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文斌是个钓鱼行家，不管什么时候，都能从江边钓来鱼虾，自父亲去世之后，他就靠着这个本事，养活生病的老母。这日，他杆下颇沉，心想可能有大鱼上钩，就稳住气，耗时良久，才将一物钓上，一看，心里一惊，居然是个乌龟，马文斌想到父亲临终的教悔，无论是龟鱼鳖虾，凡是年纪超过六十岁的，就别钓了，免得造孽，要放生。若是钓到别人放生的鱼鳖时，更应当放生，这是他们那里的规矩，为了便于辨别，放生的人往往在它们身上绑红绳，马文斌就放生过好几次绑了红绳的鲤鱼。他看了看这乌龟，这龟慢悠悠地把头伸出来，瞪着一双小眼睛，马文斌数了数它背甲上的圆圈，密密麻麻，不知道有多少，至少也得有二百岁的寿命，他一时找不到红绳，转而一想，这乌龟一看就是个老寿星，即便不绑红绳也没有关系吧。他一把将它抛得远远的，嘴里说道，“去吧，可别再上岸了。”这天的收获特别少，回去之来，给母亲熬了碗青菜鱼汤，母亲刚喝了半碗，就两腿一抻，毫无预兆地死了。至此，马文斌成了孤家寡人，过了两个月，他正在睡觉，突然传来震耳欲聋的响声，睁眼一开，自己的三间破房塌了，一股巨大的水流涌来，马文斌整个人都被压在墙下。他心道不好，洪水来了，可无论怎么挣扎，还是用不上劲，猛灌了几口脏水，力气渐渐小了，“难道我要死了，”马文斌绝望地想。半昏迷间，游来一只乌龟，这乌龟瞪着黑豆似的眼睛，盯着马文斌看了会儿，然后把嘴巴对着马文斌吹气。马文斌感觉有一个东西被吹到了嘴里，当下也无力反抗，居然被他咽到了肚子里，等他再度睁开眼时，发现仍然在水里，两条腿被倒下的墙压着，他弹蹬着腿，也奇了，这次没费多大力气，就挣脱了，这时，他又发现，不仅仅是力气增大了，还能在水里自由换气，跟在岸上没两样。他游出水面，看到终生难忘的一幕，整个村庄被滔天的洪水淹没，那个曾经最高的建筑，刘老财家的哨塔，也看不见了。他凭着能在水里自由呼吸的能力，成了村子里唯一的生还者。离开村子后，他到别处生活，一次，见到一个妇人在江边哭泣，一问方知，这妇人的丈夫失足跌入江内，不知去向，自己又不会水，也没有钱给打鱼的，让他们捞尸，是以毫无办法，只能坐着嚎啕大哭。马文斌仗着本领，跳到江里，用了一个时辰多，才将死尸打捞上来，中途在江底看到一个箱子，于是把尸体打捞上去后，再捞这个木箱，里面的大部分财物已经被水冲走了，还有一个玉如意，别在破箱和巨石之间，于是就把它捞了上来。腹中饥饿，就将这个玉如意在当铺里换了些钱，当铺老板不动声色，给他了五两银子，这已经大大超出马文斌的预料，他忽地想到，何不凭着这个本事在江底打捞宝物生活呢，这江中不知道有多少艘沉船呢，里面的宝物不计其数，饶是只得百分之一，也是一辈子衣食无忧了。他却不知，这沉船有些是官家的船，有些是盗贼的船，有些东西是不能碰，有些东西不能见光。用打捞上来的宝物换钱的次数多了，便引起官家的注意，这里面还有些是宁王妃的陪葬品。马文斌被官差拘拿，小王爷亲自审问，马文斌受不了刑，便将自己的能力抖了出去，隐去了乌龟赠珠这个环节。小王爷当然不信，命令手下将马文斌反绑，坠着大石，扔到江里，绳子的另一头绑在船上，说是过两个时辰，若马文斌不死，便饶他一命，恕他无罪。两个时辰后，马文斌被捞了上来，依然活着，小王爷稀罕起来，又把他锁在木笼里，沉入江中，过了一天拉出来一看，马文斌还活着，这才信他的话。王府里有个叫文良的幕僚，见识广，就跟马文斌套起近乎来，马文斌人老实，一次酒醉，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透露给文良听，文良高兴得满地打滚，心想，我的运气来了，书里有言，千岁老龟体内会结内珠，凡人吞之，可避水，眼下这个傻小子就是活生生的例子，连忙把这好消息告诉小王爷，小王爷听了也是两眼放光，嘱咐文良，务必得到那个珠子。那夜，马文斌和文良在一艘彩船上饮酒至三更，马文斌将文良看成知己，哪晓得其人狼子野心，他自个高兴，喝得大醉，朦胧中，马文斌被一阵清凉的江水浇醒，睁眼瞧见一条大龟，这龟正是那条曾经救过他性命的老龟。这老龟口吐人言，道，我给你的那枚避水珠，你用了几次了？马文斌算了算，说道，一共九次了。老龟嗯了声，又说道，它只能用十次，现在你在江底，这是最后一次，用完之后就不管用了，我们也算不相欠了。马文斌不解道，我还记得正与我那文良哥哥饮酒，为何就在江底了。老龟微微一晒，“好一个文良哥哥，好一个有眼无珠的马郎，他可是摆明要谋这颗避水珠的，你看，这是方才发生的景象。”老龟在马文斌面前一指，立刻出现了一副画面，那里面竟然有自己和文良的影像，只见文良手握利刃，一刀刺入“马文斌”体内，把肠子拉了出来，然后剖开，从里面拿出一颗鹌鹑蛋大小的珠子，血迹斑斑，这文良面露狰狞，哈哈大笑，一脚将身中数刀的“马文斌”踢入江中。马文斌浑身哆嗦，喃喃自语道，我竟是死了，我竟是死了。老龟咳了一声，道，“非也，那具尸体乃是我用此物所变。”说罢，掏出一段朽木，在马文斌面前晃了晃，他接着说着，自己本是一只小龟，机缘巧合，偷喝了叫“千年梦”的奇酒，在江内沉睡千年，刚刚醒来，腹中饥饿，看到水里有食，便去吃，于是被马文斌钓了上去，因马文斌宅心仁厚，将它放生，而后，这老龟而发现自己有了些灵力，肚里还结了内珠，于是逢洪水淹庄时，它将马文斌救下，并赐此珠。却应了那句话，君子无罪，怀璧其罪。老龟思索再三，决意收回珠子，恰逢马文斌不知深浅，正与文良在喝酒，老龟看到文良头顶杀气腾腾，知道他要下狠手，使了个障眼法，将马文斌用腐烂朽木替掉。那文良果然趁马文斌大醉，剖腹取珠。马文斌听了老龟所言，垂头丧气，忽觉喉头一痒，吐出一枚发着柔光的珠子，他恭敬地将它还给老龟，而后，一人一兽，在江边道别。那文良并没有飞黄腾达，相反，他被小王爷关进木笼里，沉到了江底，等渔民发现的时候，早被鱼虾啃成一副烂骨头了。
作者：张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