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浣文集《浮生劫·临江仙》古典/言情/仙侠,每周五百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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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佛祖说,聂之洲死了,他再也不会回来了,就像万年前的时光那样。
这是许多年前的事了,久到沧海桑田、日月变迁。在此期间,天界也曾几易其主,许多洪荒神袛也都羽化的羽化,湮灭的湮灭。唯独只有关雎还记得,万年前那个喜穿墨色衣袍,站在灼灼晨光下眉眼俊秀的少年。
阳光被绿油油的叶子遮的密不透风,几只只存活于盛夏的蝉附在树干上叫着,此起彼伏、乐此不疲。辽海花原上并不都是奇花异草,还有大片大片的草地。那草人若进去,足足能够到腰间。
传闻数万年前,一名女子路过临渊海,恰好看上了临渊水君的宝贝聚元珠、巧借不行,只好生抢,就这么一抢给抢坏了,竟惊动了镇海的神兽。漫天的海浪席卷而来,黑色的巨大阴影将她的身影渐渐吞没,正好被路过准备往东海去的远江神君遇见了,只觉得她不过是一个道行末微的散仙,却敢来抢神珠,心下不忍便出手相助。女子得救后便一路跟到远江神君的宫邸,说要以身相许,当他的徒弟。
而那个女子,就是后来的关雎上神。
(一)
彼时,素白的身影安详的躺在树影间,清风微拂,草原上的草好似湖面上的涟漪一般,一排排的荡漾而来。
几名仙侍急匆匆的在草丛中像是寻找着什么,一名仙娥急忙询问四周前来汇报的仙侍:“怎么样?找到关雎上神了吗?”
仙侍们纷纷无奈的摇头,那仙娥叹了口气,望向了不远处的那棵树,可树上的白影却早已消失了,一片绿色的树叶缓缓落下,她就像是从未来过一般。
近来关雎愈发的觉得远江年纪大了,前些日子里容真元君来远江水宫同他说起关雎。那日关雎闲来无事正准备一同出来陪客,便从宫娥那里端来盛着茶盏的托盘。走到正厅时却不巧的在屏风后听到了远江与容真的闲聊。
容真元君一脸笑容的说:“神君家的关雎上神今年应该是有三万来岁了吧?”
远江闻言眼睛一抬,思忖一番道:“是该有三万岁了。”
容真又笑了笑,道:“前日里我去昆仑之巅,想着朝歌殿下家的那位太子我瞧着不错,两个人年龄登对,相貌也登对,我料想着关雎现下也无亲事,不如与青丘说说,联了姻罢。”
联姻二字入耳,关雎浑身犹如踩到了个惊雷似得炸了开来。却听远江道:“联姻?”顿了一顿,“关雎脾气不是很好,怕是那位太子受不来的罢?”
容真道:“无碍无碍,如若不然,接触一段时日也是好的,届时若不称心也就罢了。”
远江听她这么说,想了想便道:“那就这么办了吧。”
一语落地,远江只听到屏风后‘啪’的一声,透过屏风间的间隙打眼望去,原本被关雎端在手里的托盘此时已然被生生掰成两半掉在地上,茶水四溅,打湿了铺在地板上的毯子。
远江轻轻的笑了两声,俊秀的眼尾弯细长:“啧,似乎关雎对这门亲事颇有微词啊?”顿了一顿,却又继续:“近来身手不错。”
关雎在远江面前,一向是一只吉娃娃毫不畏惧的向一只稳坐泰山的藏獒发出自以为高亢的嘶吼。而那只藏獒不是直接用自己的大巴掌一巴掌将吉娃娃扇出五里地,而是堆起满脸纯净无害的笑容像猫玩着被自己抓住的耗子一般的折磨。
自然,她的颇有微词似乎不太管用,没有被他采纳。不仅没有被采纳,还直接被送去了天界。说是什么,“你若不喜欢那太子殿下便罢了,天界年轻才俊众多,你去挑吧,挑个百八十年也不迟。”
“......”
