每个女子都应有一盏灯,寓意事事圆满,岁岁欢愉!”

沈千叶低了头,接过灯笼,笑了一下:“梅老板,给人送了多少灯笼?”

梅风卿抬头迎上她的目光,脱口而出:“我从未送过别人!”

秋意浓:“瞧,少将阿姐果真是人人爱慕!我可要伤心了!”

沈千叶自然是人人都爱,可她是一城之主,有谁能攀得起这份爱?

楼梯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是十三,穿着那件绿色旗袍,提了一盏吊钟海棠灯,站在阶梯下看着他。

梅风卿:“十三,你怎么来了?”

十三眼神有异样,眼底藏着落寞与痛苦。便顺手比划:“你该上台了!”

一路来到戏台后,十三才比划着:“你心里喜欢沈千叶?”梅风卿未答话。

首场剧目《霸王别姬》, 灯光昏暗,刚响起“大风起兮云飞扬……”台下观众便阵阵拍手叫好!

梅风卿十岁那年,一个人在街上游荡,怀里抱着烂皮箱,里面有香烟,有女式挂饰。老乞丐死后,他更像个孤魂,被打被骂被欺负,如世上一缕幽魂,这世道活着比死更痛苦。

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阵枪响,梅风卿扮上的虞姬刚要拔剑自刎,就被枪声镇住了。楼上乱哄哄一片,在坐宾客皆起身,眼神惊慌失措。楼下人群里谁喊了一句:“东瀛已入,北城危矣!”

“沈家督军不为民守城,只会听戏享乐!不配做一城之主。”

“是啊,是啊!没想到北城败在一个女人身上!”

“自古男人才是执枪为国之人,沈军谊想专治,传位给女人,简直是愚不可及!”

“……”楼下的声音越来越大,相远川带了一众部下,刚下楼,那十几个人就往人群里四处逃窜,他只能追着抓人去了。

李汝成走上前来:“少将,属下立马调集人员到北楼维稳?”

沈千叶站在城楼上,微微错愕:“快!”

很快,一众兵马直入北城,将北楼上下以及街面围了个水泄不通。

李汝成站在城楼上: “近日,接到秘信,北城里混进外族奸细!我等为护北城周全,全面搜查,不放过任何可疑之人!”

楼下皆哗然,气氛也跟着紧张了起来,想要逃窜的人被士兵拦住,今夜,谁也出不了北楼的华西街。

李汝成继续道:“各位无需担忧,李某势必会护大家周全!”

几位官兵护送沈千叶回北楼暂避。

秋意浓揪着沈千叶的袖口,抱着她的胳膊叫道:“少将阿姐……别丢下我!”沈千叶扶起他,一道往里屋走去。

十三拉着梅风卿下楼,混在人群之中,往外跑。可他转念一想,今晚必定冲着沈千叶来的,沈家兵调去支援函阳关,眼下北城上下都是杨、李二人的部下。杨、李二人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他不信沈千叶会看不出来。

只有一种可能,沈千叶故意而为。越想越觉得不对,他推开十三道:“去找刘班家,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十三抓着他的手不放,摇头示意不可以回去,眼神里有哀求,有悲痛,有无奈!

梅风卿来不及解释,将她手指一根根掰开,头也不回地返回北楼。就这么短短时间里,北城里换了一批人,沈家剩下的士兵全都在北楼里护着沈千叶。

梅风卿刚上北楼,看到里面滞留了不少人,全部留在大堂内,三楼被士兵拦下入口,不让他进入。

这时,北城门一声洞开,李汝成一身军装,领了人马直接进驻北城,声势浩荡,一声令下:即刻封城,不许任何人进出。

李汝成从车里下来,对着民众道:“近日,各部联名请愿,列明沈千叶罪状。一不树建功,是谓无才。二玩物丧志,是谓无德。三难聚民心,是谓无能。况得一消息,沈千叶通敌叛国,引东瀛入侵,难堪大任,今为吾城,势必清缴叛国贼!”刚才还在北楼举杯敬礼的李汝成,现狼子野心展露无遗。

千万士兵同时振臂高呼:“守吾城,杀国贼……守吾城,杀国贼……”声音响彻北城,久久回荡。

                    (捌)

梅风卿从二楼窗户横木一步一步爬上去,刚推开窗户跳进去,迎面而来的一支枪顶在脑门上。不是别人,正是秋意浓!

