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初恋结婚 我在朋友圈里看完整场

1.

与你分别第九年,辗转又辗转听到你即将结婚的消息。

又是夏季,手机在一旁滴答作响,浮在最上面的一条消息,是朋友的大呼小叫,说你要结婚了,听说对方仍然是那一个。这件事口耳相传,被许多毫不相关的人也听去了,这才有机会转几个弯传到我耳中。

你姓夏,我对你的记忆总是停留在蓊蓊郁郁的夏季,甚至有几年,你对我而言就是夏季本身,热烈灼人,又燥又黏。

今天是你的婚礼,没有收到请帖的我,此刻在电脑桌前敲敲打打,想为我们的故事画一个句点。


2.

你是体育生,仗着个子高,总霸占着篮球场的一角,听说隔壁班的女学霸喜欢你,高年级辍学的学姐也喜欢你,她们一个黑眼圈牢牢盘踞脸盘,一个戴着夸张的耳钉,都入不了你的眼。

学生时代,小小的绯闻在一间教室内乱飞,传闻中,你喜欢一个浑身淌着机灵劲的女孩子,可那姑娘在感情上慢好几拍,她说会早恋的人都是鸭脖子吃多了,早熟。于是她把你推向我。

为什么偏偏是我呢?

一来,她觉得我就是那种吃多了鸭脖,典型的早熟少女。

二来,她是叱咤风云的红领巾派大队长,我算得上个副跟班温婉派小女孩,我们两是好朋友,她把你推向我,也有朋友之间分担义务的意味。

她不喜欢你,觉得你成绩差,只爱投球吹牛皮,是一眼可见的做作。可我头脑简单,觉得你挺好看,就接纳了你。

最初也仅仅是这样,我们偶尔联络,但因为好坏学生各有阵营,我对你始终还是有些防备。每个晚自习我乖乖在教室里写作业,而你忙着在田径场上锻炼,作业从来不会按时完成。后来你想着我们两还算有交情,便眼馋起我的作业本来,作为补偿,你总是边抄边给我讲体育队的故事。

十几年来,我习惯了乖巧听话,不做任何与“上进”无关的事,可你截然不同,你是真的投入到生活里,让普通之事都变得熠熠生辉,遇到你后,我压抑的人生才有了出口。于是当我再经过体育场时,一切都变得特别起来,你会远远向我招手,然后回头和朋友炫耀“我们班优等生”,你们对所谓的好学生充满了好奇。

省里的体育竞赛在夏天如约到来,你把我也带去了现场,说要让优等生也见识下体育生的浪漫。一大早,我几乎是被你拖上校车的,竞赛现场人声鼎沸,你们听着广播到相应的队伍排队候场,赛场上有胜有败,每一张回来的脸各有不同,只是我现在都记不清了,我只记得你。

你跑男子一千米,第一名。我的欢呼声在喧闹的人群中淹没,于是被你那群队友推去迎接你。

夏季阳光灼人,你的头发一缕一缕黏在脑门上,衣服湿得可以拧出水来,都能隐约看到骨头的形状。看到我后,你拿袖子蹭了把汗,没有激动地摇手向我炫耀成绩,也没有痞气地奔来抱怨辛苦,隔着远远的,你说。

“在一起好不好”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朝你飞奔,抱住了你,汗水味咸热潮湿,是夏天的味道。


3.

你真的是一个特别单纯的大男孩,看起来咋咋呼呼,勇猛无智的,实则相反。连牵我的手都必须小心斟酌,先要假装看一眼手表,再抓起我的手,边跑边说“要迟到了快跑”,每当回忆起第一次的牵手,首先想到的总是耳边呼呼吹过的风声,心脏跳得像在打鼓。

后来你死党嬉皮笑脸地告诉我,你为了这次牵手和他排练了整整一下午,最后还是没勇气,使出了最拙劣的方法。

接着有了第一次拥抱,是鼻腔嗅到的青草香味,我们两躺在一片草地上,侧个身轻轻地贴了贴身子;

第一次接吻是肩上飘落的白雪花,我略微踮起脚,一只手扯着你的衣袖,一只手不知所措地晃动,触碰到了你的嘴唇,身后白雪滔天。

领会了你的小心细腻后,我才知道为什么机灵劲女孩说你做作,因为你的嚣张蛮横都是假装的,是你封闭自我的一个方式,而真实的你实在是太可爱了。

你那个油嘴滑舌的死党早已踏入成人世界一角,他常在我面前逗你,指着超市里的卫生巾,你屡屡中招,总以为是家用抽纸。可是你这样的人,好像什么都不懂,却深谙如何对人好。总是穿过好几条街道,只为多陪我走几分钟;明明自己零花钱也有限,但定期会为我充上话费,来维系我们之间的交谈;对外人一脸凶狠,看向我时就害羞的褪去皮囊。