天历玄启九万年,天界。
关雎一大早起便用过了早饭,吃好了早茶,一路自榕梧宫里出来往一十三天的缥红舫去,因着昨日里她刚到天界正巧遇上青丘之国旁支中有位公主来天界,说是今日要办个什么宴,顺便给了她道帖子。
四月莺飞,彼时天界正当谷雨时节,现下微微有些细雨。
一艘两层的楼船停泊在碧水湖上,湖畔一圈的灰石还湿润着。
楼船内的正厅,前方没有屏障,单单一栏朱漆木栏,以便让众人能欣赏碧水湖沿途的景色。
青丘的帝女溶漓正倚着凭几,身旁放着一个火炉,身旁随侍的仙娥正拿着灰签子拨弄着火炭,一时间只听坐在斜对面的一名绯衣女子问:“听闻溶漓殿下还请了位叫什么关雎的上神来,怎得现下还未见到其人?”
溶漓望了望四周,她昨日半路遇见的那个女子听旁人说是叫做关雎的,听闻还是远江海中的那位远江神君门下的徒弟。遂淡淡的笑了一笑,道:“现下还未来,许是路上遇见什么事儿给绊住了吧。”
有时关雎觉得,溶漓委实不失为一个闺中良友,以前没遇见倒觉得有些可惜了,若她自己此刻在这里,正该意味深长的欷歔一番自己先知本领。诚如她所说,关雎此刻正是被事儿给绊住了。
(二)
关雎在一十三天拐来拐去还未找到那个帖子上标注的碧水湖,可怜她是个天生的路痴,只好在半路上挡了位仙侍问:“诶,小兄弟,你晓得碧水湖怎么走吗?”
那位仙侍点点头,他虽是个结巴,但却是个很乐于助人的善良结巴,随即指向关雎的左边卖力的答道:“回、回、回仙者,那、那里、是、是,”
关雎叹了口气,取出腰间的手帕揩了一把额头上的薄汗道:“是碧水湖啊?哎,好不容易找到了,谢了啊。”
语毕后急忙向仙侍所指的地方赶去,身后的仙侍急的站在原地直跺脚,半天才从喉咙里憋出后半句话:“那、那里是如、如、境湖,诸、诸位神君上神、正、正在宴请、闲人不、不便、相扰啊。”
如境湖是在一十三天的另一端,与碧水湖的路恰恰相反。湖面波澜不起,同样也是一艘楼船,静静的停泊于湖心。几名身着鹤衣道袍的年轻男神仙们正喝茶论道,其中一名男仙却远远的看见一个素白衣裙的女仙正火急火燎的朝如境湖赶来,她似乎很着急。走到湖畔边儿上了才意识到还没有船能渡到湖心,心下一急,索性飞身稳稳立在的湖面上,踏着浪花而来。
坐在主位正喝着茶的苍齐听到动静,打眼望去,便见浪花翻腾,榻在浪头上一步步走来的是一个白衣白裙的清丽美人儿,柳叶似的眉,桃花似的眼,红莲似的唇,与他印象中的那张艳绝人寰的面孔分毫不差。
翩翩然然的落在了楼船栏杆外的台子上,水滴从她的裙边开始一滴一滴的砸在木船板上,湿了一片。
关雎扫了一眼楼船内坐着的那一派男神仙,有些诧异,怎么都是男的?那个递帖子给她的公主呢?
彼时,楼船内寂静无声,一众男神仙极为惊诧的眼神向她纷至沓来,关雎的面子有些挂不住了,遂道:“远江海关雎,见过诸位仙僚了。”
司四海掌八荒的神君苍齐看着她沉吟了片刻,道:“你,有事吗?”
关雎顿时尴尬的呆住,脸上的笑容僵僵的:“不是你们谁给我递了帖子,说请我来么?”
苍齐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她之后才淡淡的道:“我们这儿没人给你递帖子。”
“那.....”
“既然上神都来了,那就坐罢。”
“.......”
(三)
如果关雎提早就知道有着歌舞声乐戏台子的碧水湖在一十三重天的那一端,而这里却是毫无生趣超无聊的如境湖,就算再让她走一百八十遍,她也绝不会再走错了。
即使内心极其不忿,她也必须要装出一副真真切切的笑容来。但搁在苍齐眼里,却总觉得那笑很是畸形:“你在笑什么?”