秋意浓放下枪,探头向下看去,嘲笑道:“这么高?梅老板怎么上来的?”

梅风卿:“沈千叶呢?”

秋意浓:“呵,现在都不叫沈少将了?再说,我为何要回你?”

梅风卿:“楼下李汝成步步紧逼,大堂内人群蠢蠢欲动,杀国贼,有重赏!沈千叶到底在哪里?”

秋意浓坐下喝了口水道:“不知!”

他又继续道:“外人传言梅老板钟情沈少将,是真是假?”

梅风卿想到只要不在北楼就好,便道:“那你呢?秋老板是真是假?”

一声枪响,北楼留下的沈军全部在北楼埋伏起来,秋意浓骤然起身,站在楼上喊到:“李汝成,你这是何意?难道想造反?”故意将造反二字咬得极重。

李汝成:“不是我要反,是沈家无才无能,放任东瀛入侵,如何能坐上北城之主的位置?”

秋意浓:“你这贼喊捉贼,倒打一耙的功力不减当年那!”

李汝成:“一个下层戏子,嘴上功夫不饶人,让沈千叶出来!”

秋意浓摸着枪,细细擦拭了枪口道:“十年前,你们与东瀛暗中勾结。只可惜,刘光北死了才知道他只是做了垫脚石。”

李汝成:“乱臣贼子,有何可惜,你是何人?又知道什么?”

秋意浓:“哈哈,无耻!难道不是杀人灭口?你连连斩杀刘家百十口余众,悬挂于城墙之上!!”

李汝成:“刘家一众死有余辜,现就靠你个戏子的两片嘴,世人能信?”

秋意浓脸上露出杀意,站起身来,大喊到:“无耻至极!”

梅风卿站在一旁,没想到牵牵绕绕,还牵出了十年前的事情,那眼前的秋意浓是谁?

李汝成微微一怔,也冷了脸色:“沈千叶躲着不敢出来了?让沈千叶出来,让出督军之位,我可留她全尸!”

秋意浓:“今日就算她愿意让,你确定有命坐?”

李汝成:“狂徒小儿,告诉姓沈的,这会儿杨兄的军队怕是已经和萧弋交上火了!还想等待支援,哼,可笑之极,十年韬光养晦,当我们真是毫无准备?”

一声枪响,射中了李汝成身边的一个士兵,那人应声倒地。李汝成惊慌失措看向黑暗处,无一人。

黑暗处响起沈千叶的声音:“李汝成,今日你与杨成佐二人迷途知返,可饶死罪!”

李汝成眼眶泛红大声道:“哈哈,沈千叶你终于现身了,没想到你从北楼逃出来了?”看来,刚才派在北楼监视她的人都死了。

沈千叶:“十年了,你们还是反了?西屏区一直是北城的隐患之地,筹谋十年,也是时候了。”

李汝成:“辛苦你装傻了十年,只是你也太小看我们了,沈军谊这个老匹夫死早了,不然还能亲眼看看沈军覆灭。”

沈千叶:“要不是你们与东瀛勾结,暗伤父亲,他如何早逝?今日,沈家将剿灭尔等贼寇!”

李汝成:“好大口气,北楼上千人,沈少将弃之不顾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楼上有炸药!”

原来有人看到了地面有细微的硝石痕迹,秋意浓转身召集了士兵,四处探查。再三确认,地上的残渣,确实是硝石和木碳。

梅风卿跟在秋意浓身后,闻着味道越来越浓烈了,最开始进来的时候,全然没有这种气味。

秋意浓:“李贼,你想炸了北楼?果真卑鄙!”

李汝成:“不然,我如何全身而退?如何有信心能拿下尔等!沈少将可愿意用一人之命换整栋楼?”

话语刚停,北楼上下人心惶惶,大家闯开把守的士兵想要逃下楼,北楼乱成一片,秋意浓想要稳住,可哪有人听得进,现在逃命要紧。一些群众刚冲下来,李汝成示意放枪,接二连三就有人倒地,血流了一台阶,染得红色杜鹃花格外耀眼。

李汝成:“想要下来的人不如求求沈少将开恩!”

