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话题是孤独。
若是有人问起，孤身留学几载，最大感触为何？
大抵会答，是为孤独。
居于一座地广人稀的城市，朝九晚五琐碎庸常的生活，箪食瓢饮，极其宁静。为了便宜租金，所住之地偏僻，五时起床，偶尔四时，彼时天濛濛亮，鸟鸣隐约可闻，裹着毛毯洗漱完毕，下楼煮鸡蛋热牛奶。微波炉慢慢转，面包机慢慢烤，耳朵里塞着外文广播，不外放怕会吵到室友。
食毕早餐，装满背包，画具笔电，东西不多，却胜在沉。鼓鼓囊囊的，可莫名安心。装备稳妥后，便推门而出，是新的一日；于外颠簸直到夜色四起，步履深浅走过盲肠小道，心有人在江湖之感。
大多时候，是孤独的。
真真孤岛一座，四下皆是缈落。与己恩爱，同己厮守，悲喜独品，甘苦自尝。
难以忍受之时，惧它，躲它，怨己，厌己，摇摇欲坠，烦躁不安，心是负重太多，自是苦不堪言，脑中混沌一片，脚下步履紊乱，失控到要将自己逼到绝境。
后来才知大抵算普象。每每面临相似困境，人人处理方式各异：或迅速展开一段又一段情事，或辗转于各色酒吧聚会之中，或疯狂的掷金，或全情的顽桀，生活内容不外乎饥肠，饱腹，入睡，苏醒，缠绵，转身，沉浸声色，掩耳盗铃。
只是私以为，任何一类过度的追逐，都难免归入某种囚禁，任何一种偏激的彰显，往往更易揭露其劣质；种种肆意妄为的发泄，或强迫脑海成为空白，都绝非历劫之中应择以对之策。便采用了笨拙却稳妥的方式，埋首于能创造出具体价值的领域中去，亦是放弃了可能更值得去体验的物事，佯装心无旁骛，实则不敢回头。
说来好笑，其实又未尝不是一种逃避。当后来真正慢慢走了出来，渐渐也对孤独有了新理解。
——它能毁掉人，亦能成全人。
绝非忍受，抑或挣脱，正如一味苦药，心火慢煎，凡身来熬；渣滓要清，火候要调，才能生那拙香，才能炖出养汤；否则，便会成了剧毒，渗入骨血之中，四肢百骸的疼，越缠越紧，残喘难愈。
故言，及时行乐也好，漫漫苦修也好，活法各类，皆是私事，无权指摘，可归根结底却是要知道的，得失不过一场空，纵使有华象万千，皆不过浮光掠影。依靠消费而活，仰仗外力而生，终是恶性循环。因外物的来去，而爱，而恨，而轻蔑，而耽溺，而抵抗，而追逐，都只是果。
真正的因，是于内在对弈，是于内在孕育，是对内在深渊的感知和探测，是对内在空间的尊重和开拓。
是如何摆脱偏颇且依赖的状态，是如何冷静理智地同自我对话，是如何于孤独中拆解自身，是如何于孤独中支撑自我。
近日更是坚定了想法：人生前半的路，不是随喧而走的追随，而是另辟蹊径的寻求。
寻求一处人迹罕至，寻求一处风雨孤所；寻求一处，无人知晓，寻求一处，孤独自在。
记得在史老书中读到过，孤独不好。
因为孤独意味着自我封闭和满足。在某种程度上，它意味着孤立，也象征着抗拒，如一条若隐若现的界限，横跨于现实和幻想，连接起他人和自我。而任何一种失衡都会致使自我成长的停滞。
这亦是于孤独中竭力避免的。
可除此之外，它令人沉迷。
就在这许会令人倦怠的边缘几载里，孤独比人群的的确确教会了我更多：记录，梳理，分辨，更清醒地观察，更温和地体谅，更沉静地生活，无声而耐心地完成各个阶段的任务，或枯燥沉闷，或艰难生涩，亦甘之如饴。
犹如修行，日日温习，驯养内心野性，清洗精神浊气。这略隔绝状态，适合自我审视，自我度量，自我反省。哪怕是简单动作，依旧能领悟禅意：读书，写字，绘图，交际，运动，素食，睡眠，有健康的生物钟，固然寡淡，却有益处。
恍若实现对自我的绝对支配。
偶尔关注友圈近况，入目满是璀璨日常。奢侈名牌，鲜美鱼肉，俊男靓女，似乎格外强调特别和格调二字，符合这个年纪该有的肆意张狂。
许是几年前所热衷的。
此时却并无艳羡之情。亦讶于自身此种心态，其实不过是已经想通：于短暂脱离人群后，所求之物究竟为何。譬如，比起热衷以外物尽情妆点，更愿满怀敬畏地朴素生存；比起流连于各色妖娆皮相，更愿一窥被掩得简陋真相；比起享受世俗的虚荣浮夸，更愿藏起来专注更深困惑。
比起关注别人眼中的自己如何呈现，更重要的是如何让自己的心不迷路。
便是对种种的状态和方式，在不知不觉中做出了取舍。而面对同行者，人人生活都有其因果，着实不必在意和干涉，又无人不是终其一生，都在同自身抗争而行。
——这些，都是孤独教会我的。
开始不再迫切去改变，亦或是拒绝一些什么；不再激烈地反对，不再偏激地驱逐，不再被一切固有习性和劣质情绪阻挠和消耗，谨慎调整，巧妙斡旋，未尝不是一种自我同自我的联结。
倒不如，顺其自然。
静待发生，慢慢累积，无论是福报，亦或是业障。早就该懂得了，喧嚣人群有烟火气，却会让人失去方向；执手相伴让人心动，却不易沿袭那孤勇。
缘来，三生有幸，缘走，一身飒爽。
孤独萃去了毒，便就酿成了酒。滚烫中下喉，能饮一杯无。
简贞老师写：“人与人接壤，能诉说的仅是片面辰光，一两桩人情世故而已。”
孤独终归是常态。
长路无尽，苦中作乐，能与人言的少，默然消化的多。日夜轮转，四季翻滚，四壁起坐，多是同心魔交涉。
有人说孤独难熬，大抵是不忍面对真实自我，亦或是不愿同其反复拉扯，可谁又说过，和解孤独为易事？它兀长，干涩，赤裸，甚至不屑掩饰。
可它亦会成为一种成全，成全对于你自己的颠覆。
值得交付，值得供养。
你我都懂的，置身红尘尚且身不由己，凡胎肉身何谈刀枪不入，魑魅魍魉穿梭身侧，与其苟延残喘，倒是不如，提酒一壶，单刀赴会，命孤独做伴，等烛火燃尽。
继而，抽刀断水，以慰风尘。
与你共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