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以牙还牙

看林老头问了半天，末了鼓捣出这么一句话，让我听了一怔，怎么，我如实回话就成了个上当受骗的傻小子？我上了谁的当？怎么就受骗了？

瘦老头见我怔怔地还不明白，就一语点破了天窗，对我说道：

“你还不傻？我看你就是个傻不拉几的细干儿，被你的同学骗进这危机四伏的梨树林，你还想木头疙瘩插鸡毛——假充雄鹰（英雄）？得了吧，依我看，你那两个同学根本就没进林子偷梨，恐怕现在已回到家中，正等着听你的笑话呢。”

  “瞎说，我一路尾随二人下的山，直到见了林子才找不着他们，怎么可能没进林子，难道他们会插翅飞了过去？”

  “我说你嘴上没毛还缺个心眼吧，你就那么相信他们骗你的话？告诉你吧，只要顺着山脚下林子边缘的梨树，一路向东走去，就能见到一条极细极细的荒凉小道。由此小道再往东一里，便能遇到你们机关大院的外围墙。到了那里，你还愁回不了家？”

一听这话，我恍然大悟，这几日天天上学路上，都要在大院外围墙根下，和一片密密的梨树林分道扬镳。原来玄机就在这里，臭小子是欺我陌里陌生，要把我骗进传闻中极易迷失方向的梨树林，吓我个半死。而他自己呢，却可以借此小道，来个金蝉脱壳。

好个恶毒的李露，这岂不是要置我于死地？我不由得双拳紧攥，两目喷火。

瘦老头见我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便添油加醋地说：

“这下你该明白了吧，你们这大院里的细干儿，我见识的多了，没几个肯学好的，都贼精贼精，像馋嘴猫投胎，馋这里的梨吃。你小子说是来捉小偷，鬼灵精的，恐怕也没安的好心，贼喊捉贼吧？”

我听瘦老头还是在不放心我，就指天画地发誓赌咒道：

“老伯老伯，我一个新来乍到的外地孩子，出门都还分不清东南西北，怎还有胆独自个进林偷梨？要不是复仇心驱使，我今天也不会在这里犯傻，让您给误捉了。”

看林老头：“要不是你被我误捉，你今天的下场可就惨了，看你还像个诚实孩子，老伯我，好心提醒你几句，再过个把月，这里的梨子成熟后，你千万不要跟着大院里的坏孩子，进到这里来爬树偷梨。要被我再次捉到，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说实话，我对这个看林老头，打心眼里还是挺感激的，要不是他捉住我，更将臭小子的阴谋予以揭穿，我铁定会在这林子里迷路，撞上了邪气，可就完蛋大吉了。

我深深地向着老人一鞠躬，感激涕零地说：“谢谢老伯，您今天等于救了在下一命，我会铭记在心的。这里的梨子即便再好吃，今后，未经您的允许，我绝不踏进这林子半步。只是，求您现在看我诚心诚意的份上，带我走出这林子吧，老伯，好不好么？

  “小子，现在知道害怕了？好，看在你存心替我来捉小偷的善念上，跟我走吧。”

说着，看林老头掉头往某个方向走去。我跟在后头，见这老头短小精悍的个子，推着个小平头，上身白褂，下身是一条草绿色的军裤，挽着高高的裤腿，走起路来虎虎生风，很有精神。

我得紧赶慢撵，才勉强不被他拉下。走到一棵树后，那老头一弯腰，再立起身时，头上戴了一顶斗笠，手中多了一把开山撅头，柄上还缠着一块白毛巾。

他这身打扮，更像一个山里的老农夫，我心中还有许多不明白的事情要向他请教，就喊他道：“老伯等等，这里的树全都长一模一样，您怎么就辨别得出哪是哪？”

  “哈哈哈哈，不瞒你说，我看护这梨树林的年头，比你小子的年龄都还要长，上观日头，下察地理，别说这里一棵棵高高大大的树，就是树下一蓬蓬野生的乱草，也没有我不熟悉的。”

我想起课本里老一辈人自夸能耐，往往说：“小子哎，我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多，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便相信眼前饱经沧桑的看林人话不假，就恭维道：

“老伯您真行，赛过了《西游记》里面的土地神，了不起，真是了不起。”

那瘦老头听我这么夸他，立刻神气十足，兴致勃勃地大吹法螺道：“不是我夸海口，你就是把我两只眼睛全蒙上，摸，我都能带你摸出树林，让你平平安安回到家中。”

我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边跟着老头走，边开始好奇地问东问西：

“老伯你看，这满树的梨子扎得跟灯笼一样，是不是怕飞来飞去的金虫子给破坏了去？”

瘦老头：“这些金龟子，山里人称其为金乌龟。的确，它们就和当年的日本鬼子进山扫荡一样，会成片成片祸害梨树林。不过，这些害虫喜欢啮噬的，是树的嫩芽和分节部疙瘩里冒出来的油脂。长成个的梨子，怕的倒不是这些虫子，一是为了防飞鸟来啄，二是可以遮风挡日晒，使梨子保持住细皮嫩肉和水水的甜度，不至于未熟透先落地。”