    逃离的人群吓得往回涌,嚎啕哭声响彻北楼,一时之间千万呼声:“请沈督军开恩!”“请沈督军开恩!”嘶吼声里夹杂着痛苦,害怕,绝望!

李汝成:“沈少将思考的时间不多了,北楼上千的人只等你一句话呢!”

沈千叶冷冷笑道:“李世叔真是无所不用其极!我愿意一人换整栋楼的人。”

李汝成:“虽说你才能不及你父亲一半,倒是随了他的性子!”

沈千叶走出来,相远川和几个士兵掩护她上了北楼。

梅风卿从楼上下来,迎面撞上沈千叶:“明知有诈,为何上来?”

沈千叶避开他的问题。转问道:“你怎么在这?等会与上面的民众一起下去。”

梅风卿怔怔望着她,一时不知说什么。明明知道李汝成只是为了引她出来上北楼?沈军谊当年赶他们去了最远的西屏,将杨、李二人的家人留在北城,就是为了以防万一。

她刚准备转身上楼,梅风卿拉住了她的手道:“沈少将,可还记得十年前湾仔巷的乞丐?”有些话这会不问,以后便没机会问了。

沈千叶微微一怔,回头定定看着他:“我十年前一直在西寒区,未曾去过湾仔巷!”

梅风卿眼神暗淡下去了!看着 她头也不回地上了北楼,又听到她说:“让所有人下楼!”

李汝成:“好戏才刚开始,你还真以为我会让他们下来,楼上的人听着,谁能拖着沈千叶的尸首出来,我可饶了他性命!”

曾经沈军谊在北楼成了督军,风光无限,如今他女儿将在这里葬身,鲜血淋漓。

秋意浓拿着枪:“果真是个狗东西!”

沈千叶示意相远川前去搜寻炸药。又对着秋意浓道:“秋意,我知你一直对沈家心有芥蒂,这么多年藏身戏班,就为了报仇!”

秋意浓:“你调查我?十年前,是我父亲受人教唆,葬送了刘家百十口人,我母亲,我妹妹全都惨死杨、李二人之手。”

沈千叶:“当年与东瀛一战,我与你一样都失去了母亲,失去了亲人!”

秋意浓:“我恨杨、李二人,可也没想要原谅沈家。我父亲有罪,可刘家百余口无罪,明知杨、李二人心怀不轨,却还放任他们残杀无辜。”

沈千叶:“可若你恨沈家,也不会匿名通风报信!也不会让你父亲旧部入沈军,不然,我又怎么会留意到你。”

秋意浓:“看来你早就调查清楚了!”

梅风卿无意之中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原来秋意浓是刘家后人!

秋意浓察觉有人,转头看见了他,笑道:“梅老板,一会儿就是真刀实枪了,可没有戏台上的儿女情长,我劝你先找个地方躲起来!”

梅风卿扬起头来,秋意浓比他小了两三岁,性子乖张,说话气势也咄咄逼人!

他一步步上了楼梯,边走边说:“我虽生于市井,却也不是胆小怕死之人,古人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楼上民众开始窃窃私语,其中不少人蠢蠢欲动,因为李汝成还在外面叫喊,时间不够了,再拖下去整个北楼都没了,到时候所有人跟着陪葬。

秋意浓转身下楼,有几个人已经悄悄溜出来了,虎视眈眈看着他们。他气愤道:“你们以为杀了沈千叶,他就会放了你们吗?”

其中一人站起来道:“只要沈少将拿命出来,我们就还有一丝希望,要不然所有人都要陪葬!”

沈千叶:“大家稍安勿躁,沈家为北城坚守二十余年,无论是我父亲,还是我,随时愿意为北城百姓战死!”

等她说完,人群渐渐安静下来,秋意浓站出来冷哼:“自相残杀,还不如想想如何自救,找到埋炸药的地方才是当务之急!”

其中一人:“杨、李二人反复小人,大家都不要信他的谗言!”

相远川带人回来,面色凝重:“少将,未找到!”

