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I小说 Like a rolling stone

有时候,人生,一转身就是一辈子。

(一)

还有半小时才五点,傅东海坐不住了。他站起身来走到办公室侧面大大的落地窗前,透过窗子眺望着远处近处城市的街景。

他看见自己的身体在玻璃上勾勒出一条隐隐的轮廓,突然感觉身形似乎不如自己想象的那么魁梧修长。他穿了一件深蓝色的V领羊绒衫,里面的露出洁白的衬衣,衬衣上并没有打领带,是他刻意取下来的,不想让接下来的见面显得太正式。他外面套着深灰色的西服套装,西装非常符合他的身材,是纯羊毛的定制款。头发左侧四六开,向后梳得服服帖帖。头发整体上呈黑色,期间偶有几根灰色或白色穿插其间。他的胡子刮得干干净净,胡渣的轮廓勾勒出他的脸型,和衣服的配合恰到好处。这一切让他显得更加有成熟的味道。

傅东海的这间办公室是整个楼层视野最好的房间之一。几乎占了一面墙的玻璃窗正对着城市不远处的人民广场,可以将广场的景色一览无余。一年四季他可以看见春天的花绽放,夏天里浓浓的绿意,秋天满树的红黄,以及冬天满地的雪白。在天气好的时候会看见来来往往行色匆匆的行人,看见在广场上自由嬉戏玩耍的孩童,或者坐在广场边木椅上下棋聊天的老人。

这是一个初春的下午,乍暖还寒,前几天植树节活动刚栽下的树苗下露着新鲜翻过的泥土。因为寒冷而叶子落光显得瘦骨嶙峋的树干上长出了短短的嫩芽,像细长的树枝上悄悄冒出的绿疙瘩,顽强地与仍觉寒冷的风搏斗着,“呜,呜”的叫声显示出它们的倔强。路上的行人穿什么的都有,有人穿羽绒服,有人穿羊毛衫,还有一个穿着T恤跑步的男人。人们的脚步明显比冬天慢了很多,它们左右欣赏着两边的春景。还有人拿出手机对着嫩芽摆出各自姿势拍照。这个季节的城市,自带一份生机盎然,它自带一种促使人想冲出大楼的束缚,把自己扔到大自然的冲动。

傅东海下意识地看了看手表,不安地搓了搓手,他很久没有这么紧张过了。他不放心自己的外形,又走到玻璃前借着反光看看自己的仪表,将零散的少许头发轻轻规整回去,然后才忐忑不安地转身坐下,强迫视线从自己的身上挪开。

再过半个小时,苏乐琴就要来了。

傅东海从酒柜一样的冰箱里拿出两罐可乐,放在办公桌上。可乐是早上他专门让人去买的。平时他只喝热茶,很少喝冰可乐了。他记得苏乐琴当年多么喜欢喝可乐,她说那是欧美人最爱的饮料,也是西方文化的一部分。傅东海也喜欢可乐,却跟文化或地域无关,单纯是因为那是甜的。他小时候家里穷物质匮乏,能吃饱就已经算不易,任何带甜味的零食都是奢侈品,包括喝糖水。之所以他提前把可乐拿出来,是因为他清晰记得苏乐琴虽然喜欢喝冰可乐,但却接受不了冰箱里刚拿出可乐的凉气,好几次都因此闹肚子,所以经常要放一会儿再喝。

傅东海打开一张CD,插到办公桌上电脑的光驱里,外接音响里缓缓流出贝斯声和吉他扫弦的声音。Bob Dylan的专辑《MTV Unplugged》,是他昨晚经过音像店专门买的。店员好奇地打量了一下这位大叔,估计了一下他的年龄,因为买这种老专辑的人很少了,现在年轻人即便听也都是网络下载音乐文件,用MP3播放即可。

音响里缓缓流出Bob 有点沙哑的嗓音:

Once upon a time,

You dressed so fine

傅东海的这张办公桌两米多长,略微泛黑的表面能看出红木的底子。桌子上除了一个大大的一体式苹果电脑,余下的就是桌子底下的音响。他对音响特别讲究,当初布置办公室的时候按照萍儿的设计给他装了一套Haman Kardon的外接音响,让他随时可以把办公室变成一个音乐厅,以便在劳累之余听听音乐获得更好的休息。办公桌和音响都是萍儿帮他选的。她喜欢逛家具店,家里的办公室里的摆设都是她一件一件精心挑选来的。萍儿更是一名音乐发烧友,对音响特别的挑剔。她挑选的这套音响,通体黑色的六个大大小小的扩音器,能几乎完美还原乐器的韵律,让人听出不同配乐的层次感,甚至连轻微的呼吸声都一清二楚,仿佛就在现场。音响在低音渲染,高音细腻明亮上都堪称完美。

音响里继续缓缓播放:

Now you don't talk so loud

Now you don't seem so proud

(二)

傅东海和萍儿结婚也十多年了,他们的孩子已经读初中了,就在本市的纯外语私立学校。学校提供纯美式教学,培养的目标也是进入美国的教育体系。孩子过几年初中毕业,可能就会到美国去继续读高中,进而读美国的大学。他们当初送孩子进私立学校的时候也是没的选,他们的户口都不住本市孩子无法入学,只有进入私立学校。但现在他们却很犯难,孩子年龄还太小没见过世界,让他一个人到外面去读书总怕他学坏。萍儿和他商量到时候她可能到美国去陪读,留他一个人在国内打理生意。

为了孩子分居两地!傅东海摇摇头,现在的孩子太娇气了,所有的事情都需要大人帮忙打理。想起自己小的时候,除了上学第一天爸妈把他送到学校,后来都是一个人或者一群小伙伴自己走到村头的小学。他们一路追逐打闹着蹦跳着,顺便爬树掏个鸟窝都是稀松平常。出门时还是新洗的衣服,到学校已经是一身土甚至裤子磨个洞。最严重的一次是冬天的时候上学路上去水库滑冰,结果踩裂了冰面几个小朋友掉进水里全湿了,穿着结了冰的衣服就往回家跑。那次除了被冻感冒了,还额外挨了大人一顿揍。

是萍儿对孩子太溺爱了。十几年来她很努力做个好太太,把全身心都投入到照顾这个家和孩子身上,甚至放弃了自己热爱的音乐事业。在最初创业的那几年,为了省钱他们挤在一间租来的一楼的旧房子里。一楼潮湿蚊虫多,每当有太阳的时候他们就把被子挂满阳台,花枝招展地和太阳打招呼。那时候他们办了各种乐器的培训班,傅东海负责整体营运,她就当老师教人拉小提琴。日子安排得满满当当,即便在一起,真正能坐下来聊天的时间也不多。后来业务逐渐走向正轨,她也怀孕了,就不再教课,而是专心做起了全职太太,一心一意帮他事业上取得成功。不料,这一做就是十几年。

萍儿对他的成就真是功不可没!最初创业的时候,她参加各种音乐活动四处演奏,把自己作为一个活广告,进行招生宣传。她俊美身材加上让人无法抗拒的美,在众人面前拿着小提琴,拉琴时冷峻而热情的样子吸引无数人驻足。大家开玩笑说,不知道有多少孩子来学琴是因为孩子爸爸看了她的演出。尽管后来她不再直接教琴,但她总是把家里安排的妥妥当当,把孩子各种习惯养成的井井有条。家里所有大小物件都是她一手置办的。在遇到决策的时候,她总是和他一起分析现状,一起决定是否投入等。而每次似乎她的决策都是正确的。

他的记性似乎不好,总是把萍儿的生日和他们的结婚纪念日忘掉。唯一记起过一次,就赶快给他买了一把梵阿玲的顶级小提琴。小提琴通体暗红色,意大利云杉面板凸显出它的纹理,加上纯手工的古琴油性漆,是很多小提琴爱好者的梦想。这把小提琴被她挂在家里最显眼的位置,她却从未真正拿出来拉过一次。

与之相反,有些事情上无论过去多久都很难忘记,仿佛刻在脑子里一样,难以被岁月风化。比如,苏乐琴头上那圈五颜六色的野花。

孩子升入初中开始住校。在送孩子入学后返回的路上,傅东海开着车,两人坐在车前排都沉默不语。他们似乎这种无话状态很久了!以前还有孩子在后排吵吵闹闹,让他俩必须通过孩子互动。而现在孩子住校了,整个家庭似乎突然冷清了很多。最近几年他感觉和萍儿的互动越来越少了,他每次都是在办公室里拖到很晚才回家,回家后也经常是打个招呼就睡觉。有时候回家早了,他也会在停好车之后坐在里面抽几只烟再回去。最近他还跟公司里的年轻人去唱歌了,他已经很久没有去过KTV了,这次回去似乎纯粹是为了打发自己内心深处的无聊感。

萍儿转过身来,怔怔地看着开车的他很久,让他感觉分外地不自在。

她突然掩面轻轻哭泣起来:“东海,你爱过我吗?”

