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肩而过的几个亿

阴沉了好长时间的天晴了,心里就少了些东西,又多了些东西。就想往外面跑,想树荫下烧烤,哪怕琢磨着做道菜也好,而不是困在初中教室里,心里长满荒草。

这是最后一场考试。第一场考试,涂完答题卡,在验算纸上练了一个小时字;第二场考试,借口去卫生间,和护送我的老师抽了一支烟。

其实第一场考试进场时我还觉得很有趣,不像现在这么焦躁,特别是看着监考老师拿探测器搜手机——我一个同事身上搜出了三台。有趣的情绪在涂完答题卡时遇到了转折——这考试居然不让提前交卷。考试要三个小时,在没有手机的情况下,无所事事的枯坐几个小时,任何正常人都难以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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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检查答案,我认为很不现实。这套考题全是选择题,那些备选答案就是满眼的非洲兄弟围着火堆跳土风舞,他们脸上没有写字,让我从中找出特定的一个或几个,我有脸盲症,我很为难。对我来说,这份卷子做四次,肯定会有四份不同的答案。这种情况下,那位颇有风姿的监考老师也无趣起来了。没有手机,我想找点其它的乐趣。茫然四顾,隔着一排人认出一位朋友,女性,十几年前认识,然后十几年没有见面。她同样在茫然,于是相视微笑。监考老师过来敲桌子:不要东张西望。这个举动打破了我心里的一点小确幸,也扼杀了许许多多的可能性。我感觉她无趣到了巅峰,所以我只能在验算纸上练字。

无聊焦躁的情绪持续最后一场考试。就在我以为还会继续无聊焦躁下去的时候,整件事情发生了一点改变——最后一场考试以笔试为主。那些问答题同样带着玄学的色彩,就像我们看明星一样云里雾里。我知道他们都是人,具有我认知中一切关于人的样子,这些我很熟悉。但我永远都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出轨吸毒或酒驾打人——现在又开始偷税。对我来说,这些题目就是问我明星什么时候出轨吸毒酒驾,我只知道随时都有可能。我不是朝阳区群众,缺乏警惕性;也不是狗仔队,没有他们几年甚至十几年如一日紧盯一个明星的毅力和耐心,所以不能指望我爆出什么猛料。

当然,我总是善于在许多无趣的事情里找出一点乐趣,这点很重要。这让我安然混完两场考试,脑袋还没有变方;更让我安然混了几十年,还没有成为轴承齿轮或者其它什么冰冷的零件。比如在第一场考试里练字,比如在第二场考试里和监考老师躲在厕所里抽烟……类似的事情在我过往的经历里有很多。这场考试我就发现答题卡的纸质真好,书写感觉很舒服。手机被没收监管的考试里,我只能喜欢写字。很久以前,我的字曾经很好看。但不知道为什么,越是重要的考试,越写不出好字。

在答题区写下答案:这个问题问得好,正好问在我不会的地方,逻辑很严密,一点不给我留瞎编的余地。大体上,我的笔试答题风格和内容就是这样子的。我和阅卷老师隔着时空交流,我在这间教室里扔出一个漂流瓶,一段时间以后,不知道会遇上什么样的一个阅读者。对此我有些期待,所以尽力把字写得好看些。我是真心觉得这题目出得好,让我没法发挥天马行空的想像力和创造力。不过我的字飘逸灵动,第一次发现自己的行书很漂亮。特别是“不会”两个字,雄浑苍劲神完气足。这是我十几年考试经历里,卷面最漂亮的一次。费了很大的劲,才忍住没有在“不会”两个字上画圈——小学描红作业上,老师很少给我的字圈红。

我觉得自己语文考试没有拿过满分,就是因为卷子纸质不好影响发挥,扣了卷面分。自从用电脑以来,很少有机会动笔写字。这么多年,没有练习的情况下,我的字居然还能进步,实在是件很玄幻的事。有人说电脑害了一代人,手机又害了一代人,现在我发现电子产品可能又埋没了我的书法天赋……还有四十分钟才能交卷,我的手机正开着飞行模式,装进牛皮纸信封放在讲台上。电话、信息都进不来,我发的朋友圈不知道有没人点赞。

