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黑则小明

我高一上学期所在的班级是所谓的特色班。所谓特色不是特别好色的意思，而是说在我们之上，还有几个实验班，此外还有几十个普通班。我们很有特色地被夹在中间。

特色班的特点就是会遇到许多奇葩老师。毕竟实验班和普通班都求稳，往往以大局为重，于是乎年级里仅有的那几个奇葩老师，就派来给我们。

那时的班主任M，教的是英文，此人身形纤瘦，一表人才，平日喜欢穿一件印有铜钱图案的短袖衬衫。

此君的一大爱好就是在晚自习的时候强行播放陈安之的成功学视频给我们看。要知道那时在别的班级，晚自习看个《青年文摘》都算是不务正业，看个MP4就可能通报批评，但我们硬生生看了几十个小时的陈安之。

由于之前对陈安之闻所未闻，你可以想象第一次听那些言论所带来的冲击。看这些视频的直接后果就是，我们各个都以为自己脚踩清华北大，直逼哈佛耶鲁。

此君的另一大爱好就是喜欢在课上给我们讲各种他抓老鼠的经历。早年他上高中的时候家里住的是土屋，鼠满为患，他因此练就了一身捉鼠绝技。其中有一次，他半夜出门去墙角小便，那晚的月光很好，他正在肆意挥洒之时，看到近处有只老鼠蠢蠢欲动。当时的情况很麻烦，毕竟是在户外，手中又没有任何工具，要抓到这只老鼠难度不小。

好在他思维如尿崩，想出了一个高招儿。此君转身面向月光，踮起一只脚后跟，于是脚下便有了一个黑影。那只老鼠察觉有人，急于找个洞钻进去，于是向着M的脚后跟跑去。而我们这位身手矫捷的主人公，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狠狠踩下脚后跟，取了老鼠的性命。

有时老鼠会钻到碗柜里。农村的孩子都知道，那时没有冰箱，家里经常会把饭菜收在一个小木柜里。有一次M深夜自习的时候，便听到了一只老鼠在里面进食的声音。M轻轻地拿起一根擀面杖，不停旁敲侧击，把老鼠逼到了其中的一层。他从旁边拿过一个大碗，飞速打开柜门将那只碗扣在老鼠上方。快速抖动自己的强力右手，把那只老鼠活活摇死了。我现在还记得他说起“活活摇死”这四个字时的得意和满足感。

当然M君最神奇的，是他的强力双腿。那时我们课间有跑操的习惯，我们班阵容总是不齐，于是他就在我们自习课上说：“你们跑操的时候不要求快，跑那么快干什么？再说了，你们就是跑得再快，你能跑过我吗？”

由于这句吹牛逼的意思实在明显，我们男生忍不住集体说了句“切——”。这一“切”不要紧，让他直接开启了装逼模式。他说起自己从小学到高中从来没人跑得过他。即便是后来去了师范学院，在有体育学院参加的运动会上，他也依然是稳居第一名，时常让体育系的人怀疑自己平时训练的意义。

我们自然是不信的，况且他现在三十四五岁，已经可以说是半个长者，上哪儿跑得过我们？

直到有一天，同寝室的一位仁兄午休跑去网吧，回校时遇到学生会检查。那时寄宿生出校门需要请假条，不过仁兄早已备好一份模仿M签字的假条，准备大摇大摆地走进校门。忽然，他透过人群看到M冷冷地站在十几米开外的位置，好在似乎没有发现自己。

仁兄没别的，就是跑得比一般人快一点。离上课还有十分钟，他几分钟跑到一千米外的另一个小门进校园，妥妥的！于是他撒开了腿往那个小门跑去，一步，顶过去五步。在他最后一次回头查看的时候，M仍然静静地站在那里。

然而当他气喘吁吁地在小门前站定时，看到M早早地站定在门前七八米远的位置，胸口不见起伏，甚至都没有往这位仁兄的方向看上一眼。

仁兄有点急了，扭头再往刚才的校门跑去，甚至超过了刚才的速度。当他来到校门时，M再次站在最初的位置，印满铜钱的衬衫还没怎么湿。

仁兄觉得腿下一软，但还是强打起精神，决定再拼个最后一次。他再次往小门跑去，双腿有些颤抖。但是！当他跑到一半的时候，忽然想到，无论如何我也跑不过M，等我到了那儿，可能他都抽完一支烟了。于是他立即掉头往回跑，赶到大门的时候，果然，M已经离开了刚才的位置。

于是，这位仁兄像获得了新生一般，从裤兜里摸出早被汗水湿透的伪“假条”，递给学生会干事，然后大摇大摆地回到了教室，给我们讲述了刚才惊心动魄的一幕。

他开头的第一句话是：我现在相信他是他们大学跑得最快的了！

几分钟后，M进了教室，脸上没有一丝波澜，没有批评仁兄，也没有再提起这件事，体现出了一个跑者对另一个跑者的尊重。

后来下学期重新分班，我进了实验班，很少再见到M君。某次我跟班上的一个同学争论一道英语选择题，持续到晚自习下课，两人谁也说服不了谁，倔强得恨不得赌上性命。

后来我们决定直接去教师办公室找个英语老师主持公道。此时办公室只有M君一个人，见到我们因为一道题闹到这个地步，一点也不惊讶，而是津津有味儿地坐下来和我们一起研究了许久。

时隔八年，我早已忘记那道题的内容，甚至也不记得谁对谁错。但我记得M君把那张卷子捧在手里仔细研究的样子，那是一种堪比成功学患者的专注，也是一份跑者惜跑者的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