那段日子里,我总以为我们互相了解,在爱里不断茁壮成长,可事实是我享受了太多宠爱与信任,却实在没有花时间,回头认真看看你。

我不曾真正了解过你,不知道很多时候你过得不快乐,不知道你安全感低到一种近乎绝望的地步,直到那年夏天,才窥伺出一二。

那一年,你把我约出来,自己却坐在电线杆下抽烟,脚上耷拉着一双人字拖,等我到了,也只是眯了眯眼,就算打过招呼了,把烟头往地下一摁,吐了口烟圈,是那种依葫芦画瓢的姿势,一点也不熟练,却带着不准任何人指出来的狠劲。

这是你第一次抽烟,你拍了拍地面,示意我坐在身旁,给我讲了一个很长的故事。你生活在一个鸡飞狗跳的家庭中,父亲仕途不顺,逐渐变得暴戾贪酒,母亲爱慕虚荣,只顾花钱享乐,你童年的每一天都是在嘶吼和争吵中度过的,他们吵累了就转向你,质问你为什么要出生拖累他们。终于在两年前,你的父母正式离婚,各自觅得新人后迅速再婚。你有了两对父母,然而收获的从来不是两倍的亲情,所有人都把你当作烂皮球,踹向另一处,只等着你漏气垮崩。

你偏不。

你开始崇尚体力,进了体育队,忍受着超乎常人的训练程度,你对命运恨得要命,所以偏偏活成了肆意开怀的模样,当作是悲怆地对“不公”投回几枚子弹。

隔着阵阵圆形烟圈,是柔软起来的你。

“谢谢你父母生下了你,有我在呢,有我在呢”,我握着你的手说道,有我在呢。


4.

为了忘记这些事,我们趁着周末,私奔去了临边的山林小镇,说成私奔也许太过夸张,但这趟旅行对我们而言实属不易,抛下繁重的课业、编造着令人心虚的谎言、从父母裤兜里翻来零散的钱,这才义无反顾坐上火车。

小镇坐落在连绵不绝的山林脚下,小雨天,路边摊贩懒散闲坐,多半贩卖着一些不精贵但精巧的首饰,你蹲下来饶有兴致的为我挑选,我们两都不擅于讨价还价,最终以不算低的价格买下了一个手镯,就赶着去爬山。

在体力上,我完全比不上你,到了后半段路,只能使劲拽着你的手臂,缓缓前行,你回头看了眼呼呼喘气的我,擅作主张扛起了我,以一种不太优美的姿势。扛起我后你就不再说话了,神色严肃,喉结滚动,害我担心是自己的体重让你费劲,也乖乖闭嘴。走了好一会,你说突然想起一件事,然后轻轻把我的头埋进怀里,开了口。

你说的是“我爱你”。

大概是怕我看见你的表情,所以把我拥进离心脏最近的地方。山林安静,只有虫鸣鸟叫,和你用力蹦跳的心跳声。我在你怀里,又以一种非常扭曲的姿势抱紧了你。

到达山顶时,已尽黄昏,两个人坐着喋喋不休。我靠在你肩上,指着远方说,未来我们也要这样翻山越岭,一起去看外面的世界;而你抡着拳头,高高挑眉,回答说未来一定会替我包办一切,只要我在你身边就好。

回到镇上已经是傍晚了,选在江边的小馆吃晚饭,吃到一半,江边飘来一盏盏小灯,就像升起的灯火全部落入水中,店主介绍说,这是民家手工制作的许愿灯,诚信许愿便会有地方神的保护。

你信这一套,吃完饭就慌忙买了两盏,我们倚着凸凹不平的石块,借着微弱的月光写愿望,你笔下生风,速度惊人,一字一顿都隐秘而虔诚;而我咬着笔杆,想写“数学考高分”“越长越漂亮”,也想写“永远在一起”,小小纸片根本不够承载我的庞大欲望。

最后我终于填满了纸片,我们将心愿纸片塞进灯里,放进水里,拱手相送,任风吹远。

因为花钱没有计划,仔细计算后,我们只订得起一间简陋的房间,两个人挤一张大床,窗外月色温柔,这个夜晚也许本该发生些什么,可惜没有。

我们两紧张得手足无措,好不容易,你凑过来吻住了我,偏偏耳旁准时响起一串蛙叫声,房间隔音效果不好,声音拦也拦不出。几乎是同时,我们两忍不住笑起来,异常响亮的笑声,那是我一生中最为声势浩大的喜悦。

真的是好开心呀,仿佛此刻再做什么都是浪费。

第二天离开前,我们特意去看昨夜投放的许愿灯,已经不见踪影了。

很多年后我想起这件事才明白,如果一个人许愿时足够果断,那他一定曾真切领略过生活的苦;而一个人胸腔里真心最多的时候,是他还没有被世道欺骗之前。


5.

