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时代的友情是怎么来的?为什么越长大朋友越少? 对我来说,学生时代的友情绝大多数来源于一起走过的路,上厕所的路,放学上学的路。那时候的我们欲望很少,很容易满足。慢慢的,不同于上厕所都非要叫别人一起,不想上也要陪着去,我开始一个人走路。
小学四年级开始,我就要每周走两小时去上学,直到初三。听起来像是上世纪,但我是个九五后,这个话题先不谈。高考结束后几天,回老家的大巴上,遇到了她。
初中的时候我们同班,有一天她问我家是不是在东X,我说是,她说她在西X,我们可以一起回家。后来我们就一起回家,我们一路是沿河走,我记得冬天的风会刮得我脸疼拉肚子长冻疮。我们在一个Y形路口分开,约好周天一起去学校,彼此等对方一会,等不到就走。我隐约记得一次大雨天,她来晚了,跟我说她从一个陡坡上跑下来,我记得她在路边等我的身影,还记得我们一起踩雪,咯吱咯吱的声音。后来我们关系越来越好,就睡一张床,她有一个翻盖的手机,每周来学校前充好电,到学校就藏在宿舍被子里。她带我晚上偷偷在被窝里打植物大战僵尸,给我听歌,让我登QQ,控制电量可以够我们一周用。冬天,我大腿外侧出现了一块黑色,她跟我说那是冻疮,她也有,晚上的时候我们打着灯在被窝里轮流给腿上抹她的冻疮药。
她学习不好。当时有一个女老师A,初一教我们生物,因为她漂亮,我就学的很好。初二开始的时候我们没有英语老师,隔壁班的老师B来代教,当时有一道题我们都不会,我就乱编了一个答案,别人都抄我的。B上课找人回答,那人就说了我的答案,老师愣了一会儿,说对。后来A来教我们,第一天就把我叫到办公室问我为什么会错。我说是B老师说的。她骂我说,B老师这样说,你自己没长脑子吗?我从办公室出来以后心底有点得意,因为A让我觉得我是特别的。我喜欢A,她不喜欢,因为A老骂她,她说学不会英语,我当时信誓旦旦说要帮她,但是没有后续。初三的时候,为了保证升学率,有一部分人会被强制去上技校。她说她不想去,我跟她说要反抗。后来一半的人都走了,记得她跟我说,以后当了大老板要帮她。她的话在我脑海里响了几天,我幻想自己以后有多了不起,要让她从基层做起,然后给她一个很高的职位。这个幻想有一天突然停了,我开始认真学习。当时我那一列座位都是一个人一张桌子,上这么多年学以来第一次这么宽敞,我前面三个女生都是学习好的,我很开心也有些自豪。
后来她去技校学了酒店管理,她跟我说老师教她们怎么站,不同的酒用不同的杯子,还跟她们说女孩子要有一个专门的盆子经常清洗私处保持卫生。我觉得很厉害,跟她说好好学,以后可以当酒店经理,很厉害的。后来她辍学了,我不懂。高中有一次跟同学去技校的女生宿舍找人,从进楼到最后出来,一个女生一直在撕心裂肺的叫,响遍了整栋楼。
她跟我说,她爸妈觉得她整天要她嫁给一个比她大很多的人,她不愿意,我当时刚看过《花祭》,讲一个女的在一个对女性歧视很严重的地方经过磨难靠自己的努力有了事业。我把书推荐给她,告诉她你可以不靠父母,自己生活下去,可以先把英语学好,这样机会会多,她说好的,她会努力。没多久我妈跟我说,有人给她说媒是离我们家不远那家婶婶的弟弟,问我什么感觉。后来就没有她的消息了。
我跟她相处觉得很舒服。回家路上有一个长满芦苇的干水库,堤上有一个铁栏门,门那边有一个绿油油小小的山,上面有一个好看的白房子,会在太阳下发光,她跟我说那边还有一个湖。我想去那个白房子,我也没见过湖。一个暑假,她带我去。湖的一大半很好看,蓝蓝的水,岸边有细软的绿草,还有两只羊,风轻轻地吹。我还看到有一条生锈的铁船,船上还有浆,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真的看到浮在水上的船。湖的还有一部分,黑色浓稠的水从几根粗管子里排出来,涌动着。我们爬了一小段笔直的红色铁梯子,特别窄,小山上是水泥台阶,让人从心里觉得干净,我看到一只小麻雀的尸体,看到林子里很多草药。小白屋空空的,里面立着一个监控,我看的时候它突然转向我,吓我一跳。
回家的路大多是沿着河边,河里的野鱼,有一闪就不见的本领,见到影子就闪。捉鱼对我有奇特的吸引力,捉不住,但是心痒痒,我一个人害怕,也羞于跟别人说。有一次和她往回走的路上,太阳不烈,天气有些热。我说想去捉鱼,她说找个阴凉地方吧,你玩我等你。我们下到河边,我找到一个平静的水潭,里面有很多小鱼苗。小鱼苗游不快,反应也慢。我把手伸进水里,水被太阳晒得温热,我手上的皮肤附着一层气泡。小鱼没有游走,它们慢慢的围了上来,像是亲吻一样,在我的皮肤上吮吸,那一刻,心顿时柔然了下来。这种事情以前没有,以后我也再没遇见过。
她跟我讲放羊的故事,有时候羊会被栓自己的绳子吊死,她不小心让几只吊死了;嫩玉米不刨,直接埋在火里,熟了很好吃;那片干水库里有乌龟、野鸭、野兔子。我喜欢兔子,想养。某次放假的时候我去了她家,她带我去买了两只兔子,兔子吃东西的时候嘴一动一动,吃完或者睡觉起的时候会仔仔细细的洗脸。她送我回家的时候路过一片合欢花,我折了一些回家,旧花掉了,花骨朵又会开出新的,开了很久。
在大巴车上,我戴着耳机,在手机上翻歌,想着怎么消磨时间。大巴车刚出车站,就在路边停了,余光看到一个孕妇上来了,后面跟着个男的。 那个男的说了些什么,她嗯了一声,我听到声音抬头看见了她,脸没怎么变,但是肚子吓到我了。她也有点吃惊,说:“诶,你也在这里。”
她在我旁边坐下,那男的去了后面。我收起了耳机。我摸她的肚子,问:“难受吗?”
“还好。”
“他对你好吗?”
“还行。”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一路的沉默。她睡着了,我也闭上了眼。好像又是在那个Y字路口,我下车,她醒了。“有时间来找我玩。”“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