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列车员的那些日子

无独有偶,我与列车员发生了一段颇为微妙的感情。

虽说是只有那么几天,但却在我的人生里留下了一抹特别的味道。

在与列车,旅客近距离接触的时候我明白了几个道理,那就是:

其一,世界上从来没有简单的事情,比如开门与关门。

其二,不管你身处何方,请不要忘记你从何而来,你亲历的一切都是始点,包括终点。

其三,人的学历与素质不成正比,读书的比不上那些有教养的。

其四,连阳光都融化不了的南北极的冰雪,一个微笑就做到了。

其五,我们总是习惯忽略身边熟悉的东西,忘了它们的存在。

我们单位助跑暑运K6651/2次。

每次值勤,我们要在前一天晚上22点前到公寓间休,然后凌晨4点起床,从雁城出发,6点48分到达郴州站。

早餐由郴州站提供,一碗米粉,一个煎蛋,一些碎肉沫,几片榨菜,简单够填饱肚子。

如果你是重囗味,还可以在米粉中加入一小勺郴州辣椒。

这种本地辣椒,可不是一般的辣。

我不敢吃。

我怕吃了之后胃肠难受,我怕吃了之后会影响一天的工作和心情。

吃完早餐后,我们得提前打开门,更换垃圾袋,整理车厢,为旅客朋友们上车做好准备。

时值开学之际,客流以学生为主,另外还有一些探亲访友旅游的小支流。

我们站在站台上,排成一条纵队,与列车平行,微笑地面对即将到来的旅客。

紧随着一声铃响,进站口的旅客如水库泄洪一样,奔流到各自的车厢,一个接一个地验票上车。

我们第一个下车,是为旅客打开车门,方便他们及时上下车。

我们最后一个上车,是确保旅客完全上下车,防止漏乘越站,关好车门做好最后一道防线。

这是列车员的服务宗旨之一。

我从来没有开关过门,所以需要别人指导。

师傅说,优先开后门(相对于列车前进方向或乘务员室后面那条门)。

车门把手上有一根橡皮带,首先要解下来。

我不知道它有何用,听旁人说是可以有效阻止车门往外打开,降低安全风险。

门上有上下两把锁,需要用列车专用的钥匙才能打开。

关于这把钥匙,我要说一下了。

钥匙的成分为不锈钢,形如烟斗,烟嘴是一个正六边形,说它是艺术品一点也不过分。

师傅再三嘱咐我们,千万不要弄丢了它,否则列车就变成了一个易拉罐,完全失控了。

将钥匙插入锁孔,顺时针方向旋转九十度,锁就开了。

门不要急着打开,等列车停稳才行。如果旅客比较多,你可以在列车进站前一分钟提前打开锁,用脚或手抵住门,待列车进站停稳后打开。

门打开之后,根据站台的情况放置相应的通行防护用品。

如果是低站台,则需放下帮助扶梯,记得确认其与门上的卡扣是否扣上。

如果是高站台,则需在列车与站台的空隙上放置安全渡板,并在两车连结处悬挂红色警示带。

关门较开门容易,但也有许多注意的地方。

首先你要把车门边的橡皮带放进来,然后关上门,钥匙逆时针方向旋转锁好车门上下两把锁后,再把橡皮带系在门把手上,用手拉门以确认门是否锁紧。

如果先前放置了通行防护用品,务必收回到车厢。另外注意的地方,你要检查一下邻近车厢的门是否也关好。

我按照师傅所讲的,在尝试过几次之后,我确认自己己经掌握了开关门的技术。

第一次开关门,我还是很紧张。

一是开门尚不是很熟练,短时间内我怕打不开被人笑话;二是开门的时机不好确定,晚开了我怕耽误旅客行程;三是开门后是否放置好相应通行防护用品,没放好造成事故我将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三是关门是否妥善,门意外打开或者遗失物品心里承受不了。

