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街心公园的游戏场边突然多了一台娃娃机，和装满了熊仔、小粉猫、猴子等玩具的娃娃机不同，这台娃娃机里可都是些红彤彤的鲤鱼公仔。
隔着玻璃窗，红鲤闪着莹润温和的光泽，一条挨一条，并排向前望着，透明的红色鳍保持着划水的姿势，娃娃机里分明是一条流动的河哪。
不只是背着双肩包的学生，甚至情侣，年轻的夫妻，系着领带的上班族也会停下脚步，在衣服口袋的里层找啊找，硬币嘛，总能翻出一个两个的。
带着渔夫帽的中年人在慢性步道旁的娃娃机边，连续抓了2条，笑嘻嘻地跟身边凑过来的人说：“看，并不是很困难吧。”
小孩子，还有瞪大了眼睛的大人，也忍不住用手指头捅一下，咦，软软的，橡皮糖一样的触感，好可爱。
鲤鱼公仔的娃娃机要用普通娃娃机的10个币才能试一下，但是没人嫌贵，那么漂亮的红鲤值得花大价钱。
“喂，走啦。”
“不要，再试一下就好，总不至于这次也不行吧。
“再等下，换个目标，这次准能抓到。
“哎呀，又失败了，总是给它跑掉。”
这种对话，每天不知道要听多少次，叮当，叮当，硬币一个接一个扔到投币机里，可是被带走的公仔却寥寥可数。
2
一个中学生模样的男孩子，正抓住旋转手柄，上一点，左一点，非常专注，坚持要抓到一只鲤鱼公仔。
嘴里还喃喃说道：“一定要抓到哦，期末考试就有指望啦。”
男孩子口袋里原本哗啦啦响动的硬币已经听不到声音，红鲤们忍不住叹了口气，就算把硬币全部用上，也可能无法成功啊。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关于红鲤能带来幸运的说法在小镇山流传起来，大人孩子纷纷把红鲤当成能带来好运的吉祥物。
红鲤们这个玻璃箱内，已经一个月了，那个带着渔夫帽的大叔用一张彩虹一样漂亮的网就把它们从河里带出来。
那一大片像彩虹一样的光芒迎头罩下的时候，伙伴们边叫着：“好漂亮啊”、“哇，是什么啊这么美”，边停下来，挤着去看，阿古心说奇怪，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的时候，就已经晚了。
谁也没发现那么漂亮的东西竟是一张网哪。
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阿古和伙伴们正在一个红色的水桶里，抓他们的人正蹲在桶边笑眯了眼睛，冲它们说道：“好不容易抓到你们了，果然是非同寻常的红鲤啊。”
“放我们走吧。”
“是啊，我们还想回河里去。”有的伙伴甚至还偷着哭腔。
（傻瓜，怎么可能那么轻易被放掉）阿古叹气。
那人蹲下来对它们说：“忍忍吧，帮我赚一点钱就够了，等我赚够钱就让你们走。”
说完，拿出一盒碎碎的面包渣，说道：“吃些吧，路还很远呢。”
阿古本来梗着脑袋不肯低头的，可是看伙伴们已经一哄而上，心想还是吃吧，吃饱肚子才好做事不是吗，闷声不响低头吃起来。
3
阿古它们变成了娃娃机里的红鲤公仔。
正值暑假，游乐场里从早饭刚过一直营业到深夜，整天都喧哗着小孩子们的呼喊声，红鲤娃娃机吸引了最多的关注，提早换了满满口袋硬币的小朋友排了长长的队伍等待着抓红鲤公仔。
来到公园的第一个晚上，直到星星布满了夜空，游乐场的人才全部散去，灯一盏一盏地熄灭后，夜晚重新变成透明的黑色，渔夫帽大叔重又出现，拍拍玻璃箱，冲阿古它们说：“今天辛苦啦，那么来吃点东西吧。”
