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阿帕拉契亚(三十)格丽·拉尔盖伊最后的26天

格丽·拉尔盖伊和她的墓碑

2013年7月21日,艰苦跋涉整整一天的Incheworm在坡普勒山脊木屋(Poplar Ridge Lean-to)扎下帐篷。在这里她遇到两个从卡塔丁山出发的女性SOBO——多提尔·拉斯特和雷吉娜·卡拉克。她们很快成为好朋友,一起生火做饭,分享彼此精彩的旅行。

Incheworm本名格丽·拉尔盖伊(Gerry Largay),当年66岁,岁月是比背包更沉重的负担,压着她喘不过气来,她走得很慢,便给自己起了Incheworm的绰号。她出生在保守的田纳西州布伦伍德市。作为一个虔诚的基督徒、退休护士,格丽把自己的一生献给病人、教堂与家庭。据说她能记住每一个朋友的生日,总是按时送上祝福。她喜欢自然,常带着书籍踏青,试着记住遇到的每一朵花、每一只鸟的名字。

对于荒野徒步,格丽并非一无所知的新手。她是地方徒步俱乐部的积极分子,常和丈夫一起去大烟山国家公园徒步旅行。也许因为大烟山,徒步阿帕拉契亚山径被格丽写在了愿望清单里。2012年11月,格丽终于下定决心出发。她开始购买装备,规划行程,进行针对性训练。丈夫乔治起初并不支持老伴的疯狂想法。他说:“徒步阿帕拉契亚山径,穿着同一件的衣服,睡在帐篷里,在持续3、4天的大雨中行走,这可不在我的愿望清单里。”

但是老伴的坚持让他的态度有所松动,他说:“格丽有严重的背伤,背负不了太多给养,要想走完就需要我的支持”。于是乔治决定开车跟随格丽的脚步。

不过乔治还是不放心让格丽一个人走。格丽又拉上徒步俱乐部里的密友简·李。4月份23日,乔治把她们送到西弗吉尼亚的哈勃渡口。她们计划先向北走到卡塔丁山,再返回哈勃渡口,向南走大斯普林格山。这种走法叫“flip flop”。两个年龄加起来超过100岁的女人一走就是3个月。从西弗吉尼亚到新罕布什尔,她们在墨绿色的阿帕拉契亚山中已经徒步900多英里。

中大西洋地区是美国人口最稠密的地方。格丽和乔治每天都能通过手机保持通信。乔治会在傍晚在预定好的路口等待格丽和简,开车带她们到城里休息。因此,徒步虽然艰苦,但格丽走得还很顺利。

当格丽和简到达白山时,简因为家有急事不得不中止徒步。临走前,简极力劝说格丽和她一起回家,明年再完成剩下的旅行。但格丽拒绝了简的提议。

在简看来,格丽虽不是菜鸟,但比菜鸟更有问题。格丽视力不好,经常迷路,也不擅长使用罗盘、地图之类的导航工具。一旦迷路,要花很长时间找回来原来的路。她也不擅长独自行走,经常会陷入紧张的情绪中。然而格丽离卡塔丁山还有200英里。她知道它就在那里。

格丽无法拒绝山的诱惑,不想给自己留下遗憾,决定单独完成剩下的旅行。新罕布什尔和缅因是新英格兰是美国东北部最荒凉偏远的地区。像之前那样每天进城已不现实,格丽不得不经常在木屋里过夜。

和简分别后,格丽还算顺利地穿越白山和马虎塞克。这给格丽带了继续走下去的信心。格丽和乔治约定下一次在27号路路口见面。格丽计划花3天,翻7座陡峭的山,走完32英里。2013年7月22日早晨,拉斯特和克拉克刚刚醒来,格丽已经吃完早餐,收拾好行囊。她还有两天的路要走。

拉斯特提议给为格丽拍一张照片,还要把这张照片做成圣诞贺卡寄给格丽。当时格丽穿着大红色的抓绒衫、米黄色去掉了裤管的两截裤,头戴着蓝色迷彩头巾,背着ULA经典款Circuit背包。拉斯特回忆说格丽的笑容是如此灿烂 。她情绪高涨,显得十分自信。然而这成为格丽·拉尔盖伊 “Inchworm”最后一张照片。格丽消失在缅因西北部深不可测的密林中,再也没有人见过她。


