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星瀚文学  星翰文学社  2019-1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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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苍野

图/网图侵删

大概是若干年前吧,我做了一个很荒唐的梦,梦到了你。

梦中,是一座深山,遍布着丛生的杂草。山的周围,隐隐弥漫着一层叆靆的云雾,稍一呼吸便是彻骨的凉气钻进肺腑,似一把细长的匕首,缓缓刺入心扉。并不用力,只是很轻的摩挲,不疾不徐地来回游走着,在皮肉表层擦出深浅不一的细微刀痕。不算太疼,却比利落地捅伤更使人难受。

这种感受使人绝望,我打算下山。走了几步,一面已然锈迹斑斑的指示牌映入眼帘。暗沉的铁锈与铜锈,一口口啃啮了它的表面。

铁锈是暗红的,铜锈是孔雀绿。这般样子,像是油画上泼出的红绿相间的墨,看起来很不协调。千疮百孔,像是风化千年的蚀骨。我也不懂为何有这种奇怪不合逻辑的物体,毕竟是梦吧,仅有恍惚间才存在的幻想,是没有理由和依据的。哪怕是连自己也不明白。

边沿部分,卷起了粗糙生脆的氧化物,纷乱的杂草和土石将立柱推的歪斜。在立牌的表面,能依稀辨识出用油漆涂写着的“请远离”的标语。纵使不太明白它的意思,我也还是听从了命令,便绕过立牌下了山。

驶离深山,车行得很是颠簸。越野乡郊到一座森林后,我躺在车上小憩,昏昏沉沉。间或清醒间,可以望见车窗外笼罩着茫茫夜色,油松阴绿的枝叶在寂暗的黄昏光晕的缝隙中倾轧下来。很昏暗,但是却令人感到莫名的舒适和美好。

那时尚是夏季,燥热的暑气与雨水蒸得人焦灼难耐。我便下了车,举着一把藤色的雨伞走得歪歪斜斜。忽然,听到有人唤我的名字。我不愿理会,继续前行。忽然感到脚下空洞无物,我垂首一看,发现鞋底已被崎岖的山路磨烂。我便索性脱了鞋,赤着足沿着一段竹梯往上走。

天色黯淡下来。只有遥远的远方大厦群氤氲着不可及的微光,我便像追随海市蜃楼一般遥望着它的方向,妄图一步步走近它。中高度的近视与渐渐袭来的睡意,让我有些迷糊。可此时又接连发生了一堆倒霉事,伞被树枝刮破了,夜风也来得喧嚣,蚊虫和孤独侵扰着我。压抑和无助感,像不止息的浪潮,不断涌入大脑和心脏。

将近崩溃的时候,猛地有谁自背后推了下我的肩膀。惊惶的同时,我有些恼怒,心烦的时候被人打扰真的很叫人暴躁。我本是想一通责难的,于是蓦然回首,准备吐出一些不太文雅的语句。

然而,刚想开口,却有一双撒满星辰的眼睛跌进我眼里。

这双眼睛仿佛存在着奇妙的威慑力,我不自觉地将言语咽回了喉咙。像是靠近了旭日刺眼的光,一切思绪和想法皆被滚烫炽热的温度烧灼得干涸殆尽。

很奇妙,我的所有阴郁皆被冲淡了。窥探那双眼瞳深处,如同立于最令人陶醉的风景之间。

揉进日月星辰的一双眼睛,在幽微的暗光下,仿佛蒙着一层浅淡清澈的水汽,倘若一湾粼粼的深潭底下,安静藏匿着的黑辘辘的鹅卵石。

踉跄地撞到我后,她,也就是那双眼睛的拥有者,及时地止下脚步,望向我。黛蝶似扇的睫毛轻颤,盈盈得仿若能眨出茫茫雾气,愣愣地望了我几秒。当然了,相比之下,我何止是愣,简直呆滞得像一具失去知觉的木头人。

霎时间,我想起了很多东西。逝去的,离开的,不存在的。未曾料想的是,痛苦一时散尽,只是为了拉出更多被竭力遗忘了的,然后一切痛苦,皆排着浩荡的长列再次蜂拥至脑海。

我很可耻地想,她应该并不能配得上那双眼睛。原因的话,她具备了一些我并不是很喜欢的要素。譬如,短发。很矮。有挺多痘痘。很健忘。话太少。戴眼镜。太消瘦。身体羸弱。远去得太早。还有很多。

不要问我为什么我会知道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梦中什么都能知道……或者梦中能将一切杂碎凌乱的回忆牵扯进来。

我愣神于那双眼睛,良久才反应过来,问她所为何事。她有些疑惑,不知道怎么回答。明白了意思后,她才尴尬地笑了,道了歉,说没有什么事,只是不小心撞到了我而已,然后匆忙地往上走了。

这样啊,原来如此。果然一切只能是片刻即逝的际遇。是我自作多情了,我本以为她拍我肩膀是为了找我做什么事,结果并没有。

若要问是否尴尬,答案是必然的,只是我觉得麻木了。要是也能对和它一样惨淡的生活麻木就好了,我想。我恍然觉察到,之前置身于那座深山的感受,浅浅地刀划在心扉,渗出惨淡血液的感受,又席卷而来。

那块锈迹斑斑的立牌浮现于脑海。它仿佛又强调了一遍,请远离那座深山。

现在我才明白它的意思。

后面又和她吃了一次饭,餐厅中挤满了人,没有其它的座位了,我只得拼桌和她坐一起。那是第二次与她的本人相逢,也是最后一次。我无法吃出那时的饭菜是什么味道,味同嚼蜡一般,因为,一切的味道皆被卷进那双满是风韵的眼瞳中。

我自以为不易被察觉地偷窥着那双眼睛。贪婪又收敛地看着。真的很美,好看到无法用言语形容,空有心底一遍遍地赞叹。

同时,我也知道,我可能是再也不会遇到了。

很多年后,我又做了一次梦。梦里,万里无边的苍野中,有一只倨傲的冰蓝色的孔雀,它长了一双一样的眼睛,寂静似水地望着我。似有万语千言,又仿佛无语凝噎,像那时我看那双眼睛一样。

而自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那双眼睛了。

那年夏季中,渐沉的夕阳下,曾一同吃过的那顿饭,也恍如梦境一般,远远地消散了。当然,我也宁愿那就是梦境。

我真的去那里吃过饭吗?我真的遇见过那双眼睛吗?

我也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不愿知道。不敢知道。一切只是荒诞的梦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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