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债

1

“这世界哪有什么不期而遇的情,不过是一果一报的还债罢了。”

深冬的阳光眷恋万物,温柔的藏进阿布的毛发里,我一缕缕的感受着。

阿布的头靠在我脚边听我念叨,偶尔轻轻抵一下我的脚,示意它没睡着。

日子如此循环,毫无期许。

可命运从不放过任何人的安稳,总要强行折腾出波澜与悬念。

初春,阿月送来一对眼睛,并告诉我:找不到你了。

我为了寻你,用了这双眼睛。

可你在哪?目光所及之处没有你,翻山越岭没有你。破败旧巷里没有你,灯火阑珊处还是不见你。可你明明在我心尖上,在这虚幻世界里。

然而,在这之前,我的生活稳定,爱去城北街区的一家店。

店独特:只卖下午茶和炒饭,每天只卖30份,味道尚好。

我同往常一样早早的坐在相对隐蔽的一角看书,订了一份饭。

许久,一个我没见过服务生端来一份炒饭,他说这份免费,因为口味是他新研制的,请试吃。

他说这话时,我并未看他,只把饭送进嘴里,慢慢咀嚼。

“你的眼睛很美,金风绿酒醉人,却不及你的眼。”他悠然开口。

“夸我眼睛好看的也有,这么用词的,第一次听。”

我抬起头打量他:白净,板寸头,微笑时酒窝布满我的眼,倒是个儒雅的厨子。

他并未接我的话,眼神移到我手边的书上。又开口:“我也喜欢他的书,不过读到特别喜欢的地方,遗憾无人分享。”。

“那就说给我听吧,最近正好休假。”我随口接了话。

这是我第一次遇见阿明。他温柔,有些运筹帷幄的沉稳。

初春,万物和遇见他一样美好。

后来我更加频繁的到这,他总有新口味的炒饭,让我试吃。

两个月后,他买了99本书送我,我们在一起了。

2

在一起时,他不过问我的家事,同样不说自己的。我和他从未争吵过,他好像可以把所有问题与困苦都悄悄解决,不暴怒,不做无用的安慰,像一个隐忍的政治家。

我一直好奇他如何具备这样的能力,却不过问,我们之间的交流也不费劲,好像可以巧妙的避开对方的缺点一样和触角,我们都享受这样的默契。

我们相识6个月后,阿明送我一只猫和一只狗。猫叫:阿布,狗叫:阿多。简单好记。

“我知道你很喜欢,他俩是仔细挑选的,温顺友善好饲养,我不在时可与你为伴。狗粮猫粮正好打折我存了许多。”

他边交代,边把粮食到入它俩碗里。末了他问我:愿不愿和他结婚。

这一年发生了许多的事情,有些事甚至让我忘了我本不是性子淡薄的人。

阿明问了这话后,我的手心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无数个细小的汗粒。

我想我该兴奋一点,然后告诉他:愿意啊。可我只是愣着说不出口。

大概是我呆了的模样他没见过,他释然一笑,荡漾起酒窝,握着我的手说轻声说:

“依依,你什么时候愿意都行,对我来说,只要是你就好。”

他话少,情话更少,如此我便点头了。

他笑着抱起我转圈的样子,感染了我。这大半年来我第一次感受到了温暖和正真的喜悦。

婚前,他终于带我见了他的家人,一个耄耋之年的奶奶,独居。

他与我一样,父母已故,只有一个亲人了。

那瞬间,我明白了他所有的坚强和沉稳。

奶奶知道我们来,准备了丰盛的午餐,吃饭时,她问起我的家事。

“母亲在我小时走了,父亲也因车祸不在了,还有姥姥与我作伴。”

我说这些本不伤感,可奶奶面上有怜惜的神色,我也作势擦了擦眼睛。

这时她盯着我,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便说:“依依啊,你的眼睛真美。”我笑着道谢她的夸奖。

阿明讲清与我的婚事,也邀请她参加。她摆摆手说自己老了,折腾不了,不能坐车,就先祝福了。敏感的我只觉得她并不看好这场婚事。

离开她家,已是黄昏,我在车中迷迷糊糊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落入深海,阿明拼尽全力的游向我,最后我们都掉进漩涡。