傅东海愣了,一时并不知道怎么回答!那一刻他竟然不能立刻给她一个肯定的答案。他突然怀疑自己是否真正爱她,或者他从来没有真正从内心爱过萍儿,从来没有过。起码他从来没有像爱苏乐琴那样爱过萍儿,那是种刻骨铭心的爱,是一种整个世界都是为了衬托她,看到她就仿佛忘了周围的一切的爱;是一种一旦想到可能失去她就心痛而彻夜难眠的情绪,是一种想和他一起规划未来每一个细节,分享每一个生活的细节的爱。她是他心里最柔软的角落,一碰就热泪盈眶。而只有她,苏乐琴,才能占据他心里的这个角落。

这些年和萍儿生活在一起,他从来没体验过这种狂热心动的感觉,从来没有为她而感动到热泪盈眶,也从来没有想过努力去感动她、给她惊喜让她毕生难忘。当初那一年的苦苦追求,回想起来,可能更多是因为他的寂寞和失落,他需要有个人陪他度过没有期望的生活,甚至是因为萍儿身上具有的一点苏乐琴的影子。

他等她回来,等了整整四年。她答应了他出去之后三年毕业就会回来,可是三年之后依然没有她任何的音信。他差一点就发狂了,他曾经那么神魂颠倒,天天痴心的盼着她的信息。她答应他会回来的,可是她食言了,并且没有任何解释。一年后,就在他快要绝望时,他遇见了萍儿。然后两个人创业,结婚生子,让人生最终走上正轨。但在他心里,总是有一个挥不去的影子在缠绕着他,苏乐琴。

他终于在同学新建的微信群里找到了苏乐琴的名字,并给她发出了邀请。几天后他接到了她的回复。

东海:

很高兴接到你的邀请,我下周五下午五点你下班后到你办公室找你...

这条信息,他已经足足等了二十年。

How does it feel

to be without a home like a complete unknown

like a rolling stone

(三)

傅东海看了下时间,离五点还有十五分钟。他拿起手机给萍儿发了个短信,告诉他不回家吃饭了,晚上有客人要陪。自从上次萍儿问过她是否真正爱过之后,他的行为明显积极了一些,也在努力修复他们这段关系,起码看上去是这样。他心里对萍儿是愧歉的,她把最好的青春托付在他身上,为他生娃支撑这个家。生孩子前一个月,她的宫缩就非常强烈,疼得额头直冒汗,经常连夜都不能入睡。没几日下来,眼睛一周的黑眼圈就变得异常清晰。剖腹产让她躺在床上近一个星期都不能动弹。怀孕的一年加上哺乳的一年,她的身材都变了样,甚至让他感觉不在那样迷人。当初自己对这一切不以为然,以为这一切似乎是天经地义,每个女人都会经历的时刻,他仍然是把更多的时间放在公司的发展上;现在想到如果是自己,甚至都没有勇气去经历这一切,而萍儿从来没有为这件事抱怨过他一句。

他侧眼看了一下外面的员工,大家大多已经下班走了,只有寥寥几个员工在低头忙自己未完成的工作。等会儿苏乐琴来了,他要跟她两个人单独聊一会儿,一起吃晚饭肯定是个好的选择。嗯,楼下的西餐厅不错,环境优雅并且人少安静,它们家的Pizza烤的相当有味道,他招待外国朋友的时候经常去这里;不过,招待苏乐琴应该不太合适,她毕竟在国外呆过这么久,应该吃腻了西餐,一顿中餐应该更有吸引力。当初在大学的时候,午餐晚餐都是一起去餐厅吃饭,她最爱吃那里的酱排骨,吃起来完全扔掉日常的斯文,最后直接用手拿着骨头津津有味地啃,有时候排骨的酱色都在她嘴巴上下留下一个圈。有时候她甚至会用馒头把汤料沾着一点点吃掉。每当这时候,他总是带着温柔的眼神看着她一点点吃完,感觉比自己吃掉还香。

傅东海想到最近shopping mall里有一家中餐的酱骨头非常有名,让在吃上比较挑剔的萍儿都赞不绝口。由于去的多了就成了饭店的VIP客户,老板特意给了一张他私人的名片,说要订餐可以直接打给他。傅东海拿起电话,订了两个人的席位。并特意叮嘱要靠窗安静一些的。

Princess on the steeple and all the pretty people...

伴随着Bob的音乐,傅东海竟不由自主地哼唱起来。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听Bob这种类型的曲子了,早已经忘了怎么唱。作为音乐培训机构,近些年来,他对待音乐的态度更多是从培训的角度出发,更多是教人弹琴、拉小提琴等看上去高贵一点的音乐形式,因为家长愿意为这些付钱。如果培训的是一些流行音乐唱法,特别是欧美流行音乐,家长都认为太下里巴人难以接受,甚至认为那根本没有技术含量,只需要多听几遍就能学会或者学个大致模样。他的音乐欣赏趣味也越来越古典,越来越严肃,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表明音乐具有高高的门槛,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的。

他很难理解自己当初为什么那么痴迷于这些流行音乐,痴迷于这些连歌词都念不清楚的唱法,它们明显违背音乐具有的美感。这些都是受了苏乐琴的影响。那时她应该是学校里嗓音最好的女孩,最少是音乐系嗓音最好的女孩。每次他下课后都会经过音乐系的教学楼,每天都能听到从窗户里传来咿咿啊啊练嗓的声音。他平时都是急匆匆走过,但有一个黄昏,太阳烧红了西边的云彩,给大地抹上了一层浓浓的金色。夕阳透过玻璃,投射到一个正在唱歌的女孩身上,立刻让她全身闪着金色的光辉。更特别的是那一刻,她唱得竟然不是咿咿啊啊的高音,而是一首流行歌的曲调。那是一首英文歌,虽然他只听出几个单词,大部分都听不懂,但那音乐如海浪一样,时而海浪扑面汹汹而来,时而如退潮汩汩而去。歌声渗透进了那血色的夕阳里,流进温柔的夜色里,穿透他蓝色的迪卡外套流淌进他的心里。他悄悄倚在窗边,听完了那首长长的曲子,心中竟然泛起一阵异样的感动,他感觉这个世界,这个时间那么的美好。

以后的每个下午,他都盼望着经过那间教室的窗户,盼望着那个美丽的女孩的嗓音把他陶醉。他经常躲在离教室窗户不远的地方,一边看着落霞与夕阳,一边听着女孩高音低音歌唱,偶尔看到她的侧影都让他心跳加速。在一次的音乐会上他看见了她在台上的表演,她的嗓音清脆婉转,像打开的音乐盒,流淌出来的歌声交织着神秘优雅,一种深沉却飘出世还带着玩转其美的性感音符,唤醒了傅东海沉睡的听觉,拂净了他心头积落的尘嚣。他深深爱上了这天籁之音,他感觉她在为他而歌唱。

“你是在跟踪我吗?”

苏乐琴站在他面前,抿着嘴眉毛高挑,用带着“挑衅”的表情俏皮地看着他。一向健谈的傅东海突然语塞,说不出一句话来。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脸红得像熟透了的柿子,红到了耳根。他能感觉到脸上滚烫,仿佛要把他脸烧化了一样。最终还是苏乐琴过来主动打招呼,打破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天天在这里偷听我唱歌,给你个补偿的机会,请我喝可乐吧!”。

正愣着不知如何回答的傅东海被突然降临的幸福暴击,他像发了疯一样激动地跑向学校的小超市,用百米冲刺的速度买回两瓶冰可乐。看着他满脸汗水的狼狈尴尬样,把苏乐琴逗乐了,露出雪白的牙齿。那个夏日的黄昏,他们慢慢围着操场走了一圈又一圈,苏乐琴不停的说,傅东海不停地点头,然后偶尔悄悄偷瞄一下她的样子。夕阳照在她的脸上,闪着金光的齐肩长发映衬出她脸的轮廓,宛若一朵待放的牡丹花。脑后的头发被一束大红色的绸带束缚在一起,宛如幽静月夜里倾泻下来的一挂瀑布。

那是他第一次近距离观察她,他发现她并没有想象中的美,她个子不高,一张瓜子脸,薄薄的嘴唇,一身淡雅的碎花连衣裙像一片轻柔的云站在他面前,自由垂下来的头发遮挡着他左边的脸,颇有南方女孩的温婉秀丽。难以想象,在看似柔弱的外表下却有一颗能迸发力量的豪迈,她喜欢演唱热情激昂的曲子,擅长合唱《黄河大合唱》这类雄浑的曲子。更让他着迷的是,苏乐琴是一个有志向,有自己的想法并敢于去闯荡的女孩子。

开始,他也没有料到他会对苏乐琴那样一往情深。他们在一起谈音乐,谈人生,谈社会,还有理想抱负。苏乐琴想毕业后能够去欧美深造,结合西方的音乐唱法和东方的传统唱法,将我们本土音乐介绍给全世界。“用音乐作为桥梁推广东方文化”。因为她们见过几个国外音乐人,他们都很容易深深被中国的音乐所吸引,所着迷。苏乐琴觉得“传统的才更是世界的”。

那天,他们依依不舍的告别。他送她到女生宿舍楼下,临别时他轻轻捏了一下她的小指,像是把一个大大的秘密按进它手心里。她的手指轻轻弯了一下,算是回应了吧。他边走边回头跟她挥手告别。她站在那里,冲着他挥手。她的美映红了西边的晚霞,把他陶醉在夕阳里。

(四)

Like a rolling stone.

Like a rolling stone.