几乎是狼吞虎咽了，接受了一整天的围观，到现在已经非常疲惫，按照渔夫帽大叔的要求，不管再多的硬币投进来，每天只能有2条红鲤被带走。
渔夫帽大叔满意地看着阿古它们吃面包，一边稍站远了些，小声地说着什么。
“鲤鱼公仔哟，我喂养的鲤鱼公仔哟，快快回来啊”
空气里像是发生了奇怪的事情，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伙伴们欢呼起来：“啊呀，他们回来啦。”
阿古抬起头看，果然，白天被带走的两个同伴正在空气中缓缓游过来。
游回来的鲤鱼公仔被重新放在娃娃机里，排列整齐。
渔夫帽大叔笑眯眯地看着他们：“明天也要乖乖的哦。”
那人打开了机子侧面的出币口，“哗啦啦”，数不清的硬币，沾了星光一样，闪闪发亮，把渔夫帽大叔的脚盖得严严实实。
伙伴们发出一阵惊叹声：“哇，这么多啊。”
甚至有的家伙说着这样的话：“我们红鲤果然这么厉害。”
阿古才明白原来是这样来赚钱，赚了钱以后，再偷偷把公仔召唤回来，还真是坏啊。
怎么办，连带着我们也做了不好的事情。
4
渔夫帽大叔收拾好转身走开后，阿古脑袋开始犯困，本来想问问那两个同伴发生了什么事情的，却一点点慢慢睡去。
日子就这样平稳地一天一天过去了，本来卯足了劲想逃离的阿古，脑海中的想法也慢慢变淡了。
公园里的树叶越来越黄，抓娃娃的人来了一拨又一波，很多大人抓起脑袋：“什么嘛，中奖率也太低了吧。”可是拉着衣服撒娇的孩子一直撅着嘴巴，而玻璃窗里的红鲤公仔那么可爱、红润，最终还是会拿出大把的硬币，让孩子操纵着旋转手柄，一次又一次尝试。
终于这一天，阿古被带走了。
是一个瘦瘦的年轻人，带着笑容，抱着阿古回到窄小的公寓。
第一次进入这样明亮的房间，四下打量的阿古第一眼就发现这是个孤单的人啊，一把椅子，一只水杯，一双拖鞋，哎，还有一只空空的鱼缸？
年轻人把阿古放在床头的小柜子上，笑着拍拍它脑袋：“小鱼仔，你先坐这里吧。”
打开只有一个灶口的燃气，开始做饭，小小的公寓里很快飘起来塔菜煮豆皮的香气，就着一小碗米饭，年轻人趴在小桌上开始吃起晚饭
“小鱼仔，今天起你陪着我吧。”
“我之前养了很多小鲤鱼呢，都死掉了。”年轻人沉默了下，“可能是我太笨的缘故吧，想了很多办法，总也养不好。”
“不过现在好了，”，声音变得明快起来：“你会长长久久地陪我呢。”
阿古被屋里的热气蒸的有点晕乎乎，听着年轻人自言自语地说这话，忍不住咧开了嘴角。
夜深了，年轻人拍着阿古的脑袋：“小鱼仔，晚安啦，明天我要去找新工作，要带给我好运气哦。”
小小的公寓里响起了年轻人的呼噜声，像船帆在风里悄悄张开，这一次是阿古自己有了睡意，安心地，平稳地，进入了自己的夜晚。
“鲤鱼公仔哟，我喂养的鲤鱼公仔哟，快快回来啊”
像是从梦里传来的声音，阿古忽然惊醒，是那个渔夫帽大叔的声音！他在召唤我。
“鲤鱼公仔哟，我喂养的鲤鱼公仔哟，快快回来啊”
声音响起第二遍的时候，阿古的身体从年轻人的枕边移开了。
并不是自己能抗拒的力量，强大的吸力一点一点把阿古带到窗边，从被雾气打湿的窗口滑下去之前，阿古回头看年轻人，他还正熟睡，梦见了什么开心的事呢，还微微笑着。
阿古回到游乐场边的娃娃机里，和大家一起吃面包渣的时候，脑袋里还在想着窄小公寓里的年轻人。
5
日子还是这样一天一天过，偶尔也会很气恼啊，怎么才会出去呢。
偶尔也会很想念，荡漾着柔软水草的东流的小河。
街心公园的树叶全都落光的时候，阿古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什么小河，什么彩虹色的网，发生的事情都忘记了。
