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尘小事记——西村小事(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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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会的日子终于来到。

一大早,我便自己从被窝爬起来,扎好辫子,规规矩矩坐在餐桌前。外婆家常用的餐桌是炕桌,矮小黝黑,除了过年或人多聚餐时,炕桌都放在厨房外。吃饭也是它,打麻将也用它,我写作业也用它,有时我太过无聊,便将炕桌搬到庭院的阴凉地里,仰面躺在桌子上,看着院子上头四四方方的天空。偶尔有二外公养的鸽子飞过,我还要躲着它们的粪便飞下。

吃过早饭,我便央求外婆待我去集市。那时西村的集市十分热闹,我们顺着大路,走下一个陡坡,来到西村最繁荣的街道,那街道叫做坡底,很好记的名字。很多急性子的商贩早已摆好摊位,正加紧清点着货物。见有人来了,各家的摊主都开亮着嗓子叫卖起来。

小儿贪吃,走到一个小食摊位前便再也没有办法挪动脚步。外婆劝说我前方还有很多好吃的,我哪里能听得进去?她只好由着我,买一点吃食,但不会太多,以防我一会吃不下其他的。我跟着外婆,在集市买了好吃的,买了外婆的新衣服,买了家里会用到的一些物件。但我很少在集市上买衣服,那时我总觉得集市是用来买吃食的,衣服实在不好看。唯一一次,是妈妈在集市上给我买了一件4块钱的短袖,我很高兴,穿在身上舍不得脱下来。倒不是因为那件短袖有多好看,实在是因为那时她不常带我买东西的缘故。

集市上,那位拉二胡很好听的爷爷也出来了。那时常常见到他坐在马扎上,拉一整个下午的二胡。人们走过他跟前只会笑着和他点点头,从没有人认真欣赏。我很想坐到他跟前,但又觉得太冒失,便在听见他拉二胡的每个下午,悄悄躲在不远处的草垛子后偷听。那时我自以为是他的知音,连带着把周围没有驻足的每一个人,都想象成不懂音乐的大俗人。

其实我那时根本不懂欣赏音乐,我所谓的欣赏和臆想只是为了将自己想象成我自以为的人而已。当了那么多年的知音,到最后,连那爷爷拉的什么曲子都不知道,大概我只是单纯因为,他和周围的人不一样吧。

周围的人,当然包括星儿的妈妈。那次的集会上,我终于见到了她。星儿妈妈的脸很红,纹的眉毛黑黑的,声音又粗有大,笑起来,眼睛眯成一道缝。外婆说星儿妈妈在省城倒卖服装,那次集市她也带着货物回来了。她老远就看见了我和外婆,摇着手,招呼我们过去。我并不知道她是谁,也不好贸然开口,只好笑笑了事。

外婆却推我让我叫人,说这是星儿的妈妈。我抬头看她一眼,见她正望着我,手里数着钱,眼睛眯的很厉害,不知道是因为我还是因为钱。

我不乐意地叫了一声阿姨,也没有问她星儿去哪了。

只听她笑哈哈地说,“这姑娘还是那么害羞,大姑娘了,要大方点,要不以后去找干的谁要呢。我家星儿呀,就是吃了这亏,到现在都没人要。哎,我好容易才托省城的关系,给她找了一个人家,那家人是正经人家,就怕星儿年级小,我走动了很久,才给她闹下来。哎,他外婆,你家外孙要去的话,我给你联系啊。都是邻居,谁也亏不了谁。”

我大概听懂了星儿妈妈的意思,正要急着反驳,外婆却压压我的手,笑笑说道:“我家外孙不行,太内向,不给你添麻烦了,以后星儿回来了,让她过来找外孙玩啊。”

记得当时我们没有多说什么话,便拉着外婆快速回了家,后来我们临走时,星儿妈妈说的什么,我也没听清,大概那时耳朵被泪水糊住了,听不得东西。

我终于晓得星儿去了哪里,怪不得她不再找我玩,怪不得星儿哥哥的新房修的更好了些,怪不得胖婆婆她们说话总是遮遮掩掩。那个下午我都不太开心,也没留心外婆有没有打麻将。傍晚时分,外公拖着一大袋西瓜回来了。说是街上有个卖西瓜的人一天一个生意都没有,可怜的很,便买了一袋回来。我听到有西瓜可以吃,便从炕上爬了起来,顾不得擦脸,奔向了外公。

外婆却不干,说外公被骗,要他马上退了去。外公拗不过外婆,只好遵命,佝偻着腰,拖着西瓜袋子朝大门走去。外婆又似是想到什么,待外公走到大门口,又要我陪着他去。我的悲伤又加了一层,一日之内知道朋友失踪的真相,又丢掉了唾手可得的西瓜,现在还要陪着外公去退货。我的面子那么值钱,去退货实在是很丢人,那时我感觉自己,真是世界上最悲惨的人。

集市的热闹终于随着夏日的暑气消散,在天上星闪烁时分,外婆高兴地拿出了她压在箱底里一直舍不得穿的那件花衣服,还戴起了只有出门走亲戚才戴的那条头巾。我便知道,外婆最喜欢的戏台子又搭起来了。

锁上房门和堂屋大门,外婆拉着我,带着马扎,去到了戏台下,那里已经坐了不少人。台上偶尔走过一些装扮起来的演员,周围卖小食的商贩热络地做着买卖。外婆兴致很高,一直拉着我走到挨着戏台子的地方,而那里早已有人给外婆占好了位置。

不大一会,台上便唱起了戏,我依稀记得一个鼻子上涂着白色图案,小丑一样的人在挑水,后来还有很多人上台,咿咿呀呀唱个不停,我却早已困的不知猴年马月。

印象中,外婆抽了几次烟,红红的烟蒂一闪一闪,和着她爽朗的笑声,永远留在我的记忆中。

外婆好几次都想送我回家,奈何都舍不得离开,一直熬到表演结束,周围商贩都回家,她才背着我,拿着马扎回了家。夏日的夜晚也很凉,虽然在走之前,我已经穿好了衣服,可我还是会冷不丁打一个哆嗦。睡梦中,感觉外婆好像脱了自己的外衫,给我盖在了身上,靠着外婆胖胖的身体,盖着她暖暖的衣服,在她背上的那一觉睡的确实很香甜,甜到我不知道第二天,红红她们是几点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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