格丽曾在此留照

当我读到Inchworm的故事的时候,正赤裸全身躺在帐篷里。宿营地恰巧就是Inchworm消失的地方——坡普勒山脊木屋(Poplar Ridge Lean-to)。新英格兰的木屋有专属名字——“Lean-to”。而南方人则称之为“Shelter”。两者都是三面墙,没有门,“Lean-to”的房顶两侧都是倾斜的,但后年比前面要倾斜很多,也更长一些。虽然南方的“Shelter”也有这样的设计,但却不叫“Lean-to”。

坡普勒山脊木屋坐落在坡普勒山腰处的密林中,只能容下3到4个人。木屋北侧有一处泉水,土厕在北侧。周围可宿营的空间很少。我的帐篷搭在溪水旁的一处只容下一顶单人帐篷的空地上。晚餐是方便面和午餐肉。天气潮湿闷热,狭窄的帐篷不透气,即使没有下雨,从里到外的衣服也是湿的。为了防止再次摸裆,我把所有衣服都脱了,赤条条地躺在帐篷里,这样才能保持干爽。

从格拉夫顿垭口到兰吉丽(Rangeley),再到坡普勒山脊,我走了整整4天。阿帕拉契亚山径上的每一座山都不高,却很陡峭。背着全套装备,一座座翻越,每个人的速度都越来越慢。几个月前,还在加利福尼亚的时候,我可以一天走35英里。现在一天15英里已经是飞速了。但我很满意现在的速度,这让我感到十分舒适。

白山是新英格兰的巨人,有着东北部独树一帜的高山苔原。而缅因的山地则更加秀丽,这里的山脊由花岗岩构成,犹如遨游在墨绿色海洋中偶露峥嵘的巨龙。一个个湖泊如点缀在丝绸上的白玉一样散落在大地上。

天空显得高远,但云朵又低得仿佛伸出双手就可以触摸。它们巨大的投影在大地上缓慢地移动。那醉人的绿变得层次分明,一点不显得单调。阳光时不时地拔开云朵,直接扫过我黝黑的脸。我伸手挡住它的锋芒。让它在指尖流动。只有如此,我才能感受到时间的流淌。这就是缅因——-让人感觉无比淡泊宁静的地方。

7月15日,我很幸运地赶上了最后一班通勤车,在“The Cabin”客栈度过了一个宁静的晚上。而16日则是很漫长的一天,直到下午6点钟,我才到达安息日湖木屋。这一晚,只有我和一个法国老兄在此露营。相比白山,缅因显得又些冷清。7月17日,天降大雨,我已经感受到了初秋的清冷。我一个人孤独地走在公路上,汽车在雨雾中跑得飞快。

两个去兰吉丽干活的水管工停在路边,招呼我上车。他们说见不得一个人在大雨天在公路上行走。兰吉丽有个美丽的大湖,是缅因的度假胜地,时值盛夏,几乎所有的旅馆都已爆满,只有最古老的兰吉丽宾馆还有床位。这间旅馆依然保持着20世纪初的风貌。房间古朴还有点小奢华。我甚至不忍心把自己的书衣服铺在地毯上晾干。7月18日,我享用了一顿丰盛的早餐才出发。

搭车之旅也颇为曲折。等了很久才有一辆很破的轿车停下来。车主说话支支吾吾,总是东张西望,躲着警察。刚开始我不明就里,还以为上了黑车,后来才知道这位仁兄的驾照过期了,也没有补办,所以有些做贼心虚。虽然怎么看都不靠谱,但他却把我送回路口。

从缅因4号公路到坡普勒山脊只有短短11英里,但我走走停停,花了整整一天时间,除了刚开始的2英里,全程都在爬山,还经过两个湖,湖畔的小径被盘根错节的树木肢解了,几乎看不出的是路。行走上千英里后,我已经锻炼出找路的本能,凭直觉在茂密的灌木中快步穿行。但站定下来,仔细环顾四周,如果不是白色路标的提示却完全看不到小径的存在,如果不是白色的路标。

阿帕拉契亚山径位于人烟稠密的东部。徒步客失踪时有发生。人们总会说和大陆分水岭小径与太平洋山脊小径相比,阿帕拉契亚山径的难点在于“Physically”而不在于“Technically”。无需泅渡激流、翻越雪山,但在持续数天的大雨中攀登隐没在绿色中的陡峭山脊依然有很多不可预知的风险。格丽·拉尔盖伊失踪事件令人瞩目,让人们重新审视这条漫长的路。


