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回家有一段山路，弯弯曲曲的，依山而上。山路两边的杉树林中，随处可见荒草丛生的坟茔，山风吹过，杉树林摇曳着千万只手臂，发出低沉绵长的声音，仿佛那亡人在诉说心事。
母亲抱着幼小的儿子走在山路上，她的脚步很轻，似乎害怕惊动了周围的先灵。
儿子紧紧抱着母亲的脖子，把胖嘟嘟的小脸深埋在母亲身上。
儿子：“妈妈，我怕……”
母亲轻拍儿子后背。
母亲：“山儿乖，不怕，不怕，有妈妈在呢”。
儿子：“妈妈，爸爸在这里，会害怕吗”？
母亲迟疑了一下：“爸爸，他不会害怕，因为他……睡着了……”
儿子：“那……为什么我会害怕呀”？
母亲：“因为……因为你，还小啊，长大了，就不害怕了……”
儿子：“哦，那我快快长大吧”！
儿子依旧把小脸紧贴在母亲身上，只偷偷探出一双黑亮的眼睛。
路过山梁的时候，母亲脚下一滑，身体失去了重心，在即将跌倒的一刹那，母亲把儿子护在怀里，侧身着地重重摔到了地上。
儿子摇着母亲的肩膀：“妈妈，妈妈，我怕，我怕……”
母亲缓缓睁开眼睛，望着儿子：“乖儿子，别怕，妈妈……在呢……”
不久，母亲强撑起身子，将儿子护在身边，然后一瘸一拐的往家的方向走去。
二
十年后。
母亲和儿子走在回家的山路上。
儿子已是青春少年，再崎岖的山路也阻止不了他顽皮的天性。一路上，儿子一会儿欢笑着冲进林子里，一会儿又拿着木棒去戳树上的鸟巢，任凭母亲如何叫唤，也奈何不了他。
母亲累得气喘吁吁，她弯腰歇了歇，抬头时却发现，刚才还活蹦乱跳的儿子突然不见了！
母亲：“山儿，山——儿——”
母亲：“山儿，你在哪儿，山儿，你在哪儿……”
叫了许久，没有儿子的回音，母亲一下慌了神。
四周都不见儿子踪影，母亲瞅了瞅树林中那若隐若现的坟茔，咬咬牙，探身进了林子。
杂草和灌木没过了她的小腿，茂密的树林遮蔽了头顶的阳光。
母亲不停的呼唤：“山——儿——你在哪儿……山——儿——”
一直听不到儿子的回音，母亲的呼唤渐渐变成了哀求。
……
经过一棵大杉树的时候，突然一双手抓到了母亲身上。
儿子：“妈妈！我在这儿！我在这儿！哈哈哈哈……”
母亲被吓得脸色煞白，愣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
儿子：“妈妈，妈妈，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母亲一把将儿子抱在怀里，失声痛哭。
三
又过了十年。
儿子带着母亲走在回家的山路上。
儿子长得像山一样壮硕，他挑着一担货走在前面，头发花白的母亲跟在后面。
母亲喘着气：“儿啊，慢走一点，慢一点儿，妈跟不上……”
儿子：“妈，你快点儿，这眼看太阳都要落山了，家里老婆孩子都还等着呢”！
母亲实在走不动了，停下来揉了揉老腰，可当她看到林子里那些若隐若现的坟茔时，顿时打了个激灵。
前方的儿子已经走得很远，母亲却不敢再呼唤儿子，只好迈开蹒跚的脚步，艰难的跟着儿子的背影前行。
四
十年后的一天晚上，暴雨方歇。儿子背着病重的母亲下山看大夫。
山路险峻，湿滑难行，儿子走得非常小心，但也几次差点儿滚下山崖。
行至山腰时，身后突然隆隆作响，山摇地晃。
儿子闻声一惊，大叫不好，于是背着母亲向山下疾走，却不慎跌落泥沼。
危机关头，母亲使劲摇着儿子的肩膀，说道：“儿啊，你快逃吧，别管妈妈……”
儿子：“不行，妈，我背着你一起走”！
母亲：“你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母亲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儿子推出了泥沼。此时，滚滚山洪已裹挟着泥土和石块奔涌而至，所过之处，都沦为一片狼藉。
儿子惊慌失措的爬上一处高地，总算保住了性命，但当他回头望向刚才母亲所在的泥沼时，却发现那里已经被淤泥和巨石吞没！
儿子跌跪在地，悲号恸哭！
五
清明，细雨蒙蒙。
依旧是那条弯弯曲曲的山路，依旧是那片茂密的杉树林，依旧是那一处处遍布林间、荒草丛生的坟茔。
只不过，这树林深处又添了一座新坟。
儿子静立母亲坟前，忆及往昔，悔怅莫及。
冥冥中，儿子似乎又看到当年母亲抱着年幼的自己回家，在路过山梁时，母亲脚下一滑，身体失去了重心，在即将跌倒的一刹那，母亲将自己护在怀中，侧身着地重重摔到了地上。
年幼的儿子摇着母亲的肩膀：“妈妈，妈妈，我怕，我怕……”
母亲缓缓睁开眼睛，望着儿子：“乖儿子，别怕，妈妈……在呢……”
茂密的杉树林在风中摇曳，想停下来，却再也停不下来……
（一元短篇小说训练营+065+画霓+第一次作业+人物刻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