发愣的间隙,歌声缓缓低了下来,在越来越弱的吉他扫弦声中一曲完了。他感觉意犹未尽,就按了“上一曲”,让这首歌再来一遍也算是让自己更熟悉一下。其实傅东海已经忘记了大部分的歌词,除了这句“like a rolling stone”。这首歌歌词又长又难记,甚至他从来都没有完全记住过它们。

他的英文不好,苏乐琴就一个词一个词帮他练习发音,一句一句地教他唱。他的rolling 的[r] 经常类似发[l]音,让苏乐琴笑他有日本口音。这里[r]舌头应该顶在稍微偏前的位置,而[l]则偏后的位置。在各种发音指导仍然未掌握要领之后,她索性抱着他的头一把吻住他,让他感受一下她舌头在发这两个音的时候的区别。那是他的初吻,他完全被苏爱琴的大胆吓住了。当时他大脑里一片空白,周围全是她的气息,嘴巴和鼻腔里感觉都是。他早已忘记了去感受她发[r]音时舌头的发力方式,她的嘴唇湿湿的软软的,有一股甜甜但很清凉的味道。他闭上眼睛也仿佛关上了全世界,只用嘴唇在感知着她的存在。

不知道吻了多久,傅东海只知道后来自己的嘴唇都麻木了仍然舍不得分开。从那一刻起他就深深迷上了吻她的感觉。于是,他们在每一个可能的地方接吻,在晚自习后的操场边,在周末无人的教室里,在城市郊区的小河边,在荒草丛生的树林里。吻着她,像春天里轻抚柳条的风,像夏日里说来就来的雨,像秋风中沙沙摩挲的树叶,像冬日里无声降落的雪。即便在忙碌的时候,他们也会突然凑过来相互亲亲然后继续工作。

相爱的人总会做出别人很难理解的举动。有时候,他们会故意喝一口水,在亲吻的时候让水流到对方口里。一次,傅东海坐在桌前看书。苏乐琴在他身后看着他准备给他个捣乱。她喝了一大口可乐,她看着傅东海的背影准备从后边向他的脸凑去,可是当她悄悄向傅东海凑过去,看见他高高的鼻梁越来越近,然后马上就可以从侧面吻到他了。就在这时,傅东海突然转过脸,做出一副鬼脸冲她笑。原来他早有觉察,知道她要靠近自己,准备吓他一下。可就在那一瞬间,苏乐琴被逗得大笑,无法控制自己的嘴巴,可乐从她嘴里喷出来,喷了傅东海一脸。傅东海摸着一脸的可乐愣在原地,他显然没有预料到她还有必杀技。回过神来的傅东海噌地站起来,一把紧紧地抱住苏乐琴,把一罐的可乐一口口地用自己的口喂给苏乐琴。苏乐琴只有拼命摇晃脑袋四处躲闪,连呼救命。

Once upon a time you dressed so fine...

音乐再次缓缓响起。傅东海下意识地摸了下自己的嘴巴,仿佛当年的感觉还历历再现。他摇了摇头,有些事情就好像在脑内烙下一块疤似的,越想忘却越清晰。他记不起自己多久没有吻过萍儿了,他从来没有在她身上获得那种愉悦和沉迷的感觉。有时候偶尔吻一下总是匆匆从她嘴唇上移开,转到她脖子上或脸上。傅东海有时候想,他可以凭本能和一个并不爱的人身体上接触,但却无法假装自己爱一个人而深情地吻她。

那时的他是那么痴迷地爱着苏乐琴。他感觉只要能安静地看着她,内心就充满了感动和幸福。她的一个笑都能让他的心瞬间融化,让时间凝固让幸福溢出,让世界退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见不到苏乐琴的时候,他总是拿着她的照片看了又看。他已经熟悉她每一寸肌肤,每一个轮廓,但每次看它们都和第一次看一样,一股热流涌上心头。

他喜欢轻抚她散乱的长发,让头发滑过他指间,滑到他柔软的心里,他多么的想把那一瞬间化为永恒。她生日的时候,他送给她一本日记本,里面全是他写的诗。一句句都像刚喝完一瓶醋一样,酸到让自己倒牙。连自己读了都肉麻到鸡皮疙瘩一身。但却句句是他的真情流露,每次都先把自己感动到泪流不止。

看着你

我只想,安静地看着你

看你温柔的手轻拨长发

看你羞涩眼神四处闪避

看你若有所思而微蹙眉头

看你一只手撑起轻侧的脸,温柔地回看我

是的,

那一刻,我只想看着你

只想静静地看着你

那一刻,我早已自我封闭

已经与世界隔离

那一刻,我被万物抛弃,

只抓紧了你。

我猜,我的眼神一定是温柔的

因为,我甜的像冰糖一样的心

早已融化

浸泡在溢满的幸福里

我好想,永远这样看着你

甚至,他还用自己不擅长的英文写起了情诗:

Your Voice

I have single-circulated your voice

for the whole night.

It softened my heart with charming echos, and

make my heart as soft as a marshmallow,

as the wind suddenly stopped to wait for you.

I REALLY hope to keep and cherish that beautiful thing

in the rest of my life, 

have your hands in mine

and surrounded by your voice,

through my every morning and evening.

校园的日子里,他总是骑着一辆生了锈的自行车,带着她穿梭在校园的楼群中。她总是幸福地坐在后座上,轻轻侧着身子依靠在他身上,感受他的心跳。那辆破旧的除了车铃铛不响其他地方都响的自行车不停咯吱咯吱地响,仿佛在拼命哭诉他俩的压迫。而在他们心里,那是充满爱的旋律。

周末的时候,他会骑车带着他到学校附近的景点去玩,或者一直往市郊走,走到农村的田间地头,或者小河边去欣赏自然的景色。它们看着一路的风景,旁若无人地说笑,还会尽情地唱歌。他说,我像这样带着你走遍祖国大好河山。她说,应该是整个世界才行。

在人少的时候,她会将脸贴在他的背上,从后面用胳膊紧紧抱着他的腰。傅东海立刻感觉充满能量,因为后背能感受到她的温度。他会故意摇摇身子“你带了什么,我怎么感觉背上有两个东西好硌人!”。

她总是用手轻轻捶他的后背,“这人那么健忘,它们不是你的最爱么?”

“你别骗我了,我的它们是酥酥软软的,一手抓不过来。现在贴背上的又小又硬,是不是咱们路边刚买的梨”。

她轻轻捶他的后背。

“一回儿我得检查一下,你别给我弄丢了。”

“晚了,已经弄丢了!”她咯咯笑起来,“我这里只有刚买的梨”,然后双手抱得更紧了。

(五)

那年的寒假,他拉着她的手送她到车站。柳絮般漫天的雪花像白蝴蝶纷纷洒洒落下来,落在道路两边的建筑上,仿佛童话里白色的宫殿;落在树枝上,把树枝变成晶莹的珊瑚,偶尔吱呀一声压断树枝;落在满是尘土的地上,让万物变得纯净,也让人的心灵得到净化;雪也落在他们的头发上,不一会儿就仿佛给他们染了一层白发。苏乐琴说,“这是让我们走着走着就白头的意思",激动得傅东海捏着她红红的脸,在漫天飞雪中抱了她很久。那个下午的风很冷,他心里有一股热流在汹涌澎湃,它可以抵御任何寒冷的侵袭。

他望着她红红的脸蛋,心里全是幸福的感动。他把她冻僵的手放在自己的外套和毛衣之间的怀里,让她尽快暖和起来。他心里默默告诉自己,他一定会和她走到白头,走到他们变老的那天。他们要坐在一起回忆他们所经历的岁月,回味每个感动的瞬间。他还要把他们的故事讲给儿孙们听,让他们一起分享他们的快乐;在未来每次家庭聚会的时候,一遍遍回顾他们的经历。

寒假里的每一天都是那么的难熬。原本每天出双入对变成了从此一个人孤单地过。除了偶尔通电话,就是等待,那时候的电话费特别贵,舍不得打很久;心中总有千言万语也只能在心里默默地想念对方。他们每天都数着日子盼望假期早点过去。日子长是因为相互牵念。

一天苏乐琴打电话说:“再见不到你,我心里要下雪了”。

他笑着说你的暖心话和你一样美。

两天后,傅东海像往常一样醒来,然后在被窝里迷迷糊糊接到苏乐琴的电话。她说你真懒,九点多还没起床。于是,他窝在床上和她说了好一段话,和往常一样的甜言蜜语。过了一会儿她说,外⾯好冷,你什么时候带我去吃饭呀,我在你家附近的电话亭里。

冬日的早晨天亮的很晚,当时房间里还有一点黑。傅东海突然从床上蹦起来,打开灯边穿衣服边喊他爸妈。爸妈问他怎么了,他说我对象就在咱们家门口了。他的父母比他还激动,催他快点出去,说天这么冷别把人家姑娘冻着。

傅东海浑身抖动,不知是激动还是天冷冻得。他甚至都有点哭了,歪歪扭扭地披上几件衣服没有扣扣子就冲进了外面的寒风里。⻅到苏乐琴,他一把抱起她,转呀转呀,转晕了也不肯放她下来。他说,苏乐琴我爱你,很爱,很爱;我要你嫁给我,我们要生一百个和你一样可爱的宝宝。她也紧紧抱着他,不想再放开,仿佛找到了久违的感觉。在那一刻他们都能感受到不能没有对⽅。

相爱的人,即便遇到挫折,只要有另外一个人陪伴,生活总会充满希望。她第一次托福没有考好,情绪低沉,她说好想到郊野的大路上跑跑去宣泄一下郁闷。傅东海骑着车,她静静的坐在后座上,没有多说话。骑了有接近一个小时,他的背都湿透了才到达一个小山上。山上开满了各种颜色的野花,成群的蝴蝶和蜜蜂在花丛中飞舞。零落期间还有很多的柿子树,成群的蜜蜂围着已经熟透的柿子,偶尔有个完整的要轻轻摘下来,一用力就会弄破。熟透了的柿子吃起来直接甜到心里。

他在草丛里采了一把野花,把他们编成了一个花环戴在她的头上,看着她在花丛里笑成一朵最美的花。他用一个狗尾巴草编成了一个小小圆环,戴在她的手上。

“这是我的戒指,以后给你换真的”。

她感动得满脸泪水,紧紧地抱住他,拼命地点头“这就是最好的”。傅东海冲着小山拼了命的喊“傅东海爱苏美琴,永远永远”。她也站起来,“傅东海,我爱你”。声音在山间回响,惊吓起林间群鸟拼命奔逃。