关雎一下被问住,只听见自己干巴巴的笑了两声,道:“我,我听着你们说的挺在理才笑的。”
此话一出,关雎立即后了悔,什么在理?她方才只觉得他们总说什么之乎者也、明镜亦非台很是无趣,索性没怎么太在意。
苍齐饶有兴趣的转了转手中拿着的白瓷茶杯,轻轻的‘哦?’了一声,问:“关雎上神也对这些佛经典卷有研究?”
关雎此刻进退两难,她的脸颊此刻红的就像一十九重天门口的那几株凤凰花般,似乎红的就要滴出血了一样。
“关雎上神似乎不太懂啊。”一名等着看她热闹的男神仙闲闲的道。
“.......”
“小神以为关雎上神乃远江神君门下的徒弟对佛理能有什么非比寻常的见解,现下看来不过如此啊。”
“.......”
“对了,上神还会些别的吗?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小神觉得上神既然居此尊位,绝不会辱没了自己的身份,定是为人低调,不肯真人露相吧。”
彼时关雎怔的说不出话,只见主位的苍齐一脸淡笑,俨然一副事不关己己不操心的贱样子,这让关雎很是恼火,但即使如此,眼神扫了一眼正饶有兴味的看着她的众神,心中的怒火登时熄灭。
面对诸神故意让她出洋相的圈套,关雎只好求救似得朝他那边看去。
还好,他对她笑了笑,算是应允了吧?
苍齐微微一笑:“听闻关雎上神精修佛法,且曾跟随远江神君赴西天界在如来佛祖座下听修百年,上神今番何必自谦,与我等说说也好。”
一直紧紧攥着袖口的手心彼时一片水泽,她敢保证,他一定是故意的,故意将她捧高,故意再让她自己摔!
诸神闻言连连催促:“上神何必如此小气,与我等说说吧。”
“是啊,上神就说说吧。”
“......”
“你就说罢,没关系。”
她闻言抬头,对上的正是苍齐的面孔,温润如玉,犹如三月清风。
“我...”关雎有些踌躇。
蓦的,关雎的灵台蓦然清明,那是苍齐的声音,他用了言灵,那个不用说话就能传递信息的咒术。
原来他是想要帮她的。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
他说:“没关系,说吧。”
“我自小便对佛理一窍不通,现下你叫我说什么?”
“先是《妙法莲华经》吧,我念一句,你念一句。”
“...嗯。”
关雎忽然一怔,清清凉凉的感觉缓缓从灵台穴涌出,那是言灵,苍齐在对她用言灵。眼神向他移去,他在冲她微笑。
“如是我闻。一时、佛住王舍城、耆阇崛山中,与大比丘众万二千人俱。皆是阿罗汉,诸漏已尽,无复烦恼,逮得己利,尽诸有结,心得自在。”
(四)
一段讲完,再看众人,连连赞叹:“关雎上神果真深藏不露,方才小神的玩笑让上神恼了,还请恕罪。”
关雎有些没缓过神来,干巴巴的从嘴角牵出个强笑来,道:“无碍的..”
待关雎讲完《大正藏》第九册后便匆匆出了楼船,她彼时的表情就像是刚刚经历了什么恐怖的大风浪那样,莫名其妙的到了天界,再莫名其妙的走错路上错贼船,还被莫名其妙的讥讽一顿然后逃也似的出。直到次日,关雎还仍旧惦念不忘的为昨日的事想出了个贴切的句子:仿佛有一只手,狠狠揪住你的心蹂躏,又一瞬间毫无征兆的突然松开,事后还不忘温柔体贴的替你揉一下,让你痛了却又哭不出来,想感激但笑不由衷。
榕梧宫的侍婢很尽职,昨夜见她回来心情似乎不大好,便替她打了热水放了帕子,就差帮她洗脸了。将衣服穿好起身,走到桌边才看到桌子上放着一张外面束着绢带的信请柬。
“环儿,进来。”熙环是榕梧宫的侍女,因为关雎此时暂居天界,熙环才跟了关雎,明明人家好好的名字,却被她独独直叫了一个环,且还莫名其妙的带着个儿化音。
“上神。”熙环听见关雎唤她,连忙推了门进来,问:“怎么了?”
