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纽约做老人家庭护理(四)

日子如流水,一转眼,在纽约的学习生活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这期间,又发生了一件戏剧性的事情。

丽丽认识杰瑞后,俩人就来电了。

杰瑞是我们的英文老师,出生在美国,妈妈是个咖色西班牙美人,爸爸来自德国,作为混血儿的他,年轻,帅气,脸部线条完美,英俊的面容配上古天乐的肤色,简直不要太帅。他说话幽默,勇于自嘲,很快成为全班女生心目中的男神。

上次漂流时,杰瑞在饭桌上问大家:“谁能借我35刀?” 话音刚落,丽丽抬起头答道:“我可以。”杰瑞接过钱时,认真地将自己纽约大学的戒指交给丽丽,让她保留两个星期直到还钱。

戒指回到杰瑞手上之后,他俩就开始单独联系了。

圣诞节到来时,杰瑞邀请我们几个去他家里参加平安夜聚会,受到邀请的有一个韩国女生,一个越南女生,还有我和丽丽,但我很快发现,我们不过是陪衬,丽丽才是那个被他真正邀请的人。

丽丽确实好看,她总能在人群中脱颖而出,有一种神秘感让男人想靠近,哪个年龄都会为之吸引,就像一块吸铁石,上面吸住的颗粒有大有小,却都吸得十分结实。

杰瑞成了其中的一个颗粒,而丽丽正面临严重的空窗期,孤单落寞,对男人的失望仍遗落在记忆里,杰瑞的追求像一颗火星,星星之火即将燎原。

我们坐着聊天,杰瑞请丽丽跳舞,俩人动作默契得就像南极遇到了北极。仿佛在此之前,他们已经跳过很多次了。

杰瑞俯在丽丽耳边讲了一句什么,丽丽开心地笑,脸羞得通红,我既有点吃惊,又有点吃醋,也不知道这对丽丽来说是福还是祸,但看她那么开心,好像重新振作起来了,又觉得足矣。

丽丽对我说:“我们和美国人最大的不同在于,我们的业余时间只有挣钱或者学习,二选一。美国人却只有一个选择,去哪里嗨。”

每个周末杰瑞都会提前将下周的活动策划好,我们追随。和他交谈,你不会感到任何拘谨,他是个天生的活动家,热爱交际和群体生活,在人群中,他是个明星。

后来,他带我们去了一个俱乐部,同去的还有马克,上次一起去漂流的帅哥,杰瑞介绍说:“马克是我的发小。” 马克是个白人,比杰瑞内向,话不多却逻辑性很强,办事超级稳妥,他非常好静,但看得出他们两个彼此欣赏。

我们都喜欢马克,但都不敢有所表示,通过他的眼神可以看出这个人的内心充满趣味,也能看出他内心的敏感和活跃。

有的时候我们也会调侃一下:“你们两个这么好,嗯,不会是那样的关系吧?” 他们坦然地笑着说:“哦,我们很希望是呢。”

俱乐部里面几乎清一色的帅哥,多数人在跳摇摆舞和迪斯科,音乐超级吵,听不见彼此说话,杰瑞教我们甩头发,我第一次进入这种俱乐部,感觉很震惊,我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眼睛都不够用了。

这里就是传说中的精英阶层,也叫三高人群,高颜值,高学历,高收入,而这些优秀男人只对男人感兴趣。一切的一切都浸透了孤独人的苦闷和探寻,也充满了想要赋予人生以新意的渴望。

回去的路上,我和丽丽挤在一辆出租车里,我说: “我现在理解了有一种感情无关乎归宿,像一个浮萍,飘到哪里,遇到什么,自然发生,不追求天长地久,只因为激情到了。但对我来说是,还是无法理解这种事情。”

“你多虑了,杰瑞是老师,28岁,又不是我的老师,咱们不同校,理论上没问题。跟你直说吧!机遇来了,要勇于抓住,万一修成正果,我不就可以顺理成章地留下了吗?你真是一根筋。”

我无语,再一次感受到自己是井底之蛙,我说:“狭隘不是一天能改变的,更何况,都是骨子里的东西。”