梦醒,我已在床上躺好。

阿明走了,交往半年来,他了解我的性格,也尊重我。

我坐在床前冥想了很久,回忆这有他以后的时光。

就像生命到了一个阶段,一个该来的人悄然而至,没有故事中的曲折甚至荒诞,没有阻拦。

他可以了解我要表达意思,我也知道他喜欢怎样生活方式。如果我深夜醒来,我还会想他。如此我确定,我很爱他,从这个晚上,对余生充满期待。

我打开橘黄的灯,发现阿布也没睡觉,蹑手蹑脚的踏上我的床,在床边歪着头躺下,又舔了舔毛茸茸的脚掌把后腿和尾巴都挂在床边,轻轻晃悠。

我发了短信给他:“明天我们一起去见我姥姥,晚安。”

“好的,依依。爱你的阿明,晚安。”

收到短信后,我又发一会呆,发现阿布后半身都悬在床边,好似要掉下去。我好笑的把它抱到我身边团好,才安稳睡去。

姥姥知道阿明要去,很开心,买了许多菜。我看到姥姥神采奕奕的样子,也不自觉的笑了。而阿明却看着我笑。

一顿饭吃的很愉快,姥姥只问我们婚后有何计划,工作是否劳累,都是一些不用思考即可回答的问题。

晚上我留在下陪她过夜,阿明独自回去。

“依依,你们在一起开心吗?”姥姥弓着腰打扫不见灰尘的地板,突然问我。

我想了这个问题很久,甚至忘记回答。开心吗?只是觉得我们的关系:干净,舒服,甚至是分开,也不用交代什么。

而我唯一有勇气确认的是,我对和他的未来有期待。可能时间太短,少了点什么。

我本是有点乐趣的人,并不如此沉静又不在乎一切,但父亲去世后,我走不出来,慢慢忘了从前的自己是怎样的。兴许婚后,会有趣些。

“姥姥,你不喜欢阿明吗。”我问她。她一向不过问我们的私事。如此问,必然有因。

“说不上来,总觉得哪里不对,不过我老了,有些事凭着直觉可以判断,有些事也许是多想。你凡事留心最好,毕竟婚姻是你自己的人生大事。”

姥姥住在郊外,这儿的夜色很沉,没有霓虹的灯光,没有喧闹的市井。

成阵的蛙叫声渐弱,荷叶肆无忌惮的覆盖池塘,软细的青茎悄悄蔓延,蔓延,最后盘缠在我纤长白暂的脖颈上,我想喊阿明,可嗓子像被施了魔法,不论怎么喊,也没有丁点声。

阿明还是来了,他拼命的撕扯膨胀的像海藻一样茎,让我快跑。那茎又裹住了我的眼睛,我看不到路。父亲这时也来了,他扯掉海藻,拉着我跑,海藻又缠上我的腿。最后我见到自己面目狰狞的扑腾,转圈,最后醒来。

这段时光的得失对我来说漫长又虚幻,这梦不过是无数噩梦里平常的一个,何况梦与现实是反的,我安慰完自己,又睡去。

3

初秋,有金色的风,凉爽的夜,是好季节。

我们的亲友很少,婚礼顺利简单的完成,各自请了婚假,准备旅行。

婚后阿明待我更加细致,会做新的菜式给我尝。他要陪我看,我喜欢的景色,带我去未曾去过的地方。我哪有什么想要的,左不过他陪着,怎样都好。

我们还是看了西部边境的日出日落,看了震撼人心的兵马俑,看了广袤无垠的沙漠,看了波涛汹涌的大海。每日回到宾馆都累的倒头大睡,奇怪的梦也不再纠缠我。

有时候上天真是一边慈悲一边残忍。

初冬随着薄被渐渐深厚。

度假归来不久,我的眼睛偶尔会模糊,深夜还会疼痛。

我慌张、无所适从,阿明那么喜欢我的眼,若是坏了,该怎么办?

第10天夜里,眼睛依旧很痛,我可以确信我的眼睛有了问题,我摇醒熟睡的阿明:“眼睛痛的厉害,怎么办?。”

“现在去医院吧,最近总感觉你半夜醒来揉眼睛,起初以为是习惯。”

阿明的语气很平静,就像往常一样分析所有难题。

“明早吧,太晚了。”我有些疲倦的回答。

“那你坚持一下,有问题叫我。”

他转过身揽着我,抿了抿嘴角,好似在用酒窝安慰我。听着阿明的呼吸声,我安稳睡去,不再做梦。

“柳依依,你的病情有些复杂。”A市最好的医院,最好的眼科医生坐在我面前。

“医生,请您务必告诉我实情,我有勇气面对。”我往前探了探身子,紧张的捕捉医生的目光。

阿明握住我的手,轻轻的拍我的背,我感受他手心流淌出的汗珠。

“听你的描述我们判断不出你眼睛的问题,根据检查结果,你眼睛里隐藏癌细胞,会在5—10年内蔓延到全身,后果可想而知。

好在发现的比较及时,现在有两种选择:一:摘除眼睛,切除病原。

二:保守治疗,只会减缓疼痛,但无法扼制,依旧有生命危险。”