他们相依坐着,目送太阳隐退,轻快明亮。他看着她的眼睛说,你的眼睛里有星星出来了,不对,你的眼睛里有星辰大海。哈哈哈,快说你被你男朋友的才华倾倒了。

(六)

那些日子和他们常在一起的,还有小钢炮李凯文和他的女朋友夏菡。四个人经常相约课后一起吃饭,地点常常是他们学校清真餐厅。那家餐厅的“馕”特别好吃,老板有时候会在馕表面刷一层牛肉酱,有时候会刷一层薄薄的葱油,这一创新让馕撒发出特殊的香气,还没吃就已经足够让人流口水。傅东海和李凯文都是北方人,他们从小吃面食长大,而求学的这个南方城市主要是吃米饭,一顿一顿的米饭已经让他们对吃饭产生一定的畏惧感,偶尔有面食也感觉极不正宗。而清真餐厅里的馕就成了极好的改善生活的选择。

苏乐琴是在一起学英语的时候认识李凯文的,当时他们都在努力考托福,考GRE而努力。李凯文虽然个头不到一米七,身材瘦瘦的,但是说话声音洪亮,人送外号小钢炮。特别是他念起英文来,声音从胸腔里迸发出来显得格外铿锵有力,完全不能相信是从这么一个身体里发出来的。李凯文是化学工专业,跟大家开玩笑说以后他就是造化肥的。说到兴奋的时候,他总是站起身来大手一挥,用洪亮的嗓音说他要到美国去掌握最新的化工技术,回国造出最好的化肥,让祖国的粮食产量提升一倍。他那副意气风发的模样仿佛看到整个国家的庄稼苗正在他化肥的滋养下刷刷地生长,甚至整个国家的命运就掌握在他瘦小的身材里。

每当这时,夏菡总是带着崇拜的眼神看着李凯文,仿佛看到他真的正在改变世界一般。甚至有时候还会对李凯文的慷慨激昂给予一些掌声。夏菡是个安静的女孩子,身材微胖,笑起来娃娃脸。喜欢穿单色的衣服,比如纯白纯黑纯红纯蓝,很少见她穿花色的衣服。傅东海问他你怎么很少穿花色的衣服,她说花衣服显得很吵闹。她的性格仿佛和她穿衣一样,她仿佛对这个世界的一切都看得很淡然,大伙儿没见她对某件事情特别沉迷,也很少见她对某些事情特别厌恶,她总是一副可以淡然接受一切世事的样子。

她学的是哲学专业,最喜欢的就是安静地思考哲学问题。她最喜欢的就是给说话的人扣各种“主义”的帽子。比如,他说李凯文是实证主义加实用主义,说苏乐琴是理想主义,说傅东海是虚无主义。傅东海问为什么他是“虚无主义”,她说你一副除了爱情什么都不要了的样子。傅东海也反唇相讥,说她是荒诞主义,因为她给别人乱扣帽子很荒谬;而苏乐琴是完美主义,她的存在给世界增添了美;李凯文是资本主义,他的化肥未来一定可以挣钱,成为资本家;而自己是情感主义,因为他就是喜欢苏乐琴,没了她就活不了。此时,夏菡总是激动站起来,这也可能是唯一能使她激动的时候了:你是形式主义,只看主义的名称不懂内涵。

他们几个人经常这样在学校的餐厅里,学校操场边的长凳上,或者在学校的边上的土山上,谈论未来人生设想,谈论国家大事,相互吹捧相互贬低,欢声笑语伴随他们所经过的每个角落,经常到餐厅关门才离开。

他们经常在一起一起畅想未来。傅东海说,他未来希望有个可爱的女儿,他会被两个美丽的天使包围着。他要拉着女儿的手和苏乐琴的手一起环游世界,当然不能骑他们那辆破旧的自行车,要换个新自行车。他说会在每一个美丽的地方拥抱着她们俩,拉着她们的大手和小手逛公园,在女儿出嫁的时候呼天抢地哭成泪人。李凯文说我长得不好看,不过我们家夏菡还是这么美,以后一定要生个儿子,还得长得像她,未来一定成为无数女孩心中的白马王子。夏菡说,东海,要不给我家儿子和你家女儿订个娃娃亲?苏乐琴大笑说,订娃娃亲得先有娃不是?

谈到理想,傅东海说未来想办一家音乐培训机构,发挥苏乐琴的优势。现在很多家庭经济条件好了,就希望下一代人不要那么累,希望孩子能学习音乐、绘画、诗歌等等。画家经常给人邋遢的感觉,玩乐器的就显得高贵很多,不一定未来从事音乐行业,最少能拿起个乐器弹奏自己的心情。所以,音乐培训的市场必将迎来大爆发的时代。再说,有苏乐琴这么个老板娘露一手,肯定会吸引无数家长。苏乐琴说,她也看好这个市场,你们俩也来一起干吧。李凯文说,是需要我搬凳子还是擦地板,我五音不全呀。夏菡说,嗯,你说的有道理,生活的确是考虑未来,艺术是体验,是未来。

傅东海和李凯文都喜欢打篮球,他们经常一起去球场。傅东海个子高,适合抢篮板上篮等,而李凯文个子虽然矮,但是动作灵活,在运球和抢断上总是快人一步。这一取长补短的组合让他俩在篮球场上互通有无,配合密切,不论是打全场还是半场4对4,他俩在一起总能如鱼得水。苏乐琴和夏菡经常会是他们忠实的观众,会为了他们的进球而欢呼,在休息的时候还能递水递毛巾,让一起打球的单身狗们羡慕到眼里冒火。而苏乐琴和夏菡也总是喜欢满身流满汗的他们的男朋友,感觉充满了男人气息。

苏乐琴会秘密地邀请夏菡逛街,互相给对方挑衣服提意见。有时候周末她俩一起去买裙子,试了好多飘亮的裙子,每次拉开帘子看看自己,看着对方,然后就是互相评价,完全让营业员插不上嘴。甚至有一个暑假她俩一起去体验打工,他们在一家小饭馆里,打暑假工,我们互相帮忙,中午在老板家吃饭时和老板聊天,甚至还偶尔喝杯啤酒。有时候他们开玩笑说,不然你俩女生一起过,我俩大男人一起过咋样?

有一天,苏乐琴说,你这么喜欢宝宝,我送给你一个,弄得傅东海突然不知所措。苏乐琴拉着她的手,我们在产房门口和孕妇的家人一起等新出生的宝宝;还去育婴室看刚出生没几天的宝宝洗澡。看着这么一丢丢的宝宝,都特别惊讶人长大也挺快的。新的事物,可爱的宝宝,很治愈,也感到幸福,可能是被宝宝的家人感染的,或者是我们一起的幸福感。

那段日子大家都是单纯快乐而丰富的。直到两年后毕业,苏乐琴、李凯文去了美国继续读书,夏菡和他回各自的城市工作,他才感觉一切过得那么快,才感觉到对这段生活的依依不舍。

(七)

燕子去了再回,杨柳枯了再青。

转眼大学毕业,苏乐琴和李凯文要去美国继续读书,傅东海准备留在这个城市工作,夏菡回到了她家乡的县城工作。傅东海送苏乐琴到机场。那天她头上系着一块大红的丝巾,是傅东海送给她的。他说要牢牢把她拴住,永远都不分开。他们在机场大厅里拥抱了很久很久,如果不是为了照顾其他来送行的亲友,他肯定不会放开一分钟。她安检进了机场,站在他看见的位置拼命向他招手,那一刻她看见了她满脸的泪水,像机场外清澈的蓝天那样透明,像花丛中的杜鹃那样惹人怜爱。

她离开之后,傅东海不知是怎么拖着自己的躯壳走回学校,面对已经搬空了的大学宿舍,他眼里的世界已经没有任何色彩,他的脑子是一片空白,他的心里没有什么东西是重要的,他做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趣和精神。他一个人躺在空空的宿舍床上什么都不想做。他回忆着一起走过的日子,想到昨天一起半夜手拉着手走在校园里,想着一人一只耳机听着Dylan的音乐,一起相拥着在校园的长凳上畅想未来。而现在只剩下一个人了,接下来他要经历从未有过的漫长的分别,他甚至不知道这次的分别何时能结束。他不怕长久的等待,怕没有终点的等待。傅东海的日子像突然走进了无边黑暗的原野,没有方向,没有光亮,只能抬头看漫天的星光点缀着黑夜。

从此,傅东海每天盼着的就是时间能够尽快过去,或者苏乐琴能够给他一些信息。他的思念开始幻化成了那些一切能让人内心变得温柔的事与物,他把所有的期待和盼望都寄托在等待晴朗的星夜;他等待风起,等待夏天过去秋叶落下,等等初雪的惊喜。每一天的思念都像仲夏的穿堂风带来难得的清凉,都像踩深秋的落叶给每一步留下声响。

傅东海排解思念的方式,就是尝试给苏乐琴写信。他把思念化成文字,融进每封信里,然后期盼它能长出翅膀飞到苏乐琴那里。可是他只是知道她读书的大学,却不知道她的准确地址。他每次只能往差不多的地址写信,期望至少有一封能到达苏乐琴手里。可是,所有的期盼都像水渗入泥土,石沉入大海,一点回响都没有。