关雎问:“这帖子是?”
熙环道:“回上神,这是天帝派人递来的帖子,说是千年一度的万僚宴。”
万僚宴,大宴三年。专门为刚刚升仙不久或是没有职位的散仙们交流感情而设,但近年因为有了九重天之上位阶尊崇的仙家们参与,所以转型变成了天界诸神的大型聚会。
天上一天,地下一年,所以这万僚宴也不会开太久,不过三日而已。
宴席设在二十九重天重宴宫,彼时可谓龙蛇鼠牛,鱼虾狗蟹样样皆有,鱼龙混杂的程度让关雎瞠目结舌。
现下还未开席,关雎一早来了也没事儿干,便差熙环寻了个厢房先歇歇脚。
待熙环的身影没入大殿的人潮后,关雎挪动挪动了左脚,她的左脚因为长时间没有休息故而有些酸痛。正殿中不少神仙站着互相闲聊喝茶,遥看四面长长的屏风将大厅四周围起,屏风后坐着的苍齐透过锦屏望去,影影绰绰的桃花将她的身影衬托的更加曼妙。
坐在苍齐身旁的是七重天上百里竹林的萧桓仙君,萧桓其人品阶说高
不高,说低也不低,乃是洪荒时父神盘古亲手所植的一丛竹子,因父神羽化后承袭了不少神力,才修成了神仙。升仙后天帝便封了他一个统管百里竹林的仙君职位,一向与苍齐交好,诸神闲时也常去百里竹林饮酒赋词,甚为清闲。
萧桓顺着苍齐的眼神望去,淡淡的笑了一笑,颇为调侃的对苍齐道:“你是不是看上了这个女仙了?”
苍齐转头问他:“你不知道她是谁?”
萧桓问:“她是谁?”
苍齐道:“远江家的关雎。”
萧桓闻言后有几分欷歔:“远江家的啊,那还真是可惜。”
苍齐问:“你可惜什么?”
萧桓说:“你知道还问我。”
随后苍齐便收回了目光,兀自端过一旁桌上的茶盏,浅浅啜了一口,没有言语。
(五)
熙环去了不多时后便回到大殿,对关雎道:“上神,空厢房没了。”
关雎蹩着眉头,嘴里嘟囔着:“我的脚好酸,环儿,你再去看看吧,或许现下还有呢?”
熙环有些为难,道:“上神,是真没了,奴婢在那里等了很久,也都一一问过领事的,都说没有空房可供歇息了。”
关雎有些恼怒:“那怎么办,我现下就只是想找个地方歇歇脚,来的太早,开宴还要一个时辰呢,难道要我等上一个时辰不成?”
熙环也没有办法,只好低着头。
彼时,一旁的屏风内传来声音,语气淡淡的,似乎还含着一点儿笑意:“关雎上神进来歇歇脚喝杯茶吧罢。”
关雎有些疑惑,走到屏风前,那是一副远山桃花的画,画上的桃花满含春风,黛影蹁跹。让关雎不自觉的就想伸出手去触碰,却不料刚一碰到画就有一种吸力,定睛一看,自己的身体竟然一点一点的在没入画中。蓦的,身体一下子便失去了重心,朝前倒去。
关雎惊呼一声,似乎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周围像是一间小殿,香雾缭绕。缓缓的仰头,她又一声惊呼的跳开,指着面前的人说不出话来,只道:“你...你..”
“你怎么会在这,对吧。”苍齐替她将她没有说完的话继续说完。
“嗯!”关雎重重的点了点头。
苍齐有些好笑,道:“我看你在外面没地方落脚,就叫你进来,谁知道你一进来就冲到我怀里。”
关雎闻言尴尬不已,萧桓问她:“上神不曾见过屏界吗?一种设于殿中,用于宴席时座位不够或单独辟间之用的结界,位阶尊崇的神仙便会设座于此。”
关雎一时语塞,她真的没见过,因为远江很少带她来参加这样的大宴,所以没见过也是在情理之中。
就在此时,关雎身后的屏风外传来熙环焦急的声音:“上神,上神,你在里面吗?”
关雎答:“我在,你先回榕梧宫去罢。”
熙环有些踌躇:“上神,奴婢不在你身边可以吗?”