我的眼和我开了这么大的玩笑。

许是阿明在,我并无很大忧伤,我想留下这双眼,想看见阿明。

“我想保留眼睛。”我快速给出选择。

“不可以!”阿明的声线像分叉了,这句话说的很急,他从未这样着急切的反对过我。

“为什么,你不喜欢眼睛吗?”我近乎请求又疑惑的问他。

“你更重要,一辈子很长,你不能让我一个人过这半生,何况我以后会照顾好你的。”阿明握紧我的手,开口道,我能感受他的不安。

“阿明,对不起,是我连累你了。”我有些内疚。

“依依,以后说不定还有合适的眼睛给你,我们先不要了,好不好。”阿明很快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劝说我。

“那我再考虑一下吧,我垂下眼帘。”我们都不再说话。

我看了想看的景色,到了想去的地方,想来没有太多遗憾。阿明误打误撞,了却了我将失去眼睛前的心愿。

三天后,往常给我输液的护士,又来输液,还打了针。

我迷迷糊糊睡了过去,海藻一样的茎这回缠的我很轻,我毫不费力的剥掉,自己游了出来。再醒来,我没了眼睛。

我知道发怒无济于事,没人喜欢一个看不见,又发狂的人。何况暴怒和责备会伤害爱你的人,我都知道。所以我平静的躺着,等他解释。

我内心同意了,可我还没有签字,没有准备。

小护士陪我聊天,她说我的丈夫贴心,怕我害怕,拜托她们偷偷的给我打麻醉。买了很多清雅的鲜花摆在床头,把所有东西按照我的习惯摆好,危险物品统统收了起来。

而我听了这些,只是笑笑。

我在床上呆了一天,依旧不见他的影子。他害怕我责怪他,所以躲起来了?这可真不像他。

第二天,还是不见他来,我不想恶意揣测任何事,我相信他。

第三天,只要他出现,我还是愿意原谅。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能沟通解决。

第四天:“依依,你醒了吗。”阿明喊醒我,我听到他的声音,很想拥抱他,可是我的手怎么也伸不出来。我别过头,不说话。

“奶奶走了,他从小照顾我,所以我...”

“嗯,替我道别。”

我原本以为会有很多的解释,会有很多的苦衷。

阿明依旧守在我的床前照顾我,我们本就话少,如今更寂静骇人。

两周后,我的眼框恢复的不错,医生说可以出院了。心情平复许多,我回到病房主动问阿明:今天阳光好不好,阿布和阿多有没有照顾好。

回应我的空荡荡的墙壁。阿明又走了。

姥姥看到我的时候,惊恐万分的问我怎么了,是谁害我。我只能根据声音判断,她很难过。我静静的躺着,没有眼泪,不想解释。

天又冷了许多,我尝了绿酒的滋味,很暖胃,却不能治愈苦楚,也不能麻痹记忆。

我的眼眶不疼了,我爱坐在门前感受阳光,听木心的书,姥姥为我学会了许多手机的功能,为我找很多广播,她是聪明人,再不问我任何关于阿明的事。

阿布突然很乖巧,不缠着我挠它,不在深夜乱跑。阿多好像非常专业,带我过马路,丢垃圾,带我去街边的咖啡馆。

有时候我想,阿明到底爱不爱我呢?他说的哪句话是真的呢。

原来生活真的很荒诞啊。故事还要交代清楚人物背景,他就这样悄无声息的不见了?我牵着阿多,慢慢的在无障碍的小院转悠。

“木心说:负心不奇,奇的是负心前的一片真情,阿多,你告诉我,他负心了吗?还是从来都在骗我。”阿多没有任何回应。我好像突然明白了我和阿明之间为何总像少了点什么。

渐渐的我习惯了黑暗,习惯了无人回应的幽静,甚至享受。

人有时候,真是强大到可怕,很短的时间内,就能适应自己的失去和得到,能对抗命运的玩笑。

就像小学的那篇课文:《落难的王子》王子多愁善感,听不得悲伤的消息,总说:这事遇到我头上,我可受不了。最后他失去一切,变成残疾人。也坚强的面对了,还正色和别人道:凡人间的灾难,无论落到谁头上,都得受的着,而且受的了,只要他不死"。