傅东海只能靠文字来打发无尽的思念。

#年#月#日

我曾经无数个半夜醒来,几乎每次都是我梦见我在我的未来里找不到你了,于是我发了疯的四处寻找你,到每个我们去过的地方等待你,到每个你生活的地方等你,但却找不到你,于是在眼泪中醒来。于是,现实中的我就会更加努力接近你,不要让梦里的一切走进现实。昨天看了个爱情电影,电影的结局让我产生了强烈的代入感,伤感到止不住眼泪:那不就是我梦里的结局吗,爱你却失去你?我突然想到,多年后我醒来,如果发现你不在我的生活里,我是否会像电影里的男主角一样后悔自己当初没有更努力一把,说不定就改变了结尾。我想我一定会后悔的。所以才不顾一切地抓住你的手,连一秒都舍不得放开,仿佛只要我紧紧的抓住你,像绳子一样捆绑着你,不让你走,我就能留住你。

#年#月#日

乐琴,昨晚我做了一场关于你的梦。在梦里下着一场大雪,鹅毛般地大雪将世界变成了童话。童话世界里的你穿着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穿着的那件红色衣服,围着你生日时候我送你的那件红格子围巾。我看见雪落在你的肩上,落在你头发上,你抓起雪扔向我,我蹦跳着躲开。我一把抱住你,把你的冰冷的手放在我的腋下暖和。然后一阵风吹过来,你像雪花一样随风飘走,我拼了命的去抓住你却无能为力。然后我大汗淋漓醒来,被子早被蹬得很远,看窗外世界一片苍白,而我却依旧没有你的消息。

你离开我有多久了呢?早记不清了。你走以后,好像我和你的故事,就只剩下这无数场噩梦,梦里你好像都会离开。每次睡着的时候希望梦见,又怕噩梦里见到你,因为那样醒来了以后更加孤独。

#年#月#日

城市华灯霓虹,身边车水马龙,而我却仿佛被这斑斓梦境隔离,一个人坠入沉沉的思念。远方的你是一个万能答案,你的名字能解开我心中所有谜题。

街边新开了家酱骨头店,味道特别好,每天都有人排队买。如果你在你一定会喜欢。

你那里冷吗?起风了吗?我送给你的围巾舒服吗,我偷偷写在你笔记本扉页的句子你看到了吗?

心里万千个问句都是关于你。

我好想你。

#年#月#日

在去小卖部路上看见有一个背影像你,我追了半天,遮遮掩掩躲躲藏藏,最后竟忘了自己去干嘛。

我昨天去了一趟校园,去我们一起走过的地方,去我和你第一次遇见的地方,却期望和你偶遇,怕和你偶遇。

我有时候感觉,我现在只是苟活在我们残存的记忆里,没有了记忆支撑我,我真不知道生活是什么。

当初苏乐琴信誓旦旦答应他一到美国安定下来就给他写信,可是她的离开却是石沉大海杳无音信。无论傅东海信的句子再唯美,感情再真挚,可每一封信都像丢在井底的石头,听不到一丝回想,看不到一丝波纹。苏乐琴从此就像人间蒸发一样,似乎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傅东海所有的努力都像被黑洞吞噬掉一样,不有一点反馈。有时候傅东海怀疑苏乐琴是否还活着,不然为何一点声音都没有。

人生一转眼,就是二十年。二十年里人生的沧桑又变化了多少?

傅东海站起来,看着办公桌上那一盆刺梅,它们栽在雕着精美图案的花盆里,上面小水珠还没有干。一朵朵像张着翅膀的蝴蝶,开得那么张扬,红的那样鲜艳。是否某个瞬间,这些美好的花朵也会像人生一样,被时间凋落。

傅东海突然心慌了起来,他记起那个晴朗的下午,他们坐着校园的椅子上看着金色的落日,听着Bob Dylon的音乐。而那首曲子正在他办公室里流淌着,听起来和二十年前的曲调一个样。仿佛时空错位一切未变,只是时间已经悄悄滑过二十年。

(八)

“办公室好气派呀!”

门开了,一个声音飘过来。那样熟悉,又那样陌生。

苏乐琴穿着一身深蓝色的风衣站和黑色的皮鞋站在办公室门口,她还是留着齐肩的长发,好像他们初次见面时的模样。略有区别的是苏乐琴的身材略微显得臃肿了些,但举手投足间仍充满活力。她微笑着看着他,还是那种标志性的笑,似乎带着几分挑衅和欣赏,不过岁月的打磨造就了她更多的雍容风度和自信,让她的行为显得沉稳而不骄矜。

“别看了,中年油腻男了!” 傅东海看到苏乐琴在盯着打量他,一时不知如何打破僵局,就努力说句轻松自嘲的话让自己放松一下。他边说边靠近苏乐琴,伸手指了指苏乐琴的外套,笑着说:“暖气开得足,我帮你挂一下”。

“东海,年龄没有让你看上去老很多,但人变得绅士了”,苏乐琴笑着脱下外套,但她没有把衣服递给傅东海,而是自己把衣服挂到衣架上。

傅东海把略微有点冰的可乐递给苏乐琴,“渴了吧!你当年喜欢喝可乐,这么多年美国生活,有没有喝够?”

“不行了,喝不了冰可乐了!”苏乐琴笑道:“都中年发福了,胃口也不好了,不能喝冰的高糖的饮料了”。苏乐琴眉毛一挑:“不过已经很久没喝了,正好今天可以破例一次”。

傅东海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坐在苏乐琴对面的沙发上,不安地搓着手。终于,他鼓起勇气:“讲讲这些年你的经历吧,你这些年像失踪了一样,自从去美国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了”。傅东海眼睛看着脚下的地面,叹了口气,抬头看着苏乐琴:“你前几天给我的信息里也什么都没说”。

“你想要听什么?”苏乐琴稍稍低下头,她没有看傅东海,而是把玩着手里的可乐罐。

“我想听关于你的一切,你这些年经历的所有重要的事情”。傅东海用尽量平缓的语气说。他其实想问你为什么走了就没有消息了!但是他感觉似乎不能这么说,尽管他非常想知道。

苏乐琴若有所思,稍微停顿了下。她突然微笑了一下,“我其实早就看过你这位成功的企业家,在朋友圈里我还看了你们一家的照片,多么幸福的家庭”。苏乐琴轻轻喝了一口可乐:“给我讲讲你们怎么认识的吧?”

“嗯--这个--”,傅东海没想到苏乐琴会问出这个问题,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回答。“我毕业之后,一时生活没有了目标和动力,浑浑浩浩过了几年。之后为了谋生,突然想起我们曾经提到过的音乐培训机构的想法。正好遇到她也有这个想法,然后就一起开始创业”。傅东海小心地用“她”,而没有直接提萍儿的名字。“后来在工作上彼此越来越了解,然后生意越来越大,很多事情就越需要相互配合。后来在公司小有成绩的时候,我们就......” 傅东海尽量简化他的故事,他不想表达得太直接,他甚至把最后的“结婚了”的字都没有表达出来。

“你呢,回来了怎么不早告诉我?”

“我... ...” 苏乐琴抬眼看了看窗外,一时没有回答。

你的... 他...还好吧”,傅东海实在无法说出“先生”或“爱人”那两个字。

“他很好... ... 我们一切都好”。

苏爱琴突然停顿了很长一段时间,说话有些断断续续。她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傅东海一时也不知道怎么搭话。谈话突然陷入沉默,空气变得凝重起来。

“东海,对不起!”大约过了几分钟,苏爱琴似乎下了很大的勇气,她抬起头看着傅东海。“看得出快20年了,你还没有完全放下”,苏爱琴停了停。“我告诉你个事,你不要着急... ...我其实很早就回国了”。

“你早就回来了?!” 傅东海着急地问,竟然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

“东海,你先坐下听我说。我知道你在通过各种渠道寻找我!我本来想不再联系你,就让这份感情永远石沉大海。可是,随着科技的发展,大家联系的方式越来越多,我越来越难躲避你。我知道我们见面的日子总有一天要来临。因此,与其不断的逃避你,不如来直面你。所以才答应来你这里坐坐,说不定能帮你解开心结”。

傅东海没有说话,他的大脑还不足以应付这么巨大的变化。在他心里,苏爱琴还一直生活在美国。他甚至经常想象她生活的方式,就像电影里一样,住在城市边缘的大房子里,开车穿梭在各种肤色的人群里;穿着礼服走在各种晚宴上和各种人熟练地用英语打招呼;或者,挽着她的美国白人老公,生了几个ABC的混血孩子,偶尔回国来探亲。

“我给你讲讲我的故事吧,听完了希望你能理解我的选择!”