我做到了,但是犯了一些小错误。比如安全渡板未放好(同事帮助重新放好),忘记收回红色警示带了(同事提醒),橡皮带未打结(同事指出)等。

最糟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一天下来我的手掌上磨出了一个大血泡。

当旅客上下完毕,列车关好车门。在列车司机与车站值班员经过一系列的通迅后,出站信号机亮绿灯,列车就要开始旅行了。

但我们的服务工作仍在继续进行。

整理旅客行李是一件必须做的事情。因为大部分旅客将行李放在行李架上,有些摆放不适当,重心朝外,容易发生坠落,我们必须处理妥当。有些摆在过道中,我们要转移到合适的地方。

宣传工作也要充分。垃圾不要乱扔乱放,吸烟请到过道,带火的烟头请放入盛水的桶内,大人要看管好小孩。

此刻,真正的旅行开始了。

在这个日新月异的时代,人们追求速度到了近乎疯狂的境界。

步行5千米/时,自行车15千米/时,汽车60千米/时,火车90千米/时,高铁300千米/时,飞机600千米/时。

这些还不够,甚至我们还要超音速(己经实现),光速飞行。

速度真实地改变了人们的生活方式,点与点之间的距离愈来愈近,时间被压缩。我们可以更快地到达某个地方,交际或旅游。我们拥有更多的闲遐,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但速度也产生了一些弊病。它让每个人的精神紧张,人们不得不争分夺秒。它飞速地在世界中穿梭,所有东西转瞬即逝。

蒋勋曾说,“我们己经忘了,缓慢也是一种速度。迂回,婉转也是一种抵达方式。许多先进的工业国家,己经不只是在思考快的问题,同时也在思考缓慢的意义。从高速度的快感追求慢下来,体会缓慢的悠闲,速度有了人文的质量。”

以退为进,以慢求快,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才是发展的中庸之道。

自从高铁盛行之后,报纸上,网络里大多在宣扬高铁的快捷与便利、优越与高端,而绿皮火,车己经淡出人们的视线。

我们被现实所奴役,放弃成了必然的选择。

许多东西只能怀念,封存在记忆里。

要不是因为临时担任列车员,我几乎不会再次近距离接触它。

比起高铁,我觉得它更具魅力。

启动时的长鸣,内燃机车顶上冒出的浓烟,车轮在铁轨上的哐当声,原始羞涩的下水道,以及简陋的车厢设施,无一不显示出一种沧桑的美。

它就像一件岁月悠远的老古董,全身散发着一股耐人寻味的铁锈味。

我想说,它不应该被遗忘,更要弥足远行。

列车左摇右摆,它在告诉你列车快要进站了。

我从乘务间走出来,准备开门。

站台上站满了要上车的旅客,而车箱里的旅客己迫不及待地要下车了。

列车刹车停稳后,我打开了门。

先下后上,这是交通界的法则之一,也是践行文明社会的目标。

一位年轻的妈妈,带着一位小孩正要下车。

因为妈妈行李多,小孩只好自己下车。

我站在一旁,看着小孩下梯子的样子,随时都可能摔下来,不免为他捏一把汗。

最终我把他抱了起来,轻轻地将他放在安全的地方。

妈妈礼貌地叫住小孩,快跟叔叔说声谢谢。

小孩便咧开大嘴巴,露出两排参差不及的牙齿,冲着我笑着说,谢谢叔叔。

不远处,两位女学生拖着行李箱,慢慢地朝我这边走过来。

她们约摸十七八岁,正是青春最靓丽的时候。

她们异常纯朴,大多数羞涩,这也是人之初的本来模样。

我由衷地喜欢这种感觉。

一位女生走到我面前,一只手拨弄她的长发,一边对我说,“大叔,可以帮我们把行李搬上去吗,它们太重了?”

我知道她很难为情。

我轻声地说了一句,“可以。”

当我把它们全部弄上去时,她们腼腆地笑了一下,对我说了一声谢谢。

我想这是世界上最美丽的笑容,连阳光都融化不了的南北极的冰雪,它们做到了。

予人玫瑰,手留余香。

请不要吝啬你的真诚,也不要忘记感恩。

当列车停站时,有些人下车了,他们的旅途结束了。也有些人上车了,他们的旅途又开始了。

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开始,也没有绝对的结束。花开花落,春夏秋冬,那是规律使然。生死离聚,苦尽甘来,那是命运使然。