沈千叶:“等等!”又示意他们继续去找,再和张民和里应外合,随时做好突击出去的准备。

                      (玖)

梅风卿站在她身后,抬眼望去整个北楼全部都在灯笼的海洋里,闪闪夺目!只是这片红色这会儿显得特别扎眼。他伸手提了一盏灯笼,看见里面的“早归”在烛火里飘荡。

沈千叶点头道:“杨、李二人早有准备,北楼被做了手脚,不知道炸药在哪里!一引爆,不仅是北楼,附近都会被夷为平地!”

秋意浓:“怎么办?时间越来越少了!”

梅风卿下楼,准备找几个相熟的人,却在人群里却看到了十三。他上前一把拉过十三生气道:“怎么不去找刘班家,这里危险得很!”

十三摇头比划:“就想跟着你,哪都不去!”

梅风卿将她护住,示意她跟在身后。一队一队人开始分头寻找炸药!

沈千叶出了城楼对李汝成道:“北城上下百姓无辜,你为何要毁掉整座城?”

李汝成看她出来,对着她道:“为何,我为北城征战二十年,敌人来袭,我妻儿被逼于北楼坠亡,无一人收尸,他们无辜?我妻儿不无辜?再说凭什么我的儿子埋于地下,而你坐享荣华富贵呢?”

沈千叶:“再如何,你也不应通敌!你当真有十全把握?觉得我毫无准备?父亲去世前一直叮嘱提防西屏区,他强忍伤病一年,又瞒了三年发丧,等我掌握北寒区军,他才下葬!你觉得是何道理?”

李汝成:“呵呵,果真是老狐狸!只是萧弋这会儿正被杨兄军队拦着进不来呢。”

城外枪声四起,应该是萧弋已经和杨成佐的军队打起来了,他们早就做了万全准备。

突然,城中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声势浩大。

沈千叶:“李汝成,你们已经被包围了!城中全都是沈家军!放下枪械!”

李汝成:“别给老子演空城计!城中不足一万人,我早就派兵围了!”

沈千叶笑了笑:“你可听过,古代两国交战,一国于山洞偷偷练兵!我裁军十万是真,可也是假!北城一直疲于征战,贫困弱小,剩下老弱病残如何重农兴商?军队里有最强的劳动力,如不忍痛裁军,北城如何富有强大!”

李汝成心惊,又半信半疑:“沈少将要给我施障眼法吗?”

沈千叶:“北城之中青年壮力,白天耕农经商,晚上操练拳脚!并不是我胡说。”

李汝成笑道:“小看你这个黄毛丫头了,可你觉得北城只有我的人么?东瀛内线早就传了消息,只怕快到北城外了!萧弋的军队能撑多久?楼上的炸药能捱几时?沈少将掂量掂量?是救北楼?还是抵住东瀛进北城?”

沈千叶:“你果真通敌叛国!”沈千叶放出警告灯,嘴里喊到:“速战速决!

城中枪声响起,涌出来的军队围着李汝成的军队射击,李汝成迅速派兵防守,集中火力袭击北楼,死伤民众无数。

梅风卿拉过沈千叶时,胳膊中了一枪,沈千叶站起身拖他来到柱子旁,将袖口处的短枪拿出来,原来对面埋伏了狙击手。

他坐在地上,还好子弹擦着过去,没留在胳膊里。沈千叶从贴身处撕下一片布料,绕着他的胳膊扎了一圈。将手中的枪放在梅风卿手里,那枪短小精致,之前见她拿出来过两次。

沈千叶:“在此处等着!”

看她已经上了楼顶。握着手枪,他摸到了扳机内侧凹凸不平,举起来细细查看,上面写着囡囡二字,很小很小!

李汝成被逼急,将火力集中在北楼。

十三看见梅风卿受伤了,扶他向楼下逃,抬眼瞧见楼下灯笼里的灯芯快要燃烬,以前灯会后就是万家灯火!可惜,这次看不到了!

他摸了摸十三的头:“你在这等我!”

十三反手揪住他的袖口道:“你为何不能跟我走?”

梅风卿一惊:“十三,你会说话了?”

十三眼中有泪,死死拽住他的手祈求他不要走。

梅风卿:“十三,听话,我们要想办法出去!”

等他到走了很远,好像听到十三说了句:“小心灯笼!”