每天吃饱了面包渣，再被人带走。
带着渔夫帽的中年大叔口袋越来越鼓，偶尔也会哼着歌儿过来，或者带了一身的酒气，应该是刚从酒馆里出来吧。
连续阴了数日的天，终于在傍晚时分下起了雪，风卷着雪花飞，天冷的不得了，游乐场早早打烊熄了灯，而今晚，渔夫帽大叔还没来。
阿古和伙伴们呆呆地看着打着旋儿飞的白色花瓣，什么时候见过吗？
“红鲤鱼。”
伙伴们还呆呆地，阿古听到了叫着红鲤鱼的细小声音。
“那个面包渣不能再吃了哟，再吃的话就会永远留在这里了。”阿古循着声音望去，一片雪花沾在玻璃窗外，晶莹透亮。
“哎？”阿古想再说些什么时，就再也听不到回应了。
凌晨的夜里，雪花下得更密更急了。
这天夜里，渔夫帽大叔没有来。
6
说的到底是什么呢，面包渣？
一直到第二天晚上，两天没有吃东西，大家居然都没觉得饿，游乐场的灯刚刚熄灭，渔夫帽大叔就从树影里闪身出来，跛着脚仔细清点鲤鱼公仔的数量，确认后长吁了一口气。他脸上擦破了皮，身上还带着酒气，原来是昨天喝多摔跤了啊。
伙伴们吃着面包渣的时候，阿古也低着头，把面包渣藏在了鳍下。
今天回来了4个伙伴。
反正不饿，那索性就都不吃了吧。
哭泣着要投币的小孩子，背书包路过的中学生，阿古每天看着这些人，想起了一个笑容，那人轻轻拍拍它的脑袋。
“我要吃鱼蛋，就要吃鱼蛋！”旁边长椅上的小孩子拉着母亲的衣角哇哇大哭。
鱼蛋？鱼蛋？鱼肉打成迷做成的美妙食物。
鱼蛋的香气很快弥漫过来，好熟悉的味道，像是有泥土的微腥，水轻轻拍打在脸上的感觉。
阿古闭上眼睛像是飘浮在那香气里，长着水草的河，彩虹色的网，被召唤的歌谣，一下子全都想起来了。
像一道响雷炸在阿古耳边，我是一条鱼！
红鲤鱼阿古抓住所有空隙，趴到一个一个同伴的耳边：”不要吃面包渣！”
不要吃面包渣！一个告诉另一个，另一个再告诉另外一个。
“呃，阿古？”终于有同伴用疑问的眼神这样看向自己。
渐渐地，每一只红鲤聚集在阿古身边。
听说下雪的日子，是魔法的能量最弱的时候，就在那一天，逃走吧。
渔夫帽大叔还是每天来送面包渣，收硬币，只是召唤鲤鱼公仔的歌谣里，声音的力量越来越弱，或许他自己还没发现，因为每一只鲤鱼公仔都会按时回来。
7
约定逃走的那天新年的前一天，从清晨到傍晚，降雪一直没有停。
人们惊喜地发现，今天无论几个硬币投进去，都能抓到漂亮的红鲤公仔，大家眉开眼笑，果然是新年了吗，那么轻易地得到了幸运的红鲤公仔，玻璃窗内很快空空的。
渔夫帽大叔发现它们全部都不见了会发怒吧，应该会气的团团转，但是，管他呢。
抓住阿古的小孩子吃过晚饭饭就把它忘在一边，除夕的夜里被红色的气球和红色的窗花装点的喜气洋洋，新年钟声敲响的时候，屋子里欢笑喧哗，没人注意到一只小小的公仔。
时机到了。
像在水里一样，阿古自如地游走在空气里，跟伙伴们约好了在河边碰面。
没人注意到新年前夜里，在小镇的角落，有许多只红色的鲤鱼被飞舞的雪花裹着，悄悄地行在夜色里，朝着镇外的小河前进。
阿古赶到河边的时候，小伙伴们正焦急地等着他。
“怎么了，没出事吧。”
阿古轻轻地摇摇头。
它中途去了年轻人的公寓，隔着窗户看到他已经睡了，床边衣架上搭着还崭新的西装，或许已经上班，这，算是带来幸运了吗，阿古悄悄地离开。
雪花簌簌地落进清幽的河里，瞬间消失不见，一群红鲤顺着水流慢慢向东游去，小镇的鞭炮声传到水下阿古的耳朵里，已经是非常遥远的声音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