关雎道:“可以,回去罢。”
熙环闻言后对着屏风欠了欠身,道:“那奴婢就告退了。”
随后,一串轻快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关雎转身对苍齐欠身,自嘴角牵出一个客气而又疏离的微笑:“关雎惊扰了尊驾,恕关雎寡闻少识,敢问尊驾何人?”
苍齐端起茶盏,打开茶盖,朦朦胧胧的热气自茶盏中飘出,将他整个人都衬得飘渺出尘:“苍齐。”
关雎闻言后对他简单直白的自我介绍还是有些不清楚,萧桓见状笑着对她道:“上神,这位是二十九重天的苍齐神君。”
关雎闻言,随即欠身行礼:“原来尊驾是苍齐神君,叫神君见笑了。”
苍齐抬眼看了她一眼,那脸上的笑容客气而又疏离,心里不由得一冷,对萧桓道:“走了。”
萧桓有些不明所以,闻言连忙放下手中的茶盏:“怎么了苍齐?还没开宴呢,这就走了?”
苍齐没转身,脚步也没停,只有淡淡的声音传来:“时候不早了,我还约着几位神仙的茶宴。”
萧桓一下子会意,转身对关雎不好意思的一笑,道:“抱歉,小神先失陪了。”
关雎不明所以的点了点头,看着萧桓和苍齐出了屏风。
(六)
那日的万僚宴关雎也没有再参加,而是独自回了榕梧宫,刚回到榕梧宫便迎上熙环。她面露喜色的朝关雎跑来,道:“上神可回来了,远江神君来了。”
关雎闻言大喜,问:“师尊怎么来了?”
熙环笑着说:“神君说要来赴万僚宴,顺便也来看看上神。”
关雎连忙步入大殿,见远江正坐在桌旁喝着茶,神情是一贯的泰然自若。平日里远江虽对关雎曾有过不少刻意的戏弄,但到底是师尊,多日不见总会想的,遂笑嘻嘻的凑上来拱手一揖:“徒儿拜见师尊。”
远江放下手中的茶盏,看着关雎淡淡一笑:“坐罢,装什么端庄。”
关雎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便坐下,远江问:“在这里的几天,还好吗?”
关雎一听远江问这个,便想起了前日在楼船上初遇苍齐时,不由得面色一沉,道:“一点也不好。”
远江笑问:“怎么不好了?以你的脾性,在这里不会不开心。”
关雎道:“你没告诉我天界还有个莫名其妙的神仙,喜欢给人下套给难堪,之后还装好人的帮忙解围。”
远江有些诧异,问:“你说的那是哪位啊?”
关雎道:“苍齐神君。”
苍齐二字入耳,远江脸上的笑意尽散,只道:“他?”
关雎意识到了他的异样,问:“怎么了?”随后又冷哼一声:“难怪你会这么问,你也觉得他这个人人品极差吧?”
远江缓过神来,道:“关雎,我们回远江海罢。”
关雎没反应过来,问:“什么?怎么突然要回去了?”
远江强笑:“没什么,我料想着你在天界也待不习惯,相亲的事,我们荣后再议罢。”
关雎不明所以,只好应道:“那....好罢。”
关雎走时,熙环有些难过,虽然仅仅只做了三天的主仆,但她却是熙环的第一任主子,且关雎待她也是极好。关雎没有准备带她走,因为熙环毕竟还是天界的侍女,只对她道:“伤心个什么劲儿,我日后再来看你便是了,不然,不然你便托个人将信捎到远江海,收到信后我也会来的。”
熙环垂了垂眼眸,无可奈何的应声:“那..上神可要保重自己啊。”
关雎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云雾缭绕之上,还是她印象中的碧波万里。站在云头上,关雎曾偷偷的望了一眼站在身旁的远江,看不出任何表情,只觉得他似乎有什么事儿瞒着自己,但却也不好直接问。
(七)
回到水宫,结束了在天界的日子。那日存在心里的那个问题,关雎还是问了。彼时,远江正一如往常的坐在庭院里自己与自己下棋,在关雎刚入远江门下时,她也曾央求她教过自己,但他都以她没天赋为借口拒绝了。
关雎的脚步轻而缓,生怕打扰到他。但还是失败了,远江淡笑了一声,问:“是关雎吗。”
关雎应声:“是我,师尊。”
远江又笑了一笑,问:“你入我门下可曾算过已有多少年了?”