诗人徐志摩早就看透了,他在再别康桥里写的那句“轻轻地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己经告诉了我们所有的答案。

经过半天的工作,我们己饥肠辘辘。

中餐是长沙站提供的快餐盒饭,一荤两素。

我不喜欢饭菜放在一起,因为下面有一层厚厚的油。

但工作餐也只能这样,不要妄想符合自己的口味。

也许厨师怕我们中午吃不好,每次都准备了一个酸菜。

我们胃囗大开,连一粒米都不放过,这就是酸菜的魅力。

列车在区间运行时,我们就坐在乘务间休息。

它的家当,不多不少:一条凳子,一扇窗,一张桌子,一个插座,一排控制灯,一个广播接收器。

而它的空间,刚好适合一个人。

你可以坐着、站着、趴着都可以,美中不足的地方你不能躺着。

如果关上门,你会感觉非常的安静。

通常,人在一个密闭的环境中,心跳会变慢,压力会减轻。

这是因为少了外界的影响,人的警惕性降低,全身放松的缘故。

但是如果把你放在非洲大草原上,你就不容易安静。

你得时时提防天空中的飞禽,草地里藏着的野兽,河中的水怪,还有看不见的沼泽。

所以,安静一部分来自本身的习惯,一部分也跟你所处的环境有关。

一个人的内心安静了,平和了,他才有时间去学习,去思考,他才能全身地投入工作,服务大众。

孟母几次搬家,不就是为了儿子有个良好的学习氛围,有个美好的前程吗?

现在街上流行的写数字游戏,规则是从1写到500,连续且不准涂改,奖金100元,20元钱试一次。

1比5的盈率,挺吸引人的。

很多人跃跃欲试,但大多数人以失败告终。

从1写到500不是好简单吗,为什么没有几个人能顺利通关了?

奥秘在于摊主善于利用周围的环境,顾客的侥幸心理。

摊主将工作区摆在城市最繁忙的地段。

在来来往往的人群,川流不息的车辆,各种各样的声音,闯关的欲望,搅扰着你的专注力,一不留神,你就写错了,与奖金失之交臂。

相比于他们,我们就是温柔的小羊羔,任由宰割。

以后,你还敢去玩吗?

在漕杂与充满诱惑的世界中,能独守一方宁静的人,恐怕少得可怜。

淡泊以明志,宁静以致远,诸葛之言,至今仍然有其无穷的魅力呀。

列车缓缓前行,

坐在窗前,当你遥望外面的景色,心里是否泛起阵阵波澜呢?

当你望见古老的车站,斑驳陆离的墙壁,院内浮出的绿意,你是否会怀念曾经逝去的岁月年华?

当你望见绵延的山脉,郁郁葱葱的树林,某处盛开的野花儿,你是否会感谢大自然给我们的馈赠?

当你望见纯朴的村庄,凫凫上升的炊烟,深巷传来的狗吠,你是否会羡慕清静悠闲的田园生活?

当你望见广阔的稻田,绿油油的秧苗,沉甸甸的稻穗,你是否会崇拜那些艰苦奋斗的农民伯伯们?

当你望见蔚蓝的天空,轻盈飞过的小鸟,变化万千的云彩,你是否会惊呼宇宙的神奇与深邃?

当你望见美丽的夕阳,染成血色的云朵,地平线上的芭蕾,你是否会爱上黄昏的沉静与成熟?

当你望见城市的夜色,五彩缤纷的霓虹灯,川流不息的车辆,你是否会赞叹人类改变世界的蓬勃力量?

巡视是一项例行工作,目的是发现潜在的风险。你要检查地上有没有乱扔的香焦皮,行李箱是否移位,小孩是否乱走。

曾经的你把巴氏消毒水当作洗衣液,结果衣服上开出了花朵。

曾经的你因为骑车走神,摔伤了膝盖,留下了永久的伤疤。

曾经的你太过于相信别人,误入了传销的陷阱,每次想起都觉得是人生中的一大败笔。

小心驶得万年船,凡是留个心眼总是对的。

社会是由个体,组织,准则,公共设施,服务等组成。

我在6号车厢服务,它完全符合上述条件,它也是一个社会。

人少时,我会离开乘务间,暂时加入了这个MINI版的社会。

一位年轻的妈妈,正在给小孩喂奶。小孩闭着眼晴吸吮着,享受着母乳的滋润。

我在想,吃奶的孩子与不吃奶的孩子有何分别。

不远的座位上,一位大叔横躺着,睡得酣甜。

大叔,你应该买个卧铺票啊。

几个学生在茶几上打扑克,中间铺的底牌上覆盖着几张K和10。

现在的学生,不知道怎么说。

一位女孩戴着耳塞,目不转晴盯着手机屏幕,电影的画面闪过她的眼眸。

她在看什么电影了?

