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记得我年轻时的样子就好啦


贝内特 瑟夫,美国最大的出版集团兰登书屋的创始人,同时也是我看到的这本书《我与兰登书屋》的作者,这本书最初在1970年出版,作者在书中风趣幽默并且详尽的写了他从事图书出版行业四十余年的经历,其中有很多精彩的故事,比如他同那些大作家打交道的故事,还包括他与那位著名的罗斯福总统就总统的那部书出版过程中的一些有趣的故事。

而其中有这样的一个很不同的故事,并非是有关出版有关作家的故事,而是他在几十年之后同自己心底的一段美好记忆再次重逢的故事,这个故事写在了他与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詹姆斯 乔伊斯打交道并且成为了挚友的事情之后,他打赢了一个美国出版历史上很著名的官司,并且他成功的出版了那本著名的惊世骇俗却又影响深远的小说《尤利西斯》,是他真正将乔伊斯介绍到了美国,并且相继出版了他的很多作品,这不但为他带来了知名度,也为他带来了足够幸福生活并且写作的金钱,不仅仅因为这样他们才能成为挚友,贝内特从来都是一个善于发掘好的作品并且尊重作者的出版人,正因为这样,大部分与他合作过的作者都同他有着很好的私人关系。

我要说的这个小故事发生在《尤利西斯》在美国的发行大获成功并且他的其它作品也相继由贝内特在美国出版之后,乔伊斯搬到了巴黎定居。那大概是上世纪三十年代时的事情,贝内特最后一次在巴黎见到乔伊斯时,他在乔伊斯的家中同他们夫妇俩一同共进晚餐。那时贝内特正被一位美国姑娘所吸引,而那位姑娘也很喜欢他,他们正在热恋当中。他得知那位女孩将要同她的姐姐和姐夫一起来巴黎度假,而那阵子恰巧他也在巴黎,于是他想带那个姑娘去法国的一个度假胜地共度周末。

虽然每个人都清楚这个事情对于成年人来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并且每个人都曾经这么做过,起码想这么做,但在那个年代里,总还是需要照顾一下,敷衍一下那些渐渐不合时宜的习俗。那位姑娘肯定是很快就答应了的,于是他将这个想法告诉了她的姐夫,她的姐夫说:我当然无所谓,但是一个姑娘同一个男人单独出去过周末这件事她的父母肯定不会答应,因此你最好能找个陪伴她一起去的人,否则你们俩要是单独出去这件事被她父母知道了,肯定会杀了我。

于是在那次与乔伊斯夫妇聚餐时,他说起了这件让他头疼的事,因为他暂时想不到谁可以同他们一起去那里过周末。乔伊斯笑着说:我的儿子跟儿媳正好一直想去那里过周末,我想你们可以一起去,到了那里之后我保证你不会再见到我儿子他们俩。这样的话,就合乎礼仪并且让你们满意了。贝内特快高兴的叫起来了。

于是在那个周末,他们四个人兴高采烈的踏上了旅途。在路上时他们很快彼此熟悉,并且彼此喜欢起对方来,因此在度假的那几天,他们并没有分开,而是开心的在一起度过了大部分的时间。又一次他们一起在沙滩上时,小乔伊斯拿着他的小摄影机,为贝内特还有那两位姑娘拍摄了一段影片留作纪念。那几天对于他以及剩下的三个人来说都是一段值得记住的幸福时光。

他与那个姑娘最后没有走到一起,他们有了各自的家庭,各自的事业,各自的儿女。而贝内特与她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还保持着联系。但随着时光慢慢流逝,他们经历了大萧条之后的经济恢复,经历了罗斯福新政,也经历了二战以及战后的那段日子,他们渐渐失去了联系。直到有一天,那是一九六零年四月的一天,贝内特的一位朋友打电话给他,对他说:这个周日的下午有一档哥伦比亚广播公司制作的电视节目,是一部关于三四十年代的几位著名的作家的纪录片,里面有菲茨杰拉尔德,海明威,乔伊斯,还有你,所以你最好去看一看。贝内特很吃惊,他不记得自己在几十年前曾经留下过什么影像资料,在那个年代胶片摄像机只是少数人玩的东西,大部分被用于拍摄电影和纪录片,个人能够拥有并且制作影片的数量并不多。因此没有几个人能够轻易的留下几段影像资料。因此他很惊讶,那位朋友说,我保证有你,你到时候看就是了。

于是那个周日的下午,他守在了电视机前,去看那部纪录片。很快,里面出现了一段影像资料,他看到自己正同两位女郎坐在沙滩上交谈嬉戏。他首先为自己当年如此年轻感到震惊,而后他一时实在想不起来这究竟是在哪里拍摄的,那两位女郎究竟是谁。

于是过了几天,他把片子从哥伦比亚广播公司借了出来,然后拿到自己的家里用放映机再次播放。第一遍他仍旧没有认出那两位女郎是谁,当他再次重放影片时,他霎那间回忆起来那段美好的时光,那位自己曾经深爱的姑娘,乔伊斯的儿子以及他的妻子。他为之激动,心绪难平。他不断的去回忆那段日子,那些人。他又想起来那个已经失去联系的姑娘,他们曾经彼此爱恋,而后又彼此关心关爱。于是他想要找到她,想要再次知道她的消息,听到她的声音,甚至再次见到她,与她一同再次回忆年轻时的故事。

他花了三天时间才打听到那个姑娘的住址跟电话,他还知道她如今已经是一位祖母了。他拿到电话号码后就迫不及待的打了过去,在电话被接通的一刻,他不知道是否她还记得自己,于是那一刻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始,于是只是说了一句:“苏--。”而那个姑娘一下子就辨认出了他的声音,她回答道:“贝内特。我知道你会打电话给我的。”

贝内特激动的说:你也看了那个节目了是吧。你是不是认出来里面的人是谁啦?

她说:我当然看了,我也当然一下子就认出来里面的人了,我想起来那次的事情了。你这个家伙,难道你没有认出来嘛!

贝内特更加的欣喜激动了,他对她说:那个节目可真棒,对吧。

她说:是啊,可真好,天呐!我在看的时候都哭了。

贝内特说:是的,我也忍不住哭了。于是我想立刻给你打电话,我还想你过来我们一起吃午餐。

那个姑娘说:这个请求我想我必须要拒绝。我在电视上看到了你现在的模样,我也见过你年轻时的模样。你却不知道我现在的样子,我想这个事情就这样比较好。你只要记得我年轻时的样子就好啦,对吧。再说了,我现在巴不得想和我年轻时一模一样呢。

这个故事就在这里结束了,也作为这个章节的结束。我相信他们俩再没有相见过,但他们都彼此记得对方年轻时的模样,以及年轻时他们一同度过的那段美好时光。很多时候,很多事情,并非需要紧紧握住,放开手才是最好的选择。不再相见并非是为了遗忘,而恰恰是因为更深刻的记住那段曾经的美好。既然已经拥有过那段刻骨铭心的美好记忆,何必再去用现如今彼此之间的陌生去打扰和破坏呢。有一段适当的距离,一种相互之间的默契,那段美好的爱就会永远被保存下去吧。

想起来张爱玲在那篇很短的小说中写过的一句话: 于千万人之中遇到你所要遇到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中,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好说,唯有轻轻的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是的,当你们再次恰巧遇见,就彼此问候一声,然后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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