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花楼旁，断桥上，立着一位袈裟和尚，一个布衣俗人。
俗人从衣袋取出一枚丹药。
“这颗药丸名叫「百忧解」，无论你有什么痛苦，一粒吃下去，马上烟消云散。”
“若是忘了痛苦，那留得住快乐吗？”
“黑暗都没了，用什么来体现光明呢？”
和尚看着群山，忍泪将药丸吞掉。
2.
一千年前。
游僧需做一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件善事，方可渡为罗汉。他走遍大江南北，只差最后一件。
前方有农夫捕蛇而过，游僧拦住他。
“若你放了这白蛇，可渡它免受轮回之苦。”
“世道荒乱，人连草根都快没得吃了。我家有一妻三子，好多天都没吃东西。若我渡蛇，谁渡我一家五口？”
“和尚我将成仙西去，肉体已无用处，你尽管宰了去吃。”
农夫大笑三声，摇身一变，化为五丈高的巨像。这正是佛祖。
“游僧高义，你已完成诸多善事，今日我便渡你为沉思罗汉。”
“谢佛祖。”
游僧愣了一下，问:“不知此蛇的来历是？”
“此蛇从古书习来吸取精元之法，已害数条人命，我正带它去阴间受火灼之狱。今日你将金身交给我，正好为此妖积功德一件，我即刻把它放生。”
“谢佛祖大德。”
3.
五百年后。天界监牢。
“天帝有召，沉思罗汉杀生成性，嗜血为魔，今将其贬下凡间品尝众生疾苦，以慰圣灵。”
沉思罗汉低着头，一言不发。
白发老翁缓缓走过来。
“罗怙罗尊者，下凡之前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在天降妖，在地诛魔，死不足惜。”
“你见过大海么？”
“见过。”
“大海无边，其中却孕育着诸多生灵。而你法力无边，手里却只有大把罪孽。五百年了，你该下去看看人间。”
老翁转身掏出一物。
“这个金钵，是你的师弟举钵罗汉赠与你的，一定记得带上。从此，你就叫法海。”
“太白，替我谢谢他。”
4.
万物皆有命，而妖精，是在违背自己的命。所以，是妖精都该杀。
五百年间，法海手里染血太多，金钵成了赤钵。
此时，他的禅杖正架在一名女子的肩头。
“大师，一千年来，白素贞从未做过吸精取元之事，为何还要杀我？”
“和尚的命，就是杀妖。白蛇的命，就是安分守己，等待投胎。因千年前旧缘未了，这次放过你，若是下次再看见你化为人形，必诛你万劫不复。”
“谢和尚不杀之恩。”
又二百年后，白蛇结识了青蛇，并以佛法度化，不再害人性命。
又十年后，白蛇爱上人间一男子，嫁为人妻。此人姓许，名宣，字汉文。
法海大怒。
他以前听说过，人妖殊途，不能交配，这是原则。在他见过许宣和白蛇之后，他明白，这是心结。
若是不懂，这条原则就是屏障，让彼此不能靠近。若是太懂，就变成了魔障，让彼此不能理解。
任何人都可以变得很狠毒，只要你尝试过什么叫做嫉妒。法海的魔障变成了千机降魔阵。他将青蛇打下悬崖，以许宣的命来威胁白蛇，白蛇只好进入雷峰塔。
5.
二百年后。
青蛇终于从崖下逃出，引江填海水漫金山寺，于是雷峰塔轰然倒塌。之后白蛇青蛇便不知所踪。
法海回到天上，径直去太白府。老翁早就备好茶水等他。
“太白，请问孟婆还在地府么？”
“罗汉找孟婆做什么？”
“讨一碗孟婆汤喝。”
“你走吧。”
“为何？”
“那日桥上之人便是孟婆，那「百忧解」便是孟婆汤。你忘记了世间许多事情，却唯独忘不了白蛇。这是你的命。”
是何等的爱，才能让一个人托胎后还记得另一个人。法海直直地倒下去，从九重天掉到地上，砸出一个大坑。
钱塘江顺势流过，每逢月近之时，潮水便大肆起落。法海爱上了一条得不到的白蛇，后来却成了蛇存在的世界里最张扬的一部分。
法海不是真的想惩罚白素贞，只是想把她留在自己身边。他也不是真的拿青蛇无可奈何，只是想把欠白蛇的自由还给她。
6.
“我曾经见过一座山，我很想知道山那边的风景是什么样子，可惜我上不去。后来我自己变成了一道风景，我知道山的那头有好多人想知道我是什么样子。
很多年之后，我爱过一个人，我很想知道被她爱着是什么滋味，可惜她不会爱上我。后来有很多人爱着我，我知道了当初她被我爱着的滋味。”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