你总不懂我们两的分歧究竟在哪,可我知道。你是只愿停歇在温柔乡的平静江面,我是那个不惜灰头土脸,也想占据一方天地的汹涌山峰。我们本性如此不同,却又巧遇在天真烂漫的年纪,成就了一小段回忆。

在我们即将毕业的那一年,我打算考去外地的一所大学,可数学老师不屑我,当着全班的面教育我,说街尾巷子有家酒馆,闪亮霓虹灯勾勒着“玫瑰”二字,等着我推门而入,缤纷灯火霎时熄灭一半。

话毕,便扬起黑袖子,擦掉“玫瑰”的王字旁,咧嘴冷笑盯着我,露出一口黄牙。

这个干瘪刻薄的男人说“你还真以为是玫瑰,可别走进去才知道是鬼屋”

你想为老师的话拍手叫好,因为你一直不明白我为什么执意要去那所学校,离家远空气差,最重要的是没有你。我强撑面子,表面不痛不痒地过去,却在回家扣上房门后终于忍不住哭起来。

当时的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目空一切,心高气傲,非要挑剑闯闯外面的世界。怎么能忍受有人说我错了,又怎么可能在你怀里安分。

原来就算眼神里迸发过万千花火,我们也不能理解彼此分毫。

这些你都不知道,你甚至窃喜老师打动了我,我将永远留在这座城市,与你一起,恋爱幸福美满,生活平凡甜蜜。

可惜不是的。我瞒着你报考那所大学,托起行李就去了远方。我们的相处模式一朝退回起点,依靠硬邦邦的通讯设备,开始时,你把不满都雪藏地下,只为继续播种那娇贵的爱,我们互相安慰,互联网越来越发达,走不散的。依旧是漫长的交流和高昂的话费,可没有坚持多久,被强行遮掩的愤怒全部苏醒过来,你依旧恨我的欺骗,只想把我圈养在你的安全圈里,甚至干涉我的社交范围,我们持续不断地指责、争吵、挽回。

我早已无力承担你的要求,却难以开口对你说声再见,于是选择了最懦弱的方式:拉黑一切联系方式,落荒而逃。

太难了,我们的爱恋是这么奢侈,花光了金钱和时光,仍然一去不复返。

离开你以后,我常常做梦。往日情境统统钻进睡梦,闪烁缥缈的“玫瑰”两个字,像鬼火一样从我眼前扫过,轻易击垮我苦心经营的围墙。仿佛整个空白青春时光托梦来反问我“外面的世界真的好吗?”

更多时候是梦到你,你永远是当初的模样,单眼皮,棱角分明的脸,被晒得均匀的小麦肤色。做什么都不专心,总要偷瞄我几眼,被发现后,就一本正经的把脸转过去,睫毛都跟着轻轻抖动。

梦的每一帧开头都是这样,随后你的脸开始碎裂,无数个镜子映着无数张你,把我包裹起来,每一个你都在质问我,为什么?

为什么我决绝的选择了离开?

为什么我有权利无声无息揉碎一切希望?

你像盒子里的巧克力,我拼命咽下你,想把你封锁在身体里,不准任何人再提及,可你掐住我的咽喉,把我从梦中点醒,嘴里是苦的。


6.

分开后第一年,班级举行聚会,我们被拖进一个群里,重新加回了好友,隔着屏幕,你落落大方地说好久不见,但聚会那天你决定就不赴约了。

第二年,听说你谈了新的女朋友,我想道声祝贺,翻遍了联系人名单也没找到你,才知道你删掉了我。

第三年,几乎快忘了你。

第四年,我即将前往新的城市工作,渴望能见你一面,郑重告别,可走遍了曾经约会的场所,也遇不到你,却在去超市购置所需物品时,透过木架缝隙看到了你,你正陪母亲挑选着酸奶,好像终于与家庭握手言和,真好。

第五年,我登上许久不用的QQ,页面蹦出一串“可能认识的人”,这之中有你,点开空间,是你和女朋友一起看海的合照,是她做的九宫格家常菜。

第八年,由于休假,我短暂回家乡呆了一星期,在路上遇到了你,脸上堆了些福气的赘肉,好像也不如以前高挑帅气了。后来转念一想,可能根本就不是你,因为我已经快记不清你的样貌了。

原来我总不相信时间的力量。现在信了,人心很小,会慢慢忘记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只能记住一个身份,怀念感动都是依赖这个身份而言的,身份背后那个具体的人,反而有些陌生了。

即便如此,你还是你,你是永远的第二人称。我再也不会拼尽全力去登山峰,再也不会在壮阔无人的夜里笑得那么开心,再也没有一个夏季能比那几年更炎热难忘,再也没有人像你一样极度不理解的偏执爱着我,那就再见吧。

现在是第九年了,我们这一批人差不多到了该结婚的年纪。我也被邀请去了几场婚礼,觥筹交错之间,好友列表就平添了许多旧同学。当年,申请微信时,我剔除了与你相关的人,重建起崭新的好友圈,如今这些人又一个不漏的加回来。

印象最深的还是你那个死党,在社会上磨炼捶打了这么多年,仍然没变成严谨正统型人格,从不在朋友圈转载深度好文,励志鸡汤,专注于发布创意图文,倒是挺有趣的。

今天我的朋友圈里有很多小视频,都是他发的,因为时时更新,所以总停留在我的首页,配文是“最好的兄弟结婚了”,加一个大拇指表情。

我轻轻点了个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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