傅东海僵硬地点点头。

(八)

苏乐琴带着兴奋坐上了去美国的飞机,那是她期盼了许久,努力了许久的愿望,现在就差一趟飞机的旅程。她坐在靠窗的座位上,好奇地望着窗外的大山、河流、大海向后慢慢挪动,一直难以掩饰自己的兴奋;她趴在窗上看了很久,看日落,看日出;看漫天白云在脚下翻滚,看郁郁葱葱的大地。她憧憬着美国的新生活,她不断跟周围的人聊天,恨不得想让所有人知道她马上要实现自己的梦想了。

可等待她的现实,却和想象中的不一样。

机场到学校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她要坐地铁到火车站,然后转火车到大学所在的城市。这一切对第一次来到陌生国度的她还是不小的挑战。他尝试性地问了一下凑上来拉活的出租车司机,出租车司机给了一个让她咂舌的价格,也是她根本负担不起的价格。她只有一个人摸索着搭乘地铁转火车。十二个小时的时差早已让她昏昏沉沉,再加上在飞机上过度兴奋没怎么睡,现在的她早已是精疲力尽。她特别盼望着能尽快赶到学校,能躺在床上美美睡一觉。

她拖着大包小包艰难地上下台阶去搭乘地铁,心里想着要是傅东海在该多好,他一定能轻松地帮他解决这一切,她还可以靠在他宽厚的肩膀上美美地睡一觉,累了还能拥抱着他撒撒娇。而现在,她却要硬着头皮去独自面对。在极度困倦的时候,她甚至一度怀疑出国的意义是什么,怀疑人生的意义是什么?当然,这只是一瞬,她更多被来到美国的兴奋所支配着。

地铁上一个华人模样的年轻人看她艰难地拖着大包小包,主动过来用普通话问她是否需要帮助。那一刻她仿佛遇见了恩人一样,她终于可以稍稍松口气休息一下。她和那个人聊了起来,她谈到自己第一次来美国,谈到了对美国生活的渴盼和向往。不知何时,她竟然趴在行李箱上睡着了,等她醒来时候,地铁已经坐过站,而那个人早已不见踪影。更可怕的是,她发现自己的行李箱竟然少了一个,那里面有她很多的证明材料和一部分带过来的现金。

她一个人站在地铁出口,几乎是哭着地对警察讲述她的这一切,说明包里丢失的的东西对她是多么重要,求警察一定要帮她。警察面无表情地听她叙述这一切,程序化地询问和记录着,明显他们见多了这种场景。警察问她有没有美国亲戚或朋友的联系方式,让他们给她一些帮助。苏乐琴差点绝望了,她哪里有美国的亲戚呀,更别提朋友了。这个城市没有一个她亲近的人,所有的一切都那么冰冷,那么陌生…

正当她快绝望之时,她想到了李凯文。李凯文的学校开学比她早半个月,他现在已经在美国了。但她只知道学校和专业,并没有他的电话等联系方式。幸运的是,警察直接通过拨打对方学校电话,最终真的找到里李凯文。

见到李凯文时,苏乐琴真的像见到了亲人。她竟然忍不住抱着比她个子甚至还矮的李凯文泪如雨下。接下来的半个月,李凯文带着她到学校报到,来回大使馆开各种证明,然后置办各种日常用品等。经过近两个星期的折腾,苏乐琴才最终顺利入学。李凯文真的是够朋友,他真的尽到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最初的各项都需要时间和钱,李凯文都在课外之余的时间挤出来帮助她,他常常在去使馆开证明的车上完成导师的任务;李凯文也几乎花光了自己的积蓄来帮助她。她心里无限的歉意,想尽量少麻烦他,但是,那一刻她真的没有办法去减少对李凯文的依赖。

当这一切基本安顿下来,苏乐琴拿到第一笔奖学金的时候,她请他到附近的中国饭店吃了一顿饭。咂舌的价格和服务费让他们只舍得点了两个最便宜的菜,但他俩却是那么快乐,因为他们终于要在美国开始正常的生活了。

就在那天,苏乐琴收到了傅东海的第一封信。这些天的匆忙甚至都让她忘了傅东海,尽管在静下来的时候还是会想到他,但是,疲于奔命的她甚至都没有时间去想念他,自己的学习和生活还是一团糟,去盲目追求精神上爱一个人显得那么的奢侈。与其怀念过往日子里的美好,不如好好想办法解决眼前遇到的困难,那才是实实在在的。

该怎么给傅东海写信?告诉他这里一切都好,一切顺利。这个谎言,她真的没有勇气编下去;还是告诉他自己遇到了这么多的麻烦,生活其实已经让她焦头烂额?可这个让傅东海知道又有什么意义呢?他能帮到自己吗?不能,只能给他增添无尽的担心。他知道傅东海是个情绪化的人,知道她这一切肯定会寝食难安。她甚至都能想象他萎靡不振的样子。不行,不能告诉他这一切。还是算了吧,等过些天整个事情走顺了再慢慢跟他说吧。

作为一路从小到大都是学霸的苏乐琴从来没有为学业担心过,她总是能轻松过关。但是,一进入美国大学,繁重的学业立刻让她感觉十分吃力。首先是语言问题,雅思、GRE都成绩不错的她没料到在第一堂课的时候几乎完全跟不上老师的讲课节奏,同学们之间的讨论更是插不上话。上课听不懂;跟同学讨论听不懂;论文语法错;不敢说怕说错;原版文章太难了读不下去;连动画片都看不懂。为了能及时跟上课程节奏,她几乎在上课的时候是集中注意力,抓住老师和同学们说过的每个单词,然后迅速转换成汉语去理解她。然后,在想说的时候,现在脑中用汉语形成一个框架,然后再把这个想法翻译出去。这种语言的来回切换大大耗费了她的精力,也让她把本来自然而然的语言理解,变成了同声传译过程。这让她一度很抑郁,甚至产生过放弃的念头。

在流着泪过了几个不眠之夜后,从不服输的她像一只倔强的小强顽强地面对困难。他及时将这一困难向学校的留学生办公室求救。留学生办公室的老师找到他,告诉他可以参加一些英语的适应性训练。英语老师告诉她,必须彻底抛弃汉语才能真正学好英语,学会用英文思维才能真正掌握这门语言,不然它永远是一门外语。苏乐琴拼了命的努力用英语思维,彻底抛弃汉语,即便日常的聊天也坚决不用汉语表达,不接触任何汉语的环境和材料。经过了几个月,苏乐琴发现自己的听说越来越不吃力了,不用额外投入注意力,它似乎变成了一个自然而然的东西。苏乐琴知道,自己终于克服了语言听说这一关,开始用英文思维。

这段时间内,所有中文的东西,包括傅东海的信,都放在一边。

语言这一关刚过,新的学业压力铺满而来。美国老师上课的时候不像中国老师一样普及知识点,他们更多是讨论,而讨论的前提是学生要提前读完这些相关的推荐材料并仔细理解他们的意思,这就需要学生在课外进行大量的阅读。有学生开玩笑说,自己大学四年读的书,都没有在美国这半年多,可见阅读量有多大。苏乐琴也是拼了,她甚至吃完晚饭六点不到进的图书馆写作业出来的时候门卫大叔对我说的是good morning (没错第二天4点了)。

“乐琴,你当初应该告诉我的,起码让我和你有一起分担一些你的压力!” 傅东海打断苏乐琴的回忆。

苏乐琴深深地叹了口气,“东海,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有些事只能我一个人扛”。其实,连我自己都不确定自己是否能挺过来。我告诉你这一切,只是多了一个为我担心的人。

经过半年左右的时间,他终于能够跟上老师的课堂,能够在课堂上发言交流,但是,新的压力扑面而来,差一点将她击溃。实验室导师的要求很严格,他们的奖学金很重要来自导师的科研经费,导师当然是希望能够有所产出,每个导师都面临严峻的科研任务。而这半年的适应期里苏乐琴对实验室事物的付出要少很多,导致导师的态度并不是怎么好。甚至单独找她谈话,告诉她如果她不能适应实验室的要求,就不再资助她。

导师的谈话让他立刻感到压力巨大,这让她一度抑郁。于是,在进展的课业至于,他把更多的时间泡在实验室里,从实验室最低的工作做起,一点点积累。每天都在实验室,课堂和图书馆之间奔波,焦头烂额,当生存都成了奢侈的时候,她已经没有心情也没有勇气面对面对傅东海的来信。

(九)

在为生活和生存而拼命挣扎的日子里,傅东海渐渐成了一串符号,成了远方一个日渐模糊的美好的印记,成了一个在孤独寂寞的时候可以回味的情感。她已经不再刻意去想念他,因为对目前生活一塌糊涂的她,做好眼前的事情都是奢侈的。她只会在很多一闪而过的瞬间,比如一首歌,一部电影,一条马路,一对热恋的情侣或无数个孤单的闭上眼睛的瞬间,想到他。想他如同一场美梦,醒来后总是要面对现实。

在这段黑暗的日子里,李凯文始终坚定地支持着苏乐琴,鼓励她一定可以走出困境,帮助她一起克服困难。为了帮助苏乐琴走出困境,每逢周末,李凯文都是开着他那辆车龄有十几年的丰田卡罗拉来接她,带她去感受美国的广阔的大自然和风土人情。感受一眼望不到边的笔直的马路,感受人迹罕至的公园绿地,感受雄伟震撼的大山大河,感受一眼望不到边的玉米地。也会到城市博物馆里欣赏来自全世界的藏品,感受城市走在高纵入云的高楼间的渺小感。

李凯文的努力起到了非常好的作用,在这一过程中,随着苏乐琴在美国的生活渐渐走上正轨,她也逐渐爱上了这个国家的广袤,爱上了在美国的生活状态。这让她对自己当初来美国的决定不再怀疑,读自己所承受的这些磨难不再后悔,对未来的生活也重新燃起希望。而希望就像深夜行船找到一盏亮着的灯塔,它像一抹亮光,点燃了生命的火把,引领着人找到自己生命的意义。

苏乐琴内心深处承认,如果没有李凯文那一段时间热情而无私的帮助,她一个人无法挺过那段最难熬的日子。李凯文做的的确够朋友。而每次她想对李凯文表示感谢,而感谢的话总是说不出口,仿佛一旦说出来就让两人关系显得很生分。有一次她玩笑式地对李凯文说,你对我太好了。李凯文笑得那样不自然。从此,两个人默契地保持着点到为止的状态。

有时候她想应该和李凯文适当保持距离,但是每当孤单寂寞的时候而她又无法克制自己见到李凯文的冲动,渴望有他的陪伴,渴望和他一起驰骋在路上的那种美好体验。她知道这种渴望已经超出了朋友的范畴,但是她仍然无力抗拒。李凯文适应的比她要好,但是他也同样需要有颗需要安慰的寂寞的心。于是,两个人就在这种心照不宣中继续维持着两个人的关系。