关雎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只好答道:“没有。”
远江回答:“已经七百三十五年了。”
关雎闻言有些欷歔,原来已经这么久了啊,在她眼里,在临渊海的那一幕就像是发生于昨日,而今日,自己似乎还刚入远江水宫,跪在水宫门口苦苦哀求,趁守门的侍卫不注意而偷偷翻进宫墙正好撞到饭后散步的远江。
“你在想什么?”远江问。
关雎一怔:“啊?”
远江将正准备落下的棋子收回,一棵植于一旁的白玉兰树经清风一吹正好飘落下一朵花,正好掉落在棋盘上。如玉般的颜色配上淡淡的绿色,雅致清香。关雎看的有些醉了,远江起身,看着她的脸,声音有些沉:“关雎,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我是说万一,万一哪天我不是你师尊了,怎么办?”
关雎被突如其来的问题问懵了,她从来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远江不是她的师尊了她该怎么办。 她笑笑,道:“怎么可能,师尊别开玩笑了。”
远江的神色有些不定,微微的叹了口气:“算了。”
夜里,远江海的月光如银泄地,躺在宫殿的琉璃屋脊之上望着月亮。明亮的光芒将乌黑的云雾驱开,双手枕于脑后,犹如泼墨的长发与素白色的衣裙混在一起,就好似一张洁白的宣纸上绘上了一道墨色的瀑布。
“大晚上的,你在这里干什么?”声音从屋脊的另一端传来,关雎猛地起身,在月光的映衬下他银灰色的袍子随风飘荡,冷峻的脸庞好似经刀剑打磨般的有棱有角,目光深不可探。他的嘴角起了一丝涟漪,渗透出了戏谑的笑意:“莫不是,等我?”
关雎蹩着眉头,道:“应该是我问你怎么会在这里的吧?”
苍齐笑了笑:“我应付完茶宴后又去了重宴宫,但是你不在,然后就到了榕梧宫,那个叫环儿的小仙娥说你回水宫了,我就来了。”
关雎关心的当然不是这个,而是他为什么会跟来,严格的来说,她和他应该只是有过两面之交的陌生人吧?
苍齐见她一脸谨慎的打量着自己,遂又道:“你不知道萧桓也在办宴吗?”关雎闻言,摇了摇头。苍齐继续说:“是小宴,请的都是要好的神仙。只是还缺位女仙,萧桓就突然提起你了,之后我就来寻你了。”
关雎问:“然后呢?”
苍齐问:“你..去吗?”
关雎踌躇了一会儿,随即笑道:“去罢,反正我闲着。”
小宴是设在百里竹林中的幽篁里,那是一个用竹子搭建的小阁楼,其中茶具茶点一应俱全。随侍的还有两名仙娥,并几位神仙。
萧桓见到关雎后,笑着对身旁的一名女仙道:“看,她就是我与你说过的关雎上神。”
那女仙容貌妍丽,一笑倾城,虽说天界相较于人界美女众多,但其中佼佼者也是甚少。今日见这名女仙,也算得天界女仙中姿容上佳者了吧。
她的声音犹如辽海花原上的桃花初开,听的人醉醉的:“小神绾阙,见过关雎上神。”
关雎忙笑了笑,道:“绾阙姐姐客气了。”
(八)
后来才知道,绾阙的品阶也不比关雎低,同为上神,却自称小神,委实谦逊。
萧桓亲自酿的竹叶青入口温润清雅,其中还带着竹子的清香。关雎不免多喝了几杯。苍齐为人向来惜字如金,即使同萧桓这样熟络的仙僚也从不敞露心扉。但作为知己的萧桓知道他心里惦念的人到底是谁,敛去眸中的神色,帮关雎倒了杯酒。
少时,苍齐起身,道:“关雎,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去罢。”
竹叶青这酒虽好,但喝多了也会有些恍。望了望窗外 ,斗大的银月生生被她看出了三个来,强笑着道:“好啊。”
好在关雎步子还算稳当,一路上与苍齐保持着距离。百里竹林位于七重天,彼时两人正走到五重天的芬陀利池子旁。犹如冰雪般洁白的芬陀利绽放着,关雎不知为何突然冒出了一句:“神君,你听过凉浅仙子的故事吗?”