“哦，原来如此。”我频频点头。

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老伯的话让我懂得了课堂里再也学不到的这些知识，不禁太想知道那纸包的里面，梨子究竟长什么样？

我刺探性地问看林老头：“你们把这梨子看得如此金贵，称之为雪梨，难道它当真就跟下的雪一样，放进嘴里能烊化的连一点渣都没有？当真有那么好吃？”

“哈哈，它要不金贵，怎么会吸引那么多金龟子飞来吸金？它要不好吃，怎么又能引诱你们这些个馋佬鬼削尖脑袋都想来偷吃？尤其是盛夏才过，炎热干燥的季节里，谁不想拿这个一品鲜似地大雪梨来解解渴？”

老头说至此，偏着脑袋坏笑着埋汰我：“怎么，天这么热，你小子难道就没想过，最好现在‘嘎嘣’的能来上一口？”

我听瘦老头总要把我往歪处坏处里想，心里边就老大不愿意，但这时候可万万不能得罪他老人家，就强挤出一点笑容，装作很想吃的样子，用舌头舔了舔嘴唇，说：

“你不是说现在的梨子还不能吃吗，再说我从来就没见过它长什么样，就是能吃也还被你们小气的包在纸里，我哪能知道这梨子是什么滋味，好不好吃？”

“谁说这梨子现在不能吃，只是它还未长到完全成熟最好吃的时候。这可是天下闻名的云和老雪梨，告诉你吧，一旦成熟，个头特大，用刀子轻轻一削，薄薄的表皮里面，就露出了晶莹如雪的肉来，透明的梨汁便即刻随刀锋起落滴到地下。如滴进你的嘴里，那滋味，温凉如玉，清香留牙，格外脆甜解渴。”

瘦老头说起这梨子的好处，简直如数家珍，说得我满嘴生津。但我就好像三国演义小人书里曹操的士兵，再口渴也只能望梅止渴。

反正吃不到梨子，我把眼光从高处收回，开始关注瘦老头如何带我走出这林子。

我发现瘦老头走的方向，和我记忆中进林子的方向完全不对，他左绕一棵树右绕一棵树，但奇怪的是，就这么看似毫无头绪，还真给他绕到了山脚边。

见到山脚边，果真有一条细细的结结实实的小路，虽不能说寸草不生，但显然被人常来常往，都时隐时现出白白的地皮来了。

这恰如鲁迅先生说的，山中本无路，踩踏之人多了，自然而然，路就形成了。

因为一侧的山体又峭又陡，这条小道只能紧贴着山崖平平延伸，时不时还被淹没在草丛里。其余的地方，不是盘根错节的树根，就是一堆堆杂草丛生的土坡，说不定还是埋过死人的弃坟，看起来何以都那么荒凉野蛮。

我跟着瘦老头上了小道，刚想问问这片梨树林为何这般阴森荒凉，老头已然回首向我说道：

“好了，顺着这条小道，你可以安安心心走出林子，回到家中，我不奉陪了。小子，别让我再次在林中捉到你，否则，你即便浑身都是嘴，我照样将你扭送去学校，哼！”

我见天色越来越暗淡下来，再不快走，那山体和铺天盖地的梨树，就都恍然间会活灵活现，变成凶神恶煞般的黑魔，拦住我的去路。

我向瘦老头再次一弯腰，说了声“后会有期”，便头也不回地，顺着老头为我指明的方向，撒丫子狂奔而去。

跑了约有一里地，右侧笔陡的山崖渐次矮了下来，慢慢变成了幼儿园滑滑梯般坡度的斜坎。

树林呢，也在逐渐收窄。终于，我望见了机关大院的外围墙，准确地说，是围墙的一角。

这围墙是大院的东南角还是西南角，我也搞不清楚。但我知道应该继续沿着直线方向跑下去，不能离开小道拐往围墙的另一侧，尽管脚下已经派生出又一条更细的路。

结果我对了，过了院墙角没多久，我就见到了梨树林的边缘。

一出树林，眼前亮了许多，当我回头再看，哈，左手边一道上坡的土路，正是每天上学的必经之地。不必说，身后能望见的，就该是大院的正大门了。

回到家里，夜间，翻来覆去我怎么都没睡好觉。一想到被臭小子如此捉弄，肚子就气的鼓鼓地，连晚饭都嚼得不是滋味。

不行，这口气我实在难以下咽，不让我拿臭小子当出气筒来泄泄气，我会憋坏自己的。

躺在被窝里，我暗自咬牙，哼，和本大人玩阴的，那就别怪我也暗地里向他耍点手段，让他好好领教一下咱的厉害。

听说这小子怕极了虫子，我想到了梨树林里漫天飞舞的金龟子。心里思忖，如果能多逮它几只，再用细绳将它们两只两只拴在一起。哪一天上课前悄悄放进臭小子书包里，等到铃声响过，他打开书包往外掏课本时，哇，用线拴着的数只金龟子，争先恐后集体飞将出来，东拉西扯却又飞不高远，必定绕着臭小子的脖子打秋千。那情景，可就蔚为大观了，不笑喷了大家的嘴，气歪了老师的鼻，乐坏了咱家的心才怪。