二十几岁,都是情窦大开的年纪。尤其在外面大家无依无靠,更容易与身边的人产生感情。苏乐琴也不清楚自己对李凯文的这份依恋是真感情还是依赖感,她只是知道,她难以面对失掉这份唯一的依靠所带来的冲击。李凯文的存在在一定程度上就是她切继续下去的精神支柱,可是,她有不能和他走得太近,他们之间始终隔着一个傅东海。

就这样,虽然走得很近,苏乐琴和李凯文一直维持着心照不宣的状态。他们会在周末一起出去玩,一起参加朋友的聚会,他们遇到重大决定时会和对方商量,甚至他们毕业后选择回国还是在美国继续深造,都是彼此的共同决定。虽然如此,但他们彼此仍然无法跨越那道坎。

傅东海,已经成了模糊记忆里的一个印记。苏乐琴常常在梦中看见傅东海,他知道傅东海一定还在等着他,甚至她能想象他等待她的样子。可是,她又能怎样呢?天涯海角的分离,没有终点的等待,看不到的未来让人对这份感情只能保持期待。于是,她常常在噩梦中醒来,然后茫然地度过一个个不眠之夜。她知道已经很难再继续那段过去的感情,但是他却深深地刻在脑海里,留在记忆的最深处。她不知道怎么选择,或者,她在逃避选择。

她一直不敢联系傅东海,不敢面对这一段关系,不敢面对他的责问。后来从同学那里偶然得知傅东海结婚了,她也默默伤心了很久,她说不出自己的感情是难过还是有一丝兴奋,因为这表明这个男人已经逐渐走出她的影响,开始他应该有的生活。自己不能给他什么,就希望他能勇敢地走下去,希望他生活能继续向前。

傅东海结婚的消息并没有立刻拉近苏乐琴和李凯文的距离,他们仍然继续维持着这种微妙平衡的关系。尽管她和李凯文分别都有很多的机会开始各自的感情生活,但大家似乎并不急于走出那一步,而是默默地关注着对方,默默等待时机的进一步成熟。

终于,在他们来美国之后的第十年,他们都留在美国,都已经有了稳定的工作和生活,他们也都知道自己应该勇敢迈出下一步。他们也在等待那一时机的来临。

李凯文去欧洲某城市开会,那几天那个城市正好爆发了暴乱,当苏乐琴打电话问李凯文是否一切都好,要注意安全的时候。李凯文恰好因为开会就把手机关机了,并且一段时间没有开机。联系不上李凯文的苏乐琴就像丢了魂一样,她坐卧不安地不断打电话,每一秒都感觉过的像一个世纪一样漫长,她甚至后悔应该早一点把关心的话告诉他,而生命有时候就是这样一个机会,任何一次转身可能就是一辈子。她已经失去了一个深爱的人,她无法在接受另一个人从她的生活里离开,那样他的生活就真的没意义了。

由于时差的原因,恰好美国是夜晚。那是一个不眠夜,苏乐琴一个人默默地想了很多。她突然感到她是这么深爱着李凯文,尽管她很多时候不愿意去承认这一结果,更多是把他压制在心里。她突然感到,生活不能再这样继续了,他们应该勇敢地开始新的生活。

当李凯文的电话把她从睡梦中惊醒的时候,她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凯文,我们在一起吧!”。

电话那头的李凯文沉默了一会儿,“谢谢你,乐琴,为了这句话,我已经等了10年”。

他们找了个日子在美国结婚了,婚礼办的很低调,只请了几个周围的朋友。基本都没怎么通知国内认识的同学朋友。后来他们也有了自己的孩子,然后就在美国定居下来了。李凯文和苏乐琴的事业也取得了不错的发展,他们生活逐渐走上正轨。他们也买了自己的房子,房子前面有大大的草坪,他们就看着孩子在上面玩耍,一天天长大。

再后来几年,国内经济迅速发展,他们看到了机会,于是狠心放弃了在美国所创造的生活条件,回国创业。李凯文先是加入一家海外公司在中国的总部,后来又跳槽出来,目前进入了一家化工厂,用李凯文的话说,他真正走在实现自己理想的路上,那就是努力生产出能跟国外化肥厂媲美,甚至比他们更符合中国土壤情况的化肥,让中国土地上用上他的化肥。

苏乐琴也逐渐捡起了自己的老本行,从事一些音乐方面的活动。然后生活就这么一天天过来了。

只是在某些时刻,比如在某些孤独的夜晚,某个大学好友的聚会上得到傅东海最新的消息的时候,看到电视剧里某个大学生单纯相爱的场景的时候,她会想起傅东海。想起他,她也会偶尔热泪盈眶,甚至遐想和他在一起的日子。但是,每次她都是悻悻地摇摇头,过去了就过去了,人生不能回头。再说,现在大家都有稳定的家庭生活,真的没有任何理由也没有能力更没有必要打破这一切。

“东海”, 苏乐琴从回忆里暂时抽身出来:“我知道你在找我,可当时的我不能给你什么?”。请原谅我当时的选择,你我都知道我们的选择是正确的,只是你我都不愿意面对而已。

傅东海脑袋一片杂乱,像一万个麻绳在他脑袋里拧呀拧,完全找不到头绪。不知何时,他已经热泪盈眶,泪水流过他的脸框,滴在地面上形成一个近似圆形的湿点。

“东海,你的信我都收到了,但我却根本没有勇气回复你。你的信让我很感动。我一直记着你给我的每一封来信,每一个温暖的句子。我还记得你给我的最后一封信:

“乐琴,每当我遇到有意思的事情,都会下意识地记下来,然后讲给你听,可当我翻遍联系人时却没有找到你。我才突然发现,我真的已经失去了你。”

可是,东海,我没法告诉你我正在经历的一切,怕你担心,没法给你一个承诺,告诉你什么时候回去。留下的只有让你逐渐死心,走出这份感情。

(十)

夕阳夹着金黄斜过窗内,给坐在窗边的傅东海涂抹上一层落日余晖。窗外的车辆还在来来往往,不时的鸣笛声传来,即便加厚的双层玻璃也过滤不了他们的叫声。两只鸟儿在窗户附近的树上鸣叫嬉戏着,唧唧喳喳欢乐的叫声不断传来。衬托出房间内异常的安静。

傅东海僵坐在靠窗的沙发上,任由斜阳染黄自己的侧脸。他低头毫无目的地看着眼前无处可放的双手,拼命想理清自己的思路。苏乐琴没有打破这个沉默,她时而低头看看眼前的可乐瓶子,时而抬头看一眼傅东海。她没着急去说服他,安慰他,去打破他烦躁的状态,她知道任何人都需要一个时间去接受和消化这一切。这一切都傅东海冲击太大了,足以击垮他维持了很久的世界观。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或许过了不久。傅东海已经没有了时间概念,他勉强努力将自己思绪整理一下,从乱如麻的世界里抽身出来。他慢慢转身看着苏乐琴,苏乐琴却躲开了他的视线。他憋了很久才慢慢说:

“你应该告诉我的!”

苏乐琴突然泪流满面,她转过身看着傅东海:

“东海,我知道你会一直在等我。你在我心里也是占据无可替代的位置,让我难以舍弃。”

苏乐琴顿了顿,“但是我们最终输给了生活。在我接近绝望的时候,几次差点放弃一切的时候,我和你一样想念你,但是,我却无法得到你的帮助和安慰,我只有咬着牙继续生活。强烈的求生欲望让我只能选择我能把握的东西,能让我坚持下去的东西。

傅东海想说些什么,但什么都没说出口。

”这不是你的错“ 苏乐琴并没有给他表达的机会:是我们无法预知未来的生活,也是我们选择了这种生活,然后我们最终败给了我们选择的生活。

“只是在那种状况下,我不得不做出那样的选择”。

苏乐琴顿了顿,转身看着傅东海。“东海,我知道你恨我,但是请你想一想,如果当时你知道我的状况,你会鼓励我做出哪种选择?是坚持为了缥缈的爱情继续硬撑下去,冒着随时会崩断的风险,还是向生活残酷的现实妥协,苟且地活下去?”,

我当时就安慰自己,换位思考,如果处于那种情境下的是你,我毫无犹豫地支持你做出更现实的选择,甚至会鼓励你彻底忘了我。如果真正爱一个人,就一定要让他过上更好的生活。

苏乐琴像是在自言自语:这么多年来,我就是靠这种假设的结果活着,它让我克服我内心的自责和愧疚,坚持着生活下来。东海,我知道某一天你了解了我当时的处境,你一定会原谅我。

傅东海双手捂着脸,他早已顾不得观察外面办公室是否还有人,他已经控制不住自己泣不成声,眼泪串成珠子,一滴滴滴在地摊上。他已经很久没有流过眼泪了,他甚至忘记了流泪的感觉。这么多年为了事业打拼,几乎从来没有回头看看过去的自己,甚至没有好好思考自己的生活。自己像一部机器,没有感情地一直工作,没有时间去体悟生活中温柔的部分,也或许他并没有用心去感悟生活。

苏乐琴坐过来,坐在他身边,让他把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尽情的释放自己的感情。她喃喃地对自己也像对一个哭泣的孩子说:东海,有些事一转身就一辈子! 我仍然非常感激你带给我生活的一切。在你的这段感情中,带给了我生活里最美好的回忆,它会刻在我的脑海里让我感觉生活不虚此行。