苍齐听过,那个为爱而舍弃万年道行的女子:“听过。”
关雎真切的露出了一个笑:“我愿做凉浅。”
苍齐沉吟了很久,片刻道:“关雎,你醉了。”
半晌,关雎痴痴的笑了笑:“可能,是醉了罢。”
说完,关雎眼睛缓缓阖上,身子突然失去重心,脑中一片轰鸣。随即倒入了苍齐的怀里,他的手指没入如墨的青丝中,渐渐揽紧:“你愿做凉浅,可我,却不愿做敖钦。”
如果早知道萧桓酿造竹叶青时曾思忖过为了让饮此酒者能有稳健的步伐摸回家的时间而特地将后劲儿的时间尽量拉长的话关雎一定不会喝。但悲切的是,关雎并不知道,以致次日醒来时头痛的几欲炸了,直到睡到日上三竿后才起床。
直到远江将醒酒的茶端进小殿:“关雎,起来罢。”
关雎撩开床帐,远江将茶递给她:“喝罢,从药君那里拿来的醒酒茶。”
关雎看了远江一眼,她有些怯懦,他此刻怕是已经知晓了昨夜自己去喝酒的事罢?遂试探性的问:“师尊,你..”
远江放下茶盏,道:“你喜欢苍齐吗。”
关雎一下子怔住,他怎么会问这个问题,怎么会问起苍齐,这些太匪夷所思了,就从远江将她带回水宫之后。她问:“师尊,近日你有些让我琢磨不透,为什么你会问这个问题,我不明白。”
远江沉吟了片刻:“关雎,你会知道的。”顿了一顿:“但...现在却不是时候。”
远江走后,关雎还是依照远江的嘱咐喝下了醒酒茶。蓦的,片刻后眼前景象有些飘忽不定,脚下似乎是踩住了棉花一般的柔软,登时感觉周围的景象都在围着她转。
突然,她撞到了桌子,一只手使劲攥着桌角。师尊..师尊他在茶里放了绛云散,那是能够让人昏睡七日的药散,七日无声无息,就像死了一般。
为什么,为什么他要这么做!她那么信他!
但是,却晚了。
(九)
关雎就像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似乎回到了七百年前。
不对,还要远。
但是,她想要努力辨清楚眼前的景象是何时时,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这里是哪里。
时间似乎还要比七百年还久,那个时候的她还年少,没有遇见过远江,也没有遇见过苍齐。甚至,她还没有成仙。
是的,除却远江之外,谁也不知道道行高深的关雎上神万年前曾是一只只有三百年道行的雎鸟。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歌声悠远飘扬,她仍是一袭素白衣裙,裙边绣着点点的玉兰花。一步一步的走着,随着裙子的摆动,那玉兰花好似长在裙子上似得,随着步伐一起一伏。
“喂!”少女朝那个靠在树下乘凉的少年喊道。
少年听到声响懒懒的抬起眸子,正好对上少女清秀的脸庞。
“有事?”少年似乎已经习惯了她打扰自己的午觉。
关雎跑过去蹲在他的身旁,语气中半带着央求:“聂之洲,你带我去昆仑之巅罢。”
那个被换做聂之洲的少年闻言,不禁有些恼怒:“我给你说过多少遍了,我告诉你,不要再去昆仑虚!”
关雎被他突如其来的怒气吓住了,呆滞半晌后起身:“聂之洲!你从来都不知道我有多想成仙!”
聂之洲抬头望着她,阳光被她挡住,仿佛给她的脸庞够了一道金边儿:“你真的那么像要成仙?”
关雎坚定的回答道:“是,我想要成仙,我想要位列仙班,我不想要当一个普普通通的雎鸟了,你也是雎鸟,你不觉得你的原形很丑吗?即使我们有了道行之后可以改变容貌,但,但也不过如此啊!”
