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灿烂的忧伤【四】

你在那个荔枝成熟的五月美得不可方物。

最后一次见刘女人时,她还是骚。一条黑色蕾丝裙,上身镂空。袖子一片叶子似地挂在肩头,漏出藕一般的胳膊。她和我说:“女人,蔻驰这牌子的包在国外是低档货,洋人碧绿的眼睛根本看不上”。我仰起头斜视她,她那两片嫣红的唇矗立在八月的天空,估计乌鸦见了都想吻。太性感了,我想所谓尤物应该就是她这样的。性感的唇,妖媚的眼,高鼻梁,雪一样的肌肤。说起话来又柔情万分。过去听她说妈妈是小县城幼儿园的老师,爸爸是帮别人看鱼塘的。而且我见过他爸爸,老实得有点木纳的渔夫,怎么就抖出一个清水出芙蓉的女儿,我笃定她爸的小蝌蚪变异了。

我羡慕刘女人的美就像太平公主羡慕别人拥有波涛汹涌的胸一样强烈。我常在她左一句女人又一句女人时,掐她手臂。她便咯咯地笑,笑声如发情的猫。对,是发情的猫。从岩缝穿过,旖旎于墙堤。她说她好讨厌那个大洋彼岸留学的男人啊,从来没有给过她一句肯定的答复。她猜那个高中青梅竹马的男人把她当提线木偶,一次又一次地给她希望,又一次又一次把她的希望浇灭了。她的世界为其辟开了一座荒岛又为其固守荒岛,而她在荒岛的尽头哭泣。

我知道那个男人,他是红尘幽谷的公子。家里有钱,谈吐气宏。他说资源,时事,政治,玩耍,名人字画时眉毛如火苗一般跳跃。公子哥的范儿十足。他曾在刘女人的空间搜到我,问我什么名字?我说刘小云。小便的小,白云的云。他笑我幽默,我笑自己可爱。

刘女人说,女人,你和他聊,看他骚不。我不敢,我怕有一天他认出我就是他大二时就见过面的人。那个身姿健硕,说话如雷的我。我不想给刘女人钟爱的世界多一份幻想,让自己夹缝逃生,那样很窘。我这一生最怕面子下不了台,又欠别人胖揍一顿。我怕,因此在第七次,我中断了和刘女人挚爱的男人说再见,实在也不值得再见。

离开以后我也常常想起你。


但后来听说,这个男人从记忆里搜罗到我。刘女人怎么都包不住我这团火,露馅了。她笑嘻嘻地说,他想起你啦,一起去民族大道的美食街吃过海鲜的。仨个人走路去,又仨人走路回来。盛夏,我们都被所谓的友谊热昏了头。

“他回来了,他回来了,他从加拿大回来了”。刘女人冲到我的宿舍,躬着身掩着嘴抵到我的耳朵告诉我这足以让她幸福一生的消息。那时我们大二,刚经历了大一友谊期的考验,迎来情比金坚的过渡。刘女人是信我的,因此把藏在心底的卵泡拿出来分享。也是那时,我们一起上网,一起跑步,还一起躬在一个被窝里睡觉。她称我老公,我喊她老婆。偷偷在被窝查看她那老得要死的手机。按键脱了色,开机两分钟。发个信息出去,两毛五就一起飞了。但就这么个破玩意却是她那时的心头肉,喜欢得不行。

有时觉得我们都是鱼,记忆很脆弱。


我常借刘女人的手机发短信,释放释放堆积如山的荷尔蒙。我也骚,拿到手机时就迫不及待地发信息给那个长相如非洲难民一样的男朋友。可总是在我编好信息准备一箭飞天时,那个大洋彼岸的男人发信息来了。自此我知道他姓丘,看姓氏就知道是个骚包。然刘女人庇护,说他是丘比特——神。我说衰神,她不辩驳。她说有时确实这么觉得他是帅神,害得她好苦。真是女人心海底针。


我一度认为衰神是很爱刘女人的。他天天倒时差地约刘女人网上见。我为了彰显友谊伟大,夜夜陪其笙歌,随时收发他们打情骂俏的消息。待到刘女人下线回来时天已蒙蒙亮,她鬼鬼祟祟地问我,宿管阿姨来巡查了么?当然,我用十分生动的故事诓了她。可她经过一晚的“挑灯夜战”,根本没什么精神来理会我,只顾褪去长衣长裤,又捣鼓睡前三勺蜂蜜的养颜圣经,扑簌簌地将自己放倒在一米二宽的床板上。刘女人的腿很白,但脚毛也很长。我说她腿上长了一脚的杂草,她说那是性欲强的特征。也是那一次,我觉得听她说话,像塞弹珠。

骚噢。

如今想想我们这几个女子对“骚”字毫不避讳。老周在“再见,灿烂的忧伤【三】”看到我评价她骚时,她说她要更上一层楼地“骚”下去。刘女人觉得应该放公众号里。骚包永恒。

可她却绝望了。一手垦出来的荒岛最后被红尘世俗湮没。他说他父母不允许与刘女人这种家庭联姻,她说连劝他努力的勇气都没有。在神一样的男人面前,她是低到尘埃了的。以至最后接壤的只是片面辰光。十几年,或更长时间,他们的爱都只是卵敷,温软绵长。


我骂他是只被阉割的龟。他却识破我是朵雨做的云。

刘女人没有和衰神一起。但长长久久地对其挥之不去。她说她做微商,卖洋葱产品,想达到衰神的高度。可衰神二十六七就整合了资源,拥有车拥有房。讨了门当户对的老婆。刘女人想什么呢?我不知道。

她说不甘,躬身仰视有钱人,那个弧度特别别扭。她不想,就此让一个有钱的情人高高地俯视自己。我每每在两千公里外与刘女人交谈后,都觉得那个夏天离我们很很远了。一个瘦高个的男孩,他一路上给两个女孩说大洋彼岸的趣事,说那里的警察对中国人的无奈,说他们高中课堂腾盛的暧昧。老师,同学,忽地停电的自习室。

……

刘女人,她说还是把他忘啦。在他们最后一次见见面时,她将厚厚的日记本送了给他,那是她整个青春对他的谴眷。他拿走了日记本,她就转身。她说她闻到了空气里弥散着当初赴汤蹈火的气味,而我闻到十几年前的五月,我们一人剥一只荔枝喂着彼此的味道。那时南宁天空湛蓝,花香遍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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