坡普勒山脊木屋

2015年10月14日,一家林业公司的调查员来到坡普勒山脊附近。他受雇于附近美国海军野外生存训练基地。任务是调查植被情况。他用计算机随机选出一组坐标,在每一个坐标上做标记,然后清点标记间的脸林木数量。

工作有条不稳地进行着。当调查员走到一个狭窄的圆丘上标记第三个点时,意外地发现了一处废弃的营地。营地位于军管土地境内100码的地方,十分隐秘。不靠近,根本看不见。他在在一棵铁杉树下,发现了一顶黄色帐篷。帐篷已经坍塌,破旧不堪。不远处还有一个墨绿色的背包和一条天蓝色的睡袋。睡袋破碎的一角露出森森白骨。

这个爆炸性的消息很快点燃了缅因州。2015年10月5日,天还未亮。缅因州自然资源管理局搜救协调员凯文·亚当中尉赶到出事地点附近的威尔顿。过去两年他为格丽失踪案度过了无数个不眠的夜晚。当看到现场照片的时候,直觉告诉他格丽找到了。一时间,兴奋与悲伤涌上心头。但在没有仔细勘查现场之前,凯文非常谨慎,不愿意轻易下结论,更何况格丽失踪案还有很多待解的谜团。

调查组阵容庞大,包括自然资源管理局的10名工作人员、第一目击证人、州警刑事案件调查组、海军犯罪调查局的特工、验尸官以及法医,甚至还有地方电视台的跟踪报道小组。调查组车队进入海军训练基地不久,就下车徒步。由于人员众多,山路崎岖,小组行进十分缓慢,所有人都沉默不语,气氛凝重。

2个小时后,废弃的黄色帐篷进入了人们的视野,调查组很快通过放在遗体旁的驾照和日记本确认死者就是格丽·拉尔盖伊。营地周围的树木大多有纵火的痕迹。在一棵的倒塌的大树上有挂着一张锡纸做的应急毯子。

凯文在缅因州自然资源管理局工作了23年,是搜救界的老江湖。搜救如同拼图游戏。凯文的工作就是把手上确定的信息拼接在一起,凑出一个完整的事故现场。但这一套在格丽的案子上有些行不通。徒步阿帕拉契亚山径的“Thru Hiker”来自五湖四海。他们大多数人不会使用自己的本名,而是使用所谓的“Trail name”。大多数“Thru hiker”也不会在沿途的城市呆太久。他们总是远离城市,不停地往前走。即使有人见过格丽,也不会知道她和“Inchworm”是同一人。所以没有什么确定的信息。

虽然2013年的智能手机技术已经非常成熟,但在偏远的山区,手机信号也很薄弱。即使格丽想要求救,没有手机信号,那么她一样无法和救援队联系。格丽失踪的区域面积有数十平方英里。在这么广大的陡峭山地找到一个人如同大海捞针。

格丽失踪4天后,人们依旧不知道她的去向。格丽拥有全套装备和食物补给。她完全可以走到下一个补给点,也可以待在某个地方等待救援。

当地有个客栈的老板根据注册簿上所留下的旅客信息,向每一个曾住过店的“Thru hiker”询问是见过格丽。其中一个便是拉斯特,她刚刚返回明尼苏达。拉斯特立刻向警方报告她曾在坡普勒山脊木屋见过格丽。

搜索队这才确定格丽最后出现的地点,并把搜索范围缩小到从坡普勒山脊到糖霜滑雪场的区域。很快,他们在一块石头上发现血迹,又在一片纱布碎片上发现人类的头发。但法医很快证明这些东西与格丽无关。社会上出现了格丽被野兽袭击,甚至被吃掉的传闻。

这时候,三个年轻人向警方报告说他们曾在离糖霜滑雪场不远的斯阔丁山木屋附近遇到一个和格丽很像的老人。老人对三个年轻人说如果见到自己的丈夫,便说自己因为大雨可能会迟到。遗憾的是当时他们没有问这个老太太的名字,因为她看上去很安静,不愿意说太多话。