想到这一幕，被窝里的我，自己都忍不住吃吃地笑了。这叫什么？以牙还牙，一报还一报呀。

猛记起白天告别瘦老头时，曾说了句“后会有期”的话，难道这么快我就又要进林，若再次遇到瘦老头，就不怕被他说我自食其言？可若不进林，又到哪里能捉这许多金龟子来？没有金龟子，拿什么替我出气？出不了气，这一夜，不，恐怕夜夜我都将睡不成安稳觉了。

不成，这一肚子气非出不可，明天就行动。管它梨树林去得去不得，我只须学小鬼子进村偷雷，悄悄地干活，来个外围清剿，谅老头他没个耳报神，又没长千里眼，定然让我得手。

主意拿定，我才齁齁进入了梦乡。睡着睡着，一声动静，把我从梦中惊醒。我一骨碌，从床上翻身下了地，望见有人，在后窗起劲敲我家的玻璃。

是谁？

仔细一瞧，我顿时火冒三丈，什么人都不是，就是李露那混账王八羔子，咚咚咚拿我家窗户当鼓擂。

“你干什么！”我一声断喝，抄起地下的鞋子就奔向窗前。

鬼头鬼脑的李露一眨眼间就没影子了，我扑到窗边，隔着玻璃见一个矮小的身影，涌身一跃，竟然飞一般跨过了足足有三米宽的水渠。

我大吃一惊，也不知怎么搞的，一头撞出了窗外，竟然窗没坏我也没事。

到了外面，忽见李露隔着水渠对我撸起袖子挥拳示威，嘴里好像不干不净在喊着什么。我听不清楚，但却被激怒了，一下子勇气倍增，根本不顾前面横着一道渠，愤然一跃。

怪了，我好似脚底安上了弹簧，像蜘蛛人一样能弹会跳，三米宽的水渠啊，被我轻轻松松一跃而过。

李露并没有上来和我扭打，却飞升到树林顶端，还在对我示威。见此情景，我真就气不打一处来，"腾"

地一跺脚，神了，我竟然也就地升空，像武打小说里的人物，和臭小子漂浮在枝叶顶端面对面了。

两人开打了吗？没有。

臭小子凌空翻了个筋斗，又拔高跳上了屋顶，居高临下依然对我示威不断。

我愈加怒不可抑，心想不能放过了这小子，昨天的仇还未能报呢，必须穷追不舍。

可等我也“飞”上了屋顶，臭小子却不知去向了。

我好生疑惑，朝四面八方了望，发现臭小子正往某个方向逃窜而去。

那端，和机关正大门相差四十五度角，应该就是墙外梨树林方向。

好哇，白天骗我没成功，夜间还想接着引我上当，真当我是阿木林了呀？

明知梨树林进不得，可这回我已有了飞天的能耐，还怕进去后会再度迷路？不怕了，我抖抖双臂，真的就像鸟儿般飞了起来。

飞呀飞呀，前方又失去了臭小子的身影，我却飞过了一道围墙，飞到了梨树林的边缘。

不对呀，梨树林和白天看到的有点不一样了，所有的枝叶不是下垂晃动，而是全部朝上飘来舞去，就像无数戟张五指的手臂在挥动。

一阵风吹来，黑压压的树梢头，忽然间飞出无数的金龟子。月光下，闪动的不是金色的光芒，也不是银亮的色泽，而是幽幽的绿色翅膀在炫耀。

好奇怪，漫天飞舞的绿龟子，一只只都被绳子拴牢在树梢头，拼命想挣脱束缚，却又胡搅蛮缠，缠缠绵绵一直到了山峦云端天际。

再一细看，不由得喜出望外。我发现李露这倒霉蛋，活该遭报应，竟然深陷在龟孙子们的团团包围中，上半身连带脖子，被绳子缠得像个带着绿帽子的木乃伊。

哈哈哈哈，望着动弹不了的臭小子，我快意的一阵仰天大笑，决定飞下去折辱他一番，以报白日里的一箭之仇。

不料未等靠近，李露这人忽然变成了一只绿毛巨乌龟，张嘴一喷，一股邪恶的毒气劈头盖脑向我罩来。

我猝不及防，立即从空中掉了下去。掉到一株梨树旁，还没等搞灵清状况，空中飞着的金龟子，也步我后尘，纷纷断线如雹子般落了一地。

我定睛看去，一阵令人作呕，见到落地的金龟子，只只变成了绿毛乌龟，全都一边爬一边在大口喷气，我的周围，瞬间弥漫起大片大片的白色雾气。

这应该就是传说中树林里的邪气，我魂飞魄散，爬起身子撒腿就逃，可逃来逃去，始终未能逃出邪气的包围，急的张嘴大叫：“老伯，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