"我比你出来得早,建议你去法拉盛图书馆借些书看看,你会发现不一样的世界。“

我很快就沉浸在图书馆的书海中,有很多繁体字的书,里面的内容我从来没有见过,丽丽和杰瑞的进展超过了我的预期。

杰瑞热爱音乐,是个发烧友,他喜欢带丽丽去他的公寓,听那些天籁之音。听到浪漫的地方,杰瑞握住丽丽的手,丽丽觉得自己在那一刻,和杰瑞已经心有灵犀,她松了一口气,有了初战告捷的喜悦。

丽丽以为自己搞定了,根据她不太丰富的经验,接下来会有进一步的亲密动作随之发生,无论从她喜欢的角度,还是找男友的角度,这一点一滴的进展都让她激动,她觉得自己在朝着目标迈进。

丽丽的身体因为紧张而变得有些僵,僵了几分钟之后慢慢地活了,一活过来就不由自主地往杰瑞的怀里钻。

这种切肤的亲密不同以往的老男人和初恋,老男人她根本不喜欢,看着就恶心,初恋因为高中就在一起了,基本到了七年之痒的程度,杰瑞才是她真正喜欢的类型,丽丽的喘息开始困难了。

杰瑞搂住丽丽,嘴唇落在她的额头上。丽丽没来及细想,身体却像被通了电,浮在了水面上,一只小船似的荡起了双桨。

丽丽闭住眼睛将双唇递了过去,但是杰瑞的双唇并没有贴上来,接着,她闻到了熟悉的烟味,杰瑞坐在窗口吞云吐雾了,丽丽像泄了气的皮球跌坐在床沿。

丽丽走过去从杰瑞的身后把他抱住了,整个人像是贮满了液体的瓶子,人却近乎伤感地说:“你把我搞糊涂了,我很难受。” “我也难受。”杰瑞说。

丽丽快崩溃了,杰瑞也快崩溃了,但俩人崩溃的原因各有不同。

沉默了很久,杰瑞说:“我不是对你没兴趣,只是,我的兴趣被分走了,我需要搞清楚自己。”杰瑞说,看上去很分裂。

丽丽后来对我说:“通常情况下,应该是男人步步紧逼,女人节节退让。但这次完全颠倒了,你知道那是怎样的欲罢不能啊。”说这话时,她的目光像烟那样,风一吹都能散落。

“拉手,亲吻额头对于杰瑞来说,不代表任何意义,简单地说,就是拉着我的手就像他自己的左手拉右手,纯粹,没有邪念,杰瑞意识到自己是多重性格,感觉到自己由许多个自我组成。遇见杰瑞才是真正的恋爱。”

一个夏日的黄昏,窗外飘来阵阵丁香花的气味,丽丽在等他回来。本想找本书看看,结果却发现了杰瑞和马克的亲密照,顿时的恍然大悟宛如五雷轰顶。

丽丽跑了出来,想给我打电话,但我正在老太太家上班,她只好一个人去公园里跑步,一边跑一边流泪,细雨打在脸上,和泪水混在一起,没有人注意她的悲伤,只有远处的一个精神病患者在喃喃自语。

我们总是来不及失身,便已失恋,来不及失恋便已失眠。看来有的人注定在爱情上一路坎坷一路曲折,这是性格所致吧,搞不懂了,爱情的玄机太深奥。

梅姨怀孕了,她沉浸在终于怀上了的喜悦中,把其他的事情都忽略了。其实,梅姨早就想过,有一天她会先老,国荣会厌烦自己。做为女人,梅姨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只是她觉得,国荣来纽约立足,需要她的帮助,而她也需要享受这样的爱情。如果有一天,他们的关系真的不行了,那也值了。

对梅姨来说,人生就是一次火车之旅,女人的精彩在于身边的伙伴和窗外的风景。至于他多久要下车,走到那一步再说吧!眼前若能给他生个孩子,肯定是为自己加了筹码。

每每想到国荣是初婚,再想到他看小孩子时的神情,梅姨就更加坚定了生一个孩子的想法。可是梅姨46岁的土地已经贫瘠,即使播入优秀的种子也毫无动静。

梅姨悄悄找了那种特殊医生。谢天谢地,她终于有啦!