到了楼顶才看到秋意浓和沈千叶,他们还在寻找炸药。他突然想起些什么,细细看那些灯笼,里面悬着“早归”,开始就觉得奇怪,没怎么上心,现在看看确实不一样,叫了沈千叶和秋意浓过来。

秋意浓:“好巧的心思,每个灯笼都是个引爆器,上面悬了细细的丝线,其实都是引线,不细看还真瞧不出来,那炸药应该就在灯笼上了。要我说,北楼起码有上百个灯笼,这还把北楼夷为平地!”

沈千叶:“赶紧,不然里面的蜡烛燃尽,灯笼就会点燃炸药!”

秋意浓:“所有人小心割断灯笼,灯笼上有炸药!”

一时之间,所有士兵开始取灯,每个大灯笼上边悬得不是炸药又是什么?大家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一样,慢慢割断细绳。

李汝成发现所有灯笼相继熄灭,觉情况不对。他领了一队人马向北楼靠近,连着射杀了几位官兵。嘴里大喊着:“沈千叶,别妄想逃出北楼!”

沈千叶一行人将灯笼里的炸药归集起来,就听见李汝成骂道:“干他娘,给老子杀!”

李汝成:“沈千叶出来,不然这一群人都得死!”他杀红了眼。

沈千叶想要出去,被梅风卿拉住了,自投罗网与送死无异!可她不听劝阻,慢慢下了楼梯对着李汝成道:“我在!”

梅风卿做不了什么,只能跟在他身后。

突然,谁放了一枪,打中了李汝成的左臂!

梅风卿震惊之余,还没看清是谁,十三就走出来了。

十三:“放所有人走!”

李汝成:“告诉他们灯笼上有炸药的是你?”

十三:“放无辜的人走,东瀛军队正在城外,只有我放出信号,他们才会进城!”

李汝成:“你敢坏我们之间的结盟?当叛徒!”

十三冷冷道:“没有叛徒,我的任务里,死人也包括你!”

李汝成恍然大悟:“东瀛之辈真是宵小之徒,好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张民和带领一支队伍在楼下,李汝成无奈只能让楼上的民众离开。

梅风卿还在震惊之中,这是他捡回来的十三,他不敢相信她竟然是派在北城的东瀛细作!

李汝成:“其他人都可以走,沈千叶不行,她必须作为人质!”他使了个眼色,一群兵便围住了沈千叶。

张民和领了几位士兵从北楼悬绳索悄悄上了二楼。

李汝成拿枪指着沈千叶的时候,梅风卿想都没想飞身挡在她的面前。一声枪响,子弹没有穿过他的身体,转身一看,射在了十三的身上。梅风卿眼睛发红,摸出枪胡乱朝李汝成射了一枪,中了他的右膀。李汝成吃痛,身边的士兵正想开枪,张民和来了,连着射杀了几个举枪的人,李汝成翻身从栏杆上跳出去。

梅风卿冲过来抱着十三,她的腹部涓涓流血,额头冒出冷汗,脸色也苍白。他着急地说:“十三,我带你回梅园看伤!”

十三:“我没事,我骗了你十年,你不怪我,我就高兴了!”

梅风卿:“我捡你的时候就知道你是东瀛人,只道是也和我一样流离失所。”

十三:“北楼有炸药,你们快走,李汝成这会儿要炸掉北楼,要与你们玉石俱焚!”

沈千叶:“快去抓李汝成,北楼爆炸,牵连的范围太大了。”

十三:“我知道他在哪,顶楼!带我上去。”

秋意浓带领一行人去追李汝成,在北楼顶上发现了他。他身边围满了炸药,发疯似地说所有人都陪他死,正准备举起火时,秋意浓想开枪,被沈千叶制住了,一开枪他身上的炸药就要点燃,到时候北楼还是会付之一炬。

沈千叶招手,千钧一发时刻,听见一颗子弹穿过他的脑袋,李汝成完全没想到自己脑袋开了花,双眼瞪大,应声倒地,是对面埋伏的狙击手开了枪,直中要害。沈千叶扑过去,稳稳接住他手上的炸药,掐断快烧完的引线。

