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这个字,其实很简单,也很深奥。
说它简单,是因为它笔画简单,比“王”还少一笔。
说它深奥,是因为它的象征与内涵。
从外形上看,它就如同一个宽肩膀的人。其实也正是这样,自古至今,士的精神,都有一个共同的内涵:担当。不仅担当家族的期望,更重要的是担当国家的兴亡,天下的安危,民众的福祸。自古至今,士也都是要“出头”的——要为国家挺身而出,关键时刻要替君上献身,为民众出头的,所谓“乾坤特重我头轻”。
好比能留胡苦守十九载、既不投降也不激发战争的使臣苏武。固然卫律诱之以高爵厚禄,李陵告之以家亡人散,他都承担使臣之责,临难不苟。
从外形上看,“士”字那底下小小的一横,就如同是踏实了脚下的土地。
这土地,就是他的祖宗之地父母之邦,无论什么样的个人荣辱、名利权尊都不能让士放弃了自己对父母之邦的忠诚,否则就如将这一横去掉,那便不是“士”了,而成了一个用来示众杀头时绑缚人的十字架了。
好比汪精卫,当他是为革命刺杀满清摄政王的汪兆铭的时候,他是革命志士;当他变成了“曲线救国”“和平运动”的汪伪的时候,他就成了民族的罪人,永远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这一小横也可以看做是士人自己。自己在天下的担承面前小得很。所以,自古为人称颂传扬的士的精神,都是为天下肯于牺牲自己的。无论是毁家纾难的弦高,还是舍身取义的荆轲。
而一旦将自己这一份看得比担当的道义责任大了,那便成了“土”字,只有入土膏草为好了。
比如明朝末年的钱谦益,居然借口水冷而不肯投水殉国,羞煞士林!
“士”这个字的一竖也很重要。它如同一条脊梁,撑起一种不屈的灵魂。如果人没有了脊梁,就没有办法直立行走;一个人没有了不屈的精神,就成了随波逐流的垃圾。没有这一竖的“士”字,就成了今天世人口中笑骂的“二”,而且是一个写不好的“二”!
所以,中国古代的士大夫,可以恪守君臣之礼,但,真正的士,绝对不奴颜婢膝,当士都成了伏在地上的“奴才”,中华民族立刻面临亡国灭种的危机。
司马迁,在皇权的威严之下,坚持仗义执言,坚持秉笔直书,用自己的血泪写下《史记》传诸后世;文天祥,在异族外敌的利诱与威逼之下,只求速死,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苏东坡,在屡次被贬中,他没有沉溺在仕途崚嶒的苦恼中,相反,在黄州他参与改良当地杀婴的风俗,在惠州他参与设计引水工程的设计,在儋州他引进中原农业技术,不屈不挠地“为民”,这些不屈就是“士”浓墨重彩的一竖,是撑起天地的脊梁!
“士”这个字,还可以看做是“干”这个字倒过来。
如果只知道“干”,埋头苦干,则与黄牛无异,与农人役夫无异了。士的价值在于,他是自觉地“干”,他要有头脑去思考国计民生、有挺身而出的觉悟与抱负。这样既能“仰望星空”,又肯“脚踏实地”的人,才是这个民族真正的瑰宝,才是兴亡福祸之所依傍。
徒然夸夸其谈,一如明末的许多文人,不知兵甲,不知粮帑,不知民生,所有的只是站在道德高点,空谈误国,这其实算不得“士”。出能运筹帷幄,退能经邦济世者,如范仲淹;“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者,如陆游辛弃疾,才是真正的“士”。
“士”这个字,从古而来,竟然无论大篆小篆、金文楷体、行书草书,都从未改变过形状,这是否是一种奇特的隐喻呢?喻示着“士”的内涵自古从未偏移。
抗战烽火中,太行山里清华学子投身军火制造的奉献,滇缅丛林中戴安澜将军的壮烈殉国,李庄小镇梁思成先生的坚持治学,昆明郊外联大师生的文明薪火,哪一处不是“士”的担当,“士”的忠诚,“士”的不屈,“士”的实干?
也许,只要“士”这个字还这样写下去,那么中华文明最宝贵的精神也不会断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