这条线索令搜索队兴奋起来。如果这个老人就是格丽,那么她很可能还在斯阔定山和亚伯拉罕山之间某个地点挣扎。搜索队进一步扩充队伍,加大对这一地区搜索力度,只留下少部分力量搜索其他区域。然而经过地毯式的搜查,搜索队没有发现任何格丽曾在这里活动过的证据。凯文意识到他们之前掌握的情报可能有误。8月6日,由于预算吃紧,搜素队不得不停止了直升机搜救。

8月8日,凯文获得另一条珍贵的线索。原来7月21日和格丽一同宿营的还有一人。她的绰号是“Ivanich”。三个年轻人所见到的老人就是Ivanich。

7月22日,Ivanich比格丽出发得晚,但她的速度比格丽快很多,按理说很快就能追上格丽。但Ivanich回忆说她并没有在亚伯拉罕山和斯阔定山附近看到格丽。这说明,格丽从未到达亚伯拉罕山脊。

此时离格丽失踪已过去16天。搜索队错过了最佳营救时间,预算已耗尽。尽管搜索队和乔治都愿意相信格丽还活着,但搜救工作已接近尾声。


格丽的故事给斯阔定山蒙上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我在山间孤独穿行,时常突然停下脚步,偏偏这个时候,四周寂静无声,连风也不在喧嚣。心情也随之沉重起来。经过数天阴雨之后,天气逐渐变得燥热,蚊子又开始活跃去来。

刚刚告别坡普勒山脊不久,我就意外扭伤了脚踝。上一次扭伤脚踝还是在加利福尼亚,在那之后我总是看清每一步才下脚。可是今天,我却看都不看,一脚踩到了一块松动的石头上。脚面没吃上劲,身子一歪就滑倒在地。疼痛从脚踝传导的全身,脑门子上全是汗。

我躺在地上,一边直呼晦气,一边掏出止疼药,就着水,服下两粒,然后再慢慢站起来,试着挪了挪脚。感觉尚可才背起包继续走。止疼药很快起了作用,疼感逐渐消失,但我还是能感觉到脚踝有些浮肿,。心里上阴影更是挥之不去。我生怕再次摔倒,越走越慢,越走越累。

斯阔定山的北坡非常陡峭,相比之下马虎塞克之臂都只是小菜一碟。我沿着碎石坡向下滑,滑到尽头悬崖,才发现是悬崖,只得再爬回去,在转角处找到正确的路。山脚下有条清澈的小溪,我把鞋子脱了,把受伤的脚踝泡在清凉的溪水中。浑身的酸疼和疲劳随着潺潺溪水卷得无影无踪。

眼睛不争气地闭上就很难睁开,我不知道睡了多久,直到听到汽车轰鸣声,我才醒了过来。原来离溪水不远的地方就是一条土路。我很幸运地碰到前几天曾有一面之缘的年轻人,他把我送到离糖霜滑雪场不远的缅因客栈。

这座客栈坐落在一片密林中,是座典型的log home。因为脚踝的伤,我多休息了一天。然而厄运依旧缠绕着我。7月22日早晨,我再次出发。刚走了几步,又一次崴了脚。在同一个坑里跌倒两次,我感到十分沮丧,只能返回缅因客栈。这一天正好是2019年7月22日——格丽·拉尔盖伊失踪整整6周年。


格丽的残骸
格丽遇难的地点

“Leave No Trace”——不留痕迹是每个徒步阿帕拉契亚山径的“Thru-hiker”都知道的原则。其中非一条是必须妥善处理“human waste”。“human waste”就是人类的排泄物。

尿液倒是简单不必处理,处理粪便就困难多了。阿帕拉契亚山径协会建议“Thru-hiker”必须到远离山径200英尺外的地方拉屎,而且必须就地掩埋粪便,带走用过的卫生纸。忍受着“便意”,到200英尺外草丛里找一块可以蹲下来的地方,然后匆忙挖一个坑,还要避免荆棘不要扎到屁股。爽快之后,又要把便便买了,再把恶心的卫生纸带走。坦率的说能够做到的人是极少数。

但格丽·拉尔盖伊做到了。每次格丽需要方便的时候,会和简轮换着为对方放哨。而简离去后,为了减少尴尬的风险,格丽不得不走的更远。

2013年7月22日早晨,格丽离开坡普勒山脊木屋没多远,便想去上厕所。坡普勒山脊下方是一条森林土路,每到伐木季节,来往的卡车很多,所以这里不是一个上厕所的好地方。正因为如此,格丽决定走得再远一点。她可能太着急,没有看清周围的环境,只想找到一片能够避开视线的树丛。