4

深冬,雪花落了,很大。

姥姥照顾我,直到我适应黑暗,请回了我们家最心腹的保姆和管家照顾我,然后安心离开。

“依依,别怪你父亲,人都会犯错,也别恨阿明,欠的债,终究要还。”

此后我的身边只剩一猫,一狗。

父亲家底丰厚,自己有经商头脑。与母亲婚后,已是当地有小有名气的富商。母亲怀我时,他有了外遇。母亲隐忍,但产后抑郁,他不在的日子里,她自杀了。至此他对我很惭愧。

我6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他很忙,没及时发现。送往医院后,我的眼睛已经坏了。他倾尽所有,要在最短的时间内为我寻一双漂亮的眼睛,很快嗜血爱财的疯子们,找到了阿明的妹妹,阿月。

他们欺骗父亲说一切都商量好了,女孩愿意捐献眼睛。这是一场大家都心知肚明的骗局。

当晚,手术成功,我像做了一场痛苦的梦,醒来后,有了新的眼睛。而那个与我年纪相仿的姑娘,也做了一场梦,醒来后,有了很多钱,只是没了眼睛。

而我,并不知道这些。

去年初冬,姥姥旧病复发,他不在我们身边,母亲走后,他眼里只有钱和工作。后来我也知道了,他曾对母亲的残忍,我一直恨他。

那天姥姥送达医院后,他不见人影,怒气彻底冲昏我的每寸皮肤。第二天,姥姥出了重病监护室,一切稳定,他才赶来。

我怒火攻心,用最恶毒的话伤害他,责怪他,叫他滚。他缄默很久,不解释一句,付完费用,就离开了。

看到他失魂落魄的背影,我后悔对他的刻薄。那晚雪也很大,他离开后,就永远的离开。

原来他也心病缠身,加上我的责怪,他很崩溃,在高速上失控,最后彻底解脱。

所以我不敢责怪身边的任何人,包括阿明。

我掩盖所有的情绪,努力活的像身边人一样。

阿明的出现,给了我巨大的阳光。抚慰了那段光阴里一颗沦陷沼泽的薄心。

姥姥说:他觉着阿明看我时有种奇怪的神态。我想大概是,深爱的表面,深藏着恨吧。

阿明,不愿接触我的身体,不愿要宝宝,只喜欢我的眼睛。他带我去看风景,为我准备了导盲犬和猫咪。

他做这些多像那句歌词:“你是魔鬼中的天使,所以送我心碎的方式,是让我笑到最后一秒为止,才发现自己胸口插了一把刀子。”

可爱情从来没有道理,就算你从不在我遇到你以前所列出的条框里。

我还是心怀眷恋,恨意掩盖不了我想起你。回来吧,阿明。眼睛本就不是我的,我不恨你。

5

开春后,我闻见山茶花的香,很微薄。但视觉没了,嗅觉会灵敏些。

我还是坐在院子听书,保姆去买菜,管家也出门了。阿布和阿多都在我的脚边陪我。我看不见它们,所以它俩不会离我太远。

“你是柳依依吗?”一个音色干净的女生问我。

“你是谁?”我警惕的问。

我是阿月,我哥哥阿明让我交你一个盒子,他说密码你知道。

我本准备转身,听到这几个字,我捂住眼睛,不敢再动。

“他人呢,为什么不自己来?”我抑制内心的波澜问她。

“哥哥最近总神神秘秘的,这几天又不见了。”

她的语气不加掩饰。似乎被阿明保护的很好,对这个世界没有恶意,我万分感激。

“哥哥让小天陪我来的,有什么需要,可以找他。”。

你应该认识吧,是哥哥的朋友。”她又开口。

“你把东西交给小天,先离开吧,谢谢你。”

她永远也不要知道这件事最好。

“依依,现在打开吧。”小天是我见过阿明唯一的朋友,我们一起吃过几次饭。

“好。”我摸索开密码,递给小天。

“盒子里是什么,你帮我看吧。”我微微侧头笑着和小天说。

“一双眼睛和一封信,我先读信吧。”

小天的语气很平静,似乎没有考虑我能否理解或是承受这句话,也不给我反应的机会,便开始读信。

依依:

其实我不是那家店的厨师,我是医生,眼科。

前年深冬,你姥姥患病住进了我工作的医院,你和你父亲也在,我一眼就认出了。那时我觉得,老天还算有良心。因为阿月换眼的时间不多了。

自从阿月失去眼睛,我便没安稳过。那时我也小,她清醒后捂着红红的眼眶问:是不是阿月做错了,所以没了眼睛了,阿月疼,阿月想看哥哥。

那段时间,我恨不得杀了你的父亲,夺回眼睛。可我能做什么?

