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婆今年81岁,犹记得去年舅舅们为她举办的那一场盛大的寿宴时,所有人都祝愿老人家长命百岁。
令人悲恸的是,我的外婆永远停留在了八十岁半。外婆卧病在床月余,最终没有能够熬过病痛的折磨,于二零二一年农历六月十八(公历2021.07.27)晚十点半与世长辞。
一周前,我推掉了所有的工作回来看外婆,那时候她除了卧床不动之外,神志还算清晰,能第一时间反应出叫她的人是谁(仿佛我们都喜欢用逗小朋友的方法逗卧病在床的人),心情好的时候还会和我们简短地聊一聊天,比如催我们去吃饭、问问家人近况,胃口好的时候还能陪我们吃点雪糕、时令水果。
我的家人们把她照顾得很好,我们心里暗暗高兴,总觉得我们的外婆还能和我们一起生活很久很久。
不知道第几天起,外婆开始抗拒吃东西,她几乎水米不进,我们开始担忧起来,我鬼使神差,甚至附在她的耳边把我已经扯证的事情小声告诉了她,给她看了我的红本本,她很高兴的样子。我连哄带骗,告诉她等她好起来蟹老板家就给她背红挂面来(我们老家男女双方订婚或者结婚的时候男方会按户头背红纸包着的面条去女方家,是一种仪式),她用老一辈习惯的说法,回了我一句“好得很”!
那时候我们对外婆还能陪我们多久心里多多少少有点动摇。
大概三天前,外婆开始只喝水了,所有看得见的颗粒她都不吃,只喝冰水,一定要刚刚从冰箱里端出来的那种,否则她就觉得烫得很。睡眠质量也开始直线降低,有时甚至彻夜不眠,嘴里还不停地呻吟。家里住得近的姨妈开始两头跑,白天在家干农活,晚上来外婆家,待几个小时或者睡一觉,第二天天一亮就往家里赶,这样的生活她们一直不厌其烦地重复到昨天。
昨天一早,我像往常一样,起床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去外婆的房间看看外婆,问问我妈外婆昨晚的情况,我妈没有情绪地跟我陈述了外婆今早把她认成了明秀姐的事实。我心里咯噔一下,一抹莫名的恐惧涌上心头。我向前握了握外婆的手,像平常那样准备和她唠嗑,外婆艰难地睁开眼睛看了我一眼,又艰难地闭上,吐字模糊地问我是哪个。我当时心里真的很慌,表面还是很淡定地告诉她我的名字,外婆听了没有再问,可能是她太累,也可能是她问到了想要的答案。
昨天起,外婆既不肯睡也不肯坐(大部分是身体原因坐卧难安),我们一群人轮流问她要怎么样才能更舒服一点,问她喝不喝冰水,喝不喝酸汤(不记得什么时候起只有这两样东西才能使她睁开眼皮),她艰难地摇头或者摆手,她现在说话都很困难了。
她要么躺在床上艰难抬手蹬腿呻吟,要么靠在谁的怀里呻吟,无论哪一个动作,都坚持不了多长时间,所有的舅舅舅妈姨妈还有我妈,我和我的最小的表妹都守在她身边,随时待命(我工作性质正在休暑假,小表妹还小,没有工作年龄的一些不自由,其他的兄弟姐妹因为各方面原因暂时还没有回来)。
下午五点半吧,外婆吓了所有人一跳。她闭着眼睛长时间没有呻吟也没有动作,女眷们忍不住啼哭,有大声嚎叫的,有伤心过度而失语的,我哪一种都不属于,那会儿我正帮着大姨妈在厨房剥蒜。我吓得赶紧飞出厨房,他们正准备把她抱到堂屋(我们老家的规矩人去了之后要第一时间抱到堂屋,进行一堆仪式)。幸好我族里爷爷来得及时,他会把脉,会看面相,德高望重,他让他们再观察一段时间,于是我们其他人先去吃饭,我妈和我四姨妈留在房间看着外婆,我们都不敢掉以轻心。后来好像是小舅妈迅速吞了几口饭去换的我妈她俩。
晚饭后大舅安排我和二姨妈赶紧去眯一会儿,他特意叮嘱我们别睡太死,免得有情况的时候叫不醒。我翻来覆去毫无睡意,干脆不睡了换其他人睡。
后来我妈和小妹都去睡了,其他人不知道去哪里了,我坐在外婆的床边,在空中握住外婆乱抓的手,这是我这些天以来重复了很多遍的动作。十点三十分,我像往常一样轻轻抚摩她的手,无意识地看看她的脸,我发现她双眼翻白,我害怕地叫四姨妈,四姨妈害怕地叫其他人。慌乱之中聚齐了能聚齐的人,伴随女眷的啼哭声,他们给外婆擦洗、艰难地穿寿衣、烧纸、停灵……
至此,我的仙女外婆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她没有看到我妈的归宿,没有等来我家红挂面,也没能等到我的其他兄弟姐妹,带着遗憾,带着不舍,在所有人的啼哭声中,她去找我的外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