又一位妈妈,她让小孩背一首诗给她听。小孩想了一会儿,口齿清楚地背诵出王昌龄的出塞“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妈妈鼓励了他。

好样的,修复台湾就靠你了。

一个头发染成金色的少年,弹奏着吉他,一会儿扫弦,一会儿又分解合弦,低声伴唱着。

每个人的心里,有着一个音乐家的梦。

烟瘾犯了的中年人,迅速地走到车厢连结处,从口袋中掏出烟盒和打火机,将烟点上,深深地呼了一囗,一缕青烟从他的鼻孔中溜出来。

车门旁边,几个烟蒂无辜地躺在冰冷的铁板上。人们爱抽烟,却乱扔烟蒂,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列车经过泪罗后,我们开始搞卫生。

当我看见车厢中的场景,作为6号车厢的乘务员,我内心是崩溃的。

车厢的茶几上、地面上遍布了矿泉水瓶、饮料瓶、吃剩的水果、花生皮、瓜壳、槟榔渣、零食、卫生纸。

我拿着扫把,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从何处开始。

先清理茶几上的垃圾吧。

我拿着一个大号垃圾袋,做起了垃圾收集工。

大部分人见我过来了,乖乖地将垃圾放进了垃圾袋中,只有一小部分人不怎么友好,坐在那里无动于衷。

像矿泉水瓶、饮料之类的垃圾很好清理,但是麻辣食品的包装袋和卫生纸,你连碰都不敢。

因为上面有一些食用油,我又没带手套,弄得我手上沾了一层油,脏兮兮的,呕心之极。

你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晴,走完整节车厢,大号垃圾袋己占去了三分之二。

座位下还有些垃圾,你得扫出来。

虽然不多,但也要费点心思才能打扫干净。

看得见的倒好处理,一扫就好。就怕那些暗处的,你要蹲着看才能发现。

如果垃圾正好在别人的脚下,你得礼貌地跟他说请把脚抬起来。

有时候扫把不小心碰到别人了,你得给他道歉。

那天最让我恼火的是某位旅客。

他可能不吃花生皮,所以他把每颗花生的外衣扔掉了。那玩意又轻,一扫就飞起来了,怎么扫也扫不完,作孽啊。

还也有些不堪入目的东西。

不知道是谁弄翻了方便面的盒子,地上露出一个狰狞的面孔,一股怪味盈漫整节车厢,甭说有多恶心。

最后一件事,打扫厕所。

一个鞠躬反映一个民族的礼节,一个拥抱代表一个民族的大度,一种习惯彰显一个民族的素质。

将垃圾丢到指定的地方,本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但很多人都做不好。

他们认为,反正有人清理,丢了也没关系。如果大家都不丢垃圾,世界上很多人就会失业。

但是他们没有想过,当他乱扔垃圾的那一刻,己经在打他自己的脸了,他弄脏了周围的环境,也等于脏了他自已啊。

一个小朋友向我走来,他手上提着一个塑料袋。

他东张西望,又走到另外一个车厢,似乎在找寻什么东西。

我问他是不是在找垃圾箱,他嗯了一声。

我便告诉他垃圾箱在哪里。

他扔完之后,飞快地跑到妈妈身边。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什么才叫教养。

列车终于到末站了。

我们将垃圾袋放到站台上,更换垃圾袋,关好车门,往车站公寓走去。

至此,我们可以缓一囗气了。

在公寓短暂驻留后,我们又接着服务回程的列车。

西边天空上,一轮夕阳散发出迷人的光辉。列车停在站台边,等待新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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