好在阿月懂事,她不怪你们。她说:那样你也疼,何况现在有了钱,哥哥可以读书,以后再治好眼睛。

我拼命的学医学知识,我记着你们的名字和样子,隐藏自己的过去。

很快我成了A市最年轻的最好眼科医生,能得到第一手换眼的资源,却一直等不到合适的眼睛。而阿月也没多少时间了,她再不换,就永远看不见了。

偶然间我和小天,他随口到:也许只有她自己的眼睛适合她的角膜。仅仅是第二天,在医院遇见你们,那晚,我绞尽脑汁的想如何抢回眼睛,可你的父亲会认出我。他可以把你保护的很好。

很快,你的父亲也因车祸送来医院,我知道机会来了。你拖着疲倦的身子走出医院大哭,我跟着你。

可是那么巧,那天阿月的眼眶难受,来找我,她杵着银晃晃的棍子在马路中央穿梭,随时都有生命危险,我恨意涌上心头,恨让她失去眼睛的人,可当我再次抬头,准备冲过马路找她时,你已经扶着她缓缓走过, 你甚至挂着眼泪对她笑。

那天深夜,你卷缩在医院长廊的椅子上,泪如泉涌,寂静无声,最后离开。

我犹豫了,可我不过是换了一种自以为很温柔的方式,拿走这双眼睛。

所以,有了我们相遇在茶餐厅和后来的故事。

接触你越深,发现这双眼睛是适合你的,你对周遭的事物毫无恶意,不怀疑我的出现,不追问的我一切。你很少笑,很少责怪,我知道你是出于内疚,而你能做到这些依旧是千万人不及。

可阿月她带着期许活着,她越懂事,我越心疼。无数个夜里,我也被噩梦缠身。我不敢碰你身体,我克制自己对你所有的情绪,我怕我爱上你,就无法面对阿月。

结束旅行的那天晚上你问我想不想要宝宝,我错愕了很久,竟然在心里答应了你。那一刻,我知道,如果再不行动,阿月就不会看见了,我也没勇气再伤害你。

很快你的眼睛开始隐隐作痛,医生还误诊为癌细胞,我也替签了手术。

而这些不过是我这个恶魔所为。

你手术做完后,阿月也无法再等,我立马给她手术换眼。第二天,奶奶知道消息后,走了。我不知道她是了却心愿,还是对我这般行为的痛恶。

三天过去了,我鼓起勇气找你,你依旧平静。那时我想,我一定要照顾你一辈子,我会继续替你找眼睛。可你的态度很冷漠,我以为你已经知道了,我不敢问你。

在你眼里,我是可以解决一切问题的人,可面那几天面对你,我像个笨拙的小丑。你越平静,我越自责,我离开后疯狂的寻找合法又适合你的眼睛,可是没有。

其实我一有空,就会悄悄站在院子外面看你,听你和阿布阿多说话。有几次我眼看着你有危险却没勇气见你,我的心像被蚕慢慢侵蚀一样。

我想,你还是需要眼睛,那样你就不会有那么多危险 。

我找了那么久,竟然忘了,自己的眼也许你就能用,因为我是阿月的哥哥。前几天我又找了小天,我说我要把眼睛给你,他起初不同意,可我决定了。

现在他应该在你身边,请让他为你换上我的眼睛。

我们之间,眼睛的债是还了,可情债要怎样还呢?我欠你的,恐怕再也还不了。

还有啊:世界上有不期而遇的爱情,你时刻准备着,他总会来。

最后还想告诉你:本以为我所遭遇的冷血和残酷足以铸造出无懈可击的盔甲来抵御一切可憎的事物,而你却用自己的柔和、纯良悄无声息的击溃我所有恶意的防线。

依依,我不是负心人,我一直爱着你,却无法面对你。

如果我还能选择,我想用一生护你。

                                                                                                                                                         阿明

小天读完信,我摸了摸眼眶,原来没有眼睛,也有眼泪。

“你要吗?”小天问我。

“你知道他在哪吗?”我问他。

“不知道。”他回答。

“那便用这眼去寻他。”我把手轻轻放在盒子上。

那晚我让阿布和阿多都在房间陪我。

我又做了一个梦,梦见阿明也有金风绿酒般的眼睛,梦见他轻轻荡漾的酒窝,梦见他大步跑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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