格丽站起身来,把背包放在肩头,环顾四周,却发现周遭一片植被茂密的森林,树木遮天蔽日,灌木丛野蛮生长。各种植物纠缠在一起盘根错节。她无法找回原来的路。救援队在她的手机里发现了一些未发出的短信。第一条是7月22日11点左右。此时格丽已经在密林中徘徊了近3个小时。她感觉非常不好。

“我有麻烦了。我离开小径去上厕所,现在迷路了!”

紧接着格丽又发短信给丈夫:“你能帮我联系AMC?看他们是否能找到志愿者来帮助我?”遗憾的是格丽收到的回信是“发送信息失败。”为了能收到信号,格丽不得不往高处走,同时也离小径越来越远。

徒步阿帕拉契亚山径本就艰难。背着沉重的背包,攀登没有路的山峰对于一个66岁的老人来说更加痛苦。傍晚,格丽体力不支,只能选择扎下帐篷过夜。7月23日星期二,这一天都在下雨。格丽只能原地等待,下午她再次试着发出短信:“从昨天到今天,一直迷路。离山径大约有3、4英里,帮我报警!XOX”。这条短信也发送失败了。

而此时乔治在27号公路口已经等整整一天。他没有收到格丽的短信 。他认为也许是大雨阻碍了格丽的行程,便在SUV里将就了一宿。星期三,天气放晴。格丽依然没有露面,乔治意识到妻子可能遇上麻烦,便立刻报警。

格丽并未坐以待毙,她回到之前经过的一处水源地,并在附近一块容易被看到的平地扎下帐篷。她清点了剩下的食物——只够3天的主食和一些杏仁之类的干果。她钻进睡袋,背诵起《玫瑰经》,这是一个孤独而绝望的夜晚。

6天过去,格丽吃光自己所剩的食物。接下来的一天,她听到直升机的轰鸣声。她挥舞着红色的抓绒衫,试图让直升机注意到自己。可是直升机很快飞走了。她又试着用指北针找到来时的方向,可惜失败了。

7月30日,格丽再次看到直升机在上空盘旋,她尽力挥舞体恤衫,这是她求生的最后一搏。但直升机依然没有发现她,盘旋数圈之后,飞走了。只留下格丽独自承受绝望。对乔治的思念成为支撑格丽活下去的支柱。她相信丈夫没有放弃希望。但希望已变得越来越渺小。

8月6日,格丽依然活着,她在荒野中独自生存了14天,断粮已5天。她最后一次打开手机,向丈夫发送短信,这次依然没有信号。她决定做最后一搏,她把衣服绑在两棵树之间,然后生火制造烟雾。火持续了很久。但这次尝试依旧徒劳无功。

格丽彻底绝望了。她拿出日记本,写下遗言:

“当你找到我的尸体时,请打电话给我的丈夫乔治. . . 和我的女儿克里。 无论多少年后,告知我已经死去以及你在哪里找到我的尸体。对他们来说,这将是最大的善意。”

事实上格丽一直活到8月18日,那天她在日记本上留下了最后的痕迹。格丽说她对丈夫和女儿感到抱歉,徒步并不比家人更重要。她还给丈夫和女儿两封长信,格丽希望在她死后,她挚爱的人能够走出伤痛继续努力生活。至此格丽在绝望、痛苦与孤独中整整战斗了一个月。不幸的是她和搜索队总是擦肩而过,她的营地离阿帕拉契亚山径只有2英里,离山下的森林土路直线距离也只有2300英尺。

走入荒野,徒步旅行并不只有诗和远方,还有很多不确定的危险。就在我徒步阿帕拉契亚山径的2019年,弗吉尼亚曾发生一起骇人听闻的惨案。名叫罗纳德·桑切斯的退伍老兵在徒步阿帕拉契亚山径时被一名患有精神疾病的背包客杀害。当时还有另一名受害者侥幸逃脱。