北楼危急终于解除了,所有人都倒吸了口气。

十三身上越来越多的虚汗,沈千叶看了一眼,派了几个士兵送他们去就医。

刚走到三楼的时候,她说自己的平安扣耳坠子丢了,让梅风卿去楼顶给找回来,梅风卿说,以后再买就是,看伤要紧,十三死活不答应。

梅风卿将她放在三楼,返回楼顶,正从地上捡起了一对耳坠时,传来爆炸声,紧接着看见天空燃放了一支信号灯,他低头看,正是三楼。不好的预感出现,他握紧了拳头下楼,三楼旁边的几个士兵躺在地上,嘴里流出血来。沈千叶、秋意浓都在一旁,他推开了人群,看见十三的尸首被炸飞,像个破棉絮一样从楼下掉落。

心痛,好像四肢百骸都痛,十三,你这是为何?

恍惚中听见沈千叶说:“全城戒备,张民和带兵守城,其余人马随我去城外阻止东瀛入城。”

楼上楼下一片慌乱,梅风卿收拾十三尸首回去的时候,看见路边一盏吊钟海棠灯,被踩碎得不成样了,他迷迷糊糊才明白,自此以后,世上再没有十三了。

梅风卿回梅园这几日,今日才听到消息,杨成佐与萧弋在城外交战,被射杀。西屏区因杨李二人被东瀛攻占,沈千叶带兵镇压城外东瀛人,连战了十日,将他们逼退到西屏区。

东瀛早有野心,十年的眼线安插足可明见,杨、李二人谋反正好顺了东瀛的意,他们正好加几把柴火,坐收渔翁之利。

一月后,遭受战乱的北城开始复工复业,沈千叶从西屏区赶回来主持大局,稳定民心。

才待了几日,前方传来战报,东临遭遇漠北大规模入侵,东临是京都最小的城,但靠近北城,看来东瀛这次下了功夫,联合周边一众小国,想要入侵京都五城。

次日,沈家校场,沈千叶一边征兵入伍,操练部队,一边部署东南西北四区军队,日夜把守关口。而她领军出征西屏,彻底收复失地后,将转而东去,支援东临。

梅风卿远远目送她离开,刚回梅园,沈家来人了,沈家一婆子提着笼子过来,是只猫。

那人说道:“少将走时吩咐,要物归原主!”

那猫一见梅风卿,钻回那人身上,没想到,她才养了几个月,它就认不他了,那人顺着一下一下捋它的毛发道:“三三,三三,别怕!”

梅风卿觉得好笑,又突然惊讶:“你叫她什么?”

那人:“三三,少将起的名字。”

梅风卿放声大笑起来,沈千叶啊,沈千叶啊,有些东西还能还回来,人心你能还么?

                    (尾声)

前几日,梅风卿去应兵,遇到了相远川,相远川劝他回去,他不懂何意,相远川说是少将的意思。

沈家不是缺人么?为何独独不要他,他自是要找沈千叶问个明白。谁知道碰到秋意浓,告诉他说刘家未谋反之时,一直和沈家有姻亲,说起来也算是青梅竹马,如今,自觉配不上她了。而你,梅风卿也不行,她需要的是能和她肩并肩站在一起,能拿枪带兵的人,而不是一个面相好的戏子,只因她是将军,北城的督军!所以,不管是北寒区的萧弋,还是张怀仁之子张民和,他们都比你我更适合站在她身旁。

梅风卿从他身边走过,走出了校场。身份,经历,还有世俗的眼光,成了他们之间永远的屏障。

如今看见这只猫,心里突然又有些许开心,她心里是有他的。

北城剧院开业的时候,梅风卿唱了最后一场戏,人就不知去处了,北城人再也没见过他。

十年后,南城多了一位叫三三的将军,带领军队平叛南城三十年的战乱,又援助京都破敌,彻底将周边外族赶回老家,一时声名大噪。

征战三十几年,曾是少年,如今满头白发,三三驻守南城十年,是唯一一个给了南城安稳的督军,因为这里曾是他的家乡,他终于明白沈千叶离不了北城的原因了,是家国!是责任!

过了几年,北城督军沈千叶病逝,南城督军辞官,未带任何随从,不知去向。北城中多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走在北城巷中,已无人识得那人曾是北城名角—梅风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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