“我不觉得丑。”他平平淡淡的回答着,关雎彻底的失望了,随即衣袂轻扬,消失在了他的面前。
聂之洲的心似乎被绞痛了一下,关雎,昆仑之巅太危险了,你只想着要那颗能够增进道行的九霄神丹,却不知那里还有着两只时刻守护神丹的饕餮的洪荒神兽,多少想要神丹的妖遇到饕餮都是非死即伤,我不愿意你去冒险,也不想要你去冒险。
对你而言,外表,真的就那么重要吗?
当关雎的翅膀被神兽饕餮撕扯下后,她才知道他为什么不让自己来昆仑之巅。看着另一只已有一千年道行的鸾鸟被打下昆仑之巅后,关雎彻底绝望了。殷红的鲜血顺着伤口流出,染红了她原本干净洁白的衣裙。
当聂之洲得知她执意要来昆仑之巅后连忙赶来,看到的却是已经奄奄一息,濒临垂死的关雎。
关雎被他死死抱在怀里,眼泪从眼角流出,流入鬓发之中。他嘶吼的撕心裂肺:“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来吗!”
关雎强笑着,每说一句,嘴里便不断溢出鲜血:“之洲..我,我想要...成仙...”
关雎死了,魂归离恨天。
聂之洲不顾阻挠的冲上天庭,却在一重天便被天将拦下。而后恰好遇见了正要下界的远江神君。冰冷的眸子凝视着他,问:“为何擅闯天门,不知道这是死罪吗。”
聂之洲冲上前去,他死死攥着苍齐的袖子:“神君,你救救关雎,你救救关雎!”
远江一怔:“关雎?她怎么了?”
聂之洲答:“她...死了。”
远江认识关雎是在多年前,那时他准备去凡界查探不慎跌落人间化身乞丐。当他身受瘟疫时却碰巧遇见正在修行的关雎,心下怜悯,便将他带回山中以自身二十年修为帮他医治。
远江是爱关雎的,也知道她更爱聂之洲。那个洪荒时便存在的神君,那个向来只居于三清之顶的神君,第一次就这么被她拉入十丈红尘,第一次就这么为她落了泪,也是第一次,为她自私了一回。
“将你五百年的修为转给她,我自然有办法渡她成仙。”
“好,你要我做什么都行,只要能救活关雎!”
“但她成仙后,可能不会再记得你。”
“没关系..我能够记得她,就够了。”
(尾声)
远江为了关雎专门去昆仑之巅找九荒天君求了九霄神丹,又抽出自己道行中五百年再加上聂之洲的道行,用凝魄丹收集回了她散落在天地间的魂魄,之后为他谋了仙位,居于天界之上。
在她升为上神的那天,远江笑着跟她说:“关雎,你终于成仙了,真好。”
关雎不明所以的问:“我本来就是仙啊。”
远江的心绞痛了一下,喃喃的道:“不,你是关雎。”
关雎拜入远江门下的那天,聂之洲重归天位,原来他就是苍齐,因为渡劫而下界,暂存于聂之洲体内。从关雎认识聂之洲开始,他就是苍齐。
【七天后】
关雎醒了,她第一时间冲出小殿询问仙娥:“远江呢!他在哪?”
仙娥被她吓住了,关雎从来不唤远江的大名,如今面对突如其来的质问有些缓不过神来,支支吾吾的道:“神君...神君..”还没说完,她的眼神一瞟,朝关雎身后跑去:“神君...上神她..”
关雎蓦的转身,有这么一瞬间,苍齐的眉眼与聂之洲是有多么的像。为什么她以前,就没有注意到。
后来,她没有再回天界,而是去了雎鸟族当其族的神女,她说:“我以缘来,现因缘尽而去,何必再回?”

(跋)
我曾看过一本古典言情的小说,特别喜欢其中的一句话:
“东晋书法家王羲之的儿子王子猷居山阴时,有一晚下大雪,他看到屋外雪光皎然,月和雪交映,晶莹纯净。忽然想起了好朋友戴逵,于是连夜驾小船在明月雪光中前往去访戴逵。黎明时分始到戴家,但没有推门进去。别人问他缘故,他回答: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于是便又驾着小船回去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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