梅姨呵护胎儿的样子让家人紧张。她仿佛每时每刻捧着一个精美昂贵的瓷器,而她的肚皮是那个瓷器的玻璃罩。

一天,乌鸦在树上大叫不止,搞得梅姨心烦意乱。她也有点迷信,总觉得这叫声预示着什么不好的事情。

此时梅姨基本足月了,两条小腿都浮肿了,一按一个小坑,她本来就胖,又怀着宝宝,看上去就像一个绿球,忙碌地滚来滚去。

周日早晨,梅姨开始疼痛,国荣赶紧开车陪她来到医院。

在待产室,梅姨喊一声,国荣便忍不住笑一下。这使她很生气,觉得对方的笑很残忍,又觉得自己的样子很滑稽甚至有一点丑陋。梅姨让他不要笑,国荣措手不及傻在那里不知怎样是好。

黑人护士提醒他:“你要和妻子保持一致,最好呼吸和用力都要一致”。他突然想起电视上看过的培训“同呼吸,共命运”赶紧如法炮制。

俩人努力了一阵,没什么进展,梅姨痛了六个小时后,宫口不再继续打开。医生说:“年龄大了宫缩无力,只能剖腹产了”。

国荣只好在手术告知书上签了字,当他读到一条条可能出现的危险时,他的后背冒出一阵冷汗,手开始哆嗦,虽然轻微,却被梅姨看在眼里,她自我安慰地想:“他是在乎我的,这么久的辛苦没有白费。”

梅姨醒来时,麻醉药已经过去,腹部火辣辣的刀割感一阵高过一阵,她感到口渴,想喝水,周围没有人,她伸手去拿床头桌上的水杯,刀口一阵撕扯她只好保持不动。

梅姨希望国荣是坐在门口的长椅上,她微弱地叫了一声:“国荣”,没人应答,梅姨向门口瞥了一眼,露出了不可言状的失望,那里空空如也。在某种程度上,这种失望是有道理的,对于她的婚姻,失望几乎成了她的常态。

她看到桌上花瓶里的水在阳光下泛光,阳光很强,一些尘埃在光线中飞舞。花瓶里的水显然该换了,开始污浊的水使玫瑰花瓣的边缘有了枯萎,原来这已经是两天以后,她从手术室里出来,现在她和孩子都活着。

国荣也不知跑哪里去了,刘阿姨会过来给她送鸡汤和小米粥,生小然时,母亲把自己照顾得无微不至,生这个宝宝,母亲已经垂垂老矣,几乎变回婴儿要她照顾,梅姨想到此,心中升起一阵悲凉。

生小然时自己年轻,一心忙着挣钱,儿子都是妈妈带的,她完全不记得自己尽过母亲的义务,也完全没体会到生孩子竟然有如此巨大的喜悦。

梅姨躺在病床上,一会悲从中来,一会喜极而泣。

次日,国荣把梅姨接回家,多了一个宝宝,家里立刻不同了,好像一下子热闹起来。梅姨的兄嫂轮翻过来,留下挺大的红包,梅姨喜笑颜开,带着功臣般的微笑。

这个年龄得到孩子是上帝的恩宠,只要宝宝趴在她身上,她便会不由自主地挺成僵尸,让宝宝熟睡,直到把自己彻底累酸。

眼下,她感受着自己的伟大,也被自己所感动。

老太太越来越糊涂了,她的记忆呈断崖式下降,她已经不认得我和刘阿姨,也不认得国荣,只认得梅姨和小然。

最近,因为崴了脚踝不能下床,她又患了褥疮,气味更加难闻,一位华人医生每天来家帮她清理创面,然后涂上一种黑色的药膏,医生说:“在这个年龄,能够重新长上的机会很低。”但梅姨不肯放弃,她说,请用最好的药,钱不是问题。

老太太的疼痛感正在消失,仿佛那褥疮是长在别人身上,她不配合翻身,我和刘阿姨只好用床单将她变成侧卧姿势,但她很快就出溜成原来的体位,死死地压住那块正在坏死的皮肤。

她会莫名其妙地发脾气,拒绝吃药,变得越来越不可理喻,“你们想害死我!” 成了她的口头禅。

想起曾和老太太有过愉快时光,她讲过去我剥毛豆的日子,我情愿只记得以前的她,我认定那才是真正的她,现在,她只是被老年痴呆症折磨着,病痛使她变得面目全非,胡言乱语只是病态而已。

我不由地感叹人生的转瞬即逝,爱情和儿女,幸福和尊严在顷刻之间会崩溃倒塌,成为一场梦!

现在,一边回忆一边写,我陷入一种不安的情绪。我担心自己会将最重要的记忆遗漏掉,我紧拥着这些已然模糊,而且愈来愈模糊的记忆,敲骨吸髓,尽我所能地写下当年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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