很有必要思考一下参加这个考试的意义。这样的思考在我的前半生有过很多次,每一次都针对影响人生走向的大事件。最远是在高二文理分科时,经过深入思考选择了理科。对于一个高考物理考十几分的人,确实难能可贵。所以今天百家讲坛和诗词大会的收视率没有受到影响,是我的不幸,是他们的大幸;近一些的是评聘高级职称,名额都让占完了我才醒悟过来,我就又一次开始思考。我说过,我是个漫不经心和后知后觉的人,不知道是平常漫不经心导致的后知后觉,还是天生迟钝所以才显得漫不经心,这两样特质让我不得不经常思考和反省。总之,这次考试就是我反省后的行动,我觉得有些糟糕。现在考试快完了,我觉得又有反省的必要。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在我知道高级职称没有名额之后,我感到有几个亿从我口袋里溜走。朋友跟我说,他考的证今年可以拿到两万元。有那么一刹那,我觉得我还有弥补亏空的希望。自从一个证件被我用扔骰子的方法考到手之后,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被埋没的学习型人才。所以兴致很高地花几百块钱报名买资料——这是事情的开始。

一开春我的学习备考计划就没能进行下去。那几个月一场接一场喝着大酒。每次宿醉醒来,我都会深入思考如何构建文明健康社交体系,但是下一场酒又让我忘了思考得到的结论。这是个死循环,我在死循环里绕了几个月,不但没有形成系统完备的新社交理论体系,还消耗了许多看书复习的时间。我觉得作为一个散户,我被套牢了,要被狗大户割韭菜,这让我十分焦躁。各种媒体上都在讲九零后成了教授CEO,零零后的小姑娘月入几十万……要是有名额我也能和教授平级,问题是没有。成不了九零后零零后,不能怪我。但这样的资讯让我没法不焦躁,全社会都陪着我一起焦躁,我觉得每个人都需要几个亿来平息焦躁。

等我完全清醒过来已经是夏天了。一个焦躁的春天让我收获了许多体重血压血脂。几个亿越来越渺茫,健康眼看也要不翼而飞。古人说抓到手里的鸟才是好鸟,我开始减肥,每天走够一万步。坚持走路的同时,顺便进行人类形体美学批评的研究——夏天是进行这项研究的好时机,女性人类穿得比较少。期间还参加了两次户外徒步,一次走到半道,坐救援车到终点;另一次坚持开车到终点。

我主动或被动地从春天焦躁到夏天,夏天才刚过了三分之一,考试来了。去与不去,是一个选择。选择总是无处不在,尽管在每次选择过后我都要反思,但我还是没办法不让自己选择。一面是几个亿(?),一面是慵懒闲散的一个周末,用头皮屑思考都知道怎么选择。选择的结果就是我坐在初中的教室里又一次反思。

思考是一项很重要的品质。我写过几篇文章,里面的金句都是我不断思考的结果。虽然没有哪个媒体肯登出来,但同事和朋友读过都说好,我嘴上谦虚,心里也觉得确实好——这是个很有意思的事情,有时候甚至比几个亿都有意思。如果有人能耐心读完这篇东西,就会发现,虽然我的思考大多数时候都没有结论,或者有了结论也不一定正确,但不能改变我本质上是一个热爱思考的人。


考试刚刚结束,几个亿刚刚与我擦肩而过,这让我痛彻心扉。原以为这么惨痛的经历应该会让我悟出一点深刻的道理,但这显然又是一次无效的思考,我不得不从别人的话里找答案。冯唐的文章我不是太喜欢,不过他的一句大白话像是替我说的:人一辈子,可以没有目标,啥都没做成,但是要有乐趣。“没有目标”和“啥都没做成”,我想我早就做到了;至于“要有乐趣”,总是有很多无趣的事情重要到让我们焦躁不安,就象离开了手机的考试,就像擦肩而过的几个亿,在这个意义上,我觉得我离冯唐还差了几个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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