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玉才来这座城市的时候,15岁。随着父亲经过院落,邻居们都从窗户里探头出来看哪家来了个乡下小姑娘。蓝玉很腼腆,她穿着从破衣堆里拣出来,只有走亲戚时才能拿出来的好衣裳。面对周围炽热的目光,她只是微微露出笑,嘴角因为紧张的拉扯,轻微有些颤抖。
蓝玉在附近的中介所交了500块押金,一周以后穿了一双厚厚的塑料增高运动鞋,去了一座电子厂面试。面试的第一天,她站了6个小时,跟着人群去体检,不会说普通话,满脸通红,到家的时候,脚步有些蹒跚。
家里没有人,也没有热腾腾的饭,她脱了鞋,去厕所打了一碰凉水。脱了鞋的脚蜷成一团,边缘的肉色消退,泛起白边。揉搓着因为酸痛变得肿胀的小腿,凉水的刺激,才让麻木的腿脚有些知觉。蓝玉靠在椅子上,蓝色的玻璃窗阻隔了外面的光,虽是夏季,屋里也觉得有些寒冷。
一个人一旦因为生活上了工作的刑架,就有些骑虎难下。蓝玉在同一个工厂工作了三年。交往了一个比她大3岁的男友,她带过男友回家,也去过男友的家。男友的妈妈夸她朴实无华,夸她懂得孝顺亲近,是个难得的儿媳。
蓝玉喜欢写日记,柜子下面最后一个抽屉里摆了一本《读者》,一本《口才经》和一本《生财之道》。蓝玉学会了穿高跟鞋,床底下偶尔也能扫出沾了灰尘,却也是看了叫人心潮澎湃,脸红的内衣。
蓝玉和男友在一起的第四个年头,两人回老家订了婚,第五个年头未婚先孕。产检的那天,男友的妈妈很高兴,一胎居然有三个小崽。蓝玉和男友去镇上的婚纱馆拍照,虽然没有明星阵容的妆容,中规中矩尝试了钗头凤和新娘妆,但平淡之中自有人生,来往的人偷来的都是羡慕之情。
可就是这样。蓝玉还是逃离了婚礼现场,蓝玉闹了脾气,拒绝了去民政局。准备了一个月的婚礼,在几个小时之后,蓝玉再也不想去想。
人走茶凉,一个月里,蓝玉在所有人都不理解的情况下,丢了过去,丢了年纪轻轻做母亲的时刻。
蓝玉去了陌生的城市,没有人介绍,也没有人关心。她咬牙买了双几百的高跟鞋,从这条街走到下个街区的小巷,接了一份最磨砺人的销售工作。她开始预支工资,扔了箱子里廉价的衣服,换来赶不上时髦,混搭成不像话,只为了用钱满足小小的自尊心。
没人会懂那个时候,她是要变好还是未开窍。她就从步行,到买了单车,换了摩托,最后学了三个月开车,就能在蜿蜒的山路里转悠了。村里人都忘了那家原有个丢人的姑娘,做好了嫁妆,却放了所有人鸽子的话舌。
蓝玉曾经说,离开那场婚姻,不是因为不爱了,而是怕那样生活下去,最后爱肯定就会凭空消失的。那时的生活,看起来简单幸福,可却不是她想要的。
她记得那个曾经欺负过她的那些女孩子。她们总是嘲笑她穷,嘲笑她穿别人的旧衣裳,不许她梳好看的头发,不许她学习考令人羡慕的高分。她选择从农村去城市,就是不想再生活在污糟之中。
她20岁的时候,那些欺负她的女孩都大多嫁作人妻,成了泼辣可怜的妇人。带了几个孩子,孤独寂寞住在农村的破屋里守着早出晚归的男人。她打听到的消息猛烈的敲打她的心脏,她见惯了这种场面,却还是不敢相信有一天,她想要挣脱的还是会映照在她的身上。
她再也没办法想象有个人赤着脚坐在屋前,用粘着泥巴的手剥毛豆,屋里的小孩鸡飞狗跳,她费了劲用嗓子吼也没人听。她没办法想象那群女孩再次路过她时,再对她露出嘲讽的笑,“看,这么多年,她还是那个样!”
蓝玉做出的选择出了当地农村人的格,她没办法按照别人安定给她的人生走,孤注一掷,她也劝自己再去试一试。
失去孩子的那些日子,她蒙在被子里哭,她是狠心,可她不想自己的孩子一出生就要过被嘲笑的生活。拼命的工作,推不掉的酒局,人性之间的较量和打磨,几年之后交的答卷总算让她有些满意。
人生的转折,岂是那么容易把握。看似选择,却也是经历内心挣扎才有的人生。有什么牵挂和放不下,有什么不甘和太想赢,都需要用坚持,才能做你想要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