但美国的这段人生磨难,让我经历了新的人生思考,没有经历过那样的绝望,我或许不会知道生活的残酷和现实,也或许永远生活在美好的梦里。美国的这段磨难让我知道了向生活妥协,不完美是人生的重要部分,我们学会接受哪怕是不完美不合期望的生活。对生活的期望也变得更加理性甚至低。人成熟的过程或许就是不断降低期望的过程,学会感受生活里哪怕一丁点的美好和感动。学会接受失去,学会了即使没有忘记也能照常生活,学会不再去想那唯美的结局,不再去幻想曾经不切实际的甜蜜,而是把全部身心集中在日常每一天里。

傅东海没有说话,他仍沉浸在痛苦里,但是,他的抽泣声明显比以前小了些。

乐琴~~

傅东海并不知道要说什么。

(十一)

不觉外面已经华灯初上,整个城市已经被黑暗包裹,高纵入云的大楼已经亮起了灯,像一个个火柴盒子里的忙碌的蚂蚁。路面上只剩成排的路灯在对抗黑暗,回家的人心切,公园边的主路上已经开始堵车,从后面看一溜的尾灯仿佛一串串的霓虹灯整齐地排列向前。路边的大树已经收起白日的张望,把心事留在心里一样变得默不作声。一切的所谓尘世喧嚣、风花雪月总归要归于无尽的黑夜。广场上的大伯大妈们已经开始三三两两地聚集,劲爆的音乐马上要响起,她们将用自己独特的方式来倔强地对抗即将到来的漫漫黑夜。

我该走了,东海。苏乐琴站起身来:已经不早了,家里人还在等着我吃饭。

“他”知道我来找你了。苏乐琴说“他”的时候稍微听了一下:不能让他们等太久了。你也该早点回去了,不能让他们担心你。

说完,苏乐琴站起身来,整理下自己的围巾,准备去取挂在边上的风衣。傅东海抓着她的手:乐琴... ...。

“东海,我知道你有太多的不舍”,苏乐琴尝试挣脱傅东海的手,但傅东海不肯放手。

“东海,我也知道这些道理你都会想明白”。苏乐琴顿了顿:我现在的生活很满足,经历了这么多之后我特别珍惜现在宁静的生活状态。我的确没有你想象中的那样勇敢,有很多次我差点撑不下去了,想到过放弃,想到过结束自己。那时候,我的唯一期望就是,要是能有平静而简单的生活该多好呀!就是这个愿望,支撑我走出那段黑色的时间。而现在,我实现了。

傅东海若隐若现地点点头。

本来我计划再也不见你了,但是我知道你一直在找我。总有一天你会找到我。因此,经过各种纠结,我觉得主动来找你说清楚,好让这份感情有一份了解。东海,好好珍惜现在的生活吧,我们各自过好自己的生活,其实是我们目前最好的选择了。

苏乐琴扒开傅东海的手,拿起挂在挂钩上的外套,穿上。在转身开门的瞬间,她站住了转身看了看:东海,人生不想见......!

我不再来找你了,我们都要好好开始自己的生活。我们彼此都知道对方好好的,然后好好经营我们的生活。我同样会为你所取得的成功而骄傲的。

说完,苏乐琴开门转身而去,飘曳的大衣很快消失在视线里。只留茫然的傅东海呆立在原地。

(十二)

“叮铃”,手机微信的声音,将傅东海从想象里拉回现实,让无所适从的傅东海找回了自己。

傅东海冲过去打开手机,他期盼是苏乐琴的信息!她今天来得太突然,走得太匆忙,甚至都没有给他一个诉说的机会。他盼望她能和以前一样,每次两个闹矛盾生气了,她会假装出走,却总是忍不住给他留有一个挽留机会,都让他成功“阻止”她的离开。傅东海期望这次也会出现同样的转折,期盼苏乐琴能给他一个信息,再创造一次见面的机会,让他把这些年对她的想念都告诉她。

但他的希望落空了!信息不是苏乐琴,而是另外一个有点陌生的名字通过了他的好友请求--夏菡。傅东海下意识地拨通了语音聊天。

毕业后的夏菡回到了她所在的县城。可是,她的哲学专业在县城里根本无用武之地,最终她考取教师资格证成了一名中学思想政治老师。她并没有像傅东海一样沉浸在过去里,她说人生重在经历,相聚相识是缘分,能成为男女朋友更是难得的人生际遇。但是,生活应该随缘,没有必要过渡执着纠缠于一段感情。

她毕业后没多久,就断绝了和李凯文的联系!因为这注定是一份没有结果的感情,两个人已经不在一个平面,人生也很难再有交集,大家没有必要再用一份飘渺的爱情束缚住另一个人。她工作后很快结婚生子,孩子今年都要高考了,她正努力说服儿子报考她的母校,成为她的校友。这20年,她已经完成了一个人生的循环。

夏涵说,她知道李凯文和苏乐琴很早就回来了。她并没有去打扰他们,大家安心过自己的日子,她只是偶尔通过朋友的口知道他们的进展。她会为他们的成功而鼓舞,也会因为他们的失败而惋惜。但这一切只是发生在意识层面,并未有也不需要任何当面的表达。

谈及李凯文,夏涵说李凯文当年的愿望实现了,国产化肥已经基本垄断了国内市场,祖国的每一亩耕地上都用上了国产化肥。只是,这一切的实现与李凯文无关。他在国外的那些年,恰巧是国内化工发展的黄金时期,国人用很短的时间达到了这一目标。

十五年后,李凯文回国的时候,国内化工业已经是天翻地覆,甚至化学领域基础研究的最前沿已经转移到国内,李凯文所学的内容已经基本派不上用场。后来李凯文勉强在一家化肥厂找到一份工作,可是这几年化肥工业产能过剩,行业竞争异常激烈,工厂效益不好,甚至工资经常拖欠。

哎……,电话那头的夏涵叹口气:有些事情真的无法预料!二十年前,能出国学习然后留在美国是最好的人生选择,也是让无数人羡慕的机会。但时过境迁,现在这条路已经没有了太大的优势,甚至可能因此错过国内发展的大好机会。很多人回到国内,发现自己这么多年的努力,反而不如国内那些没出去的人混得好,很容易产生挫败感。

据说,凯文差点被这种挫败感击倒!他同届没出国的同学里很多人事业上都比他成功,他却看不到自己未来的发展;不但如此,他们卖掉了美国宽敞的别墅,但由于国内房价这几年飞速上涨,这些钱在国内却只能买面积很拘束的房子。事业和生活的落差让李凯文一度很消沉,据说他曾经几度抑郁过,幸亏苏乐琴一直坚定地支持他。

你知道……电话那头停顿了下:你知道苏乐琴的近况吗?

傅东海拼命摇头,不过他很快意识到这是在远程语音交流,对方看不到他的动作。他赶紧说:不了解,一直联系不上,她也不肯告诉我。

“那,需要我告诉你吗?”电话那头的夏菡似乎在征询他的意见。

“告诉我吧!”傅东海有些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问。

苏乐琴当初的理想是将中国的音乐风格与西方的音乐想结合,将传统的东西介绍给世界。她曾经将这个想法跟美国的导师交流,但遗憾的是美国的导师对这个问题根本不感兴趣,要求她按照自己的课题和想法去努力。她被迫放弃了自己的奢望,逐渐变成了导师手下的免费劳动力。

毕业后,苏乐琴甚至都没能在美国找到合适的职位,因为根本就没有适合她专业的岗位。她更多在华人圈里教孩子唱歌,作为初代华人移民的父母寄托对祖国思念的工具。可是这些移民的二代根本对中国音乐不感兴趣,他们只是迫于父母的愿望才来学习。因此,苏乐琴的培训也是断断续续,没有一个稳定的收入来源。

后来,他们决定回国的时候,国内音乐培训市场已经有大量的公司在做。包括你傅东海,正好利用了这些年的风口,将音乐培训做的风生水起,外人很难再从中分一杯羹。

傅东海叹了口气。

虽然你现在过得很好,苏乐琴过的并不十分顺利,但我希望你我都不要打扰她们。他们生活虽然平淡但也还算安稳,任何额外的冲击都可能让两个脆弱的心灵震裂,破坏他们脆弱的现状。没有苏乐琴,凯文肯定会垮掉的。所以,答应我,为了乐琴,也为了凯文!

你说呢?东海。

(十三)

城市一点点被黑夜吞没,大地已经习惯了黑夜的包围,逐渐变得越来越安静。一轮半月已经天边升起,在薄云中若隐若现,烘托出璀璨的夜色。傅东海在窗边木然站立了很久,直到腿站的麻木了才回过神来。他看了看表,叹了口气,讯速地穿上外套拿起早已播放完的CD光碟离开办公室走向车里。虽然已是春天,但夜晚的清冷仍然让他瑟瑟发抖。他迅速地钻进车里,将CD塞进播放机。

他双手搓了一把脸,将头发向后抹了抹,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他随即拨通了手机:“萍儿,吃饭了没?客户的应酬取消了,要不要一起去吃经常去的那家酱骨头”。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

东海,苏乐琴走了吗?

傅东海:……

东海,是苏乐琴告诉我她今天会去找你的。

这几个小时我一直在等你电话,我回想了一遍我们俩从认识到现在的所有经历。我本以为我并不会留恋这份已经没有激情的感情,我曾经厌倦过这种单调平淡的日子,甚至多次产生过逃离的念头。但当我真正面临可能失去你的时候,才发现我竟然有那么的不舍,才发现如果生活里没有你,世界一定是灰白的。

东海,我会失去你吗?......

Now you don't talk so loud

Now you don't seem so proud

... ...

Like a rolling sto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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