这成为当年阿帕拉契亚山径上最轰动的新闻之一。但杀人事件在“Thru-hiking”社区极为罕见,更常见的则是格丽·拉尔盖伊这样的失踪案。2016年,一个名叫克里斯·富勒的年轻人徒步太平洋山脊小径,在华盛顿州失踪。

我也在那一年完成太平洋山脊小径,我的一个朋友正好曾和克里斯有一面之缘,所以我被拉进了寻找克里斯的脸书群。6年过去了,尽管志愿者们每年都到华盛顿州克里斯可能出现的地方搜索他的踪迹,但克里斯依旧如同人间蒸发一般。克里斯的继母从未放弃希望,一直精心维护着那个脸书群。令人动容的是脸书群已经不再只为寻找克里斯,也包括帮助其他类似的案件。

2017年被称为太平山脊小径的冰与火之年。创纪录的惊人雪量和森林大火蹂躏着整个西海岸,徒步穿越变得危险重重。在内华达山脉,至少有两位“thru-hiker”不幸罹难,一位来自日本,另一位是来自中国的重庆姑娘王朝翠,她给自己起的“trail name”是Tree。

“Tree”和她的比利时伙伴一起完成内华达山脉最艰难的200英里,但在到达图奥乐美草地之后分开。“Tree”独自渡过“图奥乐美河向索诺拉垭口前进,却在渡过一条河时,被湍急地河水卷到下游1英里的地方而罹难。

“Tree”的事故与格丽的案子有许多相似之处。她们都先胜利完成艰难的路段,却在之后看上去不那么“难”的路段发生意外。她们都和原来的伙伴分手独自出发。这些令人伤心的案件迫使人们重视起户外徒步中的潜在风险。

沿途的城市纷纷开办户外运动培训班。如Garmin inreach这样可以实时通讯的GPS报警器得到普及。2019年又是一个冰与火之年,据我所知,那年的“Thru-hiker”无一伤亡。可是2021年夏天,加利福尼亚一家三口就在内华达山脉徒步时罹难。由此可见想要彻底杜绝户外运动中的安全事故恐怕是困难的。

而另一个有争议的观点是,户外运动应该更加专业化(Professional)。但我并不认为户外运动真的需要专业化。先行者格特伍德奶奶与厄尔·沙弗尔都称不上“专业”。诚然如极限登山、攀冰、水上项目确实需要专业常识。但并不能因为它们本身具有一定给危险性,过分提高到“专业”的门槛。

事实上户外运动是”从不专业”发展起来的。事故发生和是否“专业”未见的有必然联系。乔治·马洛里与安德鲁·欧文是最早试图攀登珠峰的探险家,他们都不是所谓的“专业”登山者。乔治·马洛里是大学教师。而安德鲁·欧文是牛津大学莫顿学院的学生。

即使所谓的“专业化”的户外运动员一样会马失前蹄,发生不可挽回的事故。在1996年珠穆朗玛峰山难中,共有15人罹难,其中包括作为专业领队的职业登山家罗布·霍尔和斯科特·菲舍尔。而其他人也都有丰富的登山经历。2020年,甘肃举办的越野跑马拉松比赛发生严重事故,有数十人丧生。这些人不乏所谓的专业人士。

不管专业与否,户外运动是具有风险的,很难杜绝意外。我们可以做的只是尽量减少这样的风险。而另一个必须正视的问题是社会该如何看待户外运动的存在的价值和它带来的的风险。乔治·马洛里在被问及为什么要登山时曾有句至今被引用的名言:“因为山就在那里!”这只是乔治·马洛里被记者追问到厌烦的敷衍之语。

也许他之前也曾回答说:“为了大英帝国的荣耀!”如果乔治·马洛里真的成功登顶,并活着返回。那么也许英国人真的会认为这是英国的荣耀。乔治·马洛里的生命成为珠峰的注解。虚荣随着时间流逝成为幻影之后,只有那句“山就在那里”成为阐释户外运动真谛的名言。

这句话的意义在于它本身毫无意义,登山如此,徒步也是如此。踏上旅途可能只是因为路就在那里。意义是人赋予的,因此徒步也就有了千奇百怪的意义。宽容是理解与建设的基础。宽容无意义的出发,让人们在旅途中追自身的意义。同时宽容并不代表纵容,也不漠视追寻意义的代价。宽容的社会会容忍寻找不同意义的有趣灵魂,有趣的